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魁星战五关(1)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孙晓 本章:第九章 魁星战五关(1)

    许久许久之……之……哈……嗤地一声,一名小童打了个响亮喷嚏,他抹去鼻水,又道:这后院住了个恶鬼……雪花纷飞,洒在连绵不尽的大庄院里,两丈来高的围墙上堆着厚重雪块,寒冰霜雪,层层叠叠,望来好似白头的巨人。只见墙边生着火堆,五名孩童围火取暖,四男一女,约莫八九岁年纪。看他们身上穿着厚重的棉袄,服饰颇为华丽,想来都是大户人家的孩子。

    那鬼啊……他没有脸,没有舌,也没有双手,他是个干干瘦瘦的骷髅头……一名小童正说着鬼故事,他举高两手至肩,做阴森厉鬼状,口中吱吱作态,惊吓听众。几名孩子寒毛直竖,却又聚精会神,就怕错过了一点半点。却见火堆旁另躺了个男孩,身上铺着毛毯,好似睡熟了。

    那小童见同伴神情专注,都在聆听自己说话,一时大感得意。又听他道:

    那鬼整年住在井里,好寂寞、好孤单,于是每到深夜时分,月亮出来的时候,他就这样哭喊着,儿子啊……

    儿子啊……你下来陪我啊……耳听那说故事的孩子叫得凄惨,几名小童都是为之一惊。却听一名小女孩儿呸了一声,骂道:胡正堂,听你胡说八道!那鬼不是没舌头么,怎又会说话了?那胡正堂一脸尴尬,撇眼朝火堆看去,只见红艳火光照来,一名小女孩儿撅着嘴儿,呼着热气,严冬寒风吹来,将她的粉颊冻得红烫烫地。看她年岁虽小,鼻梁却极为挺直,两只辫子乌黑油亮,与白雪般的细嫩肤色一相对照,虽只八九岁年纪,便已出落得十分美貌可人。

    胡正堂满脸火烫,不知如何圆谎,他咳了几声,道:鬼又不是人,不靠舌头,也能说话。那小女孩儿哦了一声,道:听你信口胡诌,你见过鬼么?几名孩子听了这话,登时议论纷纷,都朝胡正堂望来,都在等待他回话。那胡正堂丢不起这个脸,也是下不了台,只能一拍胸脯,大声道:怎么没见过?三岁就瞧过了!众童闻言,都有惊叹之意,那胡正堂更是得意洋洋,更要大声说嘴,却听那小女孩儿冷冷地道:一派胡言。

    这世上压根儿就没鬼,你要三岁就见过,赶紧找一只出来给本小姐瞧瞧。那说故事的男童姓胡,双名正堂,父亲乃是朝廷官员,家教一向森严。好容易腊月将至,学堂夫子启程返乡过节,胡正堂这才蒙双亲恩准,前来同窗好友家中过夜,本想众童群聚院中,烤火游嬉,必有一番乐子,没想小美人儿一本正经,凡事都冲着他来,自是让他恨得牙痒痒的。

    胡正堂见众孩童目光一瞬不瞬,都在等着自己回答,一名鼻涕孩童更是叫道:是啊!正哥哥快抓一只鬼出来,大家都想看哪!胡正堂一脸慌张,不知如何应付,当下先学着大人模样,仰天三笑:哈!哈!哈!那胡正堂在双亲面前十分乖巧,私底下却爱学武师伴当的言语,平日专来江湖人物那一套,众童见他模样神气,更是敬服,哪知胡正堂的小脑袋一片空白,拼命思索,只想找个法子蒙混过去,那小女孩儿识破他的阴谋,登时笑了,道:算了,饶过你吧。大家再来玩儿。正要取出布娃娃来玩,却听胡正堂喊道:谁要你饶!你……你听了!你既然敢说这世上无鬼,不如咱俩打个赌,看看有无魔鬼,敢不敢!也是丢不起人,当下便做出赌约,盼来讨回一城。一旁孩童登感兴奋,纷纷拍手叫好。

    同伴满嘴挑衅,那小女孩儿将门虎女,生性豪迈胆大,自也不来怕,当下叉起了腰,扬眉道:有什么不敢?

    谁怕谁!你划下道来,怎么赌?胡正堂冷冷一笑,道:怎么赌?当然是捉鬼!一会儿少爷入院抓鬼,我要没从井里拖出一只,我就……我就……他连着两个我就,忽地面色惨澹,居然不知如何接口。

    看这世上鬼神都在庙里,一时半刻间哪能找出一只半只?那小女孩儿嘻嘻一笑:你就怎么?快说啊!胡正堂喃喃地道:我就……我就……他坠入自己的陷阱,只感头皮发麻,嘴角发苦,忽然灵机一动,拿出了绝招,朗声大喊:我要捉不到鬼,我就当场脱光衣裳,在这院里走上三圈,怎么样!众童听他说得神气大胆,自是拍手欢呼,雀跃无比。

    胡正堂气喘吁吁,双手高举,做胜利状,得意了好一会儿,便冷冷望向那小女孩儿,道:华妹啊,我已经做了赌约,愿赌服输,谁输谁脱,脱还要脱得光溜溜,你敢不敢啊?那小女孩儿本想与他对赌,银两童玩两不惧,哪知罚约竟然下流至此。她虽然胆大,却不是笨孩子,一见几名男童目光不善,当下别开了头,娇叱道:无耻!我不玩。胡正堂早已料到她不敢答应,当下暗暗松了口气,道:不过就是脱件衣衫,你怕什么?瞧,我现下就脱给你瞄瞄!说着便往自己裤带扯去,小女孩儿呸了一声,双手遮脸,把头别开了。胡正堂打蛇随棍上,冷笑便道:华妹,你既然不敢赌,那便开口道歉,我胡正堂是你随便损得么?小女孩儿对他的喝问置若恍闻,只哼了一声,别开脸面。

    胡正堂知道自己大获全胜,当下学着爹爹的模样,仰天大笑起来。大声道:胆小婆娘!回家找娘亲喝奶吧!

    说着几名孩子起哄,纷纷叫道:胆小鬼!开口道歉!开口道歉!小女孩儿给众童出言相激,自是又恼又气,慌张之下,急忙去搬救兵,自对一名男孩唤道:阿秀!他们欺侮我!阿秀!她唤了两声,只见那阿秀缩在火堆旁,自管呼呼大睡。看他卷着毛毯儿,好似冬眠一般。小女孩儿抓了雪块,便往火堆旁扔去,闷响传过,正正打在那阿秀头上。雪块绷开,洒得满脸,哪知那男童真似昏晕一般,仍无知觉。

    死相。那小女孩儿有些着急了,喃喃哭骂。

    几名孩童相顾莞尔,胡正堂嘻嘻直笑:华妹啊,我娘每回骂我爹,也总是说这两个字呢。另名孩子学着那小女孩儿的腔调,吱吱尖叫:死相!那小女孩儿听他们言语粗俗,只气得脸色惨白,那胡正堂牙尖嘴利,仍不放她过去,只戟指冷笑,说道:小妮子,别想相好的会帮你,你要真带种,那便定下赌约,要不便开口道歉,否则我明日便上大街说去,要全北京都知道,你伍崇华是天生的胆小鬼!怎么样?那小女孩儿气往上冲,喝道:你敢?胡正堂笑了笑,道:有什么不敢?当即双手箍嘴,圈呼道:北京街坊老小听了!伍家大小姐羞羞脸……没种……是天生的胆小鬼!他人机灵,口才佳,损起人来词藻丰富,全是大人那套羞辱把戏。

    那小女孩儿大怒欲狂,随手抓起脚旁的枯枝,狠命便往那胡正堂戳去。那孩子斜身避开,做了个鬼脸,笑道:

    打不到!胆小鬼打不到!说着吐舌摆臀,更是着意欺侮。

    那小女孩沉下气来,看她左手捏着剑诀,却是隐隐有着武功底子。她看准方位,霍地出手抽打,啪地一声,胡正堂臀上竟被狠狠抽了一记,火辣辣地十分疼痛。胡正堂惊怒交加,随手抓起雪块,便往那女孩儿砸去,骂道:贱婆娘偷袭暗算,卑鄙无耻!不守妇道!那小女孩儿听他骂得难听,目光满蕴怒火,她沉下俏脸,学着爹爹的狠模样,压低了嫩嗓子,粗声道:胡正堂,你这般欺侮我,我不会饶你的。那胡正堂哈哈大笑:谁不饶谁呀!我好好地说故事,你这疯婆硬来打岔,活该给我取笑,活该!胆小鬼,活该……几名孩童排做一列,学着他的模样舞蹈摆臀,只在加倍戏弄。

    那女孩儿将门虎女,一旦动了真怒,一心只要对方流血,对无聊叫骂一概不睬。突见她半空一个旋身,手中枯枝飞快送出,这回不再容情,那枯枝方位精准,竟是朝胡正堂眼珠而去。几名小童见状,无不大惊失色,纷纷喊道:快住手了!眼看便要刺中眼珠,惹出大祸,忽然一只手探了过来,将那女孩儿的枯枝抓个正着,众人转头急看,出手的正是方才睡得昏死的那名男童,阿秀。

    那阿秀双手叉腰,怒目圆睁,看他身穿绿袄,虽只是个孩子,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头上系了条红带,带上缝了块方方正正的美玉,正正遮住了额头。他面有愠色,沉声道:干什么!干什么!我才睡了一会儿,你们打打杀杀地干什么?看他疾言厉色地数说,其余几名小童却是肃然静听,并无一人反驳,足见这孩子身分不同,当是众孩童的领袖头目。

    那阿秀狠狠喝骂一顿,又往众孩童瞪去,斥道:到我家来玩,就要守我家的规矩,是谁先作怪的?众孩童手指华妹,喊道:是她先打人的。那华妹急急摇手道:不对……不是这样……还未出言反驳,却听阿秀啧了一声,凑手抢过枯枝,随手折断了,骂道:华妹,你明明有武功底子,出手怎没半点分寸?那华妹给数落一阵,眼眶竟是红了。阿秀不察,兀自脸泛怒火,又道:我好心邀大家来家里玩儿,你却出手欺侮我的客人,你对得起我吗?你要刺瞎了胡正堂,一会儿人家爹爹找上我家来,你又想我给爹娘活活打死么?说着狠狠往华妹瞪去,喝道:去给人家道歉了。那华妹用力别开了头,神色极其倔强,却是不依。阿秀喝道:还不去!华妹眼中珠泪欲垂,已在勉力强忍,忽给阿秀这么一吼,再也忍不住泪水,竟低声呜噎起来。一旁小童们哈哈笑道:胆小鬼哭了!胆小鬼哭了!说着手舞足蹈,又来取笑。

    阿秀见小女孩儿泪洒当场,不由有些诧异,这华妹天性强悍,向来少哭,若非心里受了委屈,绝不会当众哭泣,想来其中必有内情,正要询问,华妹已咬住下唇,狠狠推开众人,便要发足飞奔,阿秀反手将她拉住,温言道:别哭,究竟怎么回事,跟秀哥哥说了,好不好?华妹忍着泪,只是抽抽噎噎,实在无法言语,眼看旁边几名小童兀自指点嘻笑,阿秀一拳便往身旁小童脑门打去,喝道:闭嘴!说着随手揪住其中一个流鼻涕的,喝道:阿元,你来说,究竟怎么回事?那阿元适才陪着欺侮华妹,此时给老大抓住了,自是胆战心惊,当下挂着两条鼻涕,干笑道:方才秀哥睡觉时,那胡正堂在说鬼故事,华妹打断了他,两人便吵起来了……阿秀懒洋洋地听着,又道:再来呢?那小童干笑道:后来胡正堂要和她打赌,华妹不肯,大家都笑她胆小鬼,这就打起来了……阿秀哦了一声,道:华妹一向很大胆啊,什么时候不敢赌了。你们赌啥呀?一名男童嘻嘻笑道:谁输了,谁脱光衣服……阿秀听得赌约如此,忍不住面色惨白,霎时纵身跳起,暴喝道:胡正堂!你当我家是什么地方了?给我滚过来!那胡正堂便是说故事的小童,此时早溜得不知去向,阿秀大喊大叫,推开众童,便要去找胡正堂,忽见华妹背转身子,竟要走了。阿秀赶忙将她拉住,慌道:华妹,对不住,是我不好,没先听你说分明,快别生气了,好么?那华妹紧泯下唇,只是忍泪摇头,道:我要回家跟爹爹说。那阿秀惶恐起来,众小童设下圈套,要将人家女儿剥光,地方又是在自个儿家里,这等事传扬出去,恐怕自己会被打断一条腿,他原本模样威风,此时大感惶恐,慌道:求求你,可千万别找伍伯伯,我爹娘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这样吧,一会儿我去厨房里拿些吃喝的孝敬您,绝不贪睡,好么?华妹见阿秀陪足了笑脸,怒气消减了许多,只是要这样放他过去,未免不甘,仍摇头道:你方才那般数落我,我可吞不了这口气,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听得此言,虽在大寒冬日,那阿秀还是流了一身冷汗,忙道:

    行,上回我答应帮你买糖葫芦,明儿个便给你买去。华妹听他推托,立时掉转身子,啜泣道:耍赖,我要回家找哥哥,说你们欺侮我。阿秀惊道:别!别!

    你那崇卿哥哥怪物也似,他会打死我的!一旁几名孩童想起那高壮无比的身影,一个个面带惊恐,纷纷出言道歉。华妹其实气早已消解了,她装作十分悲切,兀自哭道:好……只要你依我一件事,我一个字儿都不说,好不好……阿秀苦着脸,垂着手,低头道:你要什么,说吧。华妹嘻嘻一笑,泪水一发不见踪影,她指着阿秀额头上的玉佩,娇声道:我要这个!阿秀再次跳了起来,摇手慌道:不成!不成!这是我娘打小做给我的!不能给你!那华妹家世非凡,爹爹英雄武勇,乃是当朝超品大员,打小是要什么有什么,其实她也不希罕那块玉,只想瞧瞧自己能否支得动阿秀,眼看他打死不从,当下小嘴一扁,又要放声大哭。

    想起娘亲对自己的慈爱,如何能把玉佩随意送人?阿秀忝为主人,没想却替旁人背了黑锅,一时苦着小脸,叫道:胡正堂,给我滚过来!我救了你的性命,你快过来求情啊!他叫了两声,却不听同伴答腔,这胡正堂平日聒噪吵嚷,每回只要有他在,必有乐子可找,哪知忽地哑然无声?阿秀大感诧异,随手抓了一名同伴,问道:胡正堂去哪儿了?那男童抹着鼻涕,指着围墙底下一处地方,笑道:你看,狗洞呢。眼见地下积雪松动,似有爬行痕迹,阿秀心下忽起不祥预感,颤声道:他爬进去了?那男童笑道:你可聪明了,他怕你揍他,便躲进去了,还说要找井里头找没脸鬼出来,好帮他打架呢。阿秀惊得飞了起来,神情又急又怕,道:该死!该死!什么找鬼抓鬼的,那废院去不得啊!众小童纳闷不已,摇头道:为什么啊,不就是废院么?阿秀竖指唇边,示意众人噤声,跟着伸手向远处一指,低声道:你们瞧那儿。众童极目望去,却见园中几名侍卫打扮的男子巡逻察看,华妹自家也养着大批卫士,一望即知这些男子的身分,登时颔首道:他们是来看守的?阿秀叹道:还是华妹懂事,我爹爹千吩咐万交代,要咱们绝不可以进去废院玩,还要这些大哥们过来看守围墙,胡正堂溜进去了,我爹要是知道这件事,非得打死我不可。想起爹爹的手段,不由双手掩面,哀哀苦嚎:这下惨了!你们怎不拦他啊。几名孩童见阿秀怕得厉害,倒也有些慌了,华妹忙道:你别怕,不如我钻进去找人,把他拖出来。说着矮下身去,便要朝狗洞钻入。阿秀赶忙收拾了泪水,一把拉住她,摇头道:

    去不得。华妹柳眉微蹙,噘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要怎地?这阿秀年纪虽小,行事却甚沉着,他擦抹了泪水,眼珠儿转了转,低声道:咱们先在这儿等他,待这小子回来,大家立个誓,就当没生过这件事。华妹听他语气郑重,想来这后院古井真是禁地,一会儿可别惹出什么纷争,赶忙颔首道:大家听了,就听阿秀的吩咐,一会儿胡正堂回来,可别让他大声嚷嚷。众童都是世家出身,家教森厉异常,听他们说得惨,自是慌不迭地颔首,只等胡正堂回来,便要一同立言发誓,以免阿秀惨遭家法毒打。

    等了许久,胡正堂仍没回来,众童想起后院的传说,心下暗自害怕。华妹低声道:阿秀,你家后院真有鬼么?阿秀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清楚。咱家搬来旧宅也是这三年的事,听奶奶和叔叔说,像是古井闹过鬼什么的,我懒得挨骂,听过便算,可也不曾多问。众童面带忧虑,想来胡正堂鬼主意最多,却不知从哪儿打听了鬼故事,居然惹出灾祸,看一会儿东窗事发,每个孩子都要回家挨板子。

    又过良久,雪势加大,天色渐黑,那胡正堂却似给鬼魂招走,迟迟不见踪影,阿秀心中烦恼,就怕他一个失足,居然摔到井里去了。当下咬牙道:不成,你们在这儿等着,让我进去找他吧。说着吩咐众童,道:要是我也没出来,你们便到东厢房的书斋,找我叔叔说去,先别让我爹娘知道。众童答应一声,心里却不自禁地发慌,不知一会儿要生出什么祸事出来。

    眼看阿秀便要钻入狗洞,华妹心中忧虑,就怕他也给鬼抓了,忙道:阿秀,我跟娘新学了几招剑法,要是遇着坏人,能帮你打发呢。让我陪着去吧。阿秀沉吟半晌,道:也好,多个帮手,你去找几根结实的树枝,咱俩一会儿防身。华妹生性大胆,最爱冒险寻奇,当即欢容道:成,包在我身上。说着矮下身去,便在围墙旁探看搜索,瞧瞧有无合用物事。

    那华妹蹲在地下,正凝目寻找间,忽在此时,一张脸从墙里凑了过来,睁眼瞪着她。

    虽说华妹将门虎女,此刻陡见妖怪,仍不禁放声尖叫,大呼道:救命啊!跟着纵起身来,便往阿秀怀里扑去。阿秀也是吓得面色惨白,凑眼去看,那张脸不是别人,正是胡正堂,看他一张脸恁煞惨白,正从狗洞里探了出来,众童惊慌不定,急忙伸手去拉,几个使劲拖扯,终于将那小童拔了出来。

    胡正堂倒在地下,气喘不咻,阿秀扶着他,低声问道:正堂,你还成么?眼看胡正堂不言不语,一名孩童流着鼻涕,凑脸过来,道:喂!你见到鬼了么?他真的没手吗?胡正堂转过面来,霎时呕地一声,大口秽物直喷而出,正正射在那鼻涕小童脸上,那孩子吓得滚地爬开,胡正堂也是全身乏力,一时软倒在地。阿秀与华妹对望一眼,两人都感心惊诧异,正迷蒙慌忙间,听得胡正堂哭道:好多……好多……阿秀颤声道:什么好多?你说清楚点!好多……好多……

    井里好多……

    鬼……

    大雪纷飞,围墙下小童们全身颤抖,面面相觑,众人再也忍耐不住,霎时全数尖叫起来。

    叔叔,别一直拉着我,怪疼的。阿秀抬头望着身边的男子,哀哀告饶。

    人声吵杂,偌大的京城教场挤得爆满。只见校场正中搭着一座大擂台,场边锦旗飘扬,悬满布招,旗面图样全是锦毛狮,锦狮背驮大将,大将手舞关刀,左书魁星战五关五大汉文,水墨飞舞,苍雄有力。右侧则是须须弯弯的几个外国文字,长长一串,想来必也是同样意思。擂台四方各搭高台,层分六级,彩绘龙凤,看台上人声语嚷,观众云集,望之黑压压的一片。

    你呀……看台楼梯传来一声叹息,一名男子拾级而上,那人身着朝袍,左手牵着一名男童,那孩子约莫十岁年纪,额上系着玉佩缎子,正是阿秀,两人背后却还跟着几名家丁。阿秀苦着小脸,仰头看着叔叔,听他叹道:不看紧点成么?阿秀的叔叔是个英俊男子,年莫二十八九,柳眉如画,雪肤星目,竟如姑娘般的美貌。这叔叔看似文秀,说话口吻却甚老沉,他把阿秀那虎壮小子一路牵来,最后将他按倒椅上,跟着交代身旁老汉,道:刘管家,好生看着神秀,别让他乱走闯祸。那孩子见自己有如人犯,只得拉着青年的手,求情道:叔叔,您别这般无情嘛。那青年捏了捏孩子的脸颊,责备道:阿秀呀,你上回闯得祸还不够大么?你想邀请学堂小朋友回家过夜,叔叔还不帮着向你爹娘求情?可你看,你干了什么?人家胡正堂好好地来家里,现下却痴呆了,可别想叔叔会再帮着你。那阿秀苦着脸,低声道:叔叔,那胡正堂糊涂,自个儿溜到废院去的,可不是我怂恿的。那青年摇头道: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是你朋友惹得祸,便该是你的罪责。自己反省了。说着吩咐管家,低声道:老爷吩咐了,要这孩子长长眼界。一会儿武校开打,你便陪着他看,比试一完,立刻把人送回家,绝不准他四处晃荡。那管家答应一声,道:老朽知道了。那青年整理了朝袍,望着阿秀,道:叔叔还有事,你可乖乖的。阿秀愁眉苦脸,也没回话,自顾自地喃喃低语,那青年往他脑袋一拍,叹道:小鬼灵精,少惹点祸,省得每天让你娘烦恼。当即走下台阶,自入场中去了。

    叔叔离开了,那管家却又凑了过来,只一股脑儿地挨在身边,手还搭在肩上,如同看守犯人。阿秀苦着小脸,四下偷眼去看,霎时心下大乐,嘴角露出了笑容。

    看台搭建颇高,共分六层,阿秀坐在四楼,探头向下,眼里看得明白,二楼处坐着一名女孩儿,看她愁眉苦脸,却是华妹,只见她身边坐着个老嬷嬷,想来闯祸之后,这华妹也给当成人犯押着。两名孩子一在四楼,一在二楼,远远相隔,难以言语,阿秀只想与同伴打声招呼,当即拉了拉管家的衣袖,低声道:管家伯伯,我想解手。管家奇道:少爷出来前,二爷不才带您把过尿么?忍会儿吧。阿秀见计策不管用,登时苦着脸,他双手掩住小腹,低声道:管家伯伯,不知怎地,我肚疼。那管家叹了口气,当即探头出去,自朝楼下大声喊道:拿盆子来!过不半晌,几名下人气喘吁吁,手端大脸盆,急急奔上。管家把大脸盆放在地下,又从怀中取出草纸,含笑道:神秀小少爷,这儿解吧。一会儿我替您擦着。

    阿秀惊得呆了,四下衣香鬓影,满是名流仕女,更别说华妹就坐在下首,却要阿秀如何当众解裤,却在这儿公然大解?这要传到了学堂,除了羞愤自杀一途,别无第二条路走了。管家见他低头含泪,忙道:少爷,快脱裤啊,可别拉在裤子上了。阿秀咬牙切齿,恨恨地别过头去,道:肚子忽然不疼了。管家笑道:不药而愈,此乃天佑少爷,真可妙了。当下挥了挥手,示意下人端着脸盆离开。

    自那日后院闹鬼事发之后,这阿秀已被禁足一月有余。那日胡正堂爬出狗洞,来来回回便是那句话:好多,好多鬼……竟如痴呆一般。胡正堂出事之后,家中尊长自是暴跳如雷,这胡家官职显赫,胡正堂的生父名唤胡志廉,乃是礼部侍郎,当朝从三品的大员,伯父胡志孝官职更高,却是当今大理寺寺卿,胡家书香世家,洞见观瞻,岂料孩子去别人家过得一宿,居然成了话也吭不出的白痴,胡家大怒之下,一方面寻访名医诊治,一方面上门兴师问罪,天幸阿秀的父亲也是当朝大员,笼络手段甚是高明,这阿秀便只给吊起毒打,没给胡家人带去赔命。

    难得今日朝廷比武,中原蒙古的高手汇聚一堂,阿秀才能出来透气露脸,增长见闻,好容易与华妹见到了面,阿秀一个月不见她,自有无数话想说,但管家奉命死守身旁,屎遁尿遁却不管用,却要他如何脱逃?

    眼看华妹身边也有下人跟着,想来八九不离十,必也株连祸结,让爹妈重责厉罚。阿秀气鼓鼓地坐着,不知这牢狱之灾还要多久,阿秀愁眉苦脸,一旁下人端着大脸盆行开,脸上却挂着一幅讥笑。阿秀越瞧越怒,正看间,忽见一名美貌女子行来,便坐在华妹身边。阿秀心下狂喜:娟姨来了,我可得赌上一把!也是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忽地发起蛮来,他狂吼一声,一脚朝家丁踢去,脸盆登时鼓咚咚地滚落台阶,那管家吃了一惊,大手微松,阿秀见机不可失,当场双脚蹬出,倒栽葱也似地飞身离座,直朝华妹头上坠落。

    阿秀身子飞坠而下,势道甚快,倘若与华妹撞个正着,两名孩童都要重伤,便在此时,一双素手伸了出来,左手在阿秀背上一托,登让他身子转向,那阿秀受了外力,斜向一旁坠落,便在此时,那右手拢了过来,又将他半空兜转一圈,卸去大半力道,这才稳稳将他接落下地。

    阿秀如同飞天小猴,自是玩得痛快,正要哈哈大笑,却见一双媚眼瞪了过来,腻声道:阿秀,这么高地方跳下来,可是想找死么?面前好一张鹅蛋脸,只见这女子二十六七年记,秀眉微蹙,嘴角轻撇,一对酒涡十分动人,那双大眼却直瞪着自己,不假辞色。

    阿秀见了这女子,立时欢笑道:娟姨,好久不见了!阿秀倒也不是傻瓜,自知华妹家世渊源,父母武功极其高强,眼前这位娟姨更是华妹的师姑。名门大派出身,以她一身高明武功,怎会不救自己?

    别人家的孩子打不得,那娟姨皱着秀眉,正想把他拎回去,便在此时,背后响起大批脚步声,阿秀吓得魂飞天外,却是管家领着大批下人匆匆奔来,想来是要抓自己回去。听他口中大喊:少爷啊!您可是尿急啊!

    我带你去解手呀!语声如雷,让人羞愧无地,阿秀面红耳赤,正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一旁华妹却凑了过来,低声道:快装脚疼。阿秀立时醒悟,赶忙把脚高高举起,惨然道:扭了!扭了!摔下来时不慎扭歪了!没准断了!可真疼死我啦!那华妹这几日也给父母责罚,好容易阿秀冒死过来瞧自己,如此心意,怎能放他离开?当下只在一旁装腔作势,不住询问病况。管家更是呼天抢地,吩咐下人急取药箱,过不多时,又有人端着大脸盆过来,这回盛的却是热水,想来是要泡脚之用。

    阿秀正自胡喊胡闹,忽见一名公子爷行到看台下,向那娟姨一笑,拱手道:娟掌门,一会儿比武,可要瞧您技压全场了。阿秀见那公子爷面白如雪,一双大眼灵动传神,头上还绑了条紫头巾,虽在寒冬,左手兀自轻摇折扇。阿秀见这公子好生貌美,怕要把叔叔比下去了。慌忙瞪目去看,又见那公子爷的折扇绘了幅泼墨山水,旁书紫云轩三字,却不知是哪家的风流人物。正要去问华妹,那娟姨已然回头望向华妹,笑道:娟姨先下去了,一会儿你娘过来,叫她看我大显身手。那华妹啊了一声,叫道:姨!您等会儿,我娘交代了,要您出场前和她碰个面……话声未毕,那娟姨已然飞身跃起,她不待老老实实地拾级而下,身形纵出,轻飘飘地跃出看台,只见她身影曼妙,半空一个回旋,衣影闪动,烟尘不起,霎时便落在那公子爷身旁。

    那公子爷含笑拱手:九华山轻功独步天下,在下今日可见识了。娟姨羞了羞他的脸蛋,笑道:别装了。

    这般老气横秋,小心吓跑你家的苏大公子。那公子爷故做茫然,疑惑道:苏大公子?他是谁呀?娟儿姑娘可否引荐一番?娟姨笑道:我没法引荐,去找华山双怪吧。两人对面相望,想起肥秤怪的怪模怪样,一时忍俊不禁,都是笑了出来。

    眼见这公子爷与娟姨神态亲匿,阿秀坐在看台上,不免瞧得目瞪口呆,他拉着华妹的手,低声问道:这位公子是谁?可是咱们娟姨的情郎么?华妹故做神秘,道:这位公子姓琼,不过他不能做娟姨的情郎,做情敌倒是可以。阿秀一脸茫然,眼看娟姨与那公子爷手拉着手,两人有说有笑,明明是对璧人,那华妹好好一双水翦大眼,怎能明眼人说瞎话?他想了想,忽地惊道:我知道了!他是太监!华妹一听此言,若非家教森严,几要捧腹大笑,她忍住了笑,当即起身离座,向管家道:你们家少爷脚疼,可得帮他好好捏捏。那管家满心欢喜,颔首便道:成!一定加力搓揉。说着奔来三条大汉,急急将他两脚鞋袜除去,在阿秀的惨叫声中,已是狠命揉捏起来。

    那厢孩子们打闹,这厢娟姨与那公子爷并肩而行,已然走入校场。此时东西两侧棚架已坐满了人,两帮武夫满面横肉,虽在冬日,兀自赤膊上身,颇见穷凶极恶。那琼公子手摇折扇,一路望向众武人,眼光竟是十分敏锐。听他问向娟姨,道:一会儿比武,你排第几场?那娟姨啊了一声,掩嘴笑道:你没提,我倒忘了瞧。那公子叹了口气,拿着折扇便往娟姨脑袋轻轻一敲,摇头道:都要做掌门了,还这般小迷糊。那娟姨容貌娇嫩,虽是十分标致动人的美女,却仍不改顽皮模样,当场做了个鬼脸,笑道:那好,快去请我师姐收回成命。这是她硬塞给我的,我可没心思抢着做。那公子爷叹道:你呀你呀,难得你师姐苦心经营,quot;九华山quot;这块金招牌,可别给你砸了才好。娟姨掩嘴笑道:怕什么?真要不成了,再把我姊夫拖出来不就得了,天下有谁打得过他。那公子眼望擂台边的锦旗,见到了魁星战五关几个大字,想起了娟姨姊夫的武勇,登时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此时朝廷尚武,对正教武林一脉尤为见重,这魁星战五关乃是车轮擂台,专让中国蒙古两国高手上场较量,以武会友,可说是当今天下最富盛名的比斗之一。说起娟姨的姊夫,恰与魁星战五关大有渊源,他倒不是什么擂台盟主,而是催生创制这魁星战五关的要紧人物。

    中国与蒙古本是世仇。蒙古铁骑南下烧杀,中国军民北进屯垦,两国交战百年,时时兵戎相见,说来绝无可能以武会友,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十年前机缘巧合,娟儿的姊夫深入北境,无意间居然给了可汗偌大一个恩情。

    可汗事后感恩图报,便允准中国和议之请,两国撤兵避战,此后有识之士更一一上奏,从此便开通边关、互通有无,两国交往密切,日益亲近。

    只是朝廷事每每上热下冷,纵使双方朝廷有意和解,但两国武将交战多年,仇怨太深,仍常私下斗殴,毫不容情,边关更时时为细故爆发凶杀,眼看情势如此,为消弭仇怨,减去彼此暴躁血气,两国朝廷索性化暗为明,自八年前岁末开始,便定下魁星战五关的大擂台,从此一年一校,中国鞑靼两国轮办大会,也好让双方武人都有个宣泄忿恨之处。

    那公子爷一路回想往事,便与娟姨行到西棚布告下,先瞧过蒙古出场人选再说。二人依次望去,读道:蒙古五关出场人选:首阵先锋,宗泽思巴……次阵翼锋,金察钦……三阵中坚,呼林特罕……四阵羽锋,无也明王……娟姨瞧了半天,那蒙古一方虽有五名出场好手,她却无一识得,瞧了半天,忍不住皱眉道:呼噜噜的鸟儿话,谁是谁啊。没半个认得。五关战为两国菁英群斗,为显国力强弱,不彰个人胜负,遂以车轮战法拼斗。分先锋、次锋、中坚、羽锋、大将等五关,双方打起来往往谋略百出,谁能克制敌手武功,谁能游斗气力,莫不精心安排,打法极为讲究。料来蒙古这方如此安排,必有什么用意。

    娟姨凡事大而化之,那公子与她相识近十年,自也知晓她的性子,当下微微一笑,不以为意,他凝目去看,伸手指着最后一个姓名,颔首道:你瞧,这人总听过吧。娟姨抬头去看,霎时掩嘴惊呼:啊,这是哲尔丹,他也来了。那公子想起哲尔丹的成名事迹,自知有些棘手,一时皱眉不语。

    哲尔丹号称蒙古无敌手,乃是鞑靼国可汗大为重用的御林军首领,算是蒙古名气最响的一名高手,这人年过六十,位列北国宗师,过去八届比斗,多遣弟子门人下场,从不曾亲自出马,看他亲自领军过来北京,想来这次的魁星战五关,蒙古这方定是志在必得。

    娟姨叹道:蒙古鞑子连祖师爷也派出来了,要脸不要?我可不想上场送死。那公子微笑道:别叫人家鞑子,被听见了,可会挨骂呢。娟姨笑道:不唤鞑子,那要唤他们什么?蛮子么?此地乃是西棚,每多蒙人出入,那公子忙道:小声些,给人听见了,说不得先打一场。娟姨哦了一声,眨眼道:会这么倒楣么?正说间,忽听背后传来一声闷哼,道:骂人的小姑娘。那公子与娟姨听这话腔调怪异,不禁皱起眉头,二人回头去看,身边却仅一堵高墙,并没见到人。正疑惑间,那墙缓缓向前移步,登令两人大吃一惊,赶忙抬头去看,那墙却是个喇嘛,此人身高九尺,满面胡须,偏又身穿大红袈裟,站在西棚架前,衫色宛如布告红纸一般。娟姨眨了眨眼,惊呼:这不是布告!那番人哼了一声,道:布告不是我。娟姨连连颔首道:我知道、我知道。那公子见两人说话牛头不对马嘴,忍不住笑了,她附耳过去,低声道:蒙古这回只有一个喇嘛过来,这人八成便是无也明王,走,咱们不必和他讨晦气。这就走吧。娟姨向那布告挥了挥手,道:再见。不是布告大师。那喇嘛咦了一声,左右瞧了瞧,好似不知那不是布告大师唤的便是他。

    魁星战五关家喻户晓,打了八届,北疆也停战八年。这擂台比斗用意只在以武会友,就盼在打斗中显出王道仁德,所谓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胜要胜得气度从容,败要败得心平气和,但盼两国打得越热,交情越浓,纵使分出胜负,也不要见了生死。

    也是为此,当年第一届比斗,两国君主心想和尚最是慈悲,必能点到为止,蒙古便以红教五活佛出征,中国则以少林五高僧应付,结果少林和尚果然是慈,蒙古高手果然是悲,嵩山群僧不过出到第三名高僧,便打对方五名喇嘛点倒为止。可汗见中国和尚揖让而升,蒙古喇嘛下来饮药酒,偏生自己还要去做君子陪笑祝贺,狂怒之余,便不再揖让什么,下令第二年全力求胜。

    第一年输得莫名其妙,第二、第三年便打得惊天动地,就差没带火枪上场而已,可怜有少林寺这块大石头横在路上,无论可汗如何费心,硬是连输三年,不论在翁金城较量,还是在北京城打斗,均遭震慑蹂躏。蒙古上下非但不曾赢过半面锦旗,更没一回撑到最后一关,想来真令人心灰意冷。

    胜负悬殊,一目了然,蒙古君臣悻悻然锻羽而归,可汗也不再热衷魁星战五关,只每日里静静演兵,时时眺看中州大地。朝廷大臣得知此事,心里自甚忧虑,就怕鞑靼国吞不落这口恶气,不免又要兴兵开战。群臣上奏之后,皇帝便暗下圣旨,从此不许少林和尚出阵,改由礼部侍郎招募人选,输赢不计,就是别让战况一面倒,免遭友邦记仇暗恨。

    自此之后,钦点出阵大将的重责大任,便一股脑儿压在胡志廉头上,中原武林人物若想借魁星战五关一举成名,无不私下拜访,都想请胡侍郎玉全。胡志廉答应了这个,得罪了那个,年年比试年年忧,直是不堪其扰。

    武林高手又是贿赂、又是求情,朝廷各方势力也是各自施压,第四年比试,胡志廉在众多人情请托之下,煮了锅大杂烩上阵,这帮人以峨眉掌门严松为主力,另以三江帮、洞庭水坞等门派辅佐,结果自是一目了然,四字箴言,大败亏输而已。

    都说物极必反,中国连胜四年之后,原本唾手可得的胜仗变成一胜难求,可汗见自己人大逞神威,欣喜之余,又对魁星战五关热衷起来。更常与大臣对赌胜负。自此中国连败三年,蒙古红教支派大轮门独占鳌头,其中更有一年打了通关,从中国先锋一路打到大将,五战全胜,直是所向批靡。

    消息传出,中国上下无不震动。眼看社稷无光、百姓议论,一年外国使臣来朝,更以此事调侃皇帝,龙颜震怒之下,险些把胡志廉送去充军,这只代罪羔羊大叫倒楣,自知形势已然转换,待得去岁第八届比武,胡志廉也不再畏首畏尾,便以圣旨之名调出举国精锐,由武当掌门太极拳剑元易领军,搭配少林灵音、灵真两大金刚,另以淮西高天将为先锋、山东宋神刀做中坚,轰轰烈烈开抵翁金城,只等大开杀戒。

    中国高手尽出,任一人都是当代宗师,对方还是那个叫大轮门的支派,当场便给打得稀烂。先锋高天威更是大发神威,一路从头打到尾,单骑过五关,元易、灵音、灵真、宋公迈等人喝了一壶又一壶的热茶,全无上场机会,便带着锦旗归返北京。

    中国五战全胜,高天威更将对方大将打成重伤,言语间更是百般奚落。强弱悬殊,输赢惨烈,淮西高天将威名远播,鞑靼国却又成了各国使臣闲谈的笑柄,可汗震怒欲狂,今次第九届比校,便尽起北国全境高手,从高丽至西域五十六国,精选五名神将,一同前来挑战中原武林,若不夺回锦旗,绝不罢休。

    大军压境,胡志廉见了这势头,自是心中叫苦,大获全胜不行,一败涂地也不行,既要顾得可汗金面,又要保住皇上龙颜,百般苦恼中,只有去找本朝国丈琼武川诉苦,届时若要惨败,也有皇亲国戚保命。果然姜是越老越辣,琼国丈金口一开,便是一条明路。

    中国展天威,可汗怨恨苦,蒙古临城下,皇上心生怒,最好的法子,便是混个借口。混个借口?胡志廉那日听了怪话,自是满心诧异。

    傻子,何必上嗣对上嗣,你避开各门各派的老手,尽管挑些青年男女出来,将就着用,赢了,算是捡到了,输了,也好找理由推搪。眼看胡志廉目瞪口呆,琼国丈又加了这么一句吩咐:要能一个侥幸,拖成平手,两国皆大欢喜,那可真是吾皇万岁万万岁了。胡志廉一向聪颖,当场便领悟了,便定下这么个阵容,见是:

    中国五关出场人选:

    首阵先锋贵州点苍七雄玉川子次阵翼锋山东神刀少主宋通明三阵中坚陕北九华掌门释娟神尼四阵羽锋河北铁枪少主祝康五阵大将华山玉清掌门苏颖超此时娟姨与那公子站在西棚,望着皇榜,眼看阵容如此,那公子爷自然暗暗佩服胡志廉的苦心,想以玉川子老将身分,多少打得下一两人,神刀宋通明大有乃父之风,必也能撑住场面,要是运气不坏,说不定这两人便能拖到哲尔丹那关,届时娟儿、祝康上场邀斗胡混,最后再让华山掌门压阵,双方都有面子,胜负如何倒是其次了。看这计策苦心意旨,自是让人赞叹不已。那公子爷看了几眼,心下甚喜,颔首便向娟姨道:你给排到了中坚,看来你师姐的面子不小。那娟姨殊无喜悦之意,猛听她尖叫一声,拔出了长剑,气冲冲地奔向一处棚架,戟指怒骂道:哪个是胡侍郎,给姑娘滚出来!两旁侍卫大惊失色,无不跳了起来,又见她服色华贵,胸前一串珍珠项炼温润莹辉,倒也不敢造次,慌忙便道:姑娘何事寻找胡大人?娟姨怒骂道:谁是释娟神尼?释你个大头鬼!姑娘我不过二十来岁,便给你们咒成了尼姑老太婆!叫姓胡的滚出来!九华山新任掌门怒气冲冲,礼部官员无不惶恐,只见一名官员赶了出来谢罪,慌张道:女侠啊女侠,咱们不是不知您的身分,可您送来的名录上只两个字,唤叫quot;娟儿quot;,咱们翻遍百家姓,查不到这个娟姓,本想学孔子孟子、老子庄子,唤您叫娟子,可后来想想又是不妥,只能给您安了个释字,绝非有意不敬……

    这姑娘正是当年的小精灵娟儿,早已长成十分动人的美丽女郎,此时哪来理会那官员说长道短,三两脚便将他踢开了,跟着大剌剌地冲入棚内,要将胡志廉拖将出来,当面责问。

    那公子爷大惊失色,当下也奔将过来,问那礼部官员道:没伤到吧?那官员陪笑道:回少阁主的话,下官没事,倒是咱们侍郎大人那儿,请您多担待了。那公子爷微微一笑,道:别怕,我理会得。当下脚步加紧,便往棚内行去。

    才一掀开帘幕,本想定是大声吵嚷,说不定还打了起来,哪知娟儿只不言不动,手中拿着张信纸,并未高声怒斥。那公子爷心中赞叹:胡侍郎官越大,口才越好,居然说得动咱们娟儿。这娟儿自幼天真烂漫,行事不按常理,江湖人物老远见了她,无不退避三舍。也是为了她刁蛮顽皮,尽管天生貌美,追求者众,至今仍然待字闺中,无一人能够赢得芳心。

    正想间,那公子爷已然行入棚内,陡一入内,便见了一名呆滞孩童,只傻傻挨着一名官员,那公子爷心下一凛,当即认出这孩子的身分。这儿童聪颖过人,乃是胡志廉的幼子,名唤正堂,只因前些时过去五辅家中作客,顽皮跌伤了脑袋,好好一个孩子,竟变得如此木傻。

    那官员听得脚步声,当下回身过来,拱手道:下官见过少阁主琼芳小姐。国丈金安,皇后圣安。那公子爷听他祝祷自己的两名亲人,当下含笑欠身,将折扇一挥,啪地一声亮响,扇面张了开来,只见扇面泼墨,丹青妙笔,好一幅云里紫阁,正是紫云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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