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元德酒醒了,睁开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四周,儿子太白拱在床角,流着口水睡得烂熟。他翻了个身,装着针线的小竹篓在眼前歪着,里面放着一只还没有做完的鞋。
“太白他娘!”孙元德叫了一声。
声音撞在屋顶上弹了回来,房间里静得有些怪。臭婆娘,死到哪去了?孙元德坐了起来,浑身上下一阵酸痛。他揉揉胳膊,来回扭了扭脖子,桌子上的酒壶,闪过去又闪回来。昨天干了什么下大力气的活?怎么这么累?记忆往前了拱了两步又断开了。嘴里又苦又干,他倒了一杯凉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脑袋清醒了许多,昨夜的细枝末节断断续续连了起来,他瞪着两只小眼睛愣愣地坐在那里。他想起来老婆两只手死死地抓着门框的惊恐样子,想起来他扔给了她一根绳子。孙元德“嗖”地站起来,宿酒未消,两腿酸软,后脊梁凉风上下直蹿,他一屁股滑坐在地上。
大门的门栓插着,秦氏不在院子里也不在大门外面,大门口的地上清清楚楚地印着两只小巧的脚印,据脚印的深度来看,她曾在门口站过很长的时间。孙元德想起来,他让她吊死到坐地虎家的门口去。“死”这个字从他嘴里冒出来多少回了?打死,掐死,摔死,凿死,一张嘴,“死”这个字就插着翅膀往外飞,她从来没听他的话去死过一回。这一次孙元德闻到了一股不祥的气味,这股气味搅得他心慌气短坐立不安。
孙元德不认识坐地虎的家,他边走边问,寻到了坐地虎家的门口。
坐地虎没觉得今日与往日有何不同,她像往常一样五更天起床,捅着火,做早饭。她烙了饼,煮了粥,切好了小菜,叫起来丈夫和儿子。趁他们洗漱之际,收拾房间打扫家。她从院子里打扫到院子外,看到门口一个面色阴郁的男人瓷着一双眼睛盯着她。
坐地虎问:“找谁?”
孙元德问:“你家卖馒头吗?”
坐地虎说:“两个时辰后去前街馒头铺买吧,我这还没出家门呢。”
确定这就是坐地虎的家,孙元德没有再跟她废第二句话,他低着脑袋一直走到巷子口。这恶妇神情坦然,不像遇到了凶事。巷子里来来往往的人面色平静,断然不像刚出过人命案。这淫妇莫不是跟着奸夫跑了?孙元德心里“咯噔”一下,他站住了脚。
杂货店紧挨着馒头店,老板赵福正把栅板一扇一扇地从窗上卸下来。听到脚步声,以为是来买东西的人,他头也没回,热情地跟孙元德打着招呼说:“买东西?进屋吧,有新到的货。”
孙元德进去转了一圈,店里没有一个人,里间卧室的门大敞肆开的,可一眼见底,别说人,连只老鼠都藏不住。孙元德的心松开又揪紧了。她到底死哪去了?平日老婆极少出门,何况又是夜里,一个女人又能走到哪去?眼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怎不叫人心焦?
孙元德怕想“死”这个字,可这个字使劲往他脑袋里挤。这蠢女人会不会真的吊死在坐地虎家门口?孙元德站住脚,眼睛直盯盯地看着前面。对,一定是吊死在她家的门口了,被他们藏匿了尸首。我得再去探探,恶婆娘沉得住气,她九岁的儿子没有城府装不了假。赵福把栅板抱进店里靠墙边放好,问道:“想买点什么?”
孙元德看都没看他,抬脚走了出去。他再次来到坐地虎家门口。门“吱呀”一声响,金宝走出来了,他手里拿着几枚大钱连蹦带跳地跑到集市上去买点心吃,孙元德跟在他的身后,从始到终没发现什么异常。
孙元德没了主意,街前街后一通打探,竟然没有一个人见到过秦氏。回到家看到锅空灶冷,儿子太白还在傻睡,不由怒从心起,他掀开被子照着太白的屁股狠狠给了两巴掌,太白疼得跳了起来。
孙元德破口大骂:“你娘被坐地虎逼死了,你不去讨命,还只管猪一样地睡!”
太白还没清醒过来,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红着两眼看着爹。
孙元德踹了他一脚,太白摔坐在地上翻了半天白眼,咧着嘴“哇”的一声哭了:“娘!娘!”
孙元德骂:“你娘被那贼妇逼死了,你不找她索命去,在这里嚎哪门子丧?”
娘死了?昨夜的情景突然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太白的心揪起来,他又疼又急又委屈,爬起来穿上衣服,哭嚎着冲出门外去。
孙元德冲他叫了一声:“去馒头铺找那恶婆娘,她不还给你娘,你就砸她的买卖。”
坐地虎正挽着袖子揉面,一大团面粉在她粗壮的胳膊下面鼓起来又瘪下去。太白一脚踢开了馒头店的门,坐地虎吓了一跳,这条街上还没有人敢对她这样。看见是太白,她的气不打一处来,骂道:“兔崽子,你报庙呢?”
太白手指着她的鼻子尖上骂道:“母夜叉,快还我娘来!”
坐地虎眼珠瞪到了眼眶子外面,她摔掉粘在手上的面问:“兔崽子,你骂谁呢?”
太白指着坐地虎的鼻子说:“老母猪!我骂你呢!不还我娘!我把你铺子拆了。”
坐地虎气得脸蛋上的肉都翻到脑门子上去了,她骂道:“我不是你家门神,你找我要哪门子娘?”
太白骂:“恶鬼,逼死了我娘!我找你索命!”
坐地虎咬牙切齿扑上来,两只手揪着太白的发髻前后左右使劲摇晃着骂道:“野种,个子还没狗高,竟敢蹿上门来冲老娘‘汪汪’,你不怕老娘提着双脚倒劈了你?”
太白一口咬在她的手上,坐地虎疼得叫了一声,劈手就是一个耳光子。太白被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撒泼打滚,连喊带叫,招来了一群围观的人。坐地虎追着要掌太白的嘴,孙元德挤出了人群,一掌把坐地虎搡倒在地上,摔得坐地虎眼珠子上下乱跳,嗓子眼里一阵腥咸。金宝见母亲受挫,冲过来,一头撞在孙元德的肚子上。孙元德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太白见爹吃了亏,捡起地上的一块大鹅卵石砸过去。金宝身子一闪,石头砸进了馒头铺,砸塌了笼屉。两家人大打出手,街坊邻里拉扯住双方,一时间烟尘四起。
邻里们扑过来拉架,孙元德被拉走了,他边走边回头骂:“蛇钻的窟窿蛇知道,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自己。贼妇,你等着!我到官府告你去!阳间告不赢,我追到阴间也扒你一层皮。”
坐地虎跳着脚回骂道:“王八盖子!有种你告去!官府要是不锁了老娘去,以后你就用下面吃饭,上面拉屎!”
听到喧闹声,赵福出来看热闹,从双方的来言去语中知道了打架的原因。秦氏失踪了!这个噩耗吓得他魂飞魄散,怎么会?昨天晚上他特意出去找过她,她并没有吊死在坐地虎家门前。她会去哪儿呢?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女人,昼夜未归,凶多吉少。赵福脸白了,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凉汗,回到屋里他坐在椅子上,心缠成了一团烂麻。
坐地虎骂骂咧咧地收拾被砸过的铺子,她洗干净手,揉好馒头放进笼屉里蒸上,开始了一天的买卖。这女人就是这样,打架骂街丝毫影响不了馒头铺的生意。
于铁疙瘩一晚上没有合眼,躺下心就像惊恐的老鼠一样一蹿一蹿地往嗓子眼里钻,胸口憋得他眼珠子往外鼓,爬起来又躺下,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于铁疙瘩头重脚轻地走到铁匠炉前,炉里的火已经灭了。他搬了劈柴木炭想重新生火,无奈周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心跳得胸前的衣服跟着“簌簌”乱抖,脚软得像踩在棉花上。他拿过来炉子旁边竖着的一根小孩胳膊粗的木棍,一头顶住胸口一头顶在墙上。老婆张氏从娘家回来,她抱着孩子推门进屋,看见于铁疙瘩低着头弓着腰用棍子顶着墙站在那里,不知道他在干什么,问道:“你干啥呢?”
老婆的声音吓得于铁疙瘩一哆嗦,他回过头看她。他的脸色让张氏吃了一惊。
“看看你这张脸,蒙张纸都能哭了。怎么了?”
“受凉了。”于铁疙瘩转过身气喘吁吁地说。
“大夏天的怎么会受凉?别是晚上出去偷鸡摸狗,被野女人吸干了骨髓。”
听到“女人”这两个字,于铁疙瘩心里一阵乱扑腾,眼前一阵一阵地发花,他急忙用棍子一头顶住胸口一头顶在墙上,就这样腿还是一节一节地软了,他出溜在地上。棍子“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于铁疙瘩两只手抓挠着胸口,瞪着眼睛,喉咙里发出“嘶啦嘶啦”的响声。
找野女人被狐狸精吸干了精血这样的玩笑,经常挂在他们夫妻两人的嘴上。今天他怎么突然听不得了?张氏急忙把孩子放在床上,回来搀扶起丈夫,安顿他在床上躺下。于铁疙瘩瞪着眼睛惶恐地看着她,张氏想给他倒碗水,于铁疙瘩的手揪住她的衣袖死活不撒手。
“别走!你别走!”
“我去给你找郎中诊诊脉。”张氏说。
郎中来了给于铁疙瘩把脉,开了药方。张氏问他丈夫得的是什么病?郎中说,他这是内受惊吓,外感风寒,吃几付药就会好。张氏抓了药,煎好给丈夫服下去了。
于铁疙瘩出了一身汗,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张氏守在床边看着他,于铁疙瘩脸色发黄眼眶子发青,张氏想:孩子他爹生来胆子大,神鬼不怕,什么人能让他受到惊吓?说到受风寒,张氏更觉得奇怪,孩子他爹冬天打铁都光着膀子,什么样的邪风能钻进他的骨缝里?
昨夜的重体力活让王老蔫腰膝酸软打不起精神,彭氏心疼丈夫,让他歇在床上,店里的活儿她和店小二包了。今天的店小二跟昨天的小二像换了一个人,眼里手里都是活儿,彭氏为了笼络人心不住嘴地夸奖他。
店小二说:“嘴上的甜头不如手上的甜头实在。”
彭氏装傻:“啥意思?”
店小二说:“昨夜我帮你们两口子干了那么大一件事,你好歹得给两个赏钱吧?”
彭氏心头一紧,暗自骂了一句:“无利不起早,这贼人要借昨天晚上的事,狠刮我们两口子的油了。”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猴急性子,昨夜的事我记着,年底结账的时候肯定给你加钱。”张氏满脸是笑。
“加多少?”
“二两。”
“打发叫花子呢?”
“你想要多少?”
“五十两。”
彭氏差点把舌头咬下来:“五十两银子?就是剐净了身上的肉怕也不值五十两。小二你这是狮子大张口。”
店小二说:“衙门口比狮子口大。”
“别拿衙门吓唬我,这事真被扯进衙门,你也脱不了干系。”彭氏的脸冷了下来。
店小二嬉皮笑脸地说:“不是我吓唬大娘,是大娘吓唬我,真进了衙门,打和罚肯定先紧东家来,你一个妇道人家能扛住,我光棍一条怕什么?”
彭氏不说话了。
看见彭氏发呆,店小二说:“你不能盯着鼻子尖看,要往长远处想。”
“长远在哪呢?”彭氏问。
店小二笑了:“大娘这么明白,用我掰开揉碎了说吗?”
彭氏说:“我是榆木疙瘩脑袋,你还是掰开了细说。”
店小二把食指放在嘴边咬住,他一点一点地使劲,牙齿很快陷进肉里,店小二乜斜着眼睛看着彭氏的神情很猥琐。
彭氏问:“你这是干啥?”
店小二:“十指连心,我咬手疼的是心。”
彭氏:“我笨,你往明了说。”
“东家是棵蔫白菜,大娘跟他过日子,我看着心疼。”
彭氏恼了,她说:“小二,一拃没有四指近。咱们三个人在一口锅里搅和,你一个做下人的,说话办事不走心。一棒子把锅砸烂了,你也就没家伙什做饭吃了。”
“这么好的锅,我可舍不得砸。”
“一两也好,十两也好,这银子得靠咱这小店一五一十往出挣,店在银子才能流进来。”
“那是。”店小二嬉皮笑脸。
彭氏说:“管好你的嘴,年底我把银子给你。”
“大娘,你一竿子支得太远了。”
“你要怎样?”
“夜长睡不着,寒气能从脚尖冷到舌尖上来。大娘可怜可怜我。”
“开春的白菜——你的心都黑了。”彭氏恨恨地骂。
店小二觍着脸嘻嘻笑。
王老蔫知道了小二年底结算要加银子,气得直跳脚。
彭氏说:“这块滚刀肉是个过河拆桥的主儿,咱拿他有啥办法?”
王老蔫说:“过河拆桥?我让他过河不拆桥还要张罗着回来修桥。”
彭氏问:“他有啥短捏在你手里?”
王老蔫说:“找长处不易,捏短还不方便?”
晌午了,孙元德家依旧锅清灶冷。孙家父子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突然的变故让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肚子饿得“咕咕”叫,孙元德掏出来几枚大钱,叫缩在墙角里的太白买些吃食回来。太白拿着钱直奔馒头铺。
两笼馒头已经卖出去了,坐地虎手脚利落地开始揉第三笼馒头。太白出现在馒头铺门口,坐地虎手里揉着面,斜着眼睛盯着太白。金宝从外面跑进来,掀开盖着箩筐的布子拿出来一个馒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太白的肚子里“咕噜”一声响,他咽了口唾沫,把几枚大钱拍在柜台上说:“买六个馒头。”
坐地虎手里揉着馒头,麻耷着眼皮说:“六两纹银。”
太白一怔:“不是一个大钱一个吗?”
“涨了。”
又一个人来买馒头,放在案上几个大钱,坐地虎拿给他五个馒头。那人拿着馒头走了。
太白大怒:“为何卖他不卖我?”
坐地虎猫下腰看着太白的脸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他娘不是娼妇。”
见她提到娘,太白的血冲上了头,他两手端着箩筐底往上一翻,十几个馒头滚得满地都是。
坐地虎把面团往案板上一摔,一脚踹在太白的屁股上,太白一个狗抢屎摔出了门外。他爬起来捡了块碗口大的石头使尽全身的力气扔进店铺,石头砸在面粉盆里,溅得坐地虎满脸白面。坐地虎大怒,迈着两只红薯脚冲出来,抓着太白就是两个耳光子。太白被打得原地打了个转,一头栽进了路边的沟里。路人站住脚围过来看,议论纷纷。坐地虎余怒未消,骂骂咧咧往店铺里走,她的一只鞋掉了。
太白从沟里爬出来,拦住坐地虎,把脸伸过来说:“打呀!你打呀!”
坐地虎一掌推开他接着往前走。
“打死我,才算你有真本事!”太白死缠着不让她进店铺。
坐地虎拎鞋朝太白砸去。太白双手接住把鞋往身后的水沟里一扔,他大声喊:“贼婆娘的运粮船开过来了!”
围观的人哄笑起来,坐地虎跑过来捞水沟里的鞋。太白往水沟里扔石头,砸起来一片水花溅到坐地虎的脸上身上。坐地虎一只手抓着鞋,转身又狠狠给了太白一个嘴巴子。太白追到馒头店堵在门口一声比一声高地跳脚叫骂:“贼婆娘!你要是不打死我,从今往后你得管我叫爹!”
坐地虎气得眼前金星乱飞,顺手抄起火钳子照着太白的脑袋就是一下子。“嘭”的一声闷响,太白眼前红红绿绿一片,鲜血顺着额头流下来。看到血,坐地虎吓了一跳,伸手想给他擦掉,太白一掌把她推开了。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指责坐地虎,说你也是当娘的,不该下此狠手打一个孩子。围观者的话差点把太白的眼泪说下来,他伸手在脸上胡撸了一把,涂得满脸是血,跌跌撞撞地往家走。
坐地虎自知理亏,看看散在地上的馒头,急忙用布子包了五六个,让金宝追上去塞给太白。金宝不去,坐地虎给了他一脚,金宝哭丧着脸去了。
金宝追上太白把馒头包塞给他,太白一扬手扔了。金宝捡起来地上的馒头往回走,太白寻思寻思不对味,转身回来从金宝手里抢过馒头走了。
孙元德见儿子鼻青脸肿满脸都是血,吃了一惊,连声问:“怎么了?”太白不说话,他从缸里舀了一盆凉水洗干净了脸。打开布包,拿起来一个馒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看到馒头,孙元德心里明白,这孽障又跟那恶婆娘交了手。他走过来搬着太白的脑袋看伤口,太白不愿意让他碰,闪开了身子,顺手把半个馒头全塞进了嘴里,两边的腮帮子鼓起来老高。
孙元德真想抽儿子一个大耳光子,看他的脸肿得像面锣,再敲就响了。孙元德把一口恶气咽回去,拿了个馒头坐在门口大口大口地嚼着,一个馒头下去,肚子里有了底,孙元德拿了把锤子,拎了根麻绳出了门。太白觉得他的行为有些蹊跷,悄没声地跟了去。
孙元德边走边骂:“贼妇,你野鸡戴顶皮帽子装哪门子老鹰?我要是过不了你这道土坡,你这贼婆娘还不大鹏展翅把半个天罩了?”
看到孙元德找上门来,坐地虎假装没有看见,接着揉手里的馒头。街坊四邻看到孙元德,知道又有一场好戏看了,纷纷围过来。孙元德用锤子把一根木橛子钉在馒头铺的门框上。
坐地虎不能再装聋作哑了,她大声问:“你要干什么?”
孙元德头都没抬,他把绳子扔到木橛子上挂住,又把绳子上挽了一个可以把脑袋伸进去的活扣。人们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瞪着眼睛看着。孙元德一屁股坐在绳子下面,翻着眼睛看着那根绳子。他用手摇了一下绳子,绳子在他眼前荡起来,荡的弧度由大到小,只要一停下来,他就重新让它荡起来。
围观的人“嘁嘁喳喳”小声议论起来。
“街坊邻里的,怎么没人劝劝?”
“那女人越扶越醉,是个放刁撒泼的主,别嘴大舌长,把事揽到自己身上。”
坐地虎哪受得了这个?她“嗷”的一声叫起来:“老娘三绺梳头,两截穿衣,能说不能行,就是阎王爷以死相逼,我当小鬼的也得挣巴两下,别说你了。要死滚回家挂到自家的房梁上去,别脏了我的店铺!”
孙元德一言不发,站起来两脚踩在砖头上,脑袋伸进活扣里,他一脚踢翻了砖头。围观的人冲过来,七手八脚地把他救下来。孙元德的脸憋得红里透紫,他挣开众人的手,重新把绳子挂在门框上。他坐在绳子下面把气喘匀了,接着用手荡着那根上吊绳。
坐地虎两手拍腿放声大哭:“老天爷呀!我逢山朝顶,见庙磕头,从没输过嘴窝过心。现在有人骑在我脖子上拉屎了!”
坐地虎的哭声引来了更多围观的人,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着。
“生面总有揉熟的那一天,再烈性的牲口也有低头的那一天,坐地虎就得这样的人整治。”
“这婆娘油多捻子粗,老公一句逆她性子的话,一张脸就成了她擂鼓摔拳的架子,不沾邪劲的人治不了她。”
“咳!乡里乡亲的,有什么话说不开的?”
“听说这泼妇骂得那男人的老婆寻了短见,他不收拾她收拾谁?”
“死了?尸首在哪?”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没有尸首,就算告到衙门官司也赢不了。”
坐地虎听人们这样说,她又跳着脚骂起来:“姓孙的,别在我跟前闹鬼吹灯,察院开着门,朝里悬着鼓,你说我逼死了你老婆,赶紧告我去!拿出来证据我偿命,拿不出证据来你给我偿命!”
孙元德开口了,他说:“你见神杀神,见鬼杀鬼,是一个屁股底下开不出来花的角色,逼死一命不算,还要凑成一双?好!好!好!你我上天无份,入地有缘,我先走一步,阎罗店上擂鼓等着你。”
他站起来脑袋钻过绳子活扣就要往死吊自己,被人们左右拉住了手,拽离了门口,拖回家去。
坐地虎转身要回屋,一眼看到了站在杂货店门口的赵福,这男人目光阴郁地看着她。坐地虎睃了他一眼,又睃了他一眼,秦氏的事都是由他而起来的,这小子坐山观虎斗,落得个逍遥自在。她“呸”的一声一口痰啐在了地上。
赵福躲进屋里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