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ot;宋通明！quot;狂风呼啸，掀得车篷几欲碎裂，雪块不绝飞入车里，祝康攀到前座，顶着狂风破口大骂，quot;赶着去投胎么？quot;

    深夜刮起暴风雪，路况险恶，马车一路颠拨，地下早已结冰，宋通明坐在前座驾车，却对恶劣天候视若无睹，兀自冲锋陷阵也似，祝康气急败坏，却听这怪物口中不住哈哈大笑，当真疯癫也似。祝康劝说无用，掉头去找傅元影，却见车中火光阵阵，看肥秤怪举剑削柴，算盘怪照料炭盆，车蓬内升起了熊熊大火，随时会把车子烧为灰烬。

    祝康怒道：quot;不许玩火！quot;算盘怪嘻嘻一笑，道：quot;糙泥猪炕耐耐隆替通，浑屁！quot;

    祝康怒道：quot;说官话！quot;官话即quot;公话quot;，是为天下最多百姓之口语。那算盘怪操起乡音，说话有若前朝古人，却不知是哪儿的方言，听他笑道：quot;泥年不过死尸，当前年顷，凶啥！quot;说话间车子颠波，火盆里红星飞窜，随时起火，祝康大声叫苦，慌道：quot;傅师范，我要去坐另一辆车，我不要和他们同车。quot;宋通明怒道：quot;混蛋东西！又想去和姑娘勾搭对不对？老子杀了你！quot;说话间加提缰绳，马车更是横冲直撞，颠得众人弹了起来。

    傅元影苦笑不休，却是摇了摇头。

    那夜苏颖超使动quot;仁剑quot;不成，终于吐血倒地，却把琼芳逼了出来。为了卸下情郎心上的重担，便执意找出宁不凡。好容易得知行踪，便邀了娟儿同往贵州。琼家知道这位姑爷要紧，自也不敢阻拦，只遣出贴身随从quot;三棍杰quot;陪同南下。这三人乃是崆峒掌门邢玄宝的师侄，年少时便追随琼家，办事一向俐落，有他们过来护卫阁主，自能安心许多。

    有了琼芳领军，事情自然好办，傅元影除了找来双怪援手，尚请紫云轩众老臣出面，邀请漠北第一高手哲尔丹同行。这位硬手给黑衣人打了个出其不意，一听琼芳属意对付此人，立时慨然允诺。之后消息传出，祝康听娟儿要去贵州，便也自告奋勇而来，宋通明深怕情敌捷足先登，便与乃父大打出手，一路闯了出来。也是高手云集，车中满聚冤家，这才惹得争吵连连。

    黑压压地乌云盖顶，道上雪花飞飘，蒙不见路，宋通明这辆车忽快忽慢，左冲右突，乘客无不叫苦连天，只是丈许外另一辆车则是平稳安宁，大见稳重之态，乘客一个个都睡得香甜。傅元影掀开车帘去看，驾车人双目炯炯，暴雪之中有如两盏明灯，却是哲尔丹本人。若非他亲自驾车，这马车自也不能如此稳剑傅元影微微一笑，向他挥手招呼，哲尔丹则微微颔首，视作会意。

    此行南下共计一十二人，武功最强的是哲尔丹，阅历最丰的则是傅元影。这两人各率一车，哲尔丹师徒、琼芳、娟儿、三棍杰同坐一车。傅元影、双怪、祝康、宋通明、当地向导另坐一车。众人兼程南下，沿运河启程，过通、沧、临清、济宁等州郡，之后转赴长江，快船快马，路不喘歇，来到贵阳，已在二十一深夜，预定明日一早便能抵达白水大瀑。各人都是武林好手，自也熬得住辛苦，只是没料到南方地方居然大雪，天候异常，彷佛老天不愿他们找回宁不凡，这才刻意刁难。

    傅元影眼望阴冷天际，心道：quot;这几年天象诡异，连皇历都不准了。今冬大雪冰寒，明春雨水越稀，我瞧又要干旱了。quot;唤来向导，取出地图去看，看明日一早争取时光，先沿白水河主瀑寻访，依着宁不凡留下的字条观之，那白水河大主瀑必有干系，上游没有，便查下游，左岸不见，便看右岸，若还不见人，第二、第三日则分头行事，各去陡坡塘、螺丝滩、滴水潭、吊水瀑、星峡瀑等地。纵使不能亲睹宁不凡，至不济也要找出他曾经落脚的地方，日后也好追踪下去。

    又过一个时辰，风雪已停，轮到傅元影驾车了。夜色中似乎不见什么住家，商号酒铺更是付之阙如，景象有些荒凉。余人疲累一夜，各自呼呼大睡。看祝康与宋通明相互搁脚上身，梦中不时踢踹，当是心中有恨。那向导夹在脏臭难言的华山双怪之中，兀自呼呼大睡，想来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

    傅元影不只武功精湛，办事也甚俐落，路上大小庶务全是由他出面打理。行前更以国丈之名行文各地文武官员，路上无往不利，乃是琼芳最能倚仗的重臣。他含笑望着众人，转念想起了苏颖超，忍不住叹了口气。

    哲尔丹败了、宋通明败了、赤川子败了，这些人或折腕、或淤伤，所受伤势远较苏颖超为重。

    但如今这些人早已回转过来，一个个生龙活虎，好似没事人一般。只有华山少掌门，只有他垮了下去，至今不能恢复生气。

    若非自己点破，也许琼芳一辈子都不会知晓，她那自信满满、凡事浑不在乎的情郎，其实内心如此悲郁。那天下第一的威名、三达剑的传说，再再仰赖他的守护，如今随着太医院这一战，双肩扛起的万斤重担终于坍塌，压得他兵败如山倒，再也爬不起来。

    傅元影默默祝祷：quot;宁师兄，回来吧！这是你自己的徒弟啊！quot;

    天光大亮之时，已听得震耳欲聋的瀑布水声，傅元影唤醒向导，那人打着哈欠，不住捶背揉腰，想来睡歪了筋骨。傅元影问道：quot;这就快到了么？quot;那人察看地形，道：quot;咱们现下走得是白水河上游，一会儿便到瀑布顶端。quot;傅元影问道：quot;这附近可有什么市集？quot;那向导颔首道：quot;下游犀牛潭有个小镇，想来有些渔家酒铺。quot;傅元影心下一喜，料知宁不凡多半住在镇上，不觉加快了车马，自想早些赶抵。

    两人说话间，祝康已然醒转，一见宋通明的臭脚搁在自己身上，立时尖叫起来。宋通明斜目微睁，喝道：quot;兔儿爷！没闻过臭脚么？quot;两人相互推挤，抢夺毛毯，口中却又吵了起来。傅元影微微苦笑，心道：quot;这两个活宝也跟着来了，宁师兄要见了他俩，不知心中作何感想。quot;

    又行半里，山道更加艰险，雪地初化，地下更显湿滑，傅元影便停下车来，让众人步行过去。

    两辆大车停在山边，祝康向来爱洁，一下车便取回泉水，洗脸漱口，宋通明则是无礼之徒，大剌剌地对着榕树解裤施肥，再看华山双怪两个歪嘴斜眼地滚下车，料来十之八九睡扭了颈子。

    琼芳与娟儿两名姑娘倒是天生丽质，虽然一夜不得好睡，依旧十分艳丽容颜，傅元影见她俩挽着手下车，上前含笑问早：quot;睡得安稳么？quot;他把话问了两遍，忽见娟儿苦着俏脸，取下耳中的丝巾，朝哲尔丹的徒弟指了指。傅元影哈哈一笑，哲尔丹此行轻车简从，只带了个徒弟随行通译，没想此人汉语能说，呼也能打，却不知梦话说得是哪国语言了。

    山泉淙淙，娟儿手拿丝娟，与琼芳并肩梳洗。琼芳脸上泼了冷水，精神为之一振。她远眺山峦，只见四下山峰笔直向天，裹于云雾之中，极见孤高之感。颔首便道：quot;不来贵州，当真不知天下之怪，倒真开了眼界。quot;

    那肥秤怪、算盘怪、宋通明三人轮着施肥撒尿，一个个湿着双手回来，肥秤怪打了个通天哈欠，讪讪地道：quot;咱那小狈子师侄最是古怪，什么地方不好钻，偏偏要来穷乡僻壤，害得我们这几个老的长途跋涉，当真莫名其妙。quot;算盘怪也不擦手，湿淋淋地拿着馒头啃食，他听水声如雷，茫然便道：quot;雨枫啊，这哗啦啦的水声，便是白水大瀑布么？quot;

    傅元影也是第一次过来，如何能答，那向导咳了一声，解释道：quot;白水河一带地形陡峭，传为岩熔所成，土人称为无山不洞、无洞不奇，有水皆成瀑，或险妙如螺丝滩、或宽大如陡坡塘、或湍急如星峡瀑等，各位当是久闻其名了。quot;众人无精打采，都只闷哼了几声，随口敷衍道：quot;如雷贯耳，水声果然响得很。quot;

    众人闲聊梳洗己毕，便朝主瀑而去，走不数里，瀑布之旁风大水急，天上便飘起无数水花。那向导早已有备，命取出了蓑衣，一人发上一件。虽说有了雨具，越往前走，雨珠越大，待到后来，乌云漫天，竟是落起冰雹寒雨来了。肥枰怪骂道：quot;昨日下雪，今日落雨，明日是不是大干旱？老子操你祖宗。quot;

    众人各有内力护身，倒也不把区区雨水看入眼里，又走不到半个时辰，水声巨响之中，便已来到了白水河旁。

    瀑布分为顶、底两处，时在上午，天光明亮，众人伫立瀑顶左岸，从悬崖下眺，但见白水河连绵而下，水势极为湍急，那河水来到悬崖尽头，登时泻往无底深渊，好似老天爷开了一张嘴，将那无尽流水吞入地狱。

    急流湍湍，雄阔高绝，绝在一个quot;险quot;字，妙在一个quot;难quot;字，娟儿脚下有些发软，忙问道：quot;这河水好怕人，冬日会结冰么？quot;虽是贵客问话，那向导仍不免莞尔一笑，道：quot;姑娘异想天开了。西南不常落雪，若要水瀑结冰，恐怕难上加难。quot;

    琼芳带着西洋远筒，朝着水面去看，雾气弥漫中，河上怒涛汹涌，一不见行船渔夫，二不见游人住家。她反覆看了一阵，将远筒递给了傅元影，摇头道：quot;除了滔天大水，什么都没有。quot;傅元影伸手接过了，举筒远望，眼前滚滚怒涛，难以垂钓捕鱼，自无百姓居住，入眼全是一片荒凉。

    肥秤怪突发异想，拿起了大石头，奋力往瀑布下一扔，扑通一声巨响，那石头给急流一激，登时朝瀑布下滚落，霎时无影无踪。算盘怪看入眼里，心下称羡，笑道：quot;妙啊！师兄这手可真帅，且待我来试上一试。quot;说着又扛起另一块巨石，便要依样画葫芦。

    那向导慌忙拦上，劝阻道：quot;老丈，此举万万不可。quot;算盘怪轰地一声，将那巨石放落，险些砸到那向导脚背上，听他讪讪地道：quot;他可以，我便不可以？你欺侮我瘦么？看我脸长么……quot;

    当下取起了大石，狠命砸了下去，果然声势惊人，二怪为老不尊，轮番举石要砸，猛听背后一人道：quot;大胆！圣地在前，快快给我住手！别再扔了！quot;

    众人听这嗓音稚嫩，语气却甚严厉，诸人心下甚奇，回头去望，只见一名孩子体型瘦弱，右手提拿拐杖，左手搭在儿童的肩上，正自一拐一拐地向前行来。看他年莫十四五岁，双眼黯淡无光，却是个小瞎子。算盘怪笑道：quot;什么圣地？瞎眼说瞎话，小小孩子不学好……quot;

    他满口胡言乱语，那少年却不理他，几名孩童从竹篮里取出鸡鸭鱼肉，又拿出线香纸钱，迳自跪倒在地、朝那大水祭拜起来。

    算盘怪满心诧异，不由笑道：quot;你在干啥？拜你娘的祖宗么？quot;一旁孩童怒道：quot;死老头！嘴里放干净点！我们在拜水神师父！quot;众人异口同声，奇道：quot;水神？quot;那瞎眼少年低叹一声，泪水滚滚而下。其余孩童面向大水，齐声唱道：

    quot;拜水神、求恩德，水神发怒天大旱，家家户户吃卯粮。quot;

    quot;祭水神，赎罪孽，水神流泪天大雨，淹入缺德百姓家。quot;

    众人听那童歌纯真，辞义却极为怪诞迷信，忍不住都皱起了眉头。

    这几年来天候偏冷，夏日干燥、冬极酷寒，每每全国飘雪，南地如广越一带亦然。四季失调，收成大坏，便有不少百姓兴建龙王祠，祭拜水神，类似歌谣也曾在京城流传，禁不胜禁，朝廷中人多曾耳闻。

    那向导见众人面露不解，便解释道：quot;诸位有所不知，咱们贵州地方向来祭拜龙王，相传那水神龙王爷就坐镇瀑布之中，千万不能戏侮。是以来到河岸，切莫轻蔑游戏。quot;

    算盘怪呵呵大笑，道：quot;游你妈的大头，老子不砸石头，撒尿总可以吧，混帐东西……quot;也是此人天生顽劣，众孩童越是数说，他越是发威，当即解下裤带，便在河岸旁撤起尿来，众人见他如此鄙俗，无不大摇其头，一旁琼芳、娟儿面红耳赤，两人走了开来，自去赏玩风景。

    算盘怪下车时才撒过尿，此刻自是有意气人，听他哈哈大笑，喊道：quot;龙王爷在哪儿？显露给老子瞧啊！你爷爷来给你送茶水啦！quot;正自舒爽通畅，忽然一个黑影窜向前来，砰地一声，算盘怪下巴剧痛，身子向后翻仰，错不及防间，竟然中了一拳。

    众人赶忙回头去看，却是那小瞎子下手打人。区区一个目盲少年，居然能听风辨位，认声出拳？众人大为诧异，心下均是一凛：quot;这孩子有功夫。quot;仔细去看那少年的形貌，只见他一双眼睛黯淡无光，但动手时眼皮兀自十分紧眯，料来这双眼不曾全盲，还能勉强辨认些模糊景物。

    那小瞎眼偷袭得手，算盘怪身为华山耆宿，自是惊怒交迸，他大喊大叫，出手去抓，己然揪住那小瞎子，众人怕他打死人了，慌忙劝道：quot;轻手些！quot;算盘怪骂道：quot;老子要向他收帐！他打我一拳，我折他一条手臂，让他学个……quot;乖字未出，小瞎子顺势跌入算盘怪怀中，只见他身形旋转，腰力、腿力、臂力连动，喀地脆响，算盘怪大声惨嚎，当场右肩脱臼，已然痛得蹲下身去。

    那小瞎子微微一笑，淡淡地道：quot;马脸老头，还想收帐么？quot;算盘怪大意轻敌，竟尔落得折臂下场，自是大怒欲狂，左手抄出金算盘，喝道：quot;操你奶奶！偷袭暗算……quot;那小瞎子听他骂不绝口，听声辨位，飞脚直踢而来，宋通明怕他吃亏，赶忙入场还招，将那小瞎子逼开一步，一旁肥秤怪赶来，自将算盘怪的臂膀接上了。

    小瞎子微笑道：quot;人挺多的，下个换谁上？quot;宋通明哈哈大笑，正要踏步下场，祝康却己抢先一步、听他淡淡地道：quot;不劳通明兄出手，这场让给我吧。quot;不待宋通明答允，便已行向小瞎子，微笑道：quot;小朋友，年纪轻轻，却在路上做恶霸，不怕官府抓你么？quot;

    小瞎子听得quot;官府quot;两字，嘴角斜起，倒转拇指，朝地下比了比，自啐了口唾沫出来。祝康惊道：quot;这算是什么？quot;小瞎子笑道：quot;不算什么。你若是怕了我，尽管过去报官。quot;祝康嘿了一声，心道：quot;目无王法，不教训一下，日后怎么得了？quot;他行走天下，还没听过这等狂言，二话不说，左拳使个虚招，右掌直进，便向那瞎眼少年门面招呼。娟儿慌忙叫道：quot;明眼人不打瞎子，别伤他了！quot;傅元影料知那孩子身份有异，当下拦住了娟儿，低声道：quot;别慌，先让我看看这孩子的武功家数。quot;

    那瞎眼少年眯起半盲瞎眼，双足跨步不动，侧耳倾听敌声，待到掌风逼近，猛地断喝一声，震脚踏出，正拳直向祝康的右掌击去。眼看那少年拳力不俗，祝康心下暗自一凛，手掌成抓，便朝他拳头兜拢，要藉着抖枪的quot;圈儿劲quot;控住对手。

    手指才一触碰对方的拳头，那瞎眼少年含笑道：quot;你暴露位置了。quot;候忽之间，黑影飞天而起，左足顿地，右腿旋风，砰地大响，祝康竟被狠狠踢中一脚，看这瞎子变招之快，堂堂河北祝铁枪居然一招不到，身上便被踢中。祝康受了一脚，连忙退开三步，跟着吐出胸口浊气，免得受了内伤。

    先前那瞎眼少年打了算盘怪一拳，众人还只是惊奇这少年身手奇快，待得他踏出震脚，祭出旋风腿，满场高手都是识货的，无不议论纷纷。宋通明低声来问：quot;这瞎孩子好生邪门，却是哪家的弟子？傅元影细细思量，这小瞎子的身法看似险急难测，其实并无邪气，尤其方才让祝康触碰拳头，再后发奇招制人，用得当是一套上乘的拳脚招式。沉吟便道：quot;他用得是内家拳法，只是招式新颖，我过去从所未闻。quot;那哲尔丹江湖资历过人，自也与弟子交头贴耳，臆测那少年的师承。

    祝康惊怒交加，他今年二十七八岁年纪，乃是世家弟子，岂料竟在西南乡野给一个无名瞎子打退？他丢不起这个脸，当下从怀里取出一根尺许铁棍，刷地一声，拉开了棍身，瞬间便成长达丈许的铁棍。他吐气扬声，棍头飕飕数声颤动，已然亮出了家传本领，凛然道：quot;河北祝铁枪，谨接兄台高招。quot;

    莫说对手是个瞎子，以祝康的江湖地位而论，此战万万不该出到器械。琼芳暗暗摇头，正要相劝，那瞎眼少年忽地微微一笑，转问身旁儿童，道：quot;圣地在哪儿？quot;

    说话间，一名孩子伸手出来，带着那瞎子转身，众人顺着方位瞧去，那少年面向东北方，河心处却是一座荒石。看大石二十尺见方，不住承受湍流浪花冲打。众人慌忙去看，只见白水河从一处小瀑坠落，再朝主瀑冲来，倾斜之大、水崩之勇，石头一会儿给惊涛覆灭，一会儿显露出来，如何够站人？放眼望去，自是一片光秃，空无一物，却不知何以被他称作圣地？

    正纳闷间，那瞎眼少年己然拜倒在地，恭恭敬敬地叩首合十，说道：quot;水神师父在上，只因宵小欺压，徒儿不得不抵抗，一会儿若有杀死杀伤，还请见谅。quot;众人见他一本正经地叩头说话，无不看傻了眼，不知他在弄什么玄虚。祝康咳了一声，道：quot;小兄弟，你若是怕了，只管说一声……quot;

    话声未毕，那瞎眼少年自行起身，将拐杖拿了起来，他低声问向身边少年，道：quot;他用得是什么兵刃？quot;众少年异口同声来答：quot;长长的熟铁棍！quot;

    瞎眼少年含胸拔背，面向祝康，道：quot;阁下久等了。来，我俩对个几招。quot;言语沉稳，大见老气，祝康飕飕转动棍身，招数颇见精妙，听他喝道：quot;我现下先攻你下盘，再打你左右两侧，你可听明白了？quot;那少年听出祝康的维护之意，忍不住笑道：quot;多谢你的好意，不过阁下还是替自个儿担忧吧。quot;说话间两指捏出剑诀，拐杖引绕圆圈，大开大阖，旋转不休，再看杖头微微颤动，竟是一套高明剑法的起手式。

    这少年的手法大为奇妙，他拐杖不住旋绕，好似不管祝康如何出枪，随时都会碰上他的兵器，傅元影暗暗忖道：quot;先发布网，随即后发制人。这套心诀是……quot;不待双方开杀，赶忙跃入场中，他把祝康隔开，面向那少年，高声诵道：quot;quot;华山剑道天机藏quot;，半念半唱，上句是quot;华山剑道天机藏quot;，下句则是quot;前三后五转两旁quot;，却是华山入门的剑法心诀。华山双怪心下一凛，均知傅元影对这孩子的师承起了疑心。

    众人屏气凝神来听，却听那少年冷冷一笑，道：quot;藏什么藏？要打便打，不打便退开吧！quot;

    说着右杖轻挥，低声呼啸，手腕加力，瞬间上旋下绕，颤震不休，目眩神驰之中，那拐杖竟尔变了十七八个方位，极见奇幻之能事。众人见了这等架式，无不大为震动，宋通明惊道：quot;这是什么武功？quot;娟儿喃喃地道：quot;这……这像是剑法……quot;

    傅元影见了这手法，却也不禁愕然，那瞎眼少年见他站立不动，登时绕开了，看他脚步轻纵，身子却是朝地下滚去，竟要以下盘功夫抄到敌人身边。傅元影心下骇然，先前那少年布网守招，后发制人，此刻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抢攻，所练武术全都弥补了视力的不足。他有意把少年的武功看得明白，便也不喝止，只静静旁观，随时下场救人。

    祝康此时已收了小觑之心，铁棍向下荡落，挡住对方进击，那少年听得明白，旋即身子驴滚，双脚翻爬，压上了铁棍，跟着整个身子坐倒，以全身力道来卸祝康的兵器，跟着嘿地一声叫，拐杖运出七记飞影，直朝祝康而去。

    众人大惊失色，都没料到胜负来得如此之快。祝康给对方奇招抢攻得手，正要飞身避开，忽在此时，一个身影飞下场中，大手抓出，己然揪住那少年的背心衣衫，一个用力，单手便将他提了起来。众人急看面目，来人面貌威武，身形高大，正是quot;漠北第一高人quot;下场出手！

    那瞎眼少年给他抓在手上，也是惊骇无比，听他慌声道：quot;你是谁？我为何没听出你的脚步声？quot;哲尔丹冷冷一笑，掌中发力，内劲透入那少年的经脉，逼得他不能动弹，听他问了两个字出来：

    quot;捆……论？quot;

    那小瞎子两脚离地，给哲尔丹抓在手里，兀自骂不绝口，听他怒道：quot;放开我！放开我！quot;

    哲尔丹微微一笑，倒也不欺侮他，只稳稳将他放落地下。那瞎子蹲地喘歇，忽然一个弹跳，直直向后滚出，口中高喝道：quot;扯风啦！大家快走！quot;几名孩子高声叫喊，霎时逃得一个不剩，满地香烛鱼肉不及收拾，兀自散置地下。

    哲尔丹说话不清不楚，旁人都是不得其解，可此人稳重果决，言必有中，这两字定有深意。宋通明问向那弟子：quot;你师父在说些什么？他想捆啥？quot;那弟子也是一脸茫然，只摇了摇头，料来蒙古话里也没这两个字。

    傅元影早在打量那少年的武功，当下走向哲尔丹，二人交头接耳，低声议论。傅元影虽不曾正式习说蒙语，但蒙古统治中国长达九十余载，当时仕绅仍有不少精通之人。傅元影年岁稍长，自也耳濡目染，日常会话也能应对几句。

    过得半晌，傅元影与哲尔丹谈说已毕，众人迎上细问，都想探知那孩子的来历，祝康惊魂甫定，问向傅元影：quot;刚才那是什么招式，可与你们华山有关？quot;

    肥秤怪抢答了，说道：quot;不是、决计不是，这剑纯以手腕使力，与我们华山武功大不相同。quot;

    当年双怪悟心太差，练剑不成，本门师父便为他们打造一对奇门兵刃，盼能以器械之利，补其灵动不足，尽管如此，仍要他们练心不练力，方才那少年纯以手腕使动锐利剑招，确非华山本门心法。

    娟儿想起那quot;捆论quot;，忙问道：quot;那刚才哲尔丹先生喊得又是什么意思？傅师傅问出来了么？quot;

    傅元影颔首道：quot;他说得是昆仑。quot;

    众人大惊失色，无不议论纷纷。quot;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quot;，这套前朝第一狠辣的剑法早已失传，昆仑全派更已烟消云散，岂知竟在这少年手下重现江湖？祝康惊道：quot;你说他是昆仑山的人？quot;

    傅元影道：quot;剑神门徒中宫直进，剑是恨之剑，道是怒之道，单练绝招，不练虚招，与我们华山剑法恰恰相反。那孩子的剑招行走偏锋，倒与昆仑门人有几分相似。quot;

    肥秤怪喃喃地道：quot;可卓凌昭老早便死了，那孩子不过十来岁少年，怎可能是昆仑门人？quot;

    傅元影如何知道，自是耸肩摇头，余人满心疑窦，听那算盘怪大喊大嚷，喝道：quot;什么剑神屁神，反正都是咱们宁师侄的手下败将，不管他了！咱们先办自个儿的事！下回遇到那小鬼，老子决计打拦他的门牙！quot;

    此行本就是为宁不凡而来，众人不再多想，当下各自探看地形，瀑布顶端杳无人烟，一望即知，琼芳拿起远筒，拼命去看两岸，寒风冷水，那向导早己缩回车内，众人立于水瀑之旁已达一个时辰，虽说多练内功，少有风寒，但寒气阵阵侵袭，自是有害无益。眼见此地确实无人，当下便鸣金收兵，要待明日再去下游寻找。

    这一打道回府，却再也没有分毫讯息，众人兵分多路，可上游不见踪迹，下游也不见影踪。访问土人，多听了好些乡野奇谭，连何处闹恶鬼、何处有凶宅都听说了，偏偏亲眼看了，却是风马牛不相及。quot;天下第一quot;缈如黄鹤，傅元影想起那日见到的瞎眼孩子，料知其中必有古怪，这几日便四下寻访，要把话问个明白。

    只是人生地不熟，连着几日下来，非但找不到宁不凡，连那瞎眼少年也无消息。这日到了正午，傅元影百般无奈，料知师兄不在贵阳，便率着官差收拾行李，预定转到遵义探访。

    找不到宁不凡，索性便来苦中作乐。各人难得有了一日空间，各自抓紧时光，入城游览。琼芳感激漠北宗师南下随扈，更打算午时宴请哲尔丹师徒，聊表谢意。

    少阁主出门，quot;崆峒三棍杰quot;忠职守卫，自然如影相随，娟儿不想独坐空房，便也相伴相陪。九华女掌门前脚一出，抚远两少主后脚便到。华山双怪见这三个青年男女出门，必有乐子可寻，登也闻风而至，一时之间，哲尔丹师徒在前走着，背后男女老幼整整列了一大队，足达十一人之多。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一路游街。漠北宗师笃信佛学，逢寺必拜，华山双怪不学无术，见庙则撇。这个逢僧行礼，那个见人就吵，有样学样，如影随形，终于逼得漠北宗师运起了轻功，率着弟子掩耳狂走。前头脚步一动，余人急忙追出，霎时十一人在大街上追逐吵嚷，引得百姓侧目嘻笑。

    好容易有了乐子，华山双怪自是拼命叫嚷，急起直追，众人一个转一个，全数朝街角奔去，双怪玩乐不落人后，转过了弯，算盘怪一个不慎，撞上了一人，只听哗啦声响，地下翻倒了一只篓子，赫见鲜鱼满地蹦跳，模样活煞狼狈。

    那鱼贩是个孩童，不过十三四岁年纪，拼命在地下捡着鱼只。算盘怪问向师兄，道：quot;撞到了人，该说什么？quot;那少年拾起头来，喝道：quot;对不起！quot;算盘怪哈哈一笑，挥手道：quot;行了，就等你这句话，原谅你了。quot;

    眼看华山双怪便要离开，那少年满面怒气，大声喝道：quot;站住！你们撞了人，就这样一走了之，天下焉有是理？quot;肥秤怪见他喊得凶狠，只哦了一声，道：quot;小兄弟脾气不小啊，那你要如何呢？划下道来吧！quot;

    那少年怒道：quot;我这鱼见不得光，给你们一撞，全都卖不到价钱了！你们全得买回去！quot;

    肥枰怪笑道：quot;见不得光？天下有这等怪鱼么？我瞧是你的生意见不得光吧？quot;算盘怪打了个哈欠，道：quot;师兄，肚子饿得紧了，咱们快去追人吧，别和他罗唆了。quot;二老懒得理会，迳自迈步离开，那少年情急之下，急忙冲向前去，揪住了肥秤怪的衣衫，喊道：quot;不许走！除非你们买下这些鱼！quot;

    前几日算盘怪给少年孩子打了，老脸无光，肥枰怪早有意横扫西南，一给他拉住了，登时叹了口气，道：quot;小弟弟，什么不好惹，偏来惹我？quot;双怪年岁虽老，其实功夫底子甚是厚实，尤其内力经年累月的苦练，更见江湖一流的根柢，肥秤怪摇了摇头，左手挥出，右脚轻勾，已将那贩鱼少年摔倒在地。

    那少年跌得哼哼唧唧，却不服输，霎时簇唇做哨，街边脚步声杂沓，竟然奔出了十来名儿童。

    肥秤怪笑道：quot;好呀，怎么还有徒子徒孙？quot;眼看几名儿童探头探脑，不敢过来，那少年大声道：quot;这两个老头不是好人，快去禀报长老，请他老人家过来教训这两个混蛋！quot;

    儿童闻讯，旋即快步逃走，对方既然做了约会，华山双怪自也不便走人，一时哈哈大笑，道：quot;快快把人带来！爷爷教训你们。quot;当下大剌剌地原地等候，管什么帮主长老，区区西南名不见经传的穷门弱派，至多不过三江帮、水沙坞一流，便来个十几二十人也不在眼下。

    正打着哈欠，那祝康已然转了回来，他见地下滚着名孩童，想来为双怪所殴，当下皱眉说道：quot;前辈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下手殴打百姓。华山门规向来严禁私斗，两位如此作为，有违练武人的本分。quot;他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大段，蹲地搀扶那少年，要瞧他的伤势如何。

    正看间，忍不防眼前一黑，拳头狠狠砸向前来，一来靠得太近，二来万万料不到会有狗咬吕洞宾之事，倏忽之间，拳头已到面前一寸，祝康慌忙间急使铁板桥，终于勉强闪躲开来，他保住眼眶不黑。心头却是大怒，眼见那少年兀自破口大骂、一幅张牙舞爪的凶狠模样，忍不住赏下一脚，怒道：quot;小子失心疯了么？祝铁枪你也敢打？看少爷活活打死你！quot;

    正怒叱喝打间，背后传来一声喊叫：quot;大人打小孩！要脸不要？放了我弟兄！quot;众人回头望去，赫见一名壮大少年奔了过来，看他年莫十二三，满面稚气，想来便是什么quot;长老quot;了。华山双怪听先前那贩鱼少年喊得殷切，这长老总该是个孔武有力的大人，哪知也还是个孩童，忍不住有些诧异。

    祝康不及说话辩解，那quot;长老quot;已飞脚踢来，喝道：quot;我打你这无耻东西！quot;这脚踢向下阴，手段甚是狠辣，祝康乃是世家弟子，对这些下三流伎俩甚是厌恶，当下两手成圆，将那少年的飞足转了一圈，摔得他直落下地。

    那quot;长老quot;动弹不得，这一摔毕竟沉重，等闲经受不起。祝康正要说话，猛见那少年长老倒在地下，右腿回旋，向祝康直扫而来。祝康心下一凛：quot;乡野少年，变招恁也快了。quot;他有内力护身，这脚却也伤他不到，索性沉力在膝，反把少年给震了回去。

    那少年满面惊诧，似没料到世间竟有这等武术。他身子倒滚回去，可刹那之间，右脚点出，一个借力，身子弹跳起来，肩膀更朝祝康胸口撞上。闷响传过，那少年虽然撞着了祝康，但抚远四家的上乘内力护身反震，却把他倒弹回去。

    连着两次吃亏，那少年已无力站起，他倒在地下，气喘不休，怒道：quot;来人！去请帮主过来！把他揍上一顿。quot;孩子们大喊大叫，瞬间跑得一个不剩。

    此时大街已有无数人围观，娟儿、琼芳、哲尔丹等人都已赶了回来。娟儿与琼芳见祝康当街打人，便来问起缘故，肥枰怪落井下石，数说道：quot;祝康啊，你好歹也是名门弟子，这般辱打一个渔家少年，成何体统？你家祝老奶奶听到，八成又要伤心欲绝了。quot;祝康大怒：quot;若非你们两个老的惹是生非，我会出这个头么？居然还赖在我身上！quot;算盘怪叹道：quot;粗暴无礼，打小孩必然打老婆，打老婆必然打娘亲，你祝家老小不长命了。quot;说着向娟儿连连眨眼，示意她绝不要嫁给此人。

    祝康气得跳脚，正要转向打人，忽听背后敲锣打鼓，十来名孩童欢唱道：quot;拜水神、求恩德，水神发怒天不雨，家家户户吃卯粮。祭水神，赎罪孽，水神流泪天大雨，淹入缺德百姓家。quot;歌声歇止，儿童蹦蹦跳跳地朝街道分开，听得脚步声沉缓，间杂着拐杖声响，一人幽幽问道：quot;谁打我兄弟的？quot;那声音低沉，乍然听来好似有些悲凉。众人转头看去，只见眼前这人也是个少年，看他双眼黯淡无光，却是那日在瀑布旁见到的小瞎子！

    琼芳忙拉住了娟儿，低声道：quot;快取请傅师傅过来，就说找到了人。quot;

    娟儿轻功高绝，前脚才走，祝康便己出头，他与这瞎子旧怨未解，新仇又增，登时冷笑道：quot;好小子，咱俩可真有缘，今日杀个痛快。quot;那小瞎子认出祝康的声音，想起哲尔丹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登时冷冷一笑，道：quot;你们是要单打独斗，还是要一涌而上，先给说个明白。quot;

    祝康怒极反笑，左脚斜踢，从街边挑起一根晒衣竹竿，双手抓住，朗声道：quot;放马过来，今日我要有人帮手，河北祝铁枪跪着向你叩头。quot;小瞎子微微一笑，道：quot;有种，我喜欢你。quot;从同伴手中接过了拐杖，左手比出二指，猛地右脚在地下一踢，激起了大批泥沙，直朝祝康射去。祝康视线给遮住了，一时连连急退，怒道：quot;好小子，使这等卑鄙招式……quot;

    那小瞎子笑道：quot;明眼人打瞎子，偏又人多势众，却是谁卑鄙了？quot;说话间欺了上来，左手更从怀中取出石灰包，狠命朝祝康扔去，祝康急急闪躲，口中慌声连连，拼死闪躲。

    琼芳知道此人剑法颇有造诣，深怕祝康失手，忙向崆峒三棍杰使个眼色，三人呼啸一声，联手抢上，棍杆使开，上下连动呼应，竟是一套厉害阵法。那瞎眼小帮主听不出长短方寸，脚下险些给砸中了，那少年长老喊道：quot;帮主小心些！这些人都是使棍子的！quot;那小瞎子不住倒退，口中大声问话：quot;棍子多长？quot;几名孩童年岁幼小，抓不准方寸，一时答不出，忽听一人道：quot;这些杆棍无刀无刃，前头成尖，七尺长短，约莫比你高一些。quot;

    众人转头去看，却见巷内缓缓行出一名男子，此人含笑拊须，样貌清隽，正是傅元影。

    那小瞎子不愿领受恩情，登时喝道：quot;住口！我自己不会听么？谁要你讨好了！quot;他怒喝一声，身子有若挺尸，连人带杖向后倒下，一时直直躺于地下，众人都是惊疑不定，不知有何玄虚。

    祝康喊道：quot;这孩子武功硬得紧，你们可别让他骗了！quot;

    三棍杰互望一眼，手中杆棒向下点出，不过轻轻扫过，那三只木棒便如灵蛇般蜿蜓潜行，宛如活了一般。看那崆峒号称四雄四强之一，果然有些人材，绝非浪得虚名。众人看在眼里，各自暗赞在心。

    八棍分从三个方位而来，转眼便会将少年绞住，他却不动声色，反而闭起了双眼。众人都知这孩童眼睛不行，虽非全盲，却也不甚管用，不知他此时闭眼，却是有啥意图。

    摈身将及，那孩童身子旋动，陡地向旁睡卧，身子居然压在棍棒之上，正是当日对付祝康的手法，三棍杰心下一凛，没料到他会拿quot;驴儿滚quot;的招式出来抵挡。三杰赫地变招，一人半空提起棍棒，重重向地下抽打，便在此时，那瞎眼少年睁开双眼，喝道：quot;中！quot;

    只见他跳将起来，手中拐杖却是朝敌人双目刺去，这下变招后发先至，又快又急，居然算准了敌人的破绽。傅元影微微颔首，心道：quot;好厉害的心眼。quot;他一旁观看战况，早在推算那少年的步数，见他冲了过来，当即进步向前，凑手轻挥，屈举中指关节，轻轻一响传过，那少年胸腹穴道受制，内力到处，便给牢牢抱住了。

    这下手法显露，深得quot;心静明算quot;的华山妙诀，彷佛是那少年自己举着身子，朝傅元影的手指撞落。旁观大为佩服，若非他的对手是个少年，定要大声赞好。

    那瞎眼少年手足无力，口中却还能呼喊，听他放声尖叫：quot;无赖骗徙，说好以一对一，又来以多打少！不是好汉！放开我！放开我！quot;看那少年撒起泼来，便又回复成无赖神色，直如杀猪也似。众人虽感好笑，但想到他的拳脚功夫，心下复又暗起敬意，料知这少年的师父定然大有来历，若不是quot;天下第一quot;，便该是quot;昆仑剑神quot;。

    傅元影自也猜测不休，听他问道：quot;好孩子，咱俩又见面了。你可否告诉叔叔，你师父是谁？quot;那孩子不住挣扎，喘息道：quot;先放开我，我便同你说。quot;傅元影武功根柢深厚，自也不怕那孩子走脱，当下将手松开，那孩子喘道：quot;好……我便告诉你，咱师父便是……quot;陡听他大喊一声：quot;你祖宗！quot;双手旋动，向下一转一翻，当场扣住了傅元影的脉门，竟是十分高明的擒拿手。

    众人大吃一惊，适才傅元影以真气灌入那孩童的经脉，照理他定要全身酸软，良久不能动弹，万没料到须臾之间，这孩子便已突破玄关，再次出手发招。傅元影任凭对方发力，细细体受，只觉这股力道不同于华山之精，亦不似昆仑之悍，更不同于少林的正大路数，各门各派的quot;纯quot;、quot;霸quot;、quot;正quot;与之相比，不尽而同。

    傅元影心下暗暗纳闷，寻思起念，心想：quot;这孩子的内力温而不弱，内敛中藏，无怪能瞬间回力。可这套心法不曾现世，莫非宁师兄又创制了新武学么？quot;

    小瞎子控住了傅元影的手腕，随时能将腕骨折断，却见这位quot;雨枫先生quot;闭目思索，好似浑不在意，那瞎眼少年大喊一声，便要动手，傅元影临危不乱，双膝向下一沉，右手低垂，卸下了少年的猛劲儿，须臾间左手搭出，反而按上那孩子的肩头，将他的身子重重向下一压，再次制住了他。

    那少年满面诧异，已知对方武功高强，绝非自己所能对抗，忍不住干笑道：quot;很厉害嘛。quot;

    他叹了口气，道：quot;好了、好了，我告诉你师父是谁，快快放开我，我输你了……quot;傅元影颔首微笑，略略放松，陡然那孩子小腿后踢，却是朝傅元影下阴而去。傅元影早已有备，左足封住了他的脚尖，向下借力倒踢回去，那孩子重心不稳，登时摔了个狗吃屎。

    打到这个地步，那瞎眼少年已是满心骇然，自知万万不是这人的对手，他咬住了下唇，霎时放声大哭，几十名孩童个个垂头丧气，也都呜呜咽咽地坠下泪来。众人见这少年先前威风八面，此刻却如小童一般哭哭啼啼，忍不住都感好笑。

    傅元影蹲下身来，含笑道：quot;孩子，你哭什么？quot;那少年哽咽道：quot;既然输给你了，我也不想活了。你动手杀我吧。quot;傅元影笑了笑，道：quot;小弟弟，打输便得死，在场的全是死人了。quot;这话虽然难听，却是实情无疑，武林间一山还比一山高，谁不是多遇强敌？此间第一强手乃是哲尔丹，连他也曾两度挫败，更何况其他？

    那孩子啜泣道：quot;我和你们这些庸才不同，我是水神弟子，决计不能输。quot;

    这段话与苏颖超的心事如出一辙，琼芳忍不住啊了一声，傅元影自也看到了要紧处，他扶起那孩子，道：quot;孩子，我是你师父的朋友，有事找他，请你说说他在什么地方，好么？quot;

    众人睁大了眼，都在等那孩子说话，那少年却一股脑儿摇头，哭道：quot;你骗人，我师父说他没有朋友！quot;傅元影皱眉摇头，正要再问，娟儿见那孩子一脸悲愤，赶忙推开傅元影，低声道：quot;让我来问吧。quot;傅元影也没理会处，只得嘱咐道：quot;留神些，这野孩子时时能伤人。quot;

    娟儿微微颔首，示意理会，这女郎善与儿童傻瓜相处，当即扶起那少年，后背拍了拍，柔声道：quot;小朋友别难过了，打输便打输，来听姊姊唱曲儿。quot;

    那少年听娟儿嗓音柔媚，含笑便道：quot;姑娘，你的嗓子很好听。quot;娟儿听他口气转为温和，微笑便道：quot;谢谢你了。quot;那孩子好似悠然神往，忽然伸手出来，朝娟儿粉颊摸了一把。

    娟儿还未生气，宋通明已然恨入骨里，不由大怒欲狂，吼道：quot;油嘴滑舌的小妖！quot;祝康也气愤不已，喝道：quot;哪里来的登徒小鬼，当真该打屁股！quot;两名少主奔了过来，提脚来踹，那少年慌忙欲逃，却又给三棍杰按住了，一时滚做一堆。

    打闹吵嚷间，当地捕快已然闻讯赶来，众小童怕了，全都躲到巷子里。那捕快指着瞎眼少年，怒喝道：quot;又是你们这帮小鬼，早要你们别闹！把我的话儿当耳边风么？quot;

    傅元影迎上前去，表明了身份，问道：quot;这些孩童到底是打哪儿来的？他们的父母呢？quot;那捕快见是北京的大人物过来，自然不敢失礼，忙道：quot;有父母还能这般胡闹？他们全是孤儿。大多是打西北来的。quot;

    众人啊了一声，道：quot;西北？quot;那捕快颔首道：quot;这些年西北打得厉害，不少百姓流离失所，便朝贵州逃来。他们养不起孩子，只能把儿女送去大户人家做仆佣。也是人数太多，大户家里管不住，这些孩子又熬不住辛苦，终于一个个逃将出来，成了咱们城里的小混混。quot;

    肥秤怪骂道：quot;你这捕快恁也无用了，摆明无赖作祟，怎不去抓人？quot;那捕快面上一红，道：quot;这些儿童很有本领，咱们县太爷吩咐打不得。quot;

    肥枰怪悻悻然道：quot;打不得还是打不过，说清楚点。quot;

    那捕快听他着意讽刺，脸色自是由红转紫，忙道：quot;官人见笑了。这小瞎子虽是难缠，但真要布下天罗地网，谅他也跑不了。实在话一句，县太爷舍不得抓他们，却是为了这些孩童的抓鱼本领。quot;算盘怪色眯眯地笑了起来，道：quot;可是抓龙宫的水娘娘么？quot;

    那捕快咳道：quot;官人想远了。这盲孩子能深入地下河道，抓些前所未见的洞底鱼出来，这些鱼不见天日，见光便死，长年住在瀑布下的深水洞里，滋味鲜美，品种希罕，每条都值得数十两银子，乃是地方珍馐。寻常人想捕，却都寻无觅处。quot;说着又指向那瞎眼少年，道：quot;深水漆黑，水流地底，若非这孩子弱视半盲，听力过人，寻常人根本不敢进去。quot;

    众人心下了然，想来这野孩子捕鱼功夫精湛，仗着鱼肉鲜美，县老爷贪吃，这才从衙门里换来一身平安。也难怪平日聚众滋事、有恃无恐了。

    傅元影毫不气馁，当即蹲了下来，又问道：quot;小兄弟，你是打西北来的么？quot;那少年冷冷地道：quot;西你个大头。去喝西北风吧。quot;娟儿怕傅元影发怒，赶忙唱了段小曲儿，拿着少年的两只手拍了拍，腻声道：quot;大人问话，小朋友要答喔。quot;那瞎子原本模样威风，给她抱入怀里，碰到她软腻的身子，一时浑身酥麻，笑道：quot;答便答。不过姑娘要香一个。quot;话声末毕，风声脚声飕飓而来，宋通明、祝康两只大脚一同来踹，眼看又要打做一团，琼芳拦住了众人，示意娟儿放开孩童，含笑道：quot;让我来试试。quot;

    众人都知她手段厉害，便各自让开几步。琼芳大眼儿转了转，忽地欠身拱手，说道：quot;这位少侠，在下河北琼芳，这里向你问好。quot;那少年听风辨位，确知面前这女子向自己欠身，来者温文有礼，还以少侠称呼自己，如何能以无赖嘴脸应付？当下起身肃衣，恢复成帮主气度，拱手便道：quot;您好，我是贵州小白龙。quot;

    三言两语之间，琼芳便已套问出对方的来历，登让众人大为惊叹。琼芳向娟儿、傅元影微微一笑，低声道：quot;少年汉子最讲自尊，骂他、打他、宠他，全都无用，不如以礼相待，更容易成事。quot;她收拾了笑容，抱拳道：quot;原来是白龙少侠，在下如雷贯耳，当真久仰。quot;

    小白龙咳了一声，拱手又道：quot;女侠何事吩咐？quot;他听对方声音颇似女郎，便以女侠相称。

    琼芳一本正经，说道：quot;实在话，在下行走江湖几十年，从没见过少侠这般身手，心里着实艳羡，不知少侠师承来历如何？可否提点一二？quot;

    那少年脸上泛起了微笑，他举起手来，忽地喊道：quot;兄弟们，咱的师父是谁？quot;不过略略举手，便听quot;长老quot;敲锣打鼓，那贩鱼少年跳了出来，指挥大批儿童同声高唱：quot;浪里一条真好汉，水神弟子称英雄，白水河里是老家，大家唤我小白龙！quot;琼芳与娟儿噗嗤一笑，二妹对望一眼，同声道：quot;场面浩大啊，真难为你了。quot;

    小白龙背负双手，微微一笑，脸上颇有得意。琼芳含笑又问：quot;原来您是水神弟子，无怪武功这般厉害。quot;小白龙淡淡地道：quot;好说、好说。quot;琼芳手指傅元影，道：quot;这位大叔是天下第一高手的师弟，你能在他手底下闯过数招，已经是轰动中原的大事了。你师父要是见了，心里一定开心。quot;

    那少年听得此言，面色一阵黯淡，低下头去，含泪道：quot;可惜……可惜他已经看不到了。quot;

    众人听得此言，均感诧异，肥秤怪茫然道：quot;看不到了？你师父也是个瞎子么？quot;

    那少年听出肥秤怪的取笑，登时眼眶一红，大怒道：quot;没人生来就瞎眼的。我到石头上的时候，眼儿还勉强能看！quot;琼芳听得quot;石头quot;二字，想起那块被称为圣地的大石岛，忍不住心下一凛，忙道：quot;石头？什么石头？quot;

    那少年瞎白的眼珠泛着红，听他忍泪道：quot;我打小眼睛便不好，瞧什么都模模糊糊，年纪越大，越是瞧不清东西，慢慢朦胧胧地看不到了，整日里只能傻坐着……爹妈说养不起我，就说要把我送给水神龙王爷。quot;众人惊道：quot;送给龙王爷？quot;那瞎眼少年道：quot;就是装到木桶，让水神龙王爷接我走。quot;街边十来名孩童们听了这话，一个个擦着眼睛，全都哭了起来，娟儿想起自己的孤儿身世，忍不住也掉了眼泪。

    那小瞎子低声又道：quot;妈妈盖起木桶时，一直掉眼泪，我心里也难过，就问妈妈，以后还能不能见到她。她说不能了，因为算命师帮我瞧过，说我福气大，一定会给龙王爷捡走。我不相信，只是一直哭、一直嚷，她也跟着哭了，她用力把木桶关上，说我如果好运，一定会有好人家捞我去养……之后我就被扔下水……quot;

    那少年睁着半盲瞎眼，怔怔叹道：quot;下水以后，我就飘啊飘、飘啊飘……我的运气不怎么好，大概有钱人都死光了，飘了好几天，都没人把我捞起来，龙王爷也不见踪影。我把妈妈给我的饭团吃完了，想要逃出去，木桶却封得好紧，后来水流急了，我心里也急了，想咱妈妈八成骗我，结果碍…呵呵……妈妈果然疼我，一点都没说谎。我真的给人捞起来了。quot;他转头望向潭里，喊道：quot;兄弟们！谁捞你老大起来的啊！quot;众小童欢呼道：quot;水神龙王爷！quot;

    那小瞎子哈哈大笑，道：quot;师父真是水神，只有水神才会住在那种地方。那是块大石头。呵呵，到处都是水，全是水，轰隆隆轰隆隆，望来望去都是水气，那时我年纪小，只有五六岁，眼前白花花的，像是给纱遮了，耳里又轰隆隆，听不见说话，每日里就是哭，师父担心我哭坏了，就拼命抓鱼给我吃……师父待我真好……师父……师父……quot;说着放声哭了起来。琼芳贴到傅元影耳边，低声道：quot;看来是那处瀑布石岛。quot;

    众人听得瀑布里面住得有人，都感不可思议。娟儿抚着那孩子的背，柔声安慰：quot;再来呢？你怎么离开师父的？quot;

    那少年擦去泪水，低声道：quot;我跟着师父住在石头上，没天没地的，师父就教我练功夫，说这样可以打发日子。我就练啊练啊的，过了几个月，天气慢慢热了起来，每天中午都下雨，一天打了雷，下了好大好大的雨，那水轰隆隆隆隆轰，冲得很厉害，怕死人了……quot;那孩子说得神态激动，把手比得半天高，慌声又道：quot;那水一直涨、一直涨、涨得通天高，石头上都待不住了，师父让我坐在他的肩膀上，说我一定会淹死，他要赌一赌……quot;众人大惊道：quot;赌？怎么赌？quot;小瞎子流泪道：quot;他……他把我装回了木桶，就这样直直地朝岸上走去……quot;众人相顾骇然，那大瀑布湍急汹涌，虽在冬日之际，水势兀自慑人，此乃亲眼所见，若说夏日大雨之中还能行走，直是匪夷所思。如此功夫，也无怪那孩子会称师父为水神了。

    那小瞎子忍悲道：quot;他顶着我走，一路走了几百尺，后来……后来他好像快没气了，就使劲把我扔了出去……quot;众人听到此处，都是啊了一声，想来那师父气力不济，水势又如此湍急，必给水流冲走了。

    那孩子垂泪道：quot;我给扔了出去，在水上冲了几冲，桶子就停下来了，我爬出桶子，摸到了地，心想大概上了岸，一直叫师父，却也没人应，我哭啊哭地，爬啊爬地，不知爬了多远，闻到有人在吃东西，怪香的，我肚子饿，就用师父教我的武功揍人，啪啪劈劈，拼命抢东西吃，谁都抓不到我……后来弟兄们看我武功高强，全都来投靠我，我就成了大英雄了……quot;

    琼芳颇起怜悯，她摸着那孩子的脸，问道：quot;后来呢？你又回去找师父了？quot;

    那孩子黯然道：quot;我活下来之后，立时带着几个孩子，回到瀑布边找人，可大家都告诉我，说那石头上没人……我心里发急，拼命喊着师父，可是没人回我应我……quot;他流下了眼泪，低声道：quot;日子久了，眼看实在找不到他人，只有死了这条心，逢年过节便来祭他……师父教我一身武功口诀，要小白龙奋发向上，拼命活下去。这份恩情，我一辈子不忘。quot;琼芳慢慢深入那少年的内心，已能感同深受，她低声问向那少年，道：quot;这是多久以前的事儿？quot;

    一旁孩童替老大回答，高喊道：quot;八年了！quot;

    琼芳呆了半晌，喃喃又道：quot;八年了……你师父叫什么名字？他有告诉你么？quot;那少年摇头道：quot;没有，师父除了传我武功，平日很少说话，半夜里我倒常听他偷偷地哭。quot;琼芳惊道：quot;哭？quot;小白龙坠下泪来，哭道：quot;师父说他没有朋友了，天下人也都不要他了，只剩一个妻子等他回家，要是连她也嫁人了，那他是死是活……也不打紧了。quot;

    此言之酸苦，直直逼入琼芳心头，她莫名间热泪盈眶，凄然道：quot;孩子，我想找你师父，你可以引路么？quot;那少年拭泪道：quot;没用的，没用的，他已经回到水里，成了真正的水神龙王爷……你们就让他安息吧……quot;他挥了挥手，弟兄们将他搀扶起来，傅元影等人也不拦阻，只是目送一行孩童离开。

    众人怔怔不语，此行南下，正是为quot;天下第一高手quot;而来，原本见那少年身手高超，料来有些渊源，可现下不管那人是不是宁不凡，万斤水力压下，恐伯是凶多吉少了。众人木然呆立，想到日后那黑衣人再要肆虐，江湖无人可挡，心中都感无奈。过得半晌，祝康低声问向捕快，道：quot;大哥久在贵阳，可曾听过有人从瀑布坠落下水，还能保住性命的？quot;

    那捕快摇头道：quot;瀑布落水，一半机会是摔死，一半机会是给万斤水流压入水底。传说过去有一男一女在这儿殉情自杀，怎么也捞不到尸首。quot;他双手一摊，又道：quot;结果一年天旱无雨，瀑布水流大缓，才给人发觉尸体压在瀑布水底，早已烂为白骨了……quot;

    众人哑然无语，算盘怪问道：quot;现下该怎么办，要过去犀牛潭捞人么？quot;傅元影与肥秤怪面面相望，二人都是垂头丧气，怕就怕那人真是宁不凡，那可呜呼哀哉了。宋通明见士气低迷，忽地大喊一声：quot;吵什么？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至多是寻不着尸首，又少不了一块肉，这便过去大水瀑，弄个明白再说！quot;

    众人闻言，无不颔首，反正便多耽搁几日，也碍不到什么事，当下更不拖延，便请那捕快雇车带路，宋通明更去采买大批绳索，万一要入潭捞人，自能派上用常众人溯河而上，二次造访白水大瀑，上回众人是由瀑布顶端观看，结果一无所获，这回便改由瀑布下方探查，也许从水潭由下向上仰望，可以看出什么端倪。

    这白水河号称天下第一奇水，只因当地土壤奇异，万年来受河水侵蚀，以致一路翻上窜下，又有地底河之称。那官差一路解释，行出数十里，先抵冒水潭，续朝上游而去，傍晚时分，终于见到了一处潭水，形如马蹄，不必解说，也知此处必是那大名鼎鼎的马蹄潭了。

    众人毫不停留，一路穿过三险摊，不到半里，耳中再次听到隆隆水声，这回由瀑布下方过来水瀑，声响更加惊人，听来有如千人击鼓，又似万马奔腾，渐渐说话已要用上气力，否则听而不闻。

    腊月二十四深夜，众人穿过了一大片树林，月光照耀，映得山谷满是光辉，一片赞叹中，各人眼中现出了天地奇景。

    云雾漫山，月儿高挂瀑布天顶，玉辉银带，彷佛天神降下了银水大桥，前来接引众人前往极乐世界。此处正是白水大瀑，也是方今世上第一大水。大水澎湃汹涌，浪涛之急，水花之大，着实都是天下第一，弦月皎洁，星光灿烂，众人衷心赞叹：quot;难怪宁大侠要选这个地方退隐，果然是神仙住的地方。quot;

    肥秤怪皱眉道：quot;大家先别忙着瞧景，现下要怎么找人？得想个法子出来。quot;宋通明指着祝康，道：quot;把这小子带到瀑布顶端，咚地一声扔到犀牛潭里，看他飘到哪儿，没准就找到人了。quot;

    那捕快忙道：quot;官人别开玩笑了，这瀑布好生险峻，倘要坠落，十之八九要给摔死，便不摔死，也会给瀑布大水压入水底，一万年都透不出气来，那可糟糕透顶了。quot;

    肥枰怪面色铁青，手指深黑潭水，问向那捕快：quot;那这犀牛潭呢？总可以下去游水吧？quot;那捕快呵呵两声，劝阻道：quot;想死，没比这个更快的。老先生以为这潭水碧悠悠地，挺平静是吧？等您把身子往水里一跳，几十个暗流漩涡卷来，那可哭笑不得了。到时水龙宫里又多了个驸马爷，您可神气了。quot;

    看那犀牛潭里暗藏无数湍流，众人心下骇然，各自往旁退开几步。那捕快望向傅元影，道：quot;我瞧诸位官人也别勉强，便从小径蜿蜓上山，瀑布底、瀑布顶各瞧一遍，死者见了你们的诚心，那也心满意足啦。quot;

    这话虽然不中听，却也是实情无疑。众人唉声叹气，只得沿瀑向上攀行，路窄湿滑，水流急切，一旁水花不住飞溅而来，虽然穿上了蓑衣，兀自满身湿透。琼芳、娟儿、傅元影等人细细留心经过之处，虽说那神秘人物恐怕早己死去，但他们一个心念，仍想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便算是一个刻字，一个记号，也万万不能错过。

    众人身怀轻功，黎明天光方才照下，便已攀上山顶，回到了当日观看水瀑的所在。瀑布震天隆隆，水花飞溅之下，众人早已满身湿透。只是一路攀爬劳苦，除了一身淋湿，有如落汤之鸡，其余别无所获。祝康幽幽叹道：quot;看来又白来一趟了。quot;

    迢迢远征，两度探访此地，却又落得无功而返的下场，琼芳想起苏颖超兀自躺在病榻，忍不住烦恼起来，她坐在河岸旁，随手拿起石子，不住往瀑布急流扔去，娟儿走了过来，劝道：quot;大家都要下崖了，咱们也走吧。quot;琼芳连日赶路，此刻也难掩疲惫之色，心力憔悴之余，抓住了娟儿的手，便要缓缓起身。

    正在此时，手上湿滑，竟没抓稳娟儿的手腕，身子向下一滑，左腿竟然泡入了白水河。娟儿目光怜悯，低叹道：quot;快上来吧，你累了。quot;

    琼芳叹了口气，正要提起脚来，忽然一个湿滑，身子向下摔跌，已被水浪冲倒，看这大河疾行东流，水浪力道雄强无匹，琼芳半身才入水中，立时便给浪花卷入河中，娟儿心下大骇，赶忙伸手去拉，却差了数寸之远，她嘿地一声，便要扑下水中去救，祝康撇见了，慌忙抢上，惊道：quot;莫要妄动！白饶一条命！quot;

    众人本待下崖，惊见浪涛滚滚的白水河中，赫然多出了一名女子，看她拼命挣扎，身子却朝瀑布边缘冲去，随时都会惨死。宋通明大惊，登时抛出绳索，喊道：quot;拉住了！quot;他运起内功，quot;神刀劲quot;发动，那索头连飞十丈，霎时便落到了琼芳身边。情势危急，琼芳虽然抓住了绳索，但她不善水性，浪花翻滚，暗潮拉扯，却又让她沉入了水中。

    宋通明拼死去拉，想将琼芳拖将起来，奈何水力太大，宋通明纵然神勇，脚下却朝水里滑去，三棍杰一齐扑上绳索，死命来压，这才勉强撑住了。

    傅元影惊惶不已，小姐要是有了万一，却要他如何向国丈交代？他不顾一切，便要往河水跳下，便在此时，一人抢先飞身入水，正是哲尔丹。

    哲尔丹水中翻滚，沿着绳索去游，几个振臂划出，用上了quot;大黑天拳quot;的神力，顺水加力，那琼芳离岸边约莫十余丈，转眼便追上了。他大吼一声，将琼芳扛上肩头，令她破水探头，透气呼吸。跟着将绳索绕上了她的纤腰，来回缠了几缠。

    哲尔丹左臂紧夹琼芳，右臂拉住绳索，盼能逆水而上。岸上众人拼死拉绳，也在加力拉扯，只是顺水行舟容易，逆水欲行寸尺，纵是漠北宗师，却也难动分毫。须臾间水势冲来，哲尔丹连番使动quot;大黑天拳quot;的无形气劲，但老天爷降下的神奇，岂是凡人之力所能相抗？几番以拳劲逆势划水，都只能勉强撑住身子不动，想要往前一寸，却是万万不能。

    不到一盏茶时光，哲尔丹气力用尽，再也发不出力，水花翻滚，洪流冲激，转眼便把两人冲下水瀑，一旁祝康、娟儿、傅元影同声惊叫，六只手臂一齐加力，连同先前的宋通明、三棍杰，众人齐心协力拉住绳索，这才制住了下坠之势。

    二人时时都有性命之危，傅元影慌忙喊道：quot;大家听我号令，一同使劲儿拉！quot;他口中计数，应声至三，霎时众人同声出力，quot;神刀劲quot;加上傅元影数十载内力，连同崆峒三棍杰、祝康、哲尔丹弟子、华山双怪等人，气力足抵万斤之雄，大水虽是汹涌，水里的两人仍能寸尺缓移，傅元影心下大喜，一声令下，众人奋力再拉，猛听嘎地一声响，绳索居然滞住了。

    傅元影心下大惊，慌忙探头去看，赫见绳索刚巧不巧，居然缠入了乱石之中，若要贸然去拉，恐怕绳索吃力太过，便要当场撕裂。宋通明慌忙制住众人，又从车上取来一条绳索，天幸有先见之明，这回预备的绳索足有十捆之多，合计数百尺之长，他急忙将绳索打结，喊道：quot;哲尔丹！我这就下来援手，你务必撑住！quot;

    祝康见他又要下水，赶忙拦住了，惊道：quot;下去一个少一个，可别再冒险了！qu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