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快,进入了崇祯六年,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除了还在不断闹腾的流寇,最令大明百姓感到神奇的就是一直居高不下的食盐价格竟然雪崩一般降了下来。
普通的农民干活多,出汗就像是流水一样,吃的盐自然就多,平均一个人一年要十斤食盐,算起来差不多要一两银子。
一个普通百姓,耕种一年,除去了各种税赋田租,再扣除口粮,都剩不下一两银子。那该怎么办呢,盐不能不吃,不吃盐就没力气干活,就只能从口粮上打算盘,干活的时候,吃点干的,不干活的时候就吃稀的。
挖野菜,钓鱼,采集野果蘑菇,总而言之,一切能吃的东西都不放过。
大吃货帝国其实也是逼出来的,根本没法子。
就像汉唐,甚至宋朝,老百姓都吃牛羊肉,至于猪因为生长在腌臜的泥水中,都是下贱的人才吃的。而如今呢,吃猪的人越来越多,挖空心思,用各种调料祛除骚味,发明新的吃法,把内脏,猪蹄,猪肺,猪脑,全都利用起来……
好在自从盐政改革以来,大家惊奇的发现窘迫的日子竟然好过了不少。
在最初改革盐法的时候,食盐价格一度推高到了四钱银子一斤,甚至还有价无市。南直隶的百姓私底下大骂张恪,痛骂义州兵,各地的士绅官僚也跟着上书请愿,要求废止新法。
可是接下来的两个月,每个县城都能看到这样的场景,数百偏箱车,拉着一袋袋的食盐,在士兵的保护之下,冲进了城中。
每逢灾年朝廷就会放粮,而如今则是放盐。
洁白如雪,没有一丝一毫杂质的食盐。二三十文一斤,比起那些盐商足足便宜了几倍。老百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人仗着胆子买了一斤,算完了帐,捧着食盐发愣。
“你怎么还不走?”
“军爷,这,这就完了?”
“废话,还让老子送你点怎么?”
旁边的另一个士兵笑道:“你是第一个,送点就送点吧。”说着拿起铲子,铲了多半下。差不多有半斤多的模样,倒进了此人的布袋里。
这家伙眼睛都瞪大了,突然抓起一把盐,就让嘴里塞。
“小心齁着!”
咳咳,没等说完,他就一阵大吐,眼泪都流出来了,却惊喜地叫道:“是食盐,真是食盐啊!”一溜烟儿往家里跑。简直高兴的疯了。
看到他这个德行,别人非但没有笑话,相反还十分理解,果然有又便宜又好的食盐了。大家纷纷加入抢购行列。身上带的银子不够,回家又太慢了,只好碰到认识人就借钱。
结果对方听说是买食盐,也不干了。他的钱也要买食盐啊!
就这样,近乎倾销的手段,彻底摧毁了原有盐商的势力。
老百姓再也不去买他们质次价高的食盐。城市市场失守之后,盐商还试图保住乡村的市场,他们勾结各地乡绅豪强,想让他们帮忙,阻止长芦的食盐进去。
哪知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张恪直接颁布命令,准许农村和偏远的山区申请代理销售的资格。
只要交五十两到一百两不等的银子,就可以在乡村开设食盐销售点,准许最高加价一成。
别看只是一成,要是能买几千斤,甚至上万斤,一两年的时间就能回本,剩下的就是赚钱了,而且还能攀上大腿,傻瓜才不干呢!
底层迅速倒戈,彻底把盐商逼上了梁山。
有些胆子大的干脆勾结起来,收买江洋大盗,攻击运送食盐的商队。不过他们打错了算盘,不说运盐的多半都是经过训练的士兵,根本不是他们能打过的。
即便偶然盐商实力占优势,他们也会输掉,无他,民心而已!
当百姓们听说送盐的队伍来临,十里八乡的青壮都集中起来,拿到木棒农具,簇拥着,充当保镖。
不用士兵动手,光是他们就能打得那些盐商抱头鼠窜,望影而逃。
就这样,一年多的时间,食盐的价格就像是黄河之水,从天上到了人间。
崇祯六年,张恪控制的辽东,山东,南直隶,包括杭州等地在内,基本食盐的均价已经到了三十文,临海的城市都在二十文上下,偏远的地方稍贵,可是最贵也不会超过五十文。
因为自由供应的原因,某些地方盐价太高,就会有人主动贩售,把价格压下去。这就是所谓的看不见的手,在调控着市场。
张恪的行动不止让得到实惠的老百姓拍手称快,更深深震撼着官场,力度之大,甚至超过了光复辽东。
道理不难理解,建奴毕竟是化外蛮夷,打败他们无非就是军力强大而已。可以在马上打天下,不能在马上治天下。
而张恪的行动则是粉碎了这种迷思!
盐政不只是大明朝的弊端,甚至说从汉朝开始,确立盐铁专卖制度以来,就积累了无数的弊病。
朝廷名义上拥有食盐专卖的权力,可是真正掌控食盐的却是一帮盐商,他们靠着层层打点,买通所有官吏,然后坐享其成。而一切的恶果都要老百姓承担,辛苦劳碌一整年,他们不穿新衣服,不买油,不买茶,不吃肉,可是总不能离开食盐吧!
偏偏连这点要求都不满足。
千百年的积累,已经让几乎所有人,包括皇帝在内,都对彻底改革盐政没有信心,能做的只是修修补补,更有甚至,要去迎合那些贪得无厌的盐商。
有一天突然出现了一种力量,以前所未有的强势砸开了因循守旧,顽固无比的利益链条。用最简单的方式,将一切丑陋的寄生集团,扫进了垃圾堆。
简单,粗暴,干净,彻底!
从此开始。商人可以自由经营,老百姓可以自由买卖,食盐不再是专卖的特殊商品,虽然还有一些准入限制,不过天下的百姓,甚至大多数的商人,全都拍手称快。
在如今的大地上,恐怕只有运送食盐的官兵,才是老百姓唯一不怕,而且还真心拥戴的士兵。所过之处。有人送来茶水,有人送来鸡蛋,简直就像是凯旋之师的待遇。
仅仅是食盐一项,就得到老百姓如此爱戴,可见他们对统治者的要求之低。
各地的消息不断汇集到张恪手上,让他感到的不是得意,相反有些惶恐和汗颜。当知道有百姓主动保护运送食盐的车队,张恪甚至想到了另外一个场景。
数以百计的独轮车推着干粮,猪肉。军服,炮弹,辗转几十里,上百里。将一个腐朽的王朝彻底驱逐。
得民心者得天下!
相比而言,自己做的还远远不够,其实可以用更加强悍得力量去推动变革,而不是像小脚女儿。裹足不前。
“传令乔福,继续抄查不法盐商,将所得田产全数平分没有田地的百姓。安置难民。”
张羽珍自从担任了张恪的书办之后,一直帮着起草文书,整理奏报。小姑娘本就智慧过人,听到张恪的话,顿时小脸一白,竟不敢写下去了。
“王爷,您是要向士绅宣战不成?”
张恪真有这个想法,不过他还是知道时机并不成熟,摇头笑道:“只是暂时分配一些,盐商底蕴丰厚,积累的田产无可计数,根据乔福的统计,差不多能安置上百万的百姓。”
“那接下来呢?”
张羽珍咬了咬嘴唇,灵动的眼睛闪着智慧的光,说道:“王爷,您这么干,肯定会让士绅忌惮,甚至联合起来反对您。”
“你觉得本王不该分配?”
“不,要分您就该彻底的分,区区一百万的百姓,江南有多少闲汉,中原又有多少流民。听说有田地,他们一定都涌进来,要是准备不充分,分田有什么意义?只会惹来一身的麻烦,不如不做。”
面对质疑,张恪非但没有生气,还深以为然。
“果然好见识,本王原本也打算一下子做绝,只是眼下还有别的选择,我还有回旋的余地。”
张羽珍眨眨眼睛,傻愣愣问道:“王爷,您是能变出土地,还是变没了人丁啊?”小姑娘虽然聪明,可是对海外的情况却没有多少了解。
最多知道张恪抢占了倭国的一个岛,可是据说那里也是穷山恶水,安置不了多少移民的,至于琉球,就更小的可怜了,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哪里能容纳几百万的移民。
看着小丫头愁眉苦脸的样子,张恪则是胸有成竹意有所指道:
“等着瞧吧,很快就有两个南直隶这么大的土地要落到本王的手里了。而且还告诉姑娘,这两块地方土地之肥沃,物产的丰饶,还在江南之上。”
……
自从松江开海之后,围绕着市舶司所在地,迅速崛起了一座县城,那就是上海。这座城市从出现的第一刻起,就是一个奇迹!
仿佛是吹气球一般,每一天都在扩张之中,不断有新的街区建立起来,不断有外来移民涌入,不光是国内各省,就连外国商人都聚集了上万人。街道之上,各色人种,摩肩接踵,都在这块土地上寻找着财富,实现着梦想。
两年前,按照张恪的授意,邓文通组建了华夏度支行,也就是中枢银行,从那一刻开始,各种衙门军队的用银都要存入专门账户,每一笔动向都逃不过监督。
并且度支行享有专门的发行银元和银票的权力,从成立的那一刻开始,度支行彻底成了金融交易的中心,纷繁复杂的金融市场终于有了统一的规则。
商贸交易最怕的就是不确定性,金银,铜钱,银元,币值起伏不断,稍微失误,就可能由赚钱变成赔钱。
外商不清楚状况,尤其如此,可是有了度支行之后,一切都不用担心,外来的金银送进度支行,由度支行开出票据,到了哪里,都能进行交易,童叟无欺。
正因为如此,才有越来越多的外商入驻,而且金融稳定之后,还促使商人着眼长久的投资。
光靠着四处贩运不光疲劳无比,而且还可能遇上没货的情况。
干脆就自己建造作坊,按照外商的要求,生产他们喜欢的瓷器,丝绸,按照他们的口味生产茶叶。
松江迅速从贸易中心,上升成了金融中心,生产中心,每天都有大量的货物运出运进。从码头,到工厂作坊,大量的产业工人出现,作坊的产量呈几何级数增加,又大力催生商船的需求。
光是松江一府,就有十几处船厂,昼夜不停地进行着生产。
大量的船只下饺子一般,充实到了海上商队中间。
别看只是商船,可全都备有武装,这也是世界通行的做法,所谓的大航海时代,其实就是大海盗时代。每一条海上航行的船只都要经历抢与被抢的过程,丛林法则同样适用海上。
江南船厂的船只普遍在一千吨以下,有四个桅杆,采用较低的舰首,修长的船身,便于在海浪之中穿行,有还不错的适航能力,还有装填更多货物。
同时大型的商船都会配属三四十门火炮,遇到寻常的海盗,直接就被轰到了海底,根本不给靠近的机会。
明汝新站在岸边,举目眺望,十几艘船只在一个月之内,都会下水,绝对是名副其实的下饺子。
从抢夺了九州岛开始,就进行了海上暴兵的行动。
旅顺船厂积累最雄厚,主要建造千吨以上的大型战舰。而天津船厂是张恪亲自督促,建造的是各型军舰,还有补给船只。
至于江南,则是放开了商人资本进入,建造商船。当然只要需要,商船可以迅速转变成战船,甚至海商和水手也能摇身一变,成为海军。
放眼望去,船只遮天蔽日,简直数之不尽。邓文通陪着明汝新一起巡视,他感叹地笑道:“这一年多永贞把从盐商家族查抄的银子八成都投到了水军。何止是这些船只,从闽浙招募了五万名水手和士兵,又在松江建立了火炮工厂,囤积的粮草军需更是数之不尽。”
邓文通如数家珍地说着,明汝新额头渐渐冒出了汗水。如果把这些钱都用在陆军上面,扩充二三十万人,就像玩一样,如今都落在了海军身上,这是信任,也是压力!
“邓大人,请你转告王爷,卑职此去,不灭红毛夷,不拿下吕宋岛,决不收兵!”明汝新掷地有声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