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赢家(1)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孙晓 本章:第九章 大赢家(1)

    离开了水井,天已黎明,众人游目四顾,只见自己身在一处枯井旁,附近轻烟薄雾、朦朦胧胧,依稀可见是条陋巷,想来此地已在城内了。

    卢云暗暗颔首,看这地下水脉如此错综复杂,这『义勇人』平日定是来无影、去无踪,也难怪以『镇国铁卫』的天罗地网,却也拿之莫可奈何。

    时在清晨,昨夜又是元宵,百姓自起的晚,四下全无行人。众人都是一夜未睡,阵阵寒雾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转看阿秀与胡正堂,却都还点着昏眠穴,睡的鼾声如雷。

    眼见灵智两手空空,帖木儿灭里便将小孩儿递给了他,道:“两位,在下俗务缠身,恐怕得先走一步了。”卢云忙道:“将军还有事?”灭里点了点头:“我得回去驿馆一趟。”正要迈步离开,忽又想起一事,忙道:“卢参谋,你认得许多怒苍好汉,对么?”

    乍听此言,卢云不觉咳了一声,道:“是……算是认识吧。”灭里道:“那就好,你若是见到了怒苍的人马,劳烦把这个东西交给他们。”说着解下背后行囊,从里头取出了一幅滚动条。

    卢云心下一凛,道:“这……这是什么?”灭里道:“这是公主送给怒王的礼物。我腊月时前去江南,便是为了转交此物而去。”

    按『琦小姐』所言,公主之所以遣使会见怒王,便是为了警告大掌柜。听得此物竟是公主给怒王的礼物,卢云居然不自禁的紧张起来,他接过了滚动条,密声道:“可以打开么?”

    灭里点了点头,示意请便,卢云深深吸了口气,便将滚动条展开,却见这滚动条是一幅古画,颇见残旧,画中绘了一名男子,身穿戒装,腰悬宝剑,约莫三十六七岁,容貌俊美秀气,赫然便是杨肃观本人!

    卢云咦了一声,灵智也是微微一奇。两人不禁对望了一眼。卢云喃喃地道:“这……这是公主送给仲海的礼物?”灭里静静地道:“正是,那时我见了这幅画,心里也觉得奇怪,可公主不愿多说,只要我设法交给秦仲海,说他只要看到东西以后,自会来与她相见。”

    这幅画甚是奇怪,看纸质泛黄,当有不少年月,可不知为何,画中人的容貌却与杨肃观一个模样。莫非公主另有什么妙计,又想安什么天下了?

    众人经历了一夜劳顿,早已思绪纷纷,自也无力再深思什么。一片静默中,灭里拱手道:“卢参谋,我这几日恐怕不可开交,这事就劳烦你了。你午后若是没事,欢迎来汗国驿馆小叙,在下备酒相待。”他双手交叉胸前,向卢云、灵智各行了一礼,便已转身离去。

    卢云目视灭里离开,低声便问灵智:“大师,他是去找公主么?”灵智道:“那倒不是。他是去安排接风洗尘之事。”卢云茫然道:“接风洗尘?汗国有要人来京?”灵智叹道:“达伯儿罕的长子,太子喀拉嗤亲王驾到。”卢云皱眉道:“兵荒马乱的,他来做什么?”

    灵智道:“朝廷下个月便要举行立储大典。亲王是应正统皇帝之邀,前来京城观礼的。”

    卢云心下一凛,道:“朝廷要立太子了?”灵智道:“这就是朝廷人口中的【立储案】,倘无意外,正统皇帝这两日便要召见八王世子,开始挑选储君。”

    听得朝廷要立太子了,卢云却不甚关心,倒是公主行踪不明,届时帖木儿灭里给亲王追问,却不知要如何交待了?他叹了口气,正要再说,却听灵智道:“卢大人,老朽这儿也还有点事,恐怕也得告辞了。”

    卢云讶道:“大师也要走了?”灵智道:“是。老朽得回红螺寺了。”

    卢云茫然道:“红螺寺?大师在那儿挂单?”灵智摇头道:“那倒不是。我是去看着公主。”

    卢云啊了一声,方知公主人在红螺寺,正要再问,灵智却已欠身道:“大人这几日若有什么大事,请来红螺山脚的【紫藤茶棚】留个口信,老朽自然知晓。”说着把胡正堂交了过来,欠身道:“卢大人,这孩子便劳烦你送回去了。”合十为礼,便已飘然离去。

    众人一个接一个,全都走得一干二净,却把两个小孩扔给了卢云。可怜他满面惊呆,委实不知如何是好,忙喊道:“大师!等等!这两个孩子怎么办啊?”那灵智身法好快,转过了街角,便已消失无踪。

    卢云自从面担失落后,虽说身无长物,却也自由自在。谁得一个晚上过后,竟是左手提阿秀,右手抱正堂,腰上悬剑,衣带里还插着一幅卷轴,不免如老牛拖车,浑身都不对劲了。他望着手上的小阿秀,心下暗暗叹息:“怎么办?我该怎么安顿这孩子?”

    那胡正堂无须多管,只消打听他家所在,朝院子里扔去,便算了事。可阿秀不同,他是柳昂天的孩子,七夫人怀胎十月生下的小孤儿。卢云好不容易与他相逢了,下一步却该怎么做呢?

    按那琦小姐所言,她想请卢云带着阿秀远走天涯,可此事却怎么做得?这阿秀既然是顾倩兮养大的,便有母子之情,自己岂能随意将之拆散?真要带走他……就得连顾倩兮一起带走…

    身上热血微微沸腾,好久没有这般充满希望了。想起义勇人首领的付托,卢云却又不由满心烦乱,他走到了陋巷一处角落,把两个孩子放落,自己也坐了下来。

    时在清早,风停了,雪也停了,露出了深邃青天。卢云仰望东方朝阳,心中也是思緖万千。

    刺杀杨肃观……他死了,许多事情就好办了,可这事能做得么?卢云默默望着天际,嘴角也泛起了苦笑:“这琦小姐还真毒,竟然唆使我去刺杀杨肃观?她却也异想天开,竟还要我找倩兮帮忙下手?他们究竟把卢某当成是什么人?是裴如海、是西门庆?还是什么无耻之徒?”

    顾倩兮再怎么说,也是杨肃观抬着八人大轿娶进门的妻子,她若是念念不忘自己,已算不守妇道之至,更何况要她帮着一个外人,刺杀自己的丈夫,别说卢云向以君子自许,纵使他自命为真小人,这等伤天害理、背德忘义之事,却又如何做得?

    这『琦小姐』神机妙算,卢云自也不敢轻视她。她曾说自己只消一离开枯井,立时会允诺来当这个刺客,可现下自己早已回到了尘世,却也没改变心意,堂堂的卢云,饱读圣贤之书,他绝不为此无耻之事。

    董狐之笔,记载了『赵盾弑君』、赵盾认定自己的君王是个坏人,所以下手杀了他。然而赵盾说君王是坏人,那他自己呢?他敢说自己是个好人么?抑或是说,杀了君王后,朝廷就能变好么?

    不管怎么说,想要杀死君王,全天下都可以动手,却只有赵盾不配。因为这个『晋灵公』就是赵盾自己一手捧起来的,老板干尽坏事,难道赵盾这个伙计不该第一个下手自杀?

    回想昨夜情景,卢云更是感慨万千,想当年自己初次拜见柳昂天,那时韦子壮还是头牌护卫,却是多么奉承巴结杨肃观?岂料昨晚摇身一变,居然嚷着要杀死他,再看那灵智方丈,岂不也是一个德行?同门之谊,说抛就抛,师兄弟全是一场空,连一文钱也不值。

    说到底,最坏的人是谁呢?倘使昨夜所言属实,杨肃观为人的阴险卑鄙,恐怕远在天下每个人之上,自己若不杀他,倒似没了天理。可自己该如何让公理得偿呢?难不成要倩兮和自己学奸夫淫妇的模样,像个小偷儿一样潜入杨家,当场戳死杨肃观,这便是报应不爽?那自己的报应呢?日后是否又会有哪个男人从家里后门溜进来,一刀戳死自己?而后大声嚷嚷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当真是莫名其妙,一夜之后,自己便成了佛陀在世,好似天下人都等着卢大人拔出剑来,将杨肃观痛快刺死,如此就万世太平了。岂难道这便是什么『最后一卦』?还记得离开枯井时,自己曾要追问内情,那『琦小姐』还不是粗着嗓子,把自己臭骂了一顿?

    “去你妈的狗杂碎,少说两句不嫌吵”,想起这两句话,卢云不由苦笑起来。他低下头去,只见怀里两个小孩儿睡得香甜,看他俩身上还裹着灵智的外袍,兀自抱成一堆。卢云微微一笑,他伸手过去,抚着阿秀的脸庞,轻轻说道:“阿秀,你梦到了谁?你梦里见过卢叔么?”

    晨光照下,十年就这样过去了,当年的小婴儿已然长大了,卢叔叔也已经老了。他凝视着阿秀,心里觉得好安慰,因为他对得起柳昂天,也无愧七夫人亲手的付托,他终于看到阿秀长大了。

    卢云轻抚阿秀眉间的玉佩,想到这是顾倩兮亲手缝上的,心里不觉微起唏嘘。

    这十年来,顾倩兮是么渡过的呢?十年前他的情郎音讯全无,就此失踪。其后她的父亲更触怒了当今,以致身系囹圄,最后更撞死在狱中,可怜她连着失去至亲挚爱,沦落成卖浆女,如此艰难处境,家门口竟还给人搁来了一个襁褓,硬逼她强忍哀伤,抚养这个孩子长大。

    念及顾倩兮的种种辛酸,卢云忍不住泪如雨下,他望着脚边的阿秀,想着当年倩兮忙里忙外,辛勤照料这孩子的点点滴滴,想着想,卢云忽然醒觉过来,已知这孩子其实不是她的累赘,而是一个抚慰。

    失去了情郎与父亲,在那段彷徨无助的岁月里,小小阿秀必然慰藉了他,让她能够活下去。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忽然心念一动:“对了……胡媚儿与倩兮并不熟识,她……她为何要把阿秀送去顾家?”按义勇人首领所言,阿秀襁褓时给人搁到了顾府门口,从此也纔进了顾家门,依此看来,这断然是胡媚儿所为。可她为何要这般做呢?阿秀不是普通孩子,他的生母是『七夫人』,他的父亲是『征北大都督』柳昂天,胡媚儿既然是『镇国铁卫』的一员,怎敢擅作主张,把这孩子交到了顾家?

    隐隐约约间,卢云心里起了一个感觉,这件事应该是杨肃观的意思。

    今夜连番追查内情,终于得知『大掌柜』的身分,他便是当年的同侪杨肃观,无论是胡媚儿、金凌霜,甚且是琼武川、艳婷、巩志……按那首领所言,他们好似都是『大掌柜』的人马,专为他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卢云深深吐纳,他展开灭里交来的那幅画画滚动条,将之迎光展开,凝视着画中的『杨肃观』。

    杨肃观,他到底是忠是奸?他看来总如这位画中人一段,高洁清明,身上不惹一点尘埃,可在灵智、韦子壮口中,他却成了个十恶不赦的人,满身血腥,好似全天下的凶杀阴谋,全与此人脱不了干系。

    卢云凝视着画中人,慢慢从怀里取出胡媚儿交给自己的那封信,终于要拆开来瞧了。

    这封信里到底放着什么,看胡媚儿半夜守在侯爷府里,千方百计要交给自己,想来里头东西必然要紧,可按韦子壮所言,杨肃观的用意不过是要自己替客栈跑腿,而若是如此,伍崇卿又为何要大老远的过来栏截?

    卢云紧握着那封信,感觉到信里冰冷冷、硬梆梆的,好似藏着什么,想起『最后一卦』四个字,卢云喉头微微滚动,猛把手一扯,撕破了信封,露出了里头的东西。

    面前一块令牌,纯金打造,其上铸造一只猛禽,昂首睥睨,双翼全展,却是那只『大鹏金翅鸟』,不消说,眼前令牌正是『镇国铁卫之令』!

    卢云满心错愕,他拿着这块纯金令牌,已是作声不得。忽然间,听得身边传来一声喝问:“你是么人?为何拿着剑,还带着两个小孩躲在这儿?”卢云抬头一看,只见面前站着三名官差,身穿旗手卫服饰,正自怒目望着自己。卢云见官过来盘问了,只能老老实实站起来,低声道:“差大哥,在下……在下是……”

    惨了,自己身上带剑,阿秀与胡正堂也是来历不明,看来自己必然嫌疑重大,八成要给逮捕了,卢云满心苦恼,却又不想殴打官差,正烦乱间,却见一名官差瞪凸了眼,只在看自己手上的纯金令牌,寒声道:“大……大……”

    卢云吃了一惊,拿起手上令牌,道:“你认得这东西?”那人身上微微发抖,竟是说不出话来,另两名官差却是提气暴吼:“你这人形迹可疑!站过来,咱们要搜你的身!”身字才出,竟又多了一声“啊”,只见两名官差翻起白眼,后颈上竟给人用手刀斩落,居然昏了过去。

    背后那官差出手了,他打昏了同僚,却还不敢说话,只跪下地来,向卢云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跟着朝自己的嘴指了指,哭丧着脸,拼命摇手,这纔把两个同伴扛在肩上,落荒而逃。

    眼看遇到了天大的怪事,卢云自是瞠目结舌,他低下头去,反复察看手上的令牌,满是错愕中,好似成了傻瓜。

    又来了,这『灵吾玄志』又发功了。这封信尚未裁开前,已让自己吃遍京城不付钱,赚了好些便宜,熟料里面的令牌一出,更让官差磕破了头,卢云呆呆看着手上的金牌,真不知这是什么东西,这是玉皇皇帝的圣旨,还是如来佛的令符,否则哪来这天大的法力?

    正呆想间,天色越来越亮,街上行人慢慢多了起来,买早点的、倒夜壶的、蹓跶闲晃谈天的,一个个都走上了街,眼看陋巷口站着一名神秘男子,头戴大毡,腰悬宝剑,手持金牌,脚边却还倒着两个小孩,死活不明,不免多看了几眼,窃窃私语。

    卢云给百姓瞄了几眼,自知此地并非久留之地却也该送阿秀回家了,想起此行若是运气不坏,说不定可以撞见顾倩兮贤慧煮早饭的模样,心头竟是一热,可转念想起义勇人首领的请托,心里却又一凉,竟不知自己该怎么办了。

    卢云沉吟半晌,忽地失笑摇头:“我可傻了,这两个孩子少说也有十岁了,难道不会自己找路回家么?”当下提起手掌,朝阿秀与胡正堂身上一拍,功力到处,已然解开他俩的穴道,随即掩身躲起,打算暗中保护。

    “还要睡……”两个小孩子抱做一堆,死赖着不醒,卢云没养过小孩,自不知有这等怪事,也是无计可施,只能运起了毕身功力,隔空出指,瞧瞧有无法子惊醒阿秀。

    “有蚊子……”卢云没练过劈空掌,指力也不大行,只见阿秀迷迷糊糊地搔了搔屁股,正发痒间,忽听耳中听来细细蚊鸣,那蚊子细心叮咛:“小弟弟,学堂要开课了,快起床吧。”听得此言,那阿秀立时睁开了眼,大声道:“孟夫子!”

    双眼一睁,眼前既无孟夫子,也无孔夫子,却是一条陌生大街,路上行人携来往攘,不时瞄着自己,好似见到了乞丐。阿秀揉了揉眼珠,呆了半晌,道:“这是哪儿啊?”他一惊奇,呆呆地道:“怪了,我昨夜不是去提灯了?怎又睡在这儿了?”想着想,忽又念及了一事,大惊道:“正堂?对啊!胡正堂给鬼抓走啦!”

    正惊叫间,忽见一片枯叶逆风飞来,飘飘荡荡,来到阿秀面前,转到了背后,阿秀见这枯叶来势颇怪,便也顺势去望,猛见自己背后睡了一名小孩,看那口涎横流的模样,不是胡正堂是谁?

    “胡正堂!胡正堂!”阿秀大喜大悲,扑了过去,喊道:“我可救出你啦!”

    连喊数十声,胡正堂却始终闭眼垂目,动也不动,阿秀大惊道:“正堂!你怎么了?你死了吗?”眼看胡正堂毫无知觉,这会儿连卢云也吃了一惊,看他昨晚与灵智、灭里、韦子壮连手,四大高手耗心费力,方纔治好了这个孩子,孰料他竟又昏迷不醒?

    阿秀喊得悲切,胡正堂却是毫无知觉,正要洒下泪来,却见天外飞来一片枯叶,刚巧不巧射中了胡正堂的腋窝,骤然间,胡正堂竟已蹦身起来,大笑道:“哈哈!哈哈!痒死了!痒死我啦!”

    这腋下有处穴道,称为『天泉穴』,便是俗称的『笑穴』,只消轻轻挠搔,便会让人发噱发笑。阿秀见他会说人话了,不觉大喜道:“胡正堂!你的病好了!”

    话犹在耳,枯叶飘落在地,胡正堂痒感一褪,笑声立歇,他见阿秀瞧着自己,径自含泪道:“鬼。”跟着又瞧了街上行人一眼,哭道:“好多好多鬼。”待见满街挂着元宵灯笼,更是哀莫大于心死,只管往地下躺倒,沉沉入睡。

    眼见胡正堂病入膏盲,阿秀颤声道:“胡正堂,你……你的病没好啊。”话声未毕,又是一片枯叶破空而来,那胡正堂又给射中腋下,自是乐不可支,喘笑道:“怎又痒起来了、好怪啊!”

    阿秀见他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不知怎么回事,不由狐疑道:“胡正堂,你的症状不大一样了,你……你到底好了没啊?”正说话间,那胡正堂又抖落了叶子,自管趴倒在地,状如死尸。阿秀越看越疑,当即伸手过去,拼命挠搔,喝道:“臭小子!你到底在搞什么?装神弄鬼的!”

    胡正堂哈哈欢笑,喘道:“别搔了、别搔了,我说、我说。”阿秀收住了手,喝道:“快说!”胡正堂见他不搔痒了,正要闭眼睡觉,却又给阿秀搔得飞了起来,连试数回,屡次不爽,只得大哭大喊:“不要闹了!都是你害的!”阿秀见他好像真的病好了,不由心下狂喜,道:“你会说话了!”胡正堂哭道:“会说话有什么用,我已经不想活了!”

    阿秀皱眉道:“干什么?好不容易病好了,怎又不想活了?可是疯病没断根么?”胡正堂又气又恨,大哭道:“都是你害的,你还敢问我?”阿秀讶道:“我害你什么了?我是偷了你的钱、还是睡了你的娘?”卢云躲在暗处偷听,听这阿秀说话比大人更坏,不由暗暗摇头,打算把他的恶行抄录下来,暗中设法交给顾倩兮。还在想该如何通风报信,那胡正堂却又“呜”地一声,泪水扑飕飕地直落下来,哽咽道:“阿秀……年已经过完了,对不对?”

    阿秀叹道:“废话,人生漫长哪。”胡正堂戟指哭骂:“都是你害的。我过年前去你家玩一趟,便给你家的臭鬼抓住了,结果我昨晚醒来,年忽然就过完了!连土地公都没办法帮我!阿秀!你还说你没害我么?”

    阿秀皱眉道:“什么跟什么?过年时你不是都待在家里么?难道你都不记得了?”

    胡正堂大哭道:“不记得了!”阿秀喃喃地道:“那……那我昨晚带你提灯去玩,你也不记了?”胡正堂哭道:“不记得。”阿秀皱眉道:“这么说来,咱们昨夜喝酒打牌、大吃大玩,还叫华妹脱光衣服陪酒,这些事你也不记得了?”

    胡正堂呆呆听着,口水直流间,蓦然大哭大喊:“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我也要过年!我也要过年!”

    小孩子多半喜欢过年,好容易盼了一整年,谁知过年时却成了失心呆,病好后立时又要上学,任谁也要发狂了。阿秀逗了他一阵,笑道:“好啦好啦,别闹了,华妹还在等我们,咱们快跟她会合吧,先回家换件衣服,下午便要去学堂上课啦。”

    “呜呜呜,杀了我吧。”胡正堂抱头痛哭,转身便朝枯井奔去,好似要跳井自杀了。阿秀吃了一惊,赶忙拉着他,惊道:“你干什么?走啦!走啦!”

    “你走开!”胡正堂把人推开了,便又趴在井栏,对着深井大声呐喊:“大赢家!”

    大赢家……大赢家……井里回声激荡,远远传来,不免阿秀吃了一惊:“什么大赢家?井里有人么?”胡正堂不去理他,只管趴在井边,喊道:“大赢家!我守住了信约,没把你的秘密说出去!大赢家!我发誓向你效忠!你快让我许愿吧!大赢家!大赢家!”

    此言一出,阿秀固然惊疑不定,连躲在暗处的卢云也是微微一奇,不知他在闹些什么,只见胡正堂趴在井边,垂泪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大赢家!求求你使法力,让我整个月都不要上学!求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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