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韩则林装起四五只农船,载了一干证人等,将朱永茂、刘岐等人锁在首船的船舱里,船行了十几里水路来到德庆县城。韩则林擂鼓鸣冤,等候大尹早衙升了堂。地方保人等先将呈子递上去。德庆县大尹展开呈子,细细看了一遍,见牵扯到三条人命,忙令差人押着地方等人前去把尸身盛敛了,调来相验。朱家人暂时押在牢里羁候。
朱家自有佃户报知,朱勉匆忙赶来,四下打听,他花了银子买通衙役,到监牢里探望父亲。朱永茂长吁短叹,说一切发生得太快猝不及防,眼下只能硬撑着把这场官司打下去了。
朱勉问:“这官司该如何应承?”
朱永茂说:“天塌下来还有四个金刚扛着呢,阎王拿人,牛头马面也还容人烧纸钱泼浆水,赶紧出钱打理一下。韩家出了人命,咱们朱家也出了人命,他们两命,我们一命。一命也是命。”
朱勉问:“咱们死了人?”
朱永茂说:“韩家人打翻了咱们的船,淹死了刘岐的老婆。”
朱勉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这刘岐光棍一条,从未娶过妻室。朱永茂伏在朱勉的耳边嘀咕了一阵,朱勉眨巴着眼睛看着朱永茂问:“爹,这样行吗?”
朱永茂说:“死马当活马医,眼下只有这一条路能走。”
朱勉明白这条人命在案子中的重要性,点头应允了父亲。按照父亲的吩咐,找人写了呈子状告韩家,说韩家人为了抢粮,打翻船只,淹死了刘岐之妻王氏。
德庆县大尹在堂上接了朱勉递上来的呈子,这时候尸棺也运到了岸上,大尹出牌找地方备办登场法物,并把韩则林、韩韬以及朱永茂等一行人通通押到验尸场。大尹宣布开棺验尸。仵作让官差帮忙将棺材中的死人搭出来,放在芦席上。
大尹说:“仔细验,若有粗心验不到的地方,小心本官打断你的狗腿。”
仵作连声答应,他掖衣襟挽袖子,猫腰从袜筒里抽出来象牙筷子,扭头对身边的官差说:“劳驾帮个忙,帮我把他的衣服脱了。”
官差帮忙把死人的衣服全部脱去,仵作端着一碗凉水,含了一口水“噗”地喷在死人身上。他一口一口前后喷了十碗水,这才弯下腰,手里拿着象牙筷子扒拉着尸体开始验尸,从头到尾,前身后身两腿两条胳膊全都仔细验看到了。
仵作验罢一处报一处:“邓恩,男,六十五,太阳穴处有伤,连带周围二寸有余,骨头粉碎,系属被钝物打击致死。田婆五十岁,头骨崩裂,脑髓漏尽,系属被钝物打击致死。其右肋骨骨折三根,实系暴力踢打所致。”
大尹紧锁着眉头仔细听着。
仵作验到了死者秦氏,他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报告道:“刘岐之妻王氏,二十八岁,周身无伤,颈下有缢死的绳痕,此人是上吊致死的。”
大尹听到这里心中大惊,这事罗嗦了不成?他拿过来朱勉递上来的呈子仔细看了一遍,抬起头问:“这呈子上说刘岐之妻是翻船落水而死的,如何却又是上吊死的?”
听到大尹发问,朱永茂在下面连声喊冤:“老爷,刘岐之妻确实是翻船淹死的,在场的人都看见了,怎么会是缢死的?分明是这仵作人得了韩则林的银子,妄报老爷。”
大尹听此话,也惟恐韩则林暗中将尸体换了,急忙把刘岐传唤到堂问:“下面跪着的可是刘岐?”
“是小人。”
“你过去看看,那尸首可是你的妻子?”
刘岐走到棺木前看了一眼,回到堂前跪下说:“回老爷,确实是小人的妻子。”
大尹问:“你老婆怎么死的?”
“回老爷,是昨天落水淹死的。”
“怎么落的水?”
“是韩家的人打上船来,船被踩翻了而落水而死。”
“你可有子女?”
“回老爷,小人福薄,没有后人。”
大尹看看跪在下面的刘岐,起身走到棺木前,把三具尸首逐一仔细验过。仵作所报的分毫不差。大尹暗自奇怪,他吩咐把棺木盖上封好,带回县衙重审。
大尹坐在轿上,一路眉头紧锁,回到县衙升了堂。命众犯跪在仪门外,传唤朱永茂上堂。
大尹说:“大胆朱永茂,你不但打死了邓恩和田婆,连这妇人也是被你谋害致死的!还不快从实招来?”
朱永茂心里着急,他叫了起来:“爷爷,这刘氏确实是被韩则林的家人打下水淹死的,地方上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怎么会是被小人谋害致死的?爷爷若不信,问问刘岐。”
大尹喝道:“胡说!本官再蠢,也明白他跟你是一丘之貉!朱永茂,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用火炼不成钢。好言好语你听不进去,左右大刑伺候!”
公差闻令齐声答应,震得屋顶上往下掉灰。夹棍拿上堂来扔在朱永茂面前。朱永茂吓得浑身打颤真魂直冒,连连给大尹磕头。
大尹说:“把这个畜牲给我夹起来!”
当堂衙役扑上前来拉下朱永茂的鞋袜,把他的两腿套在夹棍里。
“拢绳!”大尹吼了一声。
官差们一声呐喊,把绳子拢上,朱永茂惨叫一声晕了过去。衙役拿过来一碗冷水照他的脸上一泼,朱永茂倒抽一口凉气,醒了过来。
大尹问他:“朱永茂,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朱永茂从来没受过这样的皮肉之苦,听大尹这样问生怕他再用刑,连连叩头说:“老爷!青天大老爷!小人决不在你面前再说半句假话。这女尸确实不是刘岐的老婆,她是谁,小人也不知道。是前天夜里有人扔在小人船上的,小人只是想借尸讹诈韩家,并没有真的杀人。”
大尹录了口供,叫他跪在丹墀下。传进来刘岐问道:“死的这个妇人真的是你老婆吗?”
刘岐说:“正是小人的老婆。”
大尹点点头问:“既然是你老婆,那你说说,你是怎样把她弄死讹诈韩则林的?”
听到此话刘岐愣了一下说:“爷爷,我老婆是被韩则林家的人打下水淹死的,地方上的人都看见的,怎么会是我弄死的?”
大尹手里的惊堂木狠狠地拍在桌子上,他喝道:“该死的奴才,你冒认妻子,讹诈他人,你家主子已经招供,你还诡辩什么?左右,给我把他夹起来!”
听到要动刑,唬得刘岐紧紧夹着腿,惟恐心从暗道掉出来,既然家主已招供,自己为何舍命去扛?他把头磕得捣蒜一样。
“爷爷,小人是奴才,一切得听主子的吩咐,家主让小人认那死人为妻,小人只能遵命。这人命确实不是小人所害。”
大尹命他把女尸的来龙去脉细细地说了一遍,刘岐从发现有人偷船开始说起,说到下船收拾船舱看见女尸,直到定计讹诈韩则林,他所说的和朱永茂说的并没有出入。大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又问道:“就算这妇人不是你害死的,但是你冒尸为妻,讹诈他人也该罪加一等。”
刘岐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大尹问:“那田婆和邓恩可是你和家主打死的?”
听到这话,刘岐叫了起来:“爷爷,这两个人确实不是小人打死的,你就是用夹棍夹死小人,小人也不能应承这个罪名。”
大尹的眼睛在刘岐的脸上扫了一圈,吩咐衙役把他带下去跪在丹墀下面。大尹把韩则林和地方传上堂来问话。韩则林把朱永茂设赌局强占韩家地产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大尹听了很生气。朝廷三令五申禁赌,这个朱永茂不但违禁,还敢光天化日之下索要赌债,不严惩不足以平民愤。韩则林说到朱永茂扛着尸首闯进他的家里,打死了两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韩则林说得泪如雨下,地方和保人也纷纷作证,韩则林说的情况完全属实。
大尹因为朱永茂借尸讹诈,已经心生三分厌恶,又因他设赌局强占地产,厌恶的情绪又增加了七分,免不得先入为主,这样的人渣能设局害人,就能动手杀人。
大尹重新把朱永茂传上堂来,百般逼问,朱永茂什么都承认就是不承认自己杀过人。大尹命衙役把朱永茂夹起来,朱永茂疼得死去活来,实在熬刑不过,心里想:“罢了,罢了,既然是死路一条,又何必叫他把腿夹断?还不如早点招认了,留下两条好腿,就是做冤死鬼到阴间去抢水喝,也比别的鬼跑得快一些。”
朱永茂屈打成招在供词上按了手印,大尹又赏了他和刘岐各四十大板,拟成斩罪,下在死囚牢里。其余十人,各打二十大板,三个充军,七个徒罪,各自下监。六个妇人,都是杖罪,发回原籍。河边那块田断给了韩则林。大尹随即发文给河对岸的平阳县,调查这具吊死女尸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