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恩睁开了眼睛。眼前的光线是一片柔和的金色。它移动了。霍恩感到脸上有一些凉凉的东西,凉而且湿。他明白了,光线不是金色的,这只是一种折射。在他的上方有一张脸,脸是金色的。他应该是认得这张脸的。即便脸上满是倦容,又未施粉黛,可它依然是美丽的。
他马上坐了起来,脑袋立刻感到一阵晕眩,随即一阵疼痛直刺进来。他背靠着粗糙的墙面闭上了眼睛。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依然在眼前。
“你马上就会好的,”文妲说,“疼痛会消失的。”
“发生什么了?”霍恩木木地问道。
“杜凯因的部队被赶跑了,但你的头盔被流弹打破了,你吸进了一些气体。”
霍恩朝走廊下面看去,只见沿墙躺着许多人,有的死了,有的受了伤,有的仍陷于昏迷之中。“塞尔呢?”他问道。
“他很好。他们正在肃清残敌。他真是一个了不起的老人。”
霍恩记起了他站在走廊里,弹无虚发地朝杜凯因手下那些穿着太空服的人射击的情景。“你对他的了解还不到一半呢。”霍恩脸上现出一丝苦笑。
“据他说,以后的几天里还会有一些零星的战斗和骚乱,但他认为有组织的抵抗马上就会结束了。”
“杜凯因呢?”霍恩问道。
“他还活着。他们把他关在一间牢房里。”她的头朝走廊的远端点了一下。走廊笔直地遁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我被带到樊地去了。”霍恩说。
文妲看来明白他是在解释他失踪后的去向。“我知道。塞尔告诉我了。他还告诉了我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真是了不起,真是大胆——”
“男人得做他该做的事情。”霍恩耸耸肩说道。
“你为什么该这样做呢?”
霍恩抬头看着她的脸,注视着她正好奇地望着他的双眼。这次他不再把眼光避开了。他对文妲的感情,就是人们称之为“爱”的那种东西。虽然其中也包含着占有欲,但又决不仅仅是占有欲。这是一种想看到她没有受到悲伤侵扰的需要。“我想你或许会需要我的。”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文妲把目光移开了,“你指望我相信你的话吗?难道不是你杀了我父亲吗?”
“我那时还不认识你。”
“你为什么要那样干?”她突然问道。
“为了钱。”霍恩答道。
“我怕的就是这个。你如果是为了报仇或为了某个理想、某种激情,那或许还另当别论——”
她要转身走开,霍恩猛地抓住了她的手。“等等!我只想要你能理解我。”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除了对他身边很了解他的几个人,你的父亲并不是一个人。对其他人而言,他只是一个偶像,充其量也只是一个象征。偶像和象征是不会流血,也是感受不到痛苦的,只要有需要,他们是可以被塑造、被改变、被打碎的。当了埃戎的总经理之后,你的父亲便放弃了他的人性。”
“我只说了一部分,”霍恩接着说道,“很小的一部分,要想了解其他,你必须知道我的过去。”霍恩对文妲讲了起来,开始慢慢地,后来随着话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他也说得越来越快起来。他跟文妲讲起了星团,讲起了他在那里的生活,讲了他是怎样受雇来刺杀她的父亲,讲了他怎样历尽千难万阻到达了地球,然后又到达了方山,讲了吴老头和莉儿,讲了他怎样到了埃戎以及后来发生的事。她清醒地,聚精会神地听着,头微微地朝一边侧着。
“但我为什么要干这件事呢,”他讲完了来龙去脉后说道,“我实在无法解释,因为我自己也不明白。有钱的原因,但钱本身并不重要。它只是一种象征,让人知道如果一个人够强壮够聪明的话,他可以从宇宙中得到些什么。我一辈子都在干这件事,现在我得到了一个机会,通过做某件事来向我自己也向所有人证明我比别人更强壮、更聪明……你知道,对我来说要紧的并不是开枪射击,而是赶到那里,在智慧上胜过那些想要阻止我的人,克服所有的障碍。然后当我终于把他放进了瞄准镜的时候,我就只能开枪了,因为我收了人家的钱。
“但是别问我为什么要杀你父亲。我也不知道。这是另一个人的事,我对他根本不了解。当然,人是会变的。这一点是不言自明的:一个人没有连续两秒钟是完全相同的。而要是一个人活得很艰难,经历过我这些年来经历过的事,那么他会变得很快、变得很多。我不是在试图替自己开脱。的确是这只手杀了你的父亲,也的确是这根手指扣下了扳机。”
她摇着脑袋仿佛她弄不明白似的。“杀一个手无寸铁的人,那么残忍,事先也不警告一下——”
“手无寸铁?!”霍恩叫了起来,“他有数以千计的卫兵,几十艘战舰,再加上集中在那里的那么多火力!那你父亲杀掉的数以亿计的人又该怎么算呢?他难道不也是很残忍而且事先不警告的吗?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当一个人靠他的智慧而活着的时候,他便是在与整个宇宙作对,他就会以为自己是孤身一人的;每个人也都是孤身一人在和其他人较量,就像一大群狗在抢一根骨头一样。但事实不是这样的。我们是联系在一起的,所有的人都是联系在一起的,就好像各个星球由埃戎的管道连接在一起那样。”
“可这样说也没用,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她激动地说道,“我非得恨你不可。任何东西都改变不了你杀了我父亲的事实。”
“那你为什么又要留下命令把控制室交给我呢?”
“因为你是对的——你说埃戎正在腐朽。帝国可能曾经是有价值的,它曾经对人类做出过贡献。而现在它却只知索取了。我要是想挽救埃戎剩下的好东西的话,便只有帮着将它推倒。你说过只有塞尔才能拯救它。我以为塞尔死了,我想或许我那样做可以对此做出一些小小的补偿。如果关于那点你是对的话,我想可能你在其他事情上也是对的。”
“明白了。”霍恩说着,慢慢地站起身来。他的头不再疼了。他沿着走廊走下去,弯腰从一个死人身上捡起一把他再也用不着的手枪。
“你上哪儿去?”文妲问道。
他回头发现她走在他的身边。“我想去跟杜凯因谈谈。”
“为什么?”
“我想弄清楚两件事:是谁雇的我和谁知道管道的秘密。”
“雇你的那个人肯定在卡农四号投降的时候就知道了我父亲的计划。我跟你说过我是惟一知道这些计划的人,你为什么不怀疑我呢?”
“我怀疑过,”霍恩说,“但只怀疑了一会儿。”
“你现在为什么不怀疑我了呢?”
他匆匆瞟了她一眼就把目光移开了。“我相信你。”
“我要和你一起去,”她急忙说道,“说不定我能帮你的忙。”
“你不用去的。”
“我欠你的。你三次救了我的命。”
“前两次不算。一次是我的本能,另一次是我的策略。”
靠近监房的时候他们停止了交谈。霍恩认出这地方了,就在不久前他还曾被关在某一间牢房的铁栅后面。现在在某一道铁栅后面的人换成了杜凯因,这位前安全董事,前埃戎总经理和现囚犯。他正靠在后墙上,面色阴沉,若有所思,双臂交叉在胸前。他抬起头来看的时候,文妲正朝门口走去,而霍恩则留在他看不到的阴影里。杜凯因撇了撇嘴。
“惟一比背叛还要糟糕的事就是一个文明的女人重又变回到野蛮去了。”他开口说道,“人类所知的最伟大的帝国垮掉了,而你却活了下来,我希望这能成为你的一段美好回忆——毕竟你还是为此出了力的。”
“我不会来跟你斗嘴的,”文妲平静地说道,“你无法了解任何不利己的举动。”
“就我在过去几天中所目睹的种种恐惧、怯懦和背叛,”杜凯因挖苦地说道,“我第一次为自己不是纯正的金族血统而感到庆幸。”
“你不是?”文妲叫出声来,“难怪——”
“难怪什么?”杜凯因恶狠狠地问道。
“你行事的手段。”文妲轻声说道。
“你知不知道离一个纯正的埃戎人只差一点点,而正是那难以觉察到的一点点使你无法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是什么滋味?你知不知道就因为某个遥远祖先的一时疏忽使你只能空负一身的力量、本事和胆识是什么滋味,你知不知道整天遮遮掩掩,生怕有朝一日身份败露,辛苦经营得来的一切付诸东流是什么滋味?”
“行事的手段!”杜凯因愤愤地哼道,“不错,我是有自己行事的手段,它们是行之有效的,而且也应该是那样的,因为这一套我是从你父亲那里学来的。除了成功一切都是不重要的,手段只是通往目的的垫脚石。你想像不出我为了达到我想要达到的地位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他的脸色随着回忆而黯淡下来,“我叫人要了我母亲的命,因为她是连接我和我过去的一个可怕的纽带。不过这也算不了什么了,因为这使我当上了埃戎的总经理。”
“仅仅是几天而已,”文妲接口道,“你的手段使得帝国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覆灭。和别人相比,你更是弄垮它的罪魁祸首。这样做值得吗——仅仅为了当几天的总经理?”
“统治上几天也好过一辈子仰人鼻息。”杜凯因不无自豪地说道。
“没有管道的秘密,你无论如何都统治不长久的。”霍恩第一次开口说话了。
杜凯因徒劳地朝阴影中望了望。“这倒是不假。”他慢吞吞地说道。他重又把目光收回来望着文妲。“但你会把那个秘密告诉我的。你会与我作对,会为此而吃点苦头,但最终你会告诉我的。”
“我不会的,因为连我也不知道。”
“你肯定知道的,”杜凯因带点迷惑地说道,“你的血统是纯正的,它肯定会为你带来好处。而且科尔纳肯定告诉过你——”
“血统没能帮我什么忙,”文妲慢慢地说道,“而且他告诉我的也不比告诉你的更多。说不定连他也不知道。或许根本就没人知道。这只是一个笑话,对帝国来说是一个笑话,对金族人来说则是更大的一个笑话。我们为我们的秘密而倍感骄傲与安全,可其实我们从来就没有得到过这个秘密。”
“撒谎!”杜凯因感到不满了。“科尔纳知道的,他肯定知道的——”
霍恩看出杜凯因说的是真话,于是很快地说道,“这么说来,把老头儿干掉是失策了。”
“我没有!”杜凯因走上前来,抓住铁栅,眼光尽力凝视着他。“哼,我倒是想过。但这样做太危险了,我肯定逃不脱干系的——你是谁?!”
“刺客。”霍恩柔和地说道。
“那你就该知道不是我干的!”杜凯因狠狠地说道,双手使劲拉着隔开他们的铁栅。“你知道是谁雇的你——”
“可我不知道。”霍恩朝前走了一步,让光线落到他的脸上。
杜凯因马上就认出他来了。他不禁朝后退了几步。“是你!刺客。就是刚才偷偷溜到我背后的那个。和梅特尔在一起的那个卫兵。这真是不可思议。那人也不是梅特尔,梅特尔死了。他看上去真像梅特尔,但不可能呀。死人是不会走路的。简直不可思议!”他的眼睛因为思考而眯成了一条缝,然后又睁开了。“你和他在一起的,他到底是谁?”
“这我也不知道,”霍恩回答道,“费尼伦和隆翟姆怎么样了?”
“哦,他们死了,他们死了,”杜凯因心不在焉地连声说道,“我问过索引这个问题,它给了我一些有趣的资料。报告说要么是已经死了的人还在到处行走,要么两个都是活人却同时出现在两个不同的地方。两个人大致的体型都相同:都是又矮又胖。
“他的原形是一个贼,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儿,人们常常看见他和他的动物伙伴在一起。他在帝国的各处忽隐忽现,行踪不定。他无数次被关入监狱,而他总是能迅即脱身。有关他的纪录可以一直追溯到很久以前。”——杜凯因边说边向前走来,右手朝口袋里伸去——“一直早到——”
“小心!”有人喊了一声。“他有枪!”
霍恩手中的枪像有灵性一样一下子就翘了起来,它颤动了一下,静静地朝外冒出一点火星。杜凯因张大了嘴,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直楞楞地从他俩的脸上掠过,手从外衣口袋上慢慢滑落,然后静静地蜷倒在铁栅边的地板上。
“杀戮,”文妲木然地说道,“杀戮。你为什么总是要杀戮呢?”她转过身去,垂下头,快步走开了。
“看来真是这样。”霍恩说。他转过身来,发现吴老头正站在他的身边。他又恢复了霍恩第一次见到他时的装束:宽大的马裤,只剩一根的吊裤带,绿色人造丝的衬衫和一顶无沿的便帽。莉儿停在他的肩膀上,用一只眼睛看着杜凯因蜷成一团的尸体。
“这就是满腹野心的下场。”莉儿悲戚戚地说道。
“你好像已经养成救我的习惯了。”霍恩一边说着,一边让系枪的皮带把枪拽到胸前。
吴老头耸了耸肩。“像你这样的人没有多少生命可以浪费的,能力你延长一点生命是我的乐事。”
“你去哪儿了?我最后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正和我一起被送到樊地去呢。”
“能把我们关起来的监狱还没有造出来呢,是吧,莉儿?自那以后我们就四处漂泊,让兴致和财富带着我们任意东西。这些日子可真是捡钻石的大好时机啊。”
霍恩在铁栅边跪了下来,手穿过铁栅伸向了杜凯因的外衣。他在里面摸了摸。等他的手抽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卷纸。“我不明白他们怎么会忘了拿一把枪的,”霍恩说,“他身上没有武器。”
霍恩打开纸卷匆匆地看着,他的眼睛来回扫着,一页页很快地翻动着。待到他看完之后,他的眼神变得迷离了。“这是个关于你的报告,”他说,“几乎每次管道启动典礼你都在场。”
“那又怎么样呢?”吴老头说,“我倒不觉得我们参加过那么多次。不过那都是些盛大的仪式,连每一寸光阴都是嵌着珠宝的。”
“董事们并不知道管道的秘密,”霍恩慢慢说道,“然而管道还是被启动了。肯定有别的人知道这个秘密,不过——我曾经有一次说过——这个秘密不可能在其他集团的手里代代相传而不被董事们发现的。但要是有个人活了1500年的话——”
“我!”吴老头咯咯地笑开了,“我们要是知道那个秘密的话,莉儿,我们就不用偷钻石了,是吧?我们就可以舒舒服服地在哪儿坐着,等着各个星球把钻石给我们送来了。”
“在胜利庆典时, 平台上共有6个人,”霍恩对吴老头的话未加理会,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我一直想着他们当中的一个人肯定知道这个秘密。但他们也单独出现在其他的启动仪式上,文妲跟我说过的,因此不可能是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但你在那里,你比任何人离平台都近。因此只可能是你,吴老头。只可能是你。”
“间接证明法。”莉儿用拉丁语傲慢地说道。
“但符合逻辑,亲爱的朋友,”吴老头说,“很符合逻辑。”他的声音变了,变得更坚定,也更硬更冷了。
“你让我朝杜凯因开了枪,”霍恩接着说下去,“他正要跟我说起你的事,于是你就让我朝他开了枪。动手的不是你,你没有朝他开枪。你让别人来替你干了。总有人在后面推动的,”他喃喃低语道,“这其中有个固定不变的模式。而以那种方式思考问题的人是很容易想到去雇个刺客的。”
“挺不错的一个推断,”吴老头说,“但也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你看,我也不反对亲自动手杀人的。”
吴老头从破烂的绿色衬衫袖子里伸出了摸着手枪的黄色的手。霍恩见了本来是应该不觉得意外的,可他还是吃惊了,他无法相信被他的推理所证明的东西。他看了看枪,又看了看枪后面吴老头那张皱纹密布的脸。他现在已经记不起来当初为什么会认为这张脸是慈祥而无害的了,这是一张经受过1500年风霜洗礼的脸,这是一双看见过太多沧桑变幻的眼睛。这张脸苍老、睿智而又邪恶。
“这么说是真的了?”霍恩茫然地说道。
“还用我再告诉你吗?”吴老头反问道,“当然是啦,现在告诉你也无妨了,你已经太接近真相了,关于我和管道的,所以你必须得死。我希望你在我杀你之前能听听我的解释。你想知道这一切后面所包含的意义,而我也正想一吐为快。你不知道把一个秘密保守一千年对我来说是多么沉重的负担啊。当然我有莉儿,不过,虽然她是一个很好的伙伴,她毕竟不是人啊。”
“你难道是吗?”霍恩尖刻地问道。
“我自己也不是很肯定。”吴老头小心翼翼地说。
“这么说确实是你雇的我?”
“对,我雇了你去杀科尔纳。我雇了很多人,但你是惟一一个到达森波特曾矗立过的那座方山脚下的。但故事的开始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了。”
“1000年以前吗?”
“正是。埃戎不是随随便便崛起的。它是惟一一个我们以挑战与回应为工具,再受了一点微妙的指引而建立起来的帝国。我之所以选择埃戎作为我建立帝国的工具,是因为它孕育出了一个强悍而又饥饿的种族。人类需要管道,而管道需要有埃戎来把它强加到人类头上去。仔细听着,霍恩,你会在死前长不少见识的。你会听到一个关于人类情感的奇怪的故事,这些情感是怎样给人类带来好处的,以及良好的动机怎样发生了变化。”
“我听着哪。”霍恩冷冷地答道,一边在估算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想看看自己能有多少机会。距离太大了,机会也太渺茫,因此他强迫自己再等待下去。
“说到管道,人类如果想要建立起一种星际间文明的话,就会需要管道,不然他们只能处于一种孤立的、分散的、为空间所决定的文化,这种文化对于人类的种族几乎是无一贡献的。出于这种良好至极的动机,我们,莉儿和我,将管道给予了人类。如果人类想继续成为一个独立的、有活力的种族,我们就必须打破那致命的限制:光速。”
“由于光速是我们所处宇宙中的一个极限,所以管道所包裹起来的是一片不属于我们这个宇宙的空间。”霍恩一边说着,一边朝前移动了一点。
吴老头满是欣赏地摆了摆脑袋。“我一直怕的就是你在管道中的经历会让你得出这样的结论,而一个科学家要是得了这一线索或许就能够启动管道了。但也不全对。在我出生之前很久,人们就已经认识到了重力是物理空间的几何属性的结果,是由物质决定的。换言之,是宇宙中的物质使它周围的空间弯曲的,这种作用力我们称之为重力。但建造一片不属于这一宇宙的空间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霍恩点了点头,又朝前挪近了一点。
“光同样受到这种空间弯曲的影响,”吴老头继续说道,“它同样被弯曲了。而在这个由物质和弯曲的空间构成的宇宙中,光速是速度的极限。但在这片宇宙之外,就不是这样了。莉儿和她的族人早就知道这一点了。当他们居住的洞穴中的铀用完之后,他们被迫掌握了能量、物质、空间和时间的本质。他们成为了宇宙间所知的最伟大的数学家。”
“说下去。”霍恩一边说,一边把一只脚令人难以察觉地朝前滑动着。
吴老头把他的枪摆了摆。“别这佯,我的朋友。别动,如果你想把剩下的听完,就给我老实点,我们的问题,你知道,就是要在这个宇宙中建立起一片不属于这个宇宙的空间。一颗星球是我们的能量来源,而莉儿的脑子就是孕育这个构想的母体。在管道的能量圆筒中创造出来的是一种以前从没有人知道过的东西: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称之为一片不受物质弯曲作用的空间,一片不受重力作用的空间。在管道之中,由物质构造成的宇宙是不存在的;因而由这个物质决定的宇宙对速度所施加的不自然的限制也是不存在的。所有我们平时提到的概念,诸如光、声音、能量、物质、速度、距离等,在管道里面都是毫无意义的。任何存在于管道中的东西,如果有这样的东西存在的话,如果它是一个处于自身小宇宙之中,由其自身的空间包裹着的不规则物,那么管道根据其本质就会对它产生排斥。”
“这么说只有你和莉儿才能启动管道了。”
“只有莉儿,”吴老头纠正道,“这使得我们疲于奔命。我这样说故事有点跳了。不过这一事实使得我们选择埃戎作为工具,通过它来将人类再次联结起来,不然要莉儿在两种以上的文明中启动管道是根本不可能的。从其他一些原因来看,这样的事也不会受到欢迎,因为这会意味着冲突、分裂和毁灭。所以我们选择了埃戎。”
“啊,人就该活在那些日子里。”莉儿用嘶哑的声音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的确如此,”吴老头附和道,“带着最美好的愿望,我们给了埃戎管道,并且围绕着它建立起了一个有关秘密和伟大的神话。金族人很快就信以为真,并接着编制他们自己的神话。每到关键的时刻我们都助帝国一臂之力,使它得以继续发展,最终只剩下了昴星团还不肯加入。我短命的朋友,你是不会明白我们怎样开始改变的,权力是一种会让人上瘾的东西,我们渐渐地变得不可自拔了,很少有东西能历经好几个世纪而不衰退的:感觉会变得迟钝;激情会变得淡漠;理想也会死去,只有对权力的渴望持久存在,成为让人活下去的借口。”
“这么说你开始出手干预了,”霍恩冷冷地说,“就因为你想干预。”他无法向吴老头移动,近不了他的身,因此也无法将他击倒或是在他开枪之前把他的枪打偏。他自己的枪此际上蛰伏在他的左腋下,可以很快地回到他的手上,但吴老头搭在扳机上的手指会更快。等待!霍恩对自己说道,等待!
“对,”吴老头说,“我们干预了,但决不是那种?”的外行的干预。我门可是很有技巧的。科尔纳在征服星团的时候几乎不怎么需要帮忙,他凭着自己炽烈的决心行事。但这只能推迟慢慢迫近的危机,而这场危机越往后拖便越发变得危险。埃戎正在衰败,叛乱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惟一能挽救它的机会便是引发危机。面对一场尚不成熟的叛乱,埃戎或许会获胜并且赢得转机。”
“所以你雇了我去刺杀科尔纳。”霍恩接口道,他的右手沿着腰带一寸寸地缓慢移动着,伸向悬挂在上方的枪柄。
“我错了,”吴老头说,“即便是1500年的经验也会出错的;即便莉儿有着不可思议的数学才能,也无法将群星般扑面而来的问题中所包含的亿万个条件权衡清楚。我们算错了。埃戎输了。”
“你们也输了。”霍恩说。
“我们?”吴老头大声笑了起来,“噢,不。我们永远不会输的。会有更多的线等着我们去牵引,会有更多的傀儡在我们的操纵下跳舞。我们会将自己移到新的权力中心上去,那就是星团,现在它还组织涣散,但不久它就会强大起来的。它会将帝国变得面貌一新,充满活力,而我们则会改变星团。”
“你们干得还嫌不够吗?”霍恩问道,“现在难道不是到了该让人们自己创造命运的时候了吗?”
“就这样去掉我一个存在的理由吗?”吴老头语带讥讽地问道,“不,我的理想主义朋友,我不能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现在到你该死的时候了。科尔纳死了,杜凯因死了,现在轮到你了。”
霍恩的眼睛微微睁了一下,在吴老头的身后有样东西动了一下。
“老把戏了,”吴老头微笑着说,“做得很巧妙,但没用。”他的手握紧了枪。
霍恩全身紧张了起来。微微的移动又出现了,一片金红色一闪。文妲!她在干嘛?她恨他。是她自己这样说的。
文妲飞身朝吴老头的后背扑过去。
“不是把戏!不是把戏!”莉儿朝后瞥了一眼,尖叫了起来。
吴老头本能地扭开了身子。霍恩迅即朝边上一跃,枪一下子就跳到了手里。他没有马上开枪,因为他生怕子弹会穿过吴老头打中文妲。
文妲一击不中,朝一边滑倒了,霍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做出了反应。他击中了。
发送礼物的人……
广袤的边疆:无穷无尽的新星球,一颗颗肥沃的处女行星等待着人类去拓殖,100万片从未被人染指过的大陆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宝藏: 黑色的沃土,巍峨的山峦和一百万个大海边那100万片神秘的海滩。但最了不起的礼物是自由。
随着帝国的到来,边疆变成了边界。
伟大文明的影响总是能够跨越有形的边界的。在这些边界上,如同防身的锐甲一样,它们建立起防御的藩镇以阻挡外族的侵入。当这些文明开始没落的时候,这些藩镇便将它们的军事天才转向内部,对付起当初建立它们的人来。
埃戎因权力受到挑战而建立了星团,却又在它不肯归顺的时候踏平了它。
但埃戎已经腐朽了,帝国难以再持续下去了。它对于挑战的回应已经不是巧妙的领导而是用暴力压服了。
埃戎已经成了一件不合时宜的老古董了,它的继续存在是对全人类的一种致命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