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打开时,约翰逊眼前出现了一间与一座小房子一样大小的卧室。由于卧室宽敞无比,远处墙边放着的那张定制的胡桃木雕刻出来的床显得一点也不起眼。西边的墙是一堵玻璃墙,此时窗帘正拉开着,所以从玻璃墙处往外看,可以看到一只大型游泳池。池里的水一片碧蓝,池的周围铺着光滑的瓷砖。此外,游泳池四周放着不少桌子和椅子,以及彩色阳伞。光滑的白色瓷砖外面,是一片剪修得很短的绿色草坪。从游泳池水面上反射出的阵阵涟漪在金先生卧室的天花板上一闪一闪。
这间卧室里的地毯是用米色长毛绒制成的,十分柔软。地毯上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如皮革扶手椅、沙发,以及与它们相配的立灯和茶几等。此外,房间里还放着一张小书桌,并设有一个小酒吧。吧台后面的酒柜里,存放着许多品牌不一的酒类。阿瑟·金穿着一条亮闪闪的黄色游泳裤站在酒吧旁,身上披着一件泰瑞布制成的夹克衫。他的身体和脸看上去很精瘦,全身被阳光晒得黝黑,一副朝气蓬勃的样子。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但这花白的头发在精瘦的体魄和红彤彤的脸的衬托下,使他看上去显得格外年轻和富有朝气。电梯门打开时,金刚好为自己倒好一杯酒。听到电梯门开了,他忙转过身来。
“你是比尔·约翰逊,”他热情地说,并大步朝约翰逊迎上去,伸出右手与他相握,“我希望我们成为好朋友。”
金的手握上去给人一种温暖、有力的感觉,尽管它摸上去比较干燥。“我当然希望如此,金先生。我记不清有没有朋友。”
“你有朋友的,”金先生微笑着对约翰逊说,“我所有的朋友都叫我阿特。”
“我不能那样做。”
金放开了与约翰逊握着的手,转身走向小酒吧。他脸上的笑容悄然消失了。这种细微而又迅疾的变化就如同冰箱里的灯——打开冰箱时亮,关上它时暗——那样不为人注意。“别听杰茜嘉说的。她把工作要求放在高于人性的位置。你过来,”说着,金拿起一只酒杯,递给约翰逊,“你可先帮我弄一杯加冰块的苏格兰威士忌。”约翰逊接过酒杯,放入冰块,然后再倒威士忌。金一边看着约翰逊倒威士忌,一边继续问他:“你刚才说到你的记忆力,那是怎么回事?显然,你不曾忘记说话,不曾忘记吃饭,也不曾忘记做倒威士忌酒这样的事吧?”
约翰逊端起倒好的威士忌酒递给金。“说话、吃饭、倒酒这类私人日常事情都不会忘记,但其他事情都会忘记。好像是转了个弯,进入到另一个现实世界,然后在那里就再也记不起来自己原先是谁,或者自己刚做了些什么。或者就像是我在另一个世界获得新生,一个成年人在另一个世界里获得新生命,但对自己是如何抵达那里的却没有任何记忆。”
“这种情况以前发生过吗?”
约翰逊笑了笑。“我记不得了。但有证据表明,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
“那么,它还会再发生喽?”
约翰逊点点头:“假如它确实发生的话,我希望你多多包涵。”
“你有没有尝试过追溯自己的过去经历?”
约翰逊摇摇头:“关于我的记忆力问题,并不是说我有那些易逝的记忆,只等待着我去把它们重新召回来,我根本就没有什么记忆。遇见我以前认识的人就如同遇见陌生人一样。我总有一种感觉,我满可以重建新生活。”
金坐在书桌沿上,举起酒杯,像是要为约翰逊这非同寻常的情况干杯似的。“这样的话,你的记忆就像是一块空白石板一样,你要在上面写什么就写什么。”约翰逊点头表示赞同。“我喜欢这样。”金说。这时,他的脸上几乎出现了一种眷恋的神色。“有时,我希望自己能做到这一点。”但没过多久,他的脸上肌肉又重新拉紧,回到它原先常见的那种刚毅和坚决的神态。这样一来,他看上去又像是一个全世界最富有的人了。“不过,这种想法瞬间即逝。”说完这句话,他对着手中的杯子深深地呷了一口。
“我觉得你没必要那么想,”约翰逊说,“你在从事着重要的事情。”
金一下子抬起头来注视着约翰逊。“你说什么?噢,你是说让人们重新工作?”
“每个人对此都很感激你。”
金摇了摇头:“他们不久就会忘了此事。感激只是一种短暂的激情,爱才是一种长久的感情,而恨则是伴随终生的情结。”他双眼盯着约翰逊,心里在估摸、判断自己的这位新助手。“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年头,谁有办法帮助他人,他就应该去那么做。”
“并不是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的。”
“他们应该这么想,”金说,“他们真的应该这么想。但不管怎么说,这事只是个开头。我们俩互相了解更多之后,也许,我会把我的其余想法讲给你听。你知道,找人来聊聊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几乎每一个人都想从他人那里得到些东西,或者要他人帮他做些什么事情。”
通向走廊的门这时打开了,安琪尔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白色游泳衣,上下镶着花边。同时,她的手上还拿着一件泰瑞布料制成的白色睡衣。现在,她走路的样子像个小女孩了,说话的声音也是一种小女孩的嗓音。“爸爸,你好。游泳去,准备好了吗?”
“游泳的时间已经到了吗?安琪尔,这是比尔·约翰逊。”
安琪尔卖弄风情般地朝约翰逊笑了笑:“我们早已见过面了。”
“我敢打赌你俩已见过面,”金说,然后像是安琪尔不在场似的对约翰逊说,“我女儿像许多因离婚或病故或事业上过于繁忙而失去父亲的关怀的姑娘们一样。”
“爸爸!”安琪尔面露不悦。
金继续说下去:“她见到任何男人,都想引起他们的注意,而且愿意做任何事情去赢得那份注意。任何事情。”
“爸爸!”安琪尔又叫了声,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我的朋友和同事们都知道这一点,”金说,并伸出手把他的女儿拉到自己的身旁,“所以,他们都不叫她付出代价便给予她所渴望的那份注意。”
约翰逊点点头,像是在说,这些话都听明白了,但不一定同意。
这时,与金卧室相通的另一间卧室的门打开了,伊万杰琳娜出现在门口。她身穿一袭淡绿色的夏季套装,美丽动人,孤傲冷漠。
金对约翰逊说:“这是我的太太。她与我女儿恰恰相反。她知道,随便走到哪里,她立刻会成为那里的目光焦点。她喜欢看到她自己对男人们所产生的效应,以及男人们对她注意后在我身上所起的反应。更重要的是,她想要向安琪尔证明,在吸引男性注意力方面,安琪尔青少年式的勾引根本无法与她成熟女性的魅力相抗衡。”
“哦,爸爸!”安琪尔绝望似地叫喊起来,她的双手更紧紧地抱住她父亲的腰。
金转过身,以一种粗率的亲热口吻对女儿说:“好啦,好啦,安琪尔。”并在她的屁股上轻轻地拍打了一下,说完,他拉着安琪尔朝通向户外的那扇门走去,“让我们游泳去。”
看着他俩走向室外,伊万杰琳娜的美丽嘴唇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欢迎你来到我们这幸福的家庭,约翰逊先生。”她说。
过后的几天里,事情大致相同,重复着约翰逊第一天在金先生家里看到的情况。约翰逊在这几天里,像一只精密磨制的齿轮,慢慢地跟着金家这架大机器运转,适应新的环境,与每个人和谐相处,使这个家庭正常生活。安琪尔与伊万杰琳娜为了赢得金的欢心,无节制地明争暗斗。她俩以各自的方式,试图把约翰逊拉到自己的一边,加入到这场无规无则、不受制约的争斗中去。但是,约翰逊对此聊无兴趣。他向她俩表明,他在这场争斗中保持中立,不偏向任何一方。而且,他还进一步向这两位女性解释,他作为一个男性,对两者的好感也一样,决没有厚此薄彼的倾向。金对两个女人的争斗饶有兴趣,好像玩这个游戏可以使他从其他更重要的游戏中解脱出来似的,脑子因而可以得到调整、休息。为此,他会有意挑动、怂恿俩人使出更大的劲来进行争斗。至于约翰逊,金的态度大为不同。他总是对约翰逊表现出一种领袖的迷人魅力。好像约翰逊不介入此事,他的意见就更为重要。
但与杰茜嘉说话时,金采取截然不同的方式。他总是使用一些简短的句子,快速地讲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好像同他讲话的人不是一位女性,而是一个积累了巨大财富的男商人。每天早晨,金先生在游泳池里游一会儿泳,然后坐在池边边吃早饭边读报。随后,他与杰茜嘉俩人在书房里呆两个小时。约翰逊这时从不去书房,只是偶尔之间,他会看见他俩坐在书桌后面,有时一起研究电脑上的信息材料,有时参加一个电视转播会议,有时压低着嗓音讨论重要事情。
金走出书房时,往往一脸阴森、严峻的样子。有时,他从书房出来后与他女儿或妻子共进午餐;有时,他与她俩一起吃午饭。他常常叫约翰逊参加他们的午餐,而这时,约翰逊总是像观众那样坐在那里,观看他们之间的互相逗弄、嘲笑。对金一家人来说,逗弄和嘲笑是他们互相谈话交流的主要方式。下午,金先生是读读疑案小说或者惊险侦探故事,然后游半小时的泳,接着回到房里躺在自己的大床上睡个午觉。午觉醒来后,他精神大振。他会在晚餐之前,到客厅里去喝几杯威士忌,并同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开开玩笑。逗逗乐趣或者与约翰逊聊聊天。这一切之后,金正儿八经地与全家人及杰茜嘉在家里的一间大餐厅里一起吃晚餐。约翰逊从不被邀请去参加他们的晚餐,但晚餐之后,金总要在书房里看一部电影。这时候,任何要看电影的人都在受邀之列,包括约翰逊。书房里的放映设备平时都看不见,放电影时,一边护墙板放下,露出一块屏幕,打开另一边的护墙板后,出现一架放映机。金在晚上与家人一起欣赏好电影后,11点钟前上床睡觉。
自约翰逊进入金家工作后,金的这种生活规律仅两次被打乱。它们都是因为一位年轻人的到来而造成的。有趣的是,两次来的都是年轻小伙子,但不是同一个人。俩人都是在下午较晚的时候到来的,而且俩人分别在书房里与金和杰茜嘉呆了一个多小时。从书房里出来后,一个人立刻急匆匆地离开了,另一个人则呆到较晚,参加了家里下午的社交活动及其之后的全家晚餐。
金把这个呆得较晚的人介绍给大家时说,他的名字叫道格·弗朗斯。
“而这位,”道格举起酒杯,指着金,接过话说,“将是下任美国总统。”
“够了,别多说了!”杰茜嘉以她那极为盛气凌人的架势命令道。
金咧嘴笑着说:“好啦,别提它了,道格。你知道,我打算拒绝做总统。”他这时看上去孩子般似的谦虚,但同时又不失男子汉的明智和成熟的判断能力。
“那也是一回事,”道格固执地说,“反正您是这个国家所需要的领导人,同时也是这个世界所需要的领导人。”
约翰逊转过头问金:“金先生,你在考虑竞选总统吗?”
“这事与你无关!”杰茜嘉厉声对约翰逊呵斥道。
“唉,杰茜嘉,”金不以为然地说,“比尔是我们家庭的一员嘛。”
“你肯定没在看电视,”伊万杰琳娜以十分轻巧的语气对约翰逊说,“电视新闻里一直在报道这件事。两大政党的党代会将在两星期后召开,两党领袖都在谈论要推选阿特做他们那一党的候选人。”
金听到这话不由得笑了起来。显然,他很喜欢这样的讨论。“那是因为我做事一向聪明,从不卷入政治。而且,我在向候选人捐款时,总是给两党候选人以同样多的赠款。”
“嘿,爸爸,”安琪尔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历史上第一位同时被两党提名的候选人?”
“假如艾森豪威尔没在党代会前就明确自己的党派身份的话,他也许会被两党同时推举为总统候选人,”金对安琪尔说,“不过,艾森豪威尔与我不一样。他是个战争英雄。”
“做一个和平英雄更难能可贵,亲爱的。”伊万杰琳娜接过话头说。
“但在仆人的眼里,没有一个男子称得上英雄,”金挖苦似的说,同时又笑着看了约翰逊一眼,“男人在妻子眼里也成不了英雄,”金紧接着又说,并对伊万杰琳娜瞧了瞧。“同样的道理,父亲在女儿眼里也算不上英雄。”金继续说道,而且把自己的目光从伊万杰琳娜转向安琪尔。
三个人看上去都有些受委屈的样子,但都不愿意用否认对金钦慕的方式来承认自己受委屈的心情。在他们看来,好像克制住自己的自然情绪冲动,他们就可以自然而然地否认他伤害他们的能力。
“不管怎么讲,”金继续说道,“这些都是说说而已。我这人不适宜从政。竞选活动、做出允诺、向别人让步,还有与对手达成妥协……”
“那就为过去的好日子干杯吧!”道格又一次举起杯子对金说。
“过去什么好日子?”约翰逊不解地问。
“你知道——当事情都恰当地干成的时候……”道格开始向约翰逊解释。
“住嘴,道格!”杰茜嘉说。
“比尔记不得过去的那段好日子了,”金说,“事实上,过去的任何日子,他都记不得了。这是他的迷人之处……”
有一次,约翰逊被邀去参加金一家人的晚餐。那次道格也在,所以约翰逊认为,他之所以被邀请,也许是为了使餐桌上的人数凑成一个双数。餐桌上的交谈是个奇怪的混合体。有的时候,弦外之音强烈明显;有的时候,表述含蓄,暗示巧妙。金在谈论政治问题时,总喜欢习惯性地逗乐自己的妻子与女儿,使得政治话题与这些玩笑混为一体。金对妻子与女儿的冷酷同他对约翰逊的和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同样的道理,金对杰茜嘉的谨慎小心和直截了当也使他对妻女的态度形成了一种反差。至于道格,金只是把他作为下属对待,任意对他指东指西。金与其他人进行的政治讨论,约翰逊无法听懂,因为他们看上去在对各候选人评头论足,但他们的话语之间常常蕴含着含沙射影之意,所以约翰逊听了也不知所措。
有那么一次,当其他人都在聚精会神地进行交谈时,坐在约翰逊旁边的伊万杰琳娜斜过身子轻声地对他说:“你知道,阿特真的很想做总统。”
“为什么?”
她朝看坐在桌子另一端的丈夫看了一眼,目光中夹杂着骄傲、爱慕和迷惑的神色。“他能给予那么多的东西,而这个世界又如此需要这些东西,如领导、方向……”说到这里,她的话音逐渐轻了下来。
“什么方向?”
“我不知道,”她说,“他不同我谈论这些问题。”
“亲爱的,”金随意地从桌子的另一端对自己的妻子说,“试图勾引约翰逊是无济于事的。他早已证明,你的美貌对他不起作用。”
伊万杰琳娜看上去心情痛苦,但她紧缩下巴,像是在克制自己,不作回应。
“不管怎么讲,”金继续说,“你在向一个事情过后就记不得你的人调情、求爱。想想看,这对你的自尊心该是多么残酷的打击。”说完,金咯咯地笑了起来,而餐桌上的其他人也跟着他笑,似乎想要用这笑声来冲散金的话语中所表露出的尖刻嘲讽。
之后,大家都离开了餐厅。约翰逊来到金的卧室,帮他做就寝准备工作。当他拉上窗帘,用它把夜幕和卧室隔离开时,金转过身对约翰逊说:“这个世界处在一片可悲的混乱之中。”边说边丁当摇了摇手中杯子里的冰块。
“是的,先生,”约翰逊回答说,“我想,这个世界上许多事情都不对劲。”
“不仅仅是经济上有问题,”金继续说,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似的,“经济只不过是一种症状而已。问题很多,如政治、失去信仰、价值观混乱,以及各种各样的悲观论调等。”他还引用他人的话语说:“美国‘社会处在分崩离析的状态’。”
“‘社会中心已支撑不起这样散了架的社会’。”约翰逊接过金的引用语,也跟着引用了一句他人的话。
“你记得那些话了?”金问。
“近来,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了一些东西,”约翰逊说,“我从你的图书室里借了一些书。我希望你对此不介意。”
金挥了挥手,好像早已把那事给忘了。“有的情况下,软弱的政府可以使世界受益,因为那样的话,领袖们会自然而然的产生,并根据自己的能力不断发展壮大。同时,软弱的政府执行放任自由的政策,使经济得以增长,使百姓得以富裕。但有的时候,譬如当互为争执的历史理论试图沿着这一或那一发展途径,把世界引入未来时,坚强的领导就显得至关重要。”
“但我们能做些什么呢?”
“我们需要这样一个领袖:他愿意以更强大的暴力对付暴力,愿意号召人民为高于自己私利的事业服务效劳,愿意以坚定、坚强、自信和大胆的姿态出现在民众之前。然而,现在的领导人心地狭窄,鼠目寸光,胸无大志。他们只知道为自己或选民们获取蝇头小利,而对重大的问题却熟视无睹,任其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过去。”
“你来做领袖怎么样,先生?”约翰逊问。
金耸了耸肩膀。“一个人能做什么?”
“但你有被提名去做总统的机会。做了总统,你肯定可以把你的理论付诸于行动。”
金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手上拿着的那只酒杯及酒杯里的冰块。“你想过没有,推动政府这一庞然大物有多大困难?我们的国会、我们那些根基牢固的官僚机构,以及司法部门,都很难推动。你知道这些吗?在它们面前,很少有人能把任何东西付诸于行动。对政府这一庞然大物,一个人所能做的,只能是以这种或那种方式,一点一点地去推动它工作。”
“应该有避开繁文缛节的办法吧?绕开政府这一庞然大物怎么样?”约翰逊像是自问似的说。
金朝约翰逊瞥了一眼:“你能保密吗?”
约翰逊笑着说:“这是我最擅长的方面。”
“是的,当然是的,”金说,然后又朝手中的威士忌酒杯底部看了看,好像这酒杯是一只透明的水晶球似的,“是有一个办法。这个办法将使我们的统治方式发生根本的变化,至少是在危机时期如此。具体来说,暂时把权力授予行政部门,并暂时限制司法部门的权力。”
约翰逊沉思地看着金说:“那样做不危险吗?”
“是危险的。”金同意约翰逊的看法。随后,金向后斜靠在书桌上继续说下去,“但是,不采取行动也是危险的,也许更危险。你必须相信总统:相信他治理政府就如同管理一家企业那样治理有方、能力非凡;相信他从上至下的统治方式,相信他能做出正确的决策,相信他能妥善地授权给有关方面,相信他会负责设法使他的命令得以贯彻执行,相信他会让那些愿意执行他的命令的人取代那些愚蠢和无能的人。事实上,这样的情况有先例可寻。你知道,战争时期就是这样的,而我们现在的情形也类似于战争。也许,我们现在的情形比战争更急迫地需要做出这种权力安排。”
“假如你说的这种方法不行怎么办?”约翰逊问,“假如最高行政长官失败了怎么办?”
“那样的话我们会糟糕到哪里去呢?不过,最高行政长官不会失败。如果他是个聪明的人,知道必须做什么,又知道怎样去做,那么,他就不会失败。”讲到这里,金的脸上平添一股生气,他的声音也听上去格外兴奋。
“假如他取得了成功,”约翰逊又问道,“但他看到了一个又一个新问题,而这些新问题又需要他非凡的能力和特别的权力,那该怎么办?当事情朝着正确的方向发展时,他会放弃控制局势的权力吗?我们还会有民主政体吗?”
在这间宽大、舒适的卧室里,俩人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压低着嗓子说话。
“人们必须对他们的领导人具有信心,”金说,“乔治·华盛顿原可以做国王,但他连做官服用的服饰都不要。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民主并不存在于体制之中,而存在于民众之中。只要人民相信民主,它就会继续存在下去。危险的是人民失去信念。假如证明是信念不足的话……”他的声音轻了下来,直到停止说话。最后,他加了一句:“这些都是假设性的。”
“明天你打算拒绝接受总统提名,是吗?”
金诡秘地笑了笑。“以后你就知道了,就像所有的其他人一样。比尔,你是我的私人助手,我在与你开玩笑。我喜欢你。与你交谈很轻松,我敢打赌,人们都喜欢向你倾述。”
“我想是的。”
“就像与牧师谈话一样。”金轻声地说。他然后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约翰逊的脸。“人们喜欢与你交谈,因为你不把这些东西说出去,况且,你把这些东西忘记的可能性又很大。”
“‘长得多么粗野的畜生,它的时刻终于到来了。’”约翰逊又在引用书上读到的句子。“‘它无精打采地朝伯利恒爬去,是不是为了获得生命?’”
“你那些也记得?”
“是的,先生,还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今晚没有了,”金疲倦不堪地说,他看上去很累,“‘多么粗野的畜生’,”他低声地自语道,并把自己的手掌向上翻转,仔细地端详了一阵,似乎要在自己的手掌上找到神圣的伤痕一样。
图书室里挤满了人,堆满了电视设备。除了那张大书桌和它后面的那张椅子,屋里的所有其他家具都被搬了出去。通向大厅的门,以及通向金卧室的门都敞开着,人们在大厅和图书室之间穿梭往来,进进出出,但没有一个人跨过另一扇门的门坎,进入金的卧室。金和杰茜嘉此刻正坐在里面密谋商讨着什么。
电视工作人员中,有一个名叫罗伯特·司各特的人。他身穿金国际集团的工作服,灰色领口的工作服上面,显露着一张冷峻、僵硬、毫无表情的脸。他正在摆弄着控制板,抬起头来时,他看到了约翰逊。约翰逊正要朝司各特走去时,金走了出来,站在卧室门口,对约翰逊说:“比尔,帮这些电视工作人员弄些啤酒和软饮料。干这活很热。”
“好的,先生。”约翰逊回答说,电视工作人员们交头接耳地说了几句,对金的周到考虑表示赞赏。
走过司各特身边时,约翰逊向他示意,让他跟他走。约翰逊走在前面,穿过过道,来到楼梯口,随后走下楼梯,进入厨房。他向厨房工作人员重复了一下上面需要饮料的指令,然后快步沿着走廊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当他走进房间时,他示意司各特别出声。随后,他走向电梯,打开门,并用手势叫司各特与他一起乘电梯。司各特通常情况下冷漠的脸部表情现在看上去充满好奇心。他用劲挤进电梯,站在约翰逊的旁边。约翰逊揿了一下朝下的电梯按钮。
他俩坐了不少时间电梯才停下来。电梯门开启后,他们眼前出现了一间宽大的混凝土房间。在房间的尽头,是一条走廊,其两边是一扇扇打开着的门。这个地方使人感到像是一座远离地面的地堡,只是它保护得不错,不同于一般的地堡。它的地面铺着地砖,一尘不染。它的天花板上安置着通风槽,空气“咝咝”不停地吹进房间。靠墙摆放着的自动步枪擦得干干净净。地板上成排地排列着的机关枪和迫击炮,油光光的闪闪发亮。房间的四面墙壁边,整整齐齐地堆放着成箱成箱的炸药和手榴弹。
“这可是个该死的武器库啊!”司各特惊叫了一声。
“这里的武器还只是一部分,”约翰逊说,“小型武器都放在上面一层的房间里。不过,我带你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武器这事。”
“你在这里做什么事?”司各特走出电梯间约翰逊,但显然,这问题只是他兴趣的一部分,因为他的另一半兴趣已被眼前的武器紧紧地吸引住了。
“这也不是重要的事情。不过,告诉你也无妨。你在金的电讯部门工作,我在这里做他的私人助手。”
“可你处在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位置啊,要做——你是怎么知道那个的?”
“关于你的工作?那不是明摆着的吗?”
他们的说话声音从坚固的墙壁上折射回来。
“我想我们该谈点什么。”
“说得快些。这里没有摄像机,也没有窃听器,但我们不能让他们注意到我俩不在上面的图书室里了。”
“你知道金在搞什么名堂,是吗?”
“想做总统。”
“在即将召开的共和党党代会上,金将受到提名,作为该党的总统候选人。如果他不被共和党提名的话,他将会受到民主党的提名。”他似乎没办法把他的眼睛从铺在地板上的碎蓝灰沙岩上离开。
“或许两党都提名他作为候选人。”
“两党?”司各特快速地朝约翰逊看了一眼,“是的,一定是的。我为什么没想到这一点?必须制止他。”
“为什么?”约翰逊天真无邪地问道。
“人们早已开始称呼他为阿瑟王,”司各特说,“他的经济力量,现在无人可与他匹敌。他再掌握政治权力的话,那会出现怎样的局面?”
“也许,他会成为一位好总统。”
“他的计划是什么?他的原则是什么?他代表什么价值观念?”
“使每个人重新工作?结束经济萧条?”
“建立起自己的政治基础?成为广受欢迎、无懈可击的统治者?”
“如果照你说的那样把他制止,那会不会使经济复苏的步伐停止下来?那不又要使千百万人重新失业?那是不是要把欢乐和希望变成悲惨和绝望?”
“假如你失去自由的话,有工作又有什么用处呢?”司各特问约翰逊。
“没有工作,自由有什么用处?”
“这是自由企业经济与马克思主义经济之争的老难题。”司各特两眼直视着约翰逊,“我不知道将来会给我们带来什么,但我知道这一点:金并不是一个如他表面看上去的那样一个人。表面上看来,他是个有眼光的人,是一个关心同胞胜于聚敛财富的慈善家,是一个既具有好心肠、又擅长管理的超级经营者——所有这些优点正是人们希望总统应该具备的。金也是靠着这些变得实力强大起来。但你看看所有这些!”司各特挥动着手,指着房间里的武器和箱子说。“这些东西不是慈善家存放在贮藏室里的宝货,只有相信暴力的人才会拥有这类东西。”
“或者说相信防卫的人才会拥有这类东西,”约翰逊说,“对一个追求卓越完美、时刻准备最糟糕事情发生的人,我们不应求全责备。”
“墨索里尼使得意大利的火车准点行驶,希特勒使得德国走出经济萧条,但他们俩人却使我们卷入了一场毁灭数千万人的战争。”
“有的时候,先忍受小灾难以避免来日的大灾难是个好办法。”
“现在先做一些小灾难的事情以避免将来的大灾难有什么不好呢?”
“那种做法从来行不通。你不可能知道你将避免大灾难,你只有通过做些好事情来使自己受益。”
“假如有人在1922年枪杀了墨索里尼,或者有人在1933年暗杀了希特勒,那会是一种怎样的情况呢?”
“你到底是一个政治学家。但当时的社会条件会不会产生其他类似的人?也许,暗杀之类的戏剧性事件发生之后,更坏的人会出来替代他们?”
“谁能知道这些事情呢?”司各特问。约翰逊叹了口气,但司各特仍继续说下去,“金现在是权力的主宰。我认为没有人能取代他。”
“你打算怎么办?”
司各特拍了拍自己身上工作服下面的一根腰带。
“你是怎样通过门口的卫兵和金属测量器,把它带到这住宅里来的?”约翰逊问。
“我把它藏在控制板里面,”司各待说,“进来的时候乱哄哄的,没人仔细搜查。”
“你不该那么做,他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你怎么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约翰逊信心十足地回答说。
司各特把这话题撇在一边。“如果你帮不了忙,只要别碍我的事就可以了。而且,假如我失败了,你成功的机会就大一点了。”
“要是我告诉你,他将让人们不提名他当候选人呢?”
司各特看着约翰逊,一下子傻了眼。“这就是他打算做的吗?我的天哪!我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那倒像是恺撒了,不过恺撒曾三次拒绝接受皇冠。对金来说,一次就足够了。他们将让他接受提名,这都是精心安排好的。现在所需要做的,是一颗能击中其要害部位的子弹。”
“还有更好的办法。”约翰逊急切地说。
“什么?”
“总会有更好的办法。”
“噢,是的。”
“唯一能真正制止金的办法,”约翰逊说,“是让他自己制止自己。那就是说,他必须有机会暴露出自己的真实意图。”
“我们怎样来做到这一点呢?”
“你能做,”约翰逊说,“你必须去做。难道以前不是有许多场合使人们在不经意间把自己给毁了吗?”他说完退了几步,回到电梯里。司各特也挤了进来,站在他旁边。约翰逊按了下从上数下来的第二个电钮。“你会想出些办法的。”他对司各特说。
约翰逊走在前头,出了电梯,穿过他的房间,走过走廊,来到通向底层的楼梯口。司各特这时突然停下来,摸摸他的腰部。然后,他开始跟在约翰逊后面小跑着赶上来。“我的……”他想说什么,“你必须……”
约翰逊转过头叫了他一声,“你会想出些办法的。”
金来到了图书室。他穿着一套深灰色的便服,配一件淡蓝色的衬衫和一条深蓝色的领带。这身衣服看上去有点像金国际集团的工作服,但显而易见要昂贵得多。在他那梳理得整齐光滑的白发映照下,他的脸呈古铜色。“早晨好,孩子们!”他向电视工作人员们打了声招呼。然后,他走到那张大书桌后面,轻声地与杰茜嘉说了起来。其间,偶尔对着照相机、摄像机做做手势。
“你准备向大家宣布吗,金先生?”一个摄影记者问。
金抬头看了看,并做了个微笑,随后又与杰茜嘉低声交谈起来。约翰逊这时站在金卧室的门口。从那里,他看到司各特像是突然做出一个决定,从控制板安放处离开,走到照相机和摄像机堆放的地方,开始检查其中的一只摄像机。
此刻,金与杰茜嘉的谈话已经结束。他走到摄像机的跟前,对着灯光眨了几下眼睛。“先生们,我准备好了。你们准备好了吗?”
工作人员中的那个导演是个高个儿中年男子,他的头上夹着一只耳机和一只笔形话筒。他对金说:“都准备好了,金先生。”
“这是实况转播,是吗?”金问。
“是的,先生。我给你信号时,我们使用的那只摄像机下面的红灯马上就亮。届时,这里是早上11点,纽约时间下午2点。到时,设在纽约的那些电视网络将录下我们的节目,晚上新闻节目时播出。不过至少有两家电视网将中断它们的正常节目,以便把你的声明实况传播给它们的观众。你将讲多少时间,金先生?”
“就5分钟。”
听到这个答复,电视摄像师们互相瞧来瞧去,似乎在相互发问,为了这5分钟发言,他们忙碌了大半天架设、摆弄、调试这些摄像、录音设备是不是值得。
“开始时,你坐在书桌边。这样做好吗,金先生?”导演问。
“我开始时先坐着讲,然后站起来,走到书桌前,坐在书桌的桌沿边上讲。这样讲,看上去随便一点。”
“都明白了吗,伙计们?”导演问摄像师们,“我们将开启中间的那只摄像机,左右两边的其他摄像机都是摆样子的。看着红灯就是了,还有……”
“所有这些,我都知道,”金不耐烦地说。
“明白了,先生。现在是10点59分,你可以准备开始了。11点差15秒时,我将开始倒计数。”
金在书桌后坐下,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他看上去严肃、关切,且富有同情心。这张脸就是金国际集团在外面竖着的广告牌上的脸。
“还剩最后15秒了,”导演告诉金,“10、9、8,7、6、5、4、3。你上电视了,金先生。”
金的双眼看着当中的那只摄像机。“朋友们,大家好,”他说,“我叫阿瑟·金,今天从洛杉矶附近我的家中向大家讲话。”他说着站了起来,绕过桌子,走到书桌的正前方。他做这一系列动作,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演员那样轻松自如,看上去一点也不费力且极为自然得体。“在这个动荡不安的时代,需要做出努力,为国家寻找领袖人物。为此,一些人在错误思想指导下,把我的名字提了出来,让我成为美国总统的候选人。在这里,我要让大家知道,我不是候选人。”
司各特从控制板后抬起头来,朝约翰逊望去。
“我不是一个搞政治的人,”金继续说道,“尽管我的商务活动经常使我涉足于一些不仅与政治进程相关的事务和决策,而且卷入到类似于立法工作中普遍行使的公平交易和行政工作中必须对付的怎样有效利用资源的问题。”
他斜靠着桌子,脸上带着微笑。“我出身于工人家庭,通过自己一生的努力和奋斗,现在成了实业家。承蒙上帝保佑,我一直很幸运,没有一个人像我一样,仅仅依靠自己的才能,取得我现在这样的成就。现在,通过我领导的企业分布在全球范围内的分公司,我时常与各种各样的总理和国家元首进行谈判。与这些重要人物交谈和谈判,就如同我以前与公司总监、车间领班和食品杂货商雇员交谈那样随便和司空见惯。而且……”他像是要掏出知心话似的把身子向前略微倾斜,更靠近摄像机笑着对观众们说:“我可以告诉你们,就我而言,同国家元首谈话与同我的部下谈话没什么区别。”
说完这些,他自我谦逊似地咯咯笑了几声。
“我既不是共和党人,也不是民主党人。我从来没有担任过公职,也不想要任何公职。我现在的手头事务够忙的了,必须管理好自己领导的企业。我的企业雇员人数已超过1000万,我有责任让他们从事有益的工作,并确保他们准时拿到薪水。”
金慈祥地笑了笑。
“一位著名将军曾说,‘假如我被提名,我将不会去竞选;假如被选上,我将不会去上任。’我既不会虚荣到这样的程度,也不会对其他人的意见冷漠到如此严重的地步,以至去重复那位将军的话。我想,两党都不会提名我作为候选人;同时,对那些推选我做候选人的人,我想敦促他们别那么做。我希望他们去推选更合适的人,那些在社会地位、个人性格和工作经验上都比我更合适的人。”
他接着坐在书桌上,把一只脚搁放在另一只脚上面。
“我想,在一定的情况下,我要对一种真实诚挚的召唤做出反应。但现在的情况一点也不像会出现这种召唤。因此,即使提及这种情况也不啻于做出像谢尔曼将军那样高傲的举动。我提及这件事,仅仅是让你们都知道,我决不会把自己凌驾于这个国家或者这个世界的责任和需求之上。我只是无法想像,我是唯一个能做那些必须做的事情的人;我也无法想像,任何人会相信这一点,哪怕这种相信仅持续片刻的时间。”
说完,他的双眼长时间地凝视着摄像机镜头,一脸真诚的神色。然后,他说:“谢谢大家,愿上帝与你们同在。”
摄像机下面的一只红灯暗了之后,金才把他的目光从镜头方向移开。他随后转过脸,面对迈着敏捷、得意的步伐朝他蹦跳过来的杰茜嘉。这时,金的脸部表情已经变化,显露出一副近乎狡诈、诡秘的样子:“如果他们相信我刚才说的话,那他们什么都可以相信了。”
金的这句话讲得很轻,意在仅让杰茜嘉听见,可它看上去已通过扩音设备传了出去。房间里紧接着出现了一阵尴尬的沉静。大家你看我,我看你。
“那个红灯那时已熄了!”金说。
导演的脸这时变得煞白。“肯定发生了故障。”
“摄像机那时还在工作。”司各特说。
“你是说,我最后那句话通过电波传出去了?”金问导演,心里像是很痛苦。
“恐怕是的,”导演说,“等一等,让我来查一下。”
“别查了。”金说。他的脸在古铜色皮肤的映衬下,现在已变得铁板一块,灰蒙蒙的没有生气。他转过身,朝自己的卧室门走去。他的走路步子摇摇晃晃,像是喝醉了酒,或者像是一下子老了20年。杰茜嘉跟在他后面快步跑着,试图抓住他的手臂,但金把她的手从手臂上撸开,并不让她跟进卧室。
约翰逊从门口走到小酒吧旁,快速地为金倒了一杯酒。他把酒杯递给金时,这个原先傲气十足的风云人物自言自语道:“完了,一切都完了。一切发生在一秒钟之间。”讲完,他仰起脖子,一口气把杯里的酒喝了个底朝天。
伊万杰琳娜穿过门口,走到他旁边停了下来。她的脸上充满着同情心和爱心,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金伸出一只手臂,把她拉近自己的身边。这是一种无意识的动作,显示他此刻需要亲人的支持。“万姬,”他说,“感谢上帝,你在这里。”
过后,他看见自己的女儿站在跟前。他伸出另一只手臂,也把她紧紧地抱在自己的身旁。“安琪尔,”他用嘶哑的嗓音说,“我们相互之间应该更多地了解对方。我说的是我们三个人。”
“愿未来对你们仁慈。”约翰逊说。
约翰逊朝他的小房间四周看了看,似乎想要寻找什么似的。然后,他摇了摇头,径直朝卫生间走去。他打开装有镜子的化妆品柜门。柜里的一只架子上,放着固发胶、洗发剂、眼睑膏和其他化妆品。除此以外,架子上还有一支口红。约翰逊拿下盖子,拧了几下它的底部,直到一种红色的蜡烛样东西从顶部伸出头来。他关上柜子的门,着手用清晰的小字体在镜子上面写起东西来。
“你的名字叫比尔·约翰逊,”他写道,“你制止了一个想当独裁的人,使得他结束伟大的民主试验的企图成为泡影。但你不会记住这些事情。你可能会发现报纸上充斥着所发生的有关事情的报道,但你不会找到任何有关你在这件事情中所起作用的报道。
“之所以如此,有几种可能的解释……”
他写完之后,把口红扔进废纸篓里,然后关上电灯,上床睡觉。他仰躺在床上,双手垫在头下,双眼凝视着天花板,静静地等待着夜晚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