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黎明之前。
星光已经淡去,晨曦将临。
草原上的气温,跌入了冰点。
寒风吹过,屠姑射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被冻结了。
他带着自己的亲卫队,踌躇着看向东方。
那里,已经是红袍的海洋了。
隐隐约约中,悠扬的芋声响起。
然后就是激昂的排萧声。
接着,密集的鼓点响起。
粗狂的战歌声,旋即传来。
“渐渐之石,维其高矣,山川悠远,维其劳矣,武人东征,不皇朝矣……”
“该死!”屠姑射听着这战歌声和乐声,脸色立刻就变得狰狞起来:“是汉朝的北军!”
能拥有军乐队的,除了在居延的那两支精锐玄甲军外。
就是拱卫汉天子的北军了。
“长水、射声、虎贲、羽林、期门、越骑……”屠姑射眼露杀机,作为呼揭之主,他对汉朝的精锐,还是有着一定了解的,故而他抿着嘴唇,低声自语:“来的是哪一支呢?”
不过,这不重要!
现在,他马上就要攻破鶄泽。
数十万的牲畜,都将成为呼揭的战利品。
此外还有数以万计的妇孺,在等着呼揭人去征服。
所以……
“不管是哪一支……”屠姑射握紧了拳头:“敢阻止伟大的黑神与白神的子民征服的,都要死!”
“吹号角,集兵!”屠姑射下令:“打碎这些汉朝人的脊梁!”
随着他的命令,呼揭骑兵们也马上做出了反应。
原本在进攻的骑兵,立刻撤出战斗。
就像退潮的河水一样,转瞬而走。
而呼奢部的骑兵和青壮,根本不敢阻拦。
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蹂躏了他们整整数日的刽子手,扬长而去。
而在同时,一直在外围警戒和修整的呼揭主力,则开始转向。
很快,就有一千多骑兵,聚集到了屠姑射身边。
“勇士们!”屠姑射打马而走,对着那些亢奋无比的骑兵们宣告着:“鶄泽,有数十万的牲畜,数不清的皮毛……”
“拿下这里,我们的孩子、妻子,就都可以过上顿顿吃肉的日子!”
“这是伟大的黑神,赐予高贵的呼揭勇士的应许之地!”
“现在,却有人不想要让我们舒舒服服的征服这些孱弱的乌恒奴隶!”
“伟大的黑神子民们!”屠姑射举着青铜铤,在远方汉军的军乐声中大喊着:“你们愿意吗?”
“杀光他们!”呼揭骑兵们纷纷狂吼起来。
这一刻,无数人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他们都已经知道,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宝藏。
更明白,要想带走这个宝藏。
将这次南征的缴获带回去,就必须解决眼前的这些汉朝骑兵。
“汉朝人没什么可怕的!”有贵族高呼着,鼓动着士气:“勇士们,冲上去,砸碎他们的脑袋!”
“黑神一定会喜欢,汉朝人的头骨做成的祭品的!”
更有萨满祭司适时的宣布:“伟大的黑神,在火中下达了神谕,杀一个汉朝人,就可以死后升入神国,成为圣灵!”
于是,几乎所有呼揭骑兵,都被刺激的双眼赤红,青筋暴露。
这些长于金山脚下的骑兵,从来就没有什么畏惧。
现在,更在财富与宗教的双重刺激下,彻底暴走。
几乎没有等屠姑射下令,就已经有人疯了般的骑上战马,冲了出去。
然后,越来越多的人,跟了上去。
瞬间,就在空旷的草原上,拉成了一道道像波浪般的骑兵冲锋线。
…………………………
汉军阵列,已经完全展开了。
数百辆武刚车,在一千多诸水部的牧民的驱赶下,退向阵列之后。
续相如骄傲的看着眼前的军队。
现在,整个长水校尉,都已经被武装到牙齿。
所有士兵,全体鱼鳞甲。
做工精美的铁胄,被戴在了头上。
手中长刀如霜,长戟如林。
这确是一支无敌的精锐!
返身看向远方,呼揭骑兵,正在若潮水般冲来。
“找死!”续相如扬了扬眉毛,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北军六校尉,自建军以来,这还是第一次遇到有敢于直接主动发起攻击的敌人。
这也是皋兰山之战后,首次有匈奴骑兵,敢在兵力没有两倍、三倍于汉骑的时候,主动进攻。
续相如不明白,到底是谁给了这些人勇气,敢于这样直面汉军最精锐的玄甲禁军的?
要知道就连匈奴单于,在面对汉军玄甲军时,都要望风而逃!
举起手,续相如下达了命令:“长水校尉,击碎敌骑!”
十几个早已经在待命的传令骑兵,立刻高举着将旗,向左右两翼策马而去。
一边奔驰,一边高声传达命令:“将军有令:击碎敌骑!”
于是,汉军动了。
大地在瞬间,就震动起来。
两千匹战马,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启动。
须臾之间,烟尘与草皮,就升腾而起。
作为禁军,长水校尉的士兵们,哪怕是一个伙夫,都是最好的伙夫。
每一个士兵,都是优中选优的结果。
塞下乌恒三部,塞外乌恒六部,加上内迁的乌恒贵族子弟、官吏子弟。
总人口加起来,至少三十万。
而在这三十万人中,每三年才选三百到五百人。
就算是过五关斩六将后,选为长水校尉士卒,也还要经受各种考验和磨砺,才能在这支军队中立足。
更重要的是,北军六校尉的所有军官。
哪怕只是一个伍长,都是出身汉军将门世家,或者从前线的精锐边军之中选拔的。
这意味着,这支军队的军官水平,是超越了这个时代的。
已经无限接近于,近代军队的军官水平。
而这一切,加在一起。
造成的结果就是,北军六校尉,任意一支,都足可成为一场大型战役的箭头,作为凿开敌人阵列的王牌。
更何况,他们现在还换装了最新式的器具。
马蹄铁、改良后的马鞍、马镫。
三者加在一起,足以使骑兵这个兵种,被重新定义。
就像windos重新定义了电脑。
就像爱疯4重新定义了手机。
这是一个革命性的变化,一个全新的阐述。
它们不止解放了骑兵的双手,更重要的是,为骑兵的作战模式,进行了重新定义。
于是,战场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景象。
两千汉军玄甲骑兵,居然在启动刹那,就结合为了一个整体。
人马相连,宛如海啸。
这海啸,震天动地,足可摧毁一切。
司马玄看着,骄傲万分,又震惊无比。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处于冲锋作战状态下的长水校尉。
“这简直……”续相如感慨着:“是完美的军队啊!”
“孙子曰: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就连呼揭骑兵,也被这盛大的冲锋姿态而瞠目结舌。
“这……”屠姑射咬紧了牙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远方的汉军,此刻在他眼中,就像雷霆炸响于天际,也如闪电,轰鸣而来。
他们是这样的完美。
整个阵型,几乎坚不可摧。
更远处,呼奢的贵族与牧民们,也像傻子一样看着这个场面。
“这就是王师吗?”有人喃喃自语着:“无敌的王师啊!”
“我们得救了!”妇孺们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有着这样的王师来援,大家终于可以脱离苦海,回归圣天子的温暖怀抱。
这一次,他们保证,永远忠诚,顺从。
他们发誓,愿意年年岁岁,朝贡长安。
将部族最好的马匹、牛羊与奶酪,敬献给伟大的圣天子。
不为好处,不为封赏。
只为,表达身为臣民对伟大的天子的孺慕之情。
然而……
贵族们,却都是惶惶不可终日。
他们想起自己过去的桀骜之为,想起了连续数年,都没有朝贡长安的失职作为。
更想起了,曾经无数次浮现在心底的那些野心。
现在回头看看,他们可笑的如同一只妄想阻挡马蹄的蝼蚁。
不自量力,愚蠢至极!
现在,王师如天兵天将,临于凡尘。
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无人知晓,但每一个人只要想起来,都是感觉到了一股从心底灵魂深处传来的战栗。
……………………
汉骑如雷如电。
踏风而来,宛如草原上最狂猛的飓风。
仅仅是这威势,就已经令很多呼揭骑兵,心生畏惧了。
但出于对信仰的虔诚与财富的占有欲。
他们依然癫狂。
他们对自己的近战肉搏,依然有着自信。
他们相信,信仰的神明,会保佑他们,战胜敌人,赢得财富与妇孺。
然后回到金山脚下,过上顿顿吃肉的好日子!
然而……
在距离汉军骑兵,不过百步左右的距离时。
几乎呼揭人都听到了一阵,比天上的春雷还要巨大的声响。
篷!
那是弓弦震动的声音。
两千汉骑,近乎在同时于马背上弯弓搭箭。
弓弦几乎都被拉满,然后同时松手。
漫天的箭雨,立刻飞上半空,然后带着巨大的动能,扎进呼揭骑兵阵列中。
这一瞬间,汉军骑兵在马背上,完成了一次过去只有弓弩兵才能完成的箭雨覆盖。
当其落下。
大地已是一片狼藉。
数不清的呼揭骑兵,赫然发现。
他的前后同袍,都已经躺在了地上。
有人甚至身中数十箭,整个人都被扎成了马蜂窝。
更可怕的是,前方疾驰而来的汉军骑兵阵列,再一次的弯弓。
现在,距离只有五十步了。
篷!
箭雨撕裂了空气,在空中发出了尖锐的呼啸声。
有人的耳膜,都被这尖锐声撕的疼痛起来。
而在同时,汉军骑兵,已经从容收起了弓箭,不约而同的抽出了自己的长剑与环首刀。
“杀!”明晃晃的刀剑,在晨光中,倒映出了如霜雪般的光影。
然后,汉军骑兵,就一排又一排,像是利刃般,径直撞入了已经被箭雨打击的支离破碎的呼揭骑兵阵列中。
…………………………………………
远方,屠姑射亲眼目睹了这个瞬间。
他感觉,那些玄甲红袍的汉军骑兵,就和呼揭人平时吃奶酪的时候一样。
只是一个简单的撞击。
就切入了呼揭骑兵阵列。
而曾经,呼揭人引以为傲的肉搏与近战技巧。
那些他们钟爱的青铜铤和流星锤。
在这时,几乎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因为,汉军骑兵的力量,远远超过了呼揭人。
他们的甲具,更根本不是呼揭人那可笑的羊皮袄可以比拟的。
更重要的是……
所有呼揭人,都只能各自为战。
而汉军,永远都有着组织。
而且,他们的长剑锋利,他们的长刀凛冽。
只是瞬息,正面的呼揭骑兵,就已经不复存在。
这也是骑兵战的残酷之处。
两军交锋,一旦有一方碾压了另一方,战斗结果必然是短暂和残酷的。
就像两千年后,八里桥外,僧格林沁率领的蒙古骑兵。
即使他们很勇敢。
纵然他们很无畏。
但结果却是惨败!
不止是装备差距,也不仅仅是训练差距。
组织、纪律和战术上的鸿沟,才是真正阻拦了僧格林沁的东西。
如今,也是一般。
长水校尉,本就是汉军的绝对精锐。
是代表了当今世界最高水准骑兵部队。
如今又完成了全面换装,并根据新装备,开发全新的战术。
反观呼揭人。
他们却依旧沉迷于可能是五十年前的匈奴骑兵作战方法和战术。
武器装备也大部分是青铜时代,甚至石器时代的。
与这样一支革命性的骑兵,武装到牙齿,进化到一个全新阶段的骑兵相比。
他们与汉军的差距,远远大于八里桥的满清骑兵和他们的英法对手。
至少,僧格林沁还有火枪大炮。
只是输在了组织、纪律和制度上。
而呼揭人什么都没有。
有的只是一腔热血,满腹的疯狂而已。
汉骑,就如同镰刀般,迅速穿过了呼揭骑兵的阵列。
当最后一排的汉骑,冲锋而至。
整个战场,只有死尸与无主的战马在呜咽了。
屠姑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完全不敢相信。
就连续相如也是瞪大了眼睛。
同样瞪大了眼睛的还有在他身后的一千多名诸水部牧民以及鶄泽中旁观的数万呼奢牧民、贵族。
“这就是王师?”无数人屏住了呼吸。
尤其是呼奢人,几乎不敢相信。
因为,他们在过去数日,几乎是被这些可怕的匈奴骑兵完虐。
而现在,王师又完虐了这些可怕的敌人。
只是一个冲锋,一个简单的冲锋。
至少一千余名呼揭骑兵,就已经被彻底消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