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满囤找到原来豆花的未婚夫,要他出面收购田青志同公司的房产。
“你不必出面,我已经同打算买他房产的那些人都打过招呼了,没有人会买他的房子,那么他只有用房契来你当铺抵押了。到时候你只要把抵押的房产让给我,我给你三分的利钱。怎么样?”
“让给你?到时候田青要赎回去怎么办?”当铺掌柜的胆子小。
梁满囤哈哈一笑,“他赎回去?哥哥,田青完了!他得罪的是巡防师的师长,在口外,他是没有办法再混下去了。他是条咸鱼,翻不了身了。他当房产是为了还债,落一个诚实守信的好名声。然后他就抱着这个好名声喝西北风去吧!”
当铺掌柜相信了,“行。”
账房先生已经发现有人做了手脚,本来有两个买主跟他们商谈过价钱,现在说什么也不买了。
“当!把房子抵押给当铺!”田青果断地说。
“那也是个办法,等有钱的时候再赎回来。”
田青苦笑,“恐怕是赎不回来了。先抵押出去,归还部分欠款吧!现在讲不了那么许多了。”田青坐在沙发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先生,钱财真乃是身外之物。”他淡然一笑。
“说是这么说啊,这么一大片产业,说没就没了。”
“先生,家业没了,可是我得到的要比这珍贵得多。”田青从抽屉里取出两张庄票,站起身塞到账房先生手里,“先生,你在口外漂泊了大半生,该落叶归根了。这些钱,够你们老两口养老了。”
“不不不,田青,我不能要你的钱。你现在也是穷光蛋了,就别跟我装大个了,我不要。”
“老哥,你这是看不起我田青。拿着!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账房先生的眼睛湿了,“田青,我,我没白跟你一回,老哥这心里暖和啊。”他把一张庄票还给田青,“我要一半儿。”
“不,你都拿着!”
“田青,你再这样就是看不起我!”
“好好,我收下。曹先生,我已经把回山西的大车租好了,你们老两口和傻大个子媳妇他们娘仨,还有瘦猴的媳妇儿子一起回山西。我都安排好了,不能让傻大个子和瘦猴在九泉之下还惦记着老婆孩子。”
账房先生重重地点点头,“好,我一定替你把他们安全地护送到家!”
两天后,账房先生带着一行人起程了。
“老哥!几位嫂子!多保重!”
田青目送着大车渐渐远去。
送走了乡亲,田青抱着孩子和头蒙大围巾的豆花去了龚文佩和王南瓜的酒楼。
“文佩,南瓜兄,我把包头的宅子卖了,我想暂时在你们这儿住几天,不知道方不方便?”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你们就住这儿,爱住多久就住多久。”文佩热情地将他们往屋里让。
田青感慨道:“这怎么转了一大圈,又转回来了?记得当年我们刚走西口时,没处落脚,也是暂住在了文佩的莜面馆里了。”
龚文佩也感慨万千地点了点头,“是啊。这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怎么又……”
大家相对无言。
半晌,王南瓜说了一件事,“哎,听说了么?裘巧巧把梁满囤休了。”
“啊?我这些天只顾处理债务了。你说说,是怎么回事?”田青还是忍不住要关心满囤。
原来王南瓜是听制革厂的老于说的,“裘巧巧在往外赶梁满囤的时候,骂他当了贼。”
“不会吧?梁满囤当贼?他就是有贼心,也没有贼胆儿呀?”豆花摇头。
“梁满囤从兴盛出来,第二天就买了一处宅子。他看你的贸易公司倒闭了,现在他正联系各地的制革厂,要接手你的经销生意呢!”
“哦?是代销吧?”豆花问。
“不,不是代销,凭他的信誉,谁肯让他代销,他是一手交钱一手拿货。”
田青奇怪了,梁满囤搞经销,那可得一大笔资金啊!这小子捡到狗头金了?
王南瓜告诉田青,那天他看见田青那辆玻璃马车从兴盛贸易公司大门出来,西服革履的梁满囤就坐在里面。梁满囤也不避他,得意地告诉他,这里的一切都姓梁了。
“田青,我觉得这里边有弯弯绕!你破产了,他发财了,还偏偏接手你的房产和皮货生意。他安的是什么花花肠子?”王南瓜气不过。
“随他去吧,反正那公司的房产也不是我的了。”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田青笑了,“南瓜,我知道让我破产的敌人是谁,我应该打倒谁了。我有大事要办,没有精神跟梁满囤治气。”
王南瓜看着田青,“田青,你可是变了。”
“我早就该变了,因为世道变了。”
如今的梁满囤敢大模大样地坐在吴玉昆的对面了。
“玉昆兄,我已经把贸易公司办起来了。各地原来属于田青的供应商,全都抓在我的手里了。”
吴玉昆隐藏住内心的不快,笑着说:“你的动作很快嘛!”
“当然。你不懂,做生意同打仗一样,商机不可错过!现在,田青破产了,那些制革厂的老板,把熟出的皮子全压在手里了。他们急着卖出,价钱自然要便宜。所以我说,我们得抓紧把这批货收上来,跑一趟恰克图。嘿嘿,我保准你我能赚一大笔!”
“好,我同意。”
“不过,我的资金可不够。玉昆兄得多少出点儿哟!”
“好说,你要多少?”
“五百大洋吧!”
“没问题。我一会儿让张副官给你送过去。”
“派兵押货的事儿……”
“那更不成问题了。”
“那好。您先忙吧!”
梁满囤一走,吴玉昆就叫来了张副官,“他娘的,这个梁满囤跟我摆起阔老的架子了。真是他妈一阔脸就变!他忘了他自己在我面前就是条狗!张副官,上次你跟他去恰克图卖皮革,麻烦不麻烦?”
“麻烦倒是没什么麻烦。尤其是对方是苏俄的军需官,买了皮革是装备军队的。不像口外的商人,又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又是货比三家——弄不好就卖亏了。”
“那些苏俄军需官,你都认识了?”
“认识了。梁满囤卖货的时候,我怕他从中玩猫腻,就特意跟他一起去的。”
吴玉昆想了一下,“你同梁满囤一起去包头,把驼队带出来。到大青山,就把梁满囤干掉。”
“啊?那——以后的贸易公司怎么办?”
“你来当经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吴玉昆奸笑着。
这一切梁满囤都被蒙在鼓里,一大早他就兴冲冲地押着驼队上路了。在街上驼队正巧被王南瓜看见,原来,田青夫妻俩今天就回祁县了,王南瓜匆匆赶来送人。他把一筐水果放在车上后对田青说:“田青,我看见梁满囤的驼队出城了,拉的可全是皮革!”
豆花已经上了车。车边站着龚文佩和穿蒙古服装的李义和巴特尔。
“他没有了制革厂,不做贸易做什么?”田青无所谓。
“梁满囤和巡防师搭上了,我看有巡防师的官兵跟着出了城。所以呀,我说他有猫腻嘛!他发的财,是不是田青丢的那笔财呀?”
“那他可是太不地道了。”龚文佩很生气。
豆花还是不相信。这时就见裘巧巧跑了来,她看一眼车上的豆花,对田青说:“我这儿有一百块大洋的庄票,算是替梁满囤给你一点儿补偿吧!多了我也拿不出来了。”
田青推着,“不用,我有。”
“哎,裘巧巧,你跟梁满囤都各奔东西了,你还替他补偿什么?”王南瓜问。
“是坏良心的梁满囤帮助吴玉昆把田青的货拉到恰克图卖的,吴玉昆给了他两千五百块大洋。”
田青并不意外,“梁满囤走了,你的制革厂呢?”
“我自己打理呢,好在有老于当掌桌的。田青,要不,你不要走了。”她看了一眼豆花,“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在我的厂子里入个身份股,替我当经理。”
“谢谢你,裘巧巧,可是,我不打算干制革厂。这不,我得回趟山西,把田家大院卖了抵债。”田青谢了巧巧说道。
裘巧巧叹了一口气,“这都是梁满囤造的孽呀。好了,我也知道你是不会回制革厂的了。我祝你们一路平安。”
裘巧巧把庄票塞给豆花就要走,田青叫住裘巧巧,“这钱你拿回吧,制革厂需要资金周转。”
“你们是不是还记恨我?”
“说什么呢?”豆花嗔怪道。
“裘巧巧,只要你不记恨我就成了。”豆花很真诚地看着她。
裘巧巧的泪水涌了出来,也不再说什么,快步离开了。
龚文佩感叹裘巧巧变了。
“谁都在改变。好了,各位请回吧,我们走了!”田青坐在车老板的位置上一挥鞭子,李义和巴特尔跟了上去。
走到包头城外的一条岔路口。田青停下车来,“李义大哥,你们也不要送了。我们也没有什么怕抢的了嘛!”
“那好,我回大青山等着你!后会有期!”
两个人打马走了。
田青上车走上了回家的路。
梁满囤带领着驼队在草原上行进。张副官带着兵丁,骑马走在驼队两边。来到大青山下,驼队停下该打尖了。
张副官一声令下,拉骆驼的脚夫和兵士们分开坐成两个圆圈,点起了篝火,火上烤着羊肉和馍。
张副官和梁满囤单独在一起对坐着吃喝。此时张副官已经打好了主意,“梁董事长,吃饱了?”
“吃饱了。”
“你来,跟我来一下,我有事要说。”张副官先朝树林走去,梁满囤满脸狐疑地跟了过去。
梁满囤跟张副官进了树林,张副官站下回过身来说:“今天是几儿了?”
“民国十四年三月初八。”
“这个日子你可要记住了。”
“为什么?”
“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他拔出枪来。
梁满囤吓得发抖,“别别别价呀,你我可是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啊!”
“你说得没错。不是我要杀你,是吴玉昆要杀你。你这个人哪,知道为什么吴玉昆会把田青的货交给你卖,还分给你三成的货款么?他是不知道怎么才能把货卖掉。可是现在他知道离开你也一样能把货卖出去了,你的三成货款也变成骆驼背上的皮革了。你说你还有用么?”
“那、那他也不能卸磨就杀驴呀?”满囤叫道。
“磨都卸了,他还留着驴有什么用?白给你草吃?”
梁满囤后退:“好好好,反正,我分的钱已经变成货了,你们拿走吧,我就算是落个白忙成不?”
“不成。你活着会坏了吴师长的名声,还是把你的嘴封上的好。”
梁满囤转身就逃,他绕着树跑曲线,张副官连开三枪全打在树上。梁满囤拼命奔跑,张副官在后边紧追不舍,一面追一面开枪。
梁满囤跑出树林,直奔自己的马匹。
兵士们和脚夫们早已经被枪声惊得站起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梁满囤飞身上马,没命地打马逃去。
张副官跑出树林,从一个士兵手里夺过长枪,举枪瞄准,一声枪响,梁满囤在马背上晃了几晃,跌下了马。
张副官提着短枪朝梁满囤走了过去。
受了伤的梁满囤双手撑起身子,回头看见向他走来的张副官,吓得奋力向前爬去。张副官已经走到他的身边。梁满囤绝望地停下来,哀求道:“张副官,你留我一条性命吧!我愿意给你当牛做马!”
“不是我要你死,是吴玉昆不让你活。”张副官一枪结果了梁满囤。
张副官吹了吹枪口,放入枪套里,走回驼队。他对发呆的众人说:“这个梁满囤是个赤色分子。我奉吴师长的命令,将他正法了。现在驼队听我指挥。出发!”
李义和巴特尔听到了枪声,两人在山坡下面下了马,摸上山坡伏下身来,探头朝对面山下看去。他们看见驼队走远了,而地上躺着一个人。
“过去看看。”李义招呼着同伴。
李义和巴特尔飞马跑到了梁满囤的身边。巴特尔把梁满囤翻了过来,“这不是梁满囤么?”
李义朝篝火处跑去,他四下看了看。“驼队的印记丝毫不乱。看样子,梁满囤就是官军杀的。走,我们把这个消息告诉田青!”
两个人上了马,飞快地离开了。
田青的大车在缓缓行进着。
李义和巴特尔飞马奔来。抱着孩子坐在车上的豆花先看见了,“是李义大哥和巴特尔,他们怎么又回来了?”
李义和巴特尔已经到了近前,“梁满囤被吴玉昆的人打死了!”李义跳下马,田青一震,“啊?在哪里?”
“离这里有三十多里路吧。”
田青想了想,前面不远就是大车店了,他加快了速度。到大车店安排好了豆花娘儿俩,他上马让李义领着去看梁满囤。
俩人到了出事地点,看见一匹草原狼因为闻到了血腥味,正向梁满囤的尸体慢慢地逼近……田青掏出手枪,向天上放了一枪,草原狼听到枪声,掉头跑了……
田青和李义跳下马来,奔梁满囤的尸体跑了过来。梁满囤仰面躺在草原上,身下是一大摊血迹。田青看见梁满囤的眼睛瞪着天空,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我们再晚来一点儿,他就让狼吃了。”
田青睁开眼睛,摇了摇头,蹲下身把梁满囤眼睛合上,“李义大哥,来!搭把手,把他抬到马上去!”
“田青,你要干什么?”
“我要把他带回祁县去。”
“田青,梁满囤这种人,就应该让他抛尸荒野喂狼!”
田青摇头,“他毕竟同我姐姐做了二十年的夫妻!我姐姐一再嘱咐我,不要报复他,不要恨他。我,我不能把他丢在这里喂狼。”
“好吧!”李义蹲下身,抬起了梁满囤的双脚,和田青一起把梁满囤的尸体抬上了马……
抱着孩子的豆花坐在大车上,车在缓缓前行。车后辕上拴着马缰绳,马上驮着梁满囤的尸体。田青神情落寞地摇晃着鞭子,他的眼前渐渐浮现出了当年他和梁满囤和王南瓜搭伴走西口的情形。仿佛又看见自己、梁满囤和王南瓜在扔鞋占卦;从匪窝里逃出来之后遇上了白毛风,自己、豆花、王南瓜、梁满囤挤在一起;法场上自己被救,梁满囤和王南瓜兴奋得流泪;梁满囤被牛师傅痛打;自己知道梁满囤变了心,在河边痛打梁满囤……
田青看看倒在马背上的梁满囤,长长地叹了口气……
快到家了,豆花回头看了一眼梁满囤的尸体:“哥,到家了,还是先把梁满囤埋了再进家吧。”
田青点点头。
田丹丹的坟边起了一座新坟,墓碑上写着:“梁公满囤之墓。”
田青站在田丹丹坟前:“姐,姐啊,我听了你的话,没有跟梁满囤结仇,也没有报复梁满囤,现在,我把他给你带回来了!”
田青默默地冲田丹丹的坟鞠了三个躬。
田青和豆花在田家大院门口停下了,看着高高的门楼,田青百感交集。
管家长顺高兴地报着信:“老爷!太太!少爷、少奶奶回来了!”
徐木匠和淑贞迎了出来,淑贞从豆花手里接过孩子,喜不自禁地笑着:“哎呀!你看看我孙子这眉眼,生得跟豆花一模一样。”
徐木匠也凑过来看,“可不是么,男随母女随爹,这话一点儿不假。”
田青和豆花互相看看都乐了。豆花从淑贞怀里接过孩子,“娘,我先回房去喂喂孩子。”
“去吧去吧,好好躺着歇一会儿,我已经吩咐厨房给我孙子接风洗尘了。”
淑贞看着田青,“儿子,你的气色可不大好?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田青笑了笑,“没有啊,可能是路上风沙太大了吧?一会儿洗一洗就好了。”“你们两口子怎么连个信也没捎,就突然回来了?”
“我不是想给您和徐伯伯一个惊喜么?”
淑贞乐得合不上嘴,“是啊是啊,这一转眼,连孙子都抱上了,喜事喜事!”
“田青,孩子刚出满月,禁得起这么长途奔波吗?”徐木匠心疼地责怪着。
“徐伯伯,我的儿子哪有那么娇气。我寻思青青长大了,进了县里学堂,你二老太寂寞了,我把小的带回来给爷爷、奶奶解解闷。”
“可不,这青青一转眼就长大了,我这心里还真是没着没落的,这回好了,接班的来了。青青这孩子可有出息啊!每回考试全是第一名。”淑贞夸奖着青青。
田青站起来,“娘,正好我要到镇里去看看黄先生,我去学堂里接青青吧!”
“好好好,你和青青也有阵子没见面了,现在他长得比我都高了!去吧去吧,早点儿回来。”淑贞乐呵呵地说。
田青走到院子里,见豆花正站在廊下四下里打量着田家大院,“哥,这处老宅子该有多好啊,这可怎么向娘开口啊?”
“是啊。这座宅子凝聚了田家几代人的荣耀和心血,我这才买回来几年啊!我原本想让娘和徐伯伯在这田家大院里安度晚年呢。谁承想……真是世事无常啊。”田青叹息一声,“先找到买主再说吧,你回房好好歇歇,别胡思乱想了。我去看看黄先生,请他帮忙找个买主。”
站在台阶上的徐木匠看着田青的背影,若有所思。淑贞从中堂里走了出来,“你站在这儿看什么呢?”
“啊,没什么。”
“我怎么觉得田青和豆花这次回来,有点儿不对劲呢。”淑贞说出了心中的担心。
徐木匠没接话,转身进了中堂,淑贞也跟着走了进来。走南闯北的徐木匠已经从田青和豆花的神色中看出了问题,他私下作了决定。
第二天一吃过早饭,徐木匠就提着木匠工具走了出来,他让管家长顺把男佣们全都叫上,跟他去老宅子。
“我要修修老房子。这房子啊,就怕没人住,坏得快。”他对长顺说。
“就那几间土坯房子?您还修它干吗?贱点儿卖了算了。”
“那可不行。人不能喜新厌旧嘛!”
“行行行,我给您找人去。我看您一定是闲得手痒痒了!”
徐木匠也笑了,“是真有那么点儿。干点儿活,活动活动筋骨也好嘛!”
田青同黄先生说了卖房子的事后,一直不知道怎么和娘说。豆花看见了背着工具箱子出去的徐伯伯,有些奇怪地问:“哥,你告诉徐伯伯咱们这次回来的打算了?”
“没有啊。”
“那他大概是猜到了。”
“可能。徐伯伯是何等聪明的人啊!”
“卖掉了房子你就走?”
“是。”
“哥,口外的生意是没法做了,你还了债就回来吧。我们靠种地养羊也可以养家糊口嘛!”
“豆花,我答应了诺颜王子,继续把贸易公司办起来。诺颜王子把他的牛、羊、马、骆驼让李义全卖了,给我做资金。”
“他不是共产党么?怎么还坚持做生意?”豆花想不明白。
“他就是为了革命筹措费用,才办贸易公司的。”
“哥,你是不是也成了共产党了?”
“我?还不是共产党。可我知道,共产党是我们这个民族的希望。我愿意为它赴汤蹈火。”
豆花叹息一声,“哥,我知道我拦不住你。可你一个人在口外我不放心,我要跟你一块儿去!”
田青深情地看着豆花,“豆花,你在家里照顾好娘和徐伯伯。俗话说,人生莫受老来穷。是我对不起他们,老了老了还得让他们搬出田家大院。还有咱们的儿子,一出生就跟着咱们一起颠沛流离,我就把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都交给你了。”
“哥,真舍不得让你走。”豆花把头贴在田青的胸口上。
田青用手抚摸着豆花的头发,“豆花,你就好好地在家等着我吧。诺颜王子说,国共两党合作了,革命的高潮就要来到了,打倒军阀的日子不远了。你等着我回来。”
“哥,我天天到圪梁上给你唱。你要是用心听,无论是隔着大漠还是草原,你都能听见我唱的。”
田青紧紧地把豆花搂在了怀里,“豆花,我一定能听得见。”
徐木匠领着仆人们把原来的老房子进行了改造。原来的房子是一头沉,外屋一间是厨房,里边两间通开了,住人。这回他把间壁墙打开了,变成一明两暗,这样就能住两家人了。
淑贞过来送水时看了看,然后点点头。她说她心里也正是这样想的。
“这么说,你也猜出来了?”徐木匠看着淑贞问。
“儿子是我身上掉下的肉。他心里想什么,我哪里会不知道!你我也是这么多年了,你想什么,我也知道。”
“我是怕告诉你,你会伤心。”
“田青也是怕我伤心才一直开不了这个口啊!”淑贞的眼睛湿了。
“你看你,还是伤心了!”徐木匠心疼道。
“我不是为了住不上大宅子伤心。我是想啊,田青他又得从头来了。”
“田青他娘,你想想,当年田耀祖输了宅子,走西口,是他自己不争气。田青这回卖宅子,我想一定是生意做得不顺手。这事他已经经过三回了,哪一次不是他又凭真本事,发达起来,而且越做越大?所以这回呀,你也不用担心,就让他从头再来嘛!”
当晚,田青和豆花来到了娘的房间,田青难以启齿地说:“徐伯伯,娘!我有件事想跟您二老商量商量。”
淑贞泰然自若地喝了一口茶,“买主找好了?”
田青和豆花互相看看,又都吃惊地看看眼前的二老。
“你徐伯伯已经把老房子修葺好了,我们什么时候搬过去?”
田青扑通一声跪下了。“娘!是儿子不孝啊!”他一个头磕在地上,肩头耸动着哭得很伤心。
豆花开口了,“娘,徐伯伯,这次不是我哥生意做得不好。他先是让土匪刘一刀抢了驼队,死了人,丢了货,货款又让吴玉昆那个狗官给私吞了。后来,他是想用代销挽回点儿损失,再把生意做起来。可是,又被吴玉昆那个狗官把驼队给征用了,还把我哥抓了起来,差一点儿又一次性命不保。多亏诺颜王子殿下倾力相救,才幸免于难。现在,制革厂的厂家都在等着要货款,时局又太乱,大家的生意都不好做,田青是想宁可自己破产,也不能连累人家。所以,就只有把这宅子卖了。”
淑贞一摆手,“田青,你给我站起来!”
田青站了起来。
“你到娘的跟前来!”
田青走近母亲,淑贞猛地打了田青一个大耳光,“儿子!你没出息!大丈夫有泪不轻弹,你干什么哭得像个娘们儿!”
“娘,我不是哭我自己,我是因为您老了老了还得回老房子里受罪,我心里难受。儿子想起娘这辈子受的苦,本该享几天清福了,可儿子害得您老人家还得受苦,儿子是难过才伤心落泪的呀!”
“那我打你打得更没有错!你是瞧不起你娘!不就是搬回老房子么?不就是再吃糠咽菜么?不就是再吃观音土拌山药蛋么?你娘苦了一辈子了,还会埋怨自己的儿子么?”
“娘!”
“田青,你给我听着,用人我都已经辞退了,你徐伯伯把老房子改成一明两暗的了,明天就搬家。豆花和孩子留下,有我侍候着,你就不必担心了。你带上青青,你明天就走!还去走西口!”
田青再一次踏上了走西口的路,这一次他带上了青青,更带上了他那更远大的理想,为了全天下都能过上好日子的理想。
“娘、徐伯伯、豆花,你们别送了,千里相送终有一别,就到这儿吧。”田青站住了。
淑贞抚摸着青青的头,“青青,到口外,要听你爹的话。”
“放心吧,奶奶。爷爷、奶奶、娘,你们在家多保重!”青青说着跪下给淑贞、徐木匠、豆花磕了头。
田青和青青飞身上马,奔驰而去。淑贞、徐木匠、豆花望着大路上的田青和青青的背影,禁不住泪洒衣襟……
豆花忽然向高高的圪梁上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地喊着:“哥!……哥呀!”
豆花跑到圪梁上,望着田青的背影,一曲如泣如诉的从豆花嘴里脱口而出……
田青和青青在豆花哀婉悲切的歌声中,飞马奔跑在漫漫的黄尘古道上,渐渐远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