方国涣见赵明风仅饮了两口所谓的“三味玉清汤”,竟发出如此感慨,神情似痴了一般,心中惊异,看了看面前冒着热气但若白水的三味玉清汤,迟疑了一下,端起碗来便自喝了一口。汤入口中,方晓其味,但觉一股奇异的浓香甘味入胃之后,直透五脏六腑,四肢百骸。这股异香随着热量,似在肚腹中荡漾开去,肠胃为之散发,上达巅顶,下至足心,全身毛孔如开放了一般,似浴香气中,极是舒畅。方国涣没有想到品食此汤,竟能品尝出这等奇妙的境界和感觉来,惊叹之余,连饮了两碗,愈发迷醉。韩氏祖孙自尝了一勺碗中之汤,便停下勺来,笑看着赵明风、方国涣二人。
待汤盆见底,赵明风,方国涣二人这才放下碗勺,意犹未尽,忽见韩氏祖孙笑望着自己的饮汤忘形之态,二人不觉大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赵明风此时激动地说道:“韩姑娘莫不是天厨下凡,竟做出如此奇异的美味汤来,赵某今日似做了回神仙一般。”方国涣也自感慨道:“怪不得赵公子肯舍了一切,唯美食是务,人生原来不过如此!”韩杏儿这时欣然道:“既得二位公子夸奖,此汤倒也没有白做了。不过,三味玉清汤现在只是尝了第一味而已,还有两味未品。”赵明风诧异道: “这玉清汤如何能分成三味?”韩杏儿笑道:“稍后赵公子自会明白。”说完,端了那只瓷碗欲去。赵明风忙又问道:“韩姑娘,盛汤的瓷碗为何这般厚实?可是别有他意?”韩杏儿笑道:“你这美食家不但吃得讲究,看得倒也仔细,告诉你吧,三味玉清汤有一特点,其香气并不散发于汤面,而是着物而散,此厚瓷碗是特别订做的,以防汤中的香气少跑掉一些罢了。”说完又是一笑,转身去了。方国涣、赵明风二人这才知道汤中的香气在体内透肠发散于外的原因,暗自称奇。韩玉公这时笑道:“此汤热饮可畅人体气机,舒情开郁,祛阴散寒,通达血脉。”赵明风赞叹道:“此汤味奇性异,品之境感奇异,可称天下第一汤了!”
这时,韩杏儿又端了一瓷碗玉清汤上来,汤面已不见了热气,却也是一彻透底,白水一般,惟觉有些温气浮其上。韩杏儿笑道:“三味玉清汤者,以热饮为一味,温尝为一味,凉品又成一味,感觉都不同的,二位公子请用吧。”赵明风、方国涣二人自不敢再视此汤若白水了,认真地品尝了,觉得那口感味效又自不同,温和适口,一股奇异的淡香,似轻烟缥缈,游出胃肠,回绕五脏,绵绵散动,如坠云中,自有那飘飘欲仙之感,神意非常。方国涣赞叹道:“汤清若水,却又奇香溢口,荡胃回肠,仙丹神药也就这般了!”赵明风感叹道:“一汤之中,温热饮之有别,味效各异,若非天府之汤,怎能有此奇滋味?”韩杏儿闻之,笑道:“你这美食家,果是与人不同,每品一味,别有所感,称得上食客中的高人了。”赵明风忙道:“在韩姑娘面前,实是惭愧。”韩杏儿闻之一笑,见温汤已无,起身道: “二位公子稍候,第三味马上就来。”说完,端了空瓷碗转身去了。方国涣这时对韩玉公羡慕地道:“前辈有韩姑娘调理口味,可见日日做那快活神仙了。”韩玉公笑道:“所谓美味不可多用,多用便失其味了。数日间一美食,且常变换其样式,方能领略感受到菜肴的真正滋味,也不枉了厨家一番辛苦。有句话唤作‘饥不择食 ’,大饥大饿之人,若遇到糠饭粗菜,也自视做山珍海味一般,吃得甜美无比。反过来,吃饱了蜜不甜,也是这个道理,美食的真正滋味在于不同人、不同环境下的品尝。”赵明风、方国涣二人听罢,点头称是。韩玉公又道:“此温味玉清汤,可中和人体之气,辨清分浊,尤有温阳缓急,保元固本之效。”
这时,韩杏儿又端上一瓷碗玉清汤来,显是那道凉味了,更是如一碗清水一般。方国涣惊讶道:“这汤也有凉饮的?”便自浅尝了一口,但觉如新汲的井水温度差不多,随即一股奇异的清香溢口入腹,荡胃激肠,百转散去,遍游周身,立感神清气爽,如立山中拂清风浴晨雾般畅然。方国涣惊叹之余,感慨道:“今日有幸得尝玉清汤,此生也不算虚度了!此汤清澈若水,净而无浊,品之立出奇滋味,令人恍若仙境,其功已出汤名所限了。多亏是三味,若是百味玉清汤,饮而不止,恐怕要涨倒在这里了。”韩杏儿闻之笑道:“这玉清汤中也是用了百味配料的。”赵明风诧异道:“汤质若水,清而无浊,却又温、热、凉三味俱备,实是想不出韩姑娘是怎样烧制出来的?”韩杏儿笑道:“此乃厨家大秘,岂能说与你听。”韩玉公一旁道:“三味玉清汤为杏儿自创,先用‘提味法’将百种配料的味道中和之后提出,再以他法调成无色,烧调于精微之间,前后工艺甚是复杂繁琐,便是老夫也不能为。”赵明风闻之叹服。韩玉公接着又道:“此玉清汤凉之一味,尤能清脑醒神,畅爽气机,解暑甚佳。”
韩玉公又道:“当年药王先生路过此地,品食了一回杏儿烧制的玉清汤后,大为叹服,评价此汤为汤中的奇品,汤性若灵药,三味俱备,凉热有异,若于病家作药引,自可增效数倍。”韩杏儿道:“爷爷说的这位药王先生乃是当今天下两大名医之一。药王先生说我烧制菜肴时的调制菜料之法,可赛过他这个药王配药之能。其实药王先生治病救人,功德无量,我这个厨下女是自叹不如的。”赵明风道:“韩姑娘自谦了,姑娘的厨艺,神仙也会迷倒的,其功自与药王先生医病救人等同。药王先生是解除人生的病苦,韩姑娘的厨艺却大增人生的乐趣,令人体会到美食之妙,可忘却诸多烦恼,这又是药王先生所不及的。”韩杏儿闻之,自是喜形于色,方国涣、韩玉公二人则相视而一笑。
赵明风这时心中忽生出一种念头,随即起身朝韩玉公深施一礼道:“今日有幸得遇前辈与韩姑娘,领略到了美食中的真滋味,自知天下间再无去处了,晚辈赵明风诚意拜韩老前辈为师,终生侍候左右,不知可赏脸否?”韩杏儿一旁急道:“不可,不可,你拜师实是出于嘴馋,说是侍候爷爷左右,其实是日后要我和爷爷一起侍候你的这张嘴才是真的。”赵明风忙道:“我虽有品尝美食之心,可这拜师学艺的诚意也是有的。”韩玉公摇了摇头道:“老夫于数年前便不行此道了,赵公子这个师爷却是拜错了。”赵明风闻之,惊急之下,忽朝韩杏儿跪施一礼道:“韩老前辈既然不收徒,就请韩姑娘收下我这个弟子吧。”韩杏儿见状,不由惊得跳起,闪于一旁道:“你这个人好赖皮,哪有这般强行拜师的?爷爷既然输了一盘棋,按规矩,你尝食了三味玉清汤,自去便了,又何以生出这些事来?早知如此,随便做一道菜应付你罢了。”赵明风见韩杏儿已然动气,心下大是惊慌,一时间不知所措,可怜他一位大家公子,为了口腹之物,狼狈如此。韩玉公见了,自觉过意不去,也是应了方国涣先前的请求,便言道:“方公子棋力高深,应下了老夫的棋局,依老夫昔日的诺言,让赵公子日后遍尝各种美味就是,这徒弟老夫与杏儿却是不敢收的。”方国涣心中敬服,于是道:“韩老前辈果是守信之人,既然如此,互不为难,赵公子但备得山珍海味,每日经韩姑娘之手,再入赵公子之口品尝,让大家各有施展之处,如何?”韩杏儿道:“方公子代赵公子应下了爷爷的棋局,依所定的规矩,我自无话可说,但每日都烧制菜肴与他吃不成,一个月一次还差不多。”赵明风闻之,大急道:“一月一次美食,倒不如让我死了的好,怎能等得来。”韩玉公道:“这样吧,大家互让一些,十天一次好了,有段间隔,品尝才尤得真滋味。” 韩杏儿见爷爷发了话,也就不再言语,赵明风一旁也自默认了,方国涣这才舒了口长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