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心头一动,顿时开阔的许多。
他接受了,这就意味着刘敬宣作为他的内应,成功被安排在了桓玄的军营里。
这步棋下得还真是刺激。
刘裕露出得意的笑,又叮嘱道,“让他不要轻易与我们联系,尽量配合桓玄,必要的时候我也会配合他。”
他要将这颗棋子埋得更深,更深……
“大人,大人。”有带着哭腔的侍女远远追来,她衣袖上沾着血迹,脸上挂满泪水。
这一看就是内院的侍女,林敬轩知趣了行礼退下。
她是文锦身边的小丫头,刘裕见过她。
几天前春霜来暗示可以给文锦安排稳婆了,忙得焦头烂额的刘裕才想起,过几天他该有个孩子来到这艰苦的世上了。
而今日他回来后,并没有人向他汇报文锦生下死胎的事。刚刚就顾着生气,现在想来天锦多半说着置气的话,但她说的话也从来没有失言过。
现在看到侍女一身染血哭泣的模样,多半是猜到了什么。
“什么事?”
“夫人想见见您。”小丫头抹掉了脸庞上的泪,然后又有新的泪水滑落。
她不懂什么恩恩怨怨,也不知道他们大人物之间的爱恨情仇,她只能感受到她能看到的苦难,关于文锦夫人的,关于她的孩子。
那实在是太可怜太心酸了。
刘裕叹了口气,向在文锦的方向转过身,刚迈开腿又停住了。
他犹豫了,神情不断变换着。小丫头留意着太守大人的神色,不明白这种犹豫,却也不敢反驳。
“张大夫怎么说?”刘裕问。
小丫头抿了抿红唇,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滴滴坠落,“孩子……孩子没成活。”
果然,天锦就是个很少失言的人,她就是有这种本领。
“她了?”
“夫人暂时无奈,就是身子很虚弱。”小丫头忍不住大胆的抬头看向眼前威凛的男人,祈求道,“大人,夫人很伤心,您就去看看她吧。”
刘裕顿在原地,短暂的沉默后,还是收回了伸出去的脚。
或许在最开始的时候他恨过文锦,她想桃僵李代,真的差点就拆散了他和天锦。事实上,她确实在他和天锦的感情世界里留下了划痕,就像之前的谢琰一样。
可后面疏远的日子里,拉开了距离再看她,看得越多,越是无法再恨她了。或许永远不会喜欢上她,却也更多的明白她的酸楚。
那也是个倔强的女子,如果不是生在这样的时局里,她不会走得如此艰苦。或许有人会谩骂她的肮脏、下作,可谁又懂她的心酸、无奈。
什么公主美貌的,说到底,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的美貌、温柔只适用于和平盛世,面对乱世激流,连天锦都伤痕累累,何况她远不如天锦。
她在别人的身下喘息,每挣扎一分都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她是罪人吗?
是的,她身上的罪孽不会因为苦难而抹灭。但这个乱世的操盘手们,也同样欠她一个交代。
“我还有事,就不去了。等她身子好些,还是住回之前的刘府吧。”刘裕回绝了小丫头的请求。
他不想再给文锦无畏的希望,他想将她逐出这条纷乱纠葛的乱世轨迹。在那个不算奢华的府邸,或许寂寥了些,但在他死之前,都不会再有风霜侵袭到她了。
“大人……”小丫头瞪大了眼睛,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为何大人要这般绝情。
欲要离去的刘裕转过身,沉稳的眼眸逼得小丫头咽下了后面愤懑的话。
“至少……”小丫头颤抖着红唇,卑微请求着,“至少,您给孩子留个名吧。他、他是个男孩。”
“留了名字反而让活着的人受折磨。”刘裕看到天上被风吹散的云朵,叹息着,“还是别留了……”
话落,便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大人,大人……”小丫头对着那道背影追了两步,最终无措的停下脚步。她只能无力的看着饱含着夫人希望的太守大人越走越远,她知道大人们的世界也是不容易的,他们的肩膀是沉重的。可她不能体会也不能理解,那是多沉重的分量,会压得他们如此无情无义。
比严冬的飞雪还要冷冽。
小丫头无奈回头,一路擦拭着眼泪,擦干了又流下来,止都止不住。
文锦现在住的是一个小别院,之前太守府还是有她一片落脚之地的,只是当时冒充一事被戳穿后刘裕震怒,将他赶去刘府时,也顺便将她在这里居住的林露苑给拆了。
走进夫人居住的小院,刚刚来帮忙的其他侍女们都走了。夫人的生产对她们来将就跟洗衣做饭一样,忙过就忙过了。
落叶飘在地上,被风一点一点的推行着,无人清扫。花儿败了,就融入泥土中,腐烂成肥料再被自身吞噬。
下丫头踩过落叶,走进屋内,浓重的血腥味还未散去。一想到不久前生产的场面,血腥味和哀嚎声不对刺激着她的视觉和听觉,让她几欲崩溃。她甚至觉得下一刻她的夫人就要死了,可是好幸运,她的夫人没有死。
她又扛过了一个艰辛苦难。
“夫人。”小丫头走近床头,轻唤了一声。
原本虚弱休息的文锦忽然张开了眼睛,那双通透的眼眸在微微颤动,期望之色溢于言表。
小丫头仿佛要被这样渴求的眼神灼伤,低垂下头颅微微摇了摇头。
她眼底的光瞬间熄灭,那种熄灭不是灯火的熄灭,而是万物都在她眼底死去,星河都在她眼底坠落。没有了光,也没有了生机,甚至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一种窒息般的灰蒙蒙。
文锦话未出口,泪已满面。
她的身边还躺着一个男婴,不哭不闹,轻轻合着眼。睡在襁褓里,似乎随时会醒过来。但小丫头知道,那是个死婴。他通身都是灰白色,他就像入泥的残花,只会腐烂,不会醒来。
“夫人,让我把孩子抱走吧,你好好休息,日后……日后还会有的。”侍女都没敢将太守大人驱赶的话说出口,思绪着等过几天,夫人身子好些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