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延赏笑笑,便对郭锻说,金吾仗院是拱卫大明宫的衙署,而司金吾则是监察金吾仗院的衙署。
“监察什么?”
“监察全长安街道的官民宅邸,以防奸邪啊!”张延赏说到。
其实,司金吾即皇帝李适把原本单纯巡街的金吾子弟给强化,目的就是要将其培训为一支监察都城的特务机构。
“陛下有旨意,司金吾设枢密一人,由中官尹志贞担当;再设巡街执金吾判司一人,由你担当。”
具体来说,郭锻身为执金吾判司,不对金吾将军、巡街使负责,而是直接带着独立的“司金吾”子弟,搜罗情报,暗中监察百官,交纳给皇帝御览,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皇帝再让枢密尹志贞去勾当处理。
郭锻心中暗喜,他明白马上即可从京中恶少年里挑选招募百多名身手矫健、心狠手辣之辈,供职于司金吾衙署内,只要鹰犬之劳到位,就不愁发达不了。
可谁料,张延赏代表皇帝下达给他的第一个任务,便是“搜罗全西京的拜火祠,及九姓胡商,先前有通敌助逆行为的一概不放过,其家产统统籍没入官!”
“什么!”
郭锻本人,可是和这群胡商的交情匪浅,他还在京兆府、万年县当捕贼官时,就暗中和胡商勾结,大搞权钱交易,这也是他能豢养千名恶少年,掌控全长安质铺的根本原因,当然汾阳王郭子仪还活着的时候,郭锻利用和胡商的这层关系,也一直替朔方军经营暗中的灰色钱财(朔方军内许多人和九姓胡有各种各样的关系)。
而今皇帝却要真的要对京中的胡商们下手?
“你放心,干掉现在这群胡商,很快就有另外的胡商入长安城来,他们还是要巴结你才能在上都立足,连现在回纥的武义可汗都要感谢你。”
张延赏说得没错,现在长安城的胡商们绝大部分信摩尼教,并且支持原来的牟羽可汗,而武义可汗杀牟羽可汗自立,又在回纥境内禁摩尼教,故而这群胡商实则是既得不到唐政府的保护,也得不到母国的后盾,等于是砧板刀斧前的肉。
更何况,这些胡商在长安城内有祠堂、家宅和巨额的财富,先前他们通过郭锻,捐献了大批钱财给叛军李怀光、朱泚、姚令言,乃至李希烈部,就是想改朝换代,得到唐土新政府的支持。
可他们明显投资错了,并让李适能更心安理得地举起刀斧来。
“你和这群胡商很熟悉了,所以圣主才叫你去办事。”张延赏皮笑肉不笑,语气里隐隐带着威胁。
接着张延赏又说,只对富足的胡商蕃客下手,那些坊市间做些小买卖的就别为难了。
“遵命。”郭锻如今只能言听计从。
两日后的清晨,在升平坊崔宅内居住,马上准备向襄阳启程的高岳,被外墙传来的阵阵喊声和烈火声惊醒,他赶紧披上外衫走到庭院当中,但见群留守的奴仆也都拥了过来,看起来也霎是惊慌,“不要惊慌,除去两个人打探消息,其余人守住大门。”高岳说到。
不会儿,出去的两名奴仆跑入进来,称长安县、万年县数坊的拜火祠(唐人很难分清楚祆教和摩尼教,统统把他们的寺庙称为拜火祠)被金吾子弟给平毁了,更有许多胡商被抄家。
“人呢?”高岳问到。
答曰圣人天子下令,不杀一人,全部遣送(驱逐)出长安,解回回纥境内去。
听到这个处置,高岳仰起头,望着远处飘来的烟柱,心中百感交集,浪潮翻涌,最终忍不住——
噗嗤,笑了出来。
“哼,李适这皇帝总算做了件好事,虽然目的也是胡商的钱财,可这群摩尼教的粟特胡商的钱哪来的?八成就是靠走私、勒索敲诈、特权、非法经营,盘剥我唐子民得来的,现在把他们剥得干干净净,送回大漠去,实则也是叫他们去死——因为回去后,那武义可汗多半也是要把他们杀了,快哉快哉。”
因为高岳不会忘记,当初自己在东市,是如何目睹阿措的母亲被残杀的,回纥和胡商又是如何跋扈嚣张的。
想完后,高岳将崔宅留守的奴仆分为三班,执棍杖把守门阍,不让任何人进来。
结果三日后天麻麻亮,等高岳出宅,准备前往都亭驿,动身前去襄阳城,忽然靴子踢到个台阶下的人。
那人翻了个身,起来咕哝两声生硬的汉话,就伸手向高岳乞讨。
在奴仆们驱赶前,高岳望见此人左衽,戴着胡帽,高鼻深目,明显是个回纥种。
“尔等还敢在官街鼓敲响前上街?”高岳大为不屑,他明白现在这群回纥人早就丧失了威风。
“没钱,饿得慌,顾不上宵禁。”那回纥汉子厚颜,拍着肚子说到。
“尔等为何不随那群被逐的胡商归国去?”
“哎,归国后就是......”那汉子明显很害怕,做出个杀头的姿势,意思他们不敢回去,武义可汗会把他们都当作牟羽可汗的党徒给宰掉。
高岳冷哼声,指着那回纥汉子说,“现在鸿胪寺和长安公廨,不是每月还要给你们口粮?却来乞讨?”
这回纥汉子既贪婪无耻,又直话直说,他作揖后告诉高岳:“我来此数年,在长安城内生养一大家子,你们唐家发的口粮不够吃,以前靠给胡商作护祠看市的,还有笔可观的收入,现在胡商们自身都难保,自己把弓箭和佩刀都当了,还不够家中人吃的。”
“为何不自食其力?”高岳意思是他可以像安老胡儿那样,卖蒸胡谋生。
“食什么力,箭和刀都没了,只能来乞讨啦!”很明显,这回纥汉子对“自食其力”连基本的概念都没有,毕竟在他们的世界里,箭和刀代表了所有,可谓“武德丰沛”。
刚说完,这武德丰沛的汉子的脸面就重重挨了一记。
高岳抬脚,猛地踹了他,回纥汉子口鼻冒血,咕噜噜滚到了街上。
“你你你!”接着他抹了把血,大怒指着高岳。
高岳冷笑起来,“唐家的胡饼可不好乞,道理都在这靴子上。”言毕他指指靴子,又从奴仆那里接过几枚蒸胡,扔在街上的泥土中,“不过你放心,我迟早让你们自食其力。”
那回纥汉子忙不迭捡起脏兮兮的蒸胡,也只能对高岳叩了几下头,连滚带爬地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