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拉辛用手托起这只不幸的小狗,把它揣在怀里,急急忙忙往回赶。
——《木木》伊凡·谢尔盖耶维奇·屠格涅夫[俄]
当发现的时候,已经丢失了四头羊。
这让他感到有些奇怪,夜晚并没有狼群袭击羊群,狗也没有狂吠着为主人报警,在冬营盘上,羊群晚上趴卧的地方也没有任何痕迹或是血迹。
他只能相信,这四只羊也许是在放牧时不知不觉间地走失了。但他实在想不起这四头羊是怎么丢失的,这一段时间天气晴朗,并没有恶劣的天气,在出牧时也没有遇到过暴风雪的情况,而这片冬季草场草厚雪薄,羊群并不需要走出很远就可以采食到足够的牧草。
他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总可以找到那四头丢失的羊,但他实在搞不明白的是,羊究竟是什么时候丢失的。
但很快,丢失的就已经不再是羊了。
黄昏,三匹被放到南边草场里的马全部跑了回来。
马打着响鼻,在周围往来奔跑。
与往日不同的杂种的马蹄声让白宝音格图和乌兰跑了出来。
他们没有看到那匹漂亮的黑色小马驹。而白宝音格图相信,那匹腿长得出奇的小马很有可能成为那达幕赛场上夺魁的良驹。
那匹黑色的小马从来不离开那匹母马半步,此时白宝音格图放眼四野,却并没有看到那匹黑色的小驹俊俏的身影。
当另外两匹马已经喷着白色安静下来的时候,那匹母马却仍然嘶鸣不忆,眼睛瞪得老大,围着毡房狂乱地奔腾,身上已经被渗出的汗浸得透湿,冒出腾腾的白汽。
白宝音格图几次试着接近它,都没有成功。它鼓着眼睛腾起两只前蹄人立而起,不想让任何靠近。它在腾跳间还不时回头顾盼,像是有火烧了它的尾巴。
它是被吓坏了。白宝音格图实在搞不清楚它到底见到了什么,这样惊恐不安。
白宝音格图扔出套索,套住了惊魄未定的母马。筋疲力尽的母马几经挣扎,但白宝音格图巧妙地调整着绳套,终于让它安静下来。
垂下头的母马不安地喘息着,白宝音格图口中喃喃自语,温和的语调让这匹惊吓过度的马终于安静下来,但还是颇为不安地扭动地巨大的头颅。
因为母马颜色棕红,白宝音格图起初并未看到它身上的伤口,此时发现母马身上除了汗迹,还有因为毛色而混淆的湿漉漉的污血。仔细查看,在母马的脖子上和后尻部,有两处被撕裂的伤口。
在草地上并没有大型的猫科动物,那么这一切应该都是狼的袭击造成的。但是在白宝音格图的印象里,已经很久没有听说狼袭击马匹的事了,而且他也确实不相信这样的伤口是狼造成的。这个夏天草地降雨不多,即使牧羊最繁茂的草场,草高也不至于遮掩狼迹,整个夏天直到深秋,草地上的狼一直未曾有结群的迹象。
单只的狼恐怕不会是护崽的马的对手。
白宝音格图骑上马巡着轻薄雪地上断断续续的蹄印和母马狂奔而过时落下的点点滴滴的血迹,一路走到一片洼地里。
洼地里一片狼藉,黑色小驹的内脏已经被掏空,修长的四蹄像枯干的树枝一样直挺挺地叉向天空。
小马驹的血染得雪地一片殷红。
白宝音格图下马之后仔细地查看着小马驹身上的痕迹。他相信,这是狼干的。
入冬以后落雪不多,洼地里只是有几块大大小小的积雪,在那上面,白宝音格图仔细地查看着狼的足迹。
那硕大的爪印让他不由得摸了摸腰间刚刚换了铅头的。确实是狼的爪印,但又似乎比狼的爪印宽一些。从那爪子印入雪地的深度,白宝音格图判断,如果这是一头狼,那么一定是一头大得不可思议的公狼。只有一头狼的爪印,这一切都是那头狼独自干的。
在白宝音格图的印象里,这片草地上还从来没有经出现过这么大的狼。他猜测,那也许是越过地平线来自国境线另一侧的狼,从遥远的西伯利亚泰加森林迁来的狼,那里的狼体型应该比本地的狼更大一些。
白宝音格图只能这样解释。
那匹黑色的小马驹,确实是鬼杀死的。
进入草地的第一天,鬼竟然完成了生命中第一次在野外的捕食。当鬼在草地里无望地四处徘徊的时候,一只突然从草丛中窜出的兔子进入鬼的视野,鬼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吃到任何食物了。
鬼只是藏獒与德国牧羊犬的混血种,血统里并没有腿长腰细的灵缇那种视觉猎犬捕捉野兔的能力,它天生没有奔跑起来风驰电掣的速度。
对于鬼来说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如果鬼在进入草地的前几天内无法获得任何食物,在犬类本能驱使之下,它还会再次回到城市之中,返回货场,重新被挂上链子,恐怕永远不会再有机会获得自由了。
除了因造物主的厚爱而拥有流线体型的是猎犬或一些与灵犭是血源相近的细犬,还没有什么犬种可以在旷野中追得到高速奔逃的野兔。对于鬼来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鬼最终竟然追上了那只跑起来跌跌撞撞的野兔,它飞快地压上去,咬断了它的颈椎骨。
无论野兔是被其他的动物追捕时受了伤,还是患上了什么了病症,但它确实未能逃出鬼的追捕。但它的献身却为刚刚进入荒野的鬼提供了一份尽管不太丰盛,却足以果腹的食物。
这只是进入荒野的第一步。一个成功的开始。
对于食物,鬼从未吃得如此仔细,连野兔的颅骨也细细地嚼得粉碎,甚至地上的血迹也舔得干干净净。最后,草地上只剩下一块被剥得干干净净的毛皮。
进入草地的第一夜,鬼在荒野上找到了一座低矮的土房,那大概是被牧人遗弃已久的冬季营地。鬼仍然留恋着人类的世界,有屋顶的房子还是让它感到比露天席地睡在荒凉的草地上要好得多。
对于荒野,鬼仍然是一无所知。在野外的第一夜鬼睡得并不安稳,它身上的伤口仍然在不断地隐隐跳痛,而从远处的黑暗中,不时传来鬼从未听闻过的恐怖的声响。
鬼走到土屋的门口,向发出古怪声响的方向望去。此时那诡秘声响的余韵刚刚在草地悠远的夜空中缓缓消散,无尽黑暗的草地重又沉入恒久的寂静之中。鬼侧耳倾听,那些声响却倏然间消逝不见了。
鬼注视着屋外那无尽的草地和星光璀璨的夜空,但它的视线无法穿越黑暗,不知道那令它感到恐惧的声响究竟来自何方。
总之,对于鬼来说,在荒野之中的第一夜,是在惶恐不安中度过的。尽管它缩在土屋的一角,但那声响却似乎总是在鬼即将熟睡时轰然响起,惊得它猛地蹿到土屋的门口。到后来,鬼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听到什么声响,只是一次次地蹿到门口,但它终究没有勇气进入荒野之中。那里还不是它的世界。
鬼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捱过了在草地上的第一个夜晚。
当晨光初露时,鬼走到门口,无边的金色草地已经一片银白,来自远方西伯利亚的寒流已经过早地带来了草地的第一场雪。
鬼就这样开始了在呼伦贝尔草原上的游荡生涯。
最初的几天,在雪地上终日游荡的鬼在饥饿的驱使下开始在雪地上追踪野兔的足迹。第一次的成功让它相信这种美味而鲜活的食物是可以手到擒来的,但结果让鬼绝望了。那只野兔是鬼一生中捕到的唯一的一只野兔,它再没有运气遇到一只因为被鹰击打或是患病而跑得不那么快的野兔了。
这些野地的生灵,似乎因为落雪而更加生机盎然。它们在鬼高速追逐时突然转身,在擦肩而过的同时远远地将身体过于臃肿无法迅速转身的鬼远远地抛到身后,然后摇动着胜利的战旗般灵动的白色尾巴绝尘而去。
鬼在一次次无望的追逐之后终于明白,自己是永远也追不上它们的。
鬼感觉自己快要饿死了,在吞掉那只野兔之后,已经整整五天没有吃到什么像样的东西了。其间,只是在草地上找到了一只已经死去很久的草原鹰的干尸。那被风吹蚀得像枯枝一样的鹰其实只剩下一些干硬的皮和骨头,这蓝天骄子为飞翔而生的高贵的身体上本来就没有过多的肉。鬼把这只鹰吃得一干二净,连最细小的骨头也嚼得一根不剩。
在第六天的黄昏,远远地从草地深处迎风吹来的炊烟吸引了鬼。
那是一个冬营地,乘风而来的是草地营地特有气味,混和着羊肉、经过熟制的皮子、腐化的羊油和说不清什么的膻味强烈地吸引着鬼。而其中食物的气味更是让鬼放弃了仅有的一点儿警惕,向那个营地慢慢地靠近。
鬼身上的伤口已经在干冷的空气中封口,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身上的血迹已经渐渐在空气干结脱落,而它的毛色也雪野的风中还原为那种银亮的白色,只是因为脏污而略显灰白。
也许是因为这种保护色和鬼谨慎小心的动作,总之,当卧伏在毡房门前的三头牧羊犬发现鬼时,它距离毡房已经不足二十米了。其实即使是这样,也是鬼有意让它们发现自己,否则鬼可以悄无声息地靠得更近一些。
三头牧羊犬先是吃了一惊,为自己竟然让鬼接近到这个程度却一无所知而惶恐不已,随后对自己的这种失职而感到极度地懊恼,狂吠着一窝疯似地冲了过来。
鬼非常谨慎地站在原地。
它们也确实确信这是一头狗,一头非常大的狗,它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大角色。但这是在它们的领地上,没有什么可感到恐惧的,而且它们是三个。
几乎在顷刻之间,它们就已经冲到了鬼的身边。即使是其中最大的那头雄犬,也要比鬼矮一头。
在这种时候,鬼略显谦和地压低身体。它试图进入这个营地,而经过这三头狗是进入营地的最重要一关。
那两头小一些的牧羊犬还在旁边闭着眼睛没完没了地吠叫着,而最高大的那头雄犬却已经绕到鬼的身后,此时鬼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那两头牧羊犬的吠叫已经让它极度烦躁,恍若又重回到斗犬场上,而那头已经绕到鬼身侧的雄犬竟然不知好歹地想要嗅闻鬼的臀部,即使这种稍显威压的问候方式是犬类世界中非常普遍的问候语,鬼在基地时已经知晓,但在离开基地之后,与同类的所有接触就只是为了杀死对方。它已经不能适应这种普通的狗的问候了。
而当鬼稍转头颅回顾时,那头雄犬却顿时发出威胁性的咆哮。鬼视这为一种挑衅或者是出击的前奏……当鬼跳开时,那头雄犬脖子上的皮已经被撕开,半片脖颈上的皮耷拉下来,它悲决地号叫起来。
一头半大的牧羊犬不知轻重地试着上来阻挡鬼,鬼只一下就咬在它的脖子上,然后又迅速地跳开了。饥饿使鬼显得像猫一样灵活,在不到三秒钟的时间里,鬼已经完成了两次攻击。
在鬼跳开之后,那只受伤的小狗还在试着吠叫,但它的吠叫声刚刚出口就变得嘶哑难辨,而且有血沫呛出。它脖子上受伤的部位,血滴滴沥沥地流了下来。显然是伤到了重要的血管。
仅剩的那只牧羊犬突然意识到这一切的与众不同,它识趣地跳出了圈外,只是远远地吠叫着,当鬼试着扑向它时,它头也不回地向毡房跑去。
而此时,毡房的主人已经掀开毡帘从里面走了出来,外面所发生一切多少让他有些吃惊。鬼还在犹豫的时候,他已经跳上没有备鞍的马拎起冲了过来。
鬼又开始奔跑。此时,肚腹空荡的鬼已经对这没完没了的奔跑感到越来越厌倦。但毫无办法,它只能继续逃命。
当套马杆甩过来的时候,鬼对于这种长期以来游牧民族用于驯服烈马的器具仍然一无所知。马上的牧人与鬼的距离越来越近,他伸出了杆子,那上面的套索抖抖颤颤地伸向正在奔跑的鬼的脖颈。
鬼加快了奔逃的速度,但已经几天没有进食,鬼的速度在渐渐地慢下来。不过,当悬在它头顶的套索又在接近时,鬼猛地转向向相反的方向跑去。牧人的套杆压得太低,猛然停住马时,套马杆差一点在雪地上折断。
这是鬼在一次次捕捉野兔失败中学到的急停转向的办法,它学得很快,而且迅速地运用出来。
这一着的运用果然非常奏效,牧人几乎无法对付这头左奔右突的银色巨犬。
鬼就这样与这个牧人周旋着,直到夜色渐渐来临。
当天色开始昏暗时,鬼那天赐的毛色就已经在发挥了作用了,在雪地掩护下,牧人已经几乎无法辨识鬼在雪地上的轮廓。
天色又暗了一些,牧人终于放弃了。
跑得筋疲力尽的鬼又向前跑了一段,才在一个朝南缓坡的凹处趴了下来。它又迎来了难捱的一夜。
那是一段饥饿的日子,鬼有时两三天内只是靠费尽力气掘开的洞穴里一只半休眠状态的跳鼠果腹。
好多天了,鬼几乎根本就找不到什么像样的食物。
饥饿是难以忍受的,而冬日的气温也越来越低。因为有那一身厚重长毛的庇护,篷乱的长毛似乎掩饰了鬼腰腹间正在慢慢失去的油脂,但它的毛色正渐渐黯淡,并失去了固有的光泽。鬼已经不再像往常那样强壮有力了。
有时,鬼甚至只能以掏鼠洞为生。
对于鬼说,最幸福的日子莫过于一次在乌尔逊河边的巧遇。
那天,被饥饿折磨得浑浑噩噩的鬼糊里糊涂地走到了河边,但河边仍然没有任何食物。
草地上偶尔跳出的野兔那兴奋地摇动的尾巴无异于对鬼莫大的嘲笑,鬼已经明白,自己是永远也无法捕捉到它们的。当它们极速狂奔时,根本就不是奔跑,而是在飞翔,看着那些飘飞而去的野兔,鬼恍若置身于梦境之中。
随后,鬼远远地看到了河中冰面上的另一个梦,一头,正站在河面上,静静地向这边张望。
已经被饥饿和这种无望的幻像折磨得精神接近崩溃的鬼叹息着想从河边走过,它才不相信会有什么食物摆在自己的面前。而它也恰好处在上风向,它闻不到黄羊的气味。
鬼并不清楚应该去哪里。它现在所能做的就是一直向前走。
但就在这时,也许是远远地看到了鬼,黄羊情急之下急于逃离冰面,向前挪动时蹄子再次打滑,差一点跌倒,张牙舞爪地挣扎了几下才重新站稳。自从昨天下午不小心走上被冰雪覆羔的河面后,它就再也没有机会离开这里。冬天光滑的冰面对于有蹄类动物来说就是一处死亡的陷阱,即使是马走上冰面也要打上钢掌,仍然要小心翼翼。而像黄羊这样的动物,一旦登上冰面,就再也没有机会离开了,最终只会被冻饿而死。
鬼没有看见黄羊的动作,但是黄羊在努力站稳时四个蹄子在冰面上划动的声音它听得非常清楚。因为饥饿鬼的所有感觉器官变得十敏锐,而这从冰面上发出的声响无异于在旷野中为鬼敲响了开饭的铃声。
鬼回过头来,正与接受审判一样紧张的黄羊面面相觑。
是黄羊,尽管是一种鬼从未见过的动物,但鬼知道那意味着食物。
鬼毫不迟疑地向河面上跳去,因为过于兴奋,跳得太快,在踏上冰面上的一刹那,就嘭地一声滑倒了,顺势随着惯性向那头黄羊冲了过去。
黄羊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攻击方式,在条件反射下撒开四蹄就要狂奔而去,情急之下它忘记了自己还在冰面上,于是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冰面上。它的一条腿折断了。
它再也不会站起来了,不过,迎面从冰面上滑翔而来的鬼结束了它的痛苦。
鬼只一口就切开黄羊柔软的喉管,它没有浪费一滴血,仔细地品味着这温暖的生命之源。黄羊所有的血都已经流尽时,鬼那空虚的肚腹中已经泛起微微的暖意。鬼直接拼开黄羊后腿上的皮毛,开始啃食富含蛋白质的红色肌肉。
在吃光了一条腿之后,鬼将自己的猎获物拖到了河边的一片柳树丛里。
这只黄羊,鬼足足吃了四天。四天之后,迎接鬼的又是一个星期的饥饿。因为刚刚饱食数日,这种饥饿也就显得更加难以忍受。
鬼开始尝试沿着河岸搜寻,希望再次碰到那些站在冰面上傻乎乎地等着它去下口的黄羊。
但是,守件待兔的办法向来是不会成功的。
当一切的可能性都已经消失的时候,在茫茫的雪野之中,可以找到什么或者说闻得到食物气息的也就是牧人的冬营地了。
鬼开始尝试从这些营地中获得食物。
最初,鬼只是远远地观望那些营地,它不再急于接近。每一个营地都豢养着牧羊犬,即使鬼不把它们放在眼里,但随后跟随而出的牧人却并不好对付,除了套马杆,他们往往带着布鲁棒子,甚至步枪。
在又一次无望地向那飘逸着醇厚食物香味的毡包观望之后,鬼准备离开了。
那里是并不属于它的地方。
但鬼并没有走多远,迎面竟然碰到一只羊。
鬼和羊都有些吃惊。那是一只走失的羊,正慢慢地循着同伴的足迹返回营地。
羊,是鬼从来没有尝试捕杀过的动物,它们身上有太多人类的气息。在犬类的行为法则中,属于人类的一切动物是不能捕杀的,这是被驯养的犬类在选育的过程不断被巩固的性格特点,也是它们有异于荒野中的野兽最基本的特点。
但在此时,已经饿得头重脚轻、两眼昏花的鬼早就将这些准则忘得一干二净,食物才是最重要的。
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被鬼扑倒了。
在那个夜晚,鬼几乎吃掉了半只羊,在天色发亮时,它才离开。
在第二天的晚上,鬼再去那里时,剩下的半只羊已经不见了。
牧人已经来过了。
随后又是无尽的饥饿,因为刚刚进食了新鲜的肉类,当饥饿到来时,那种对流着血的肉的渴望也就更加强烈了。
在吃过羊之后的第三个夜晚,鬼终于在饥饿的折磨之下,偷袭了附近一个牧人的冬营地。
也许是因为鬼身上仍然洋溢着狗的气味,营地仅有的一头雌性牧羊犬竟然没有发出吠叫声惊醒毡房里的主人。总之,鬼恰如其分地显现出一头被遗弃的狗的无奈与落魄,那头被蒙骗的牧羊犬甚至温和与鬼打着招呼。
一切都比鬼想象得要简单得多,它慢慢地走近羊群。直到它走进羊群时,这些温顺而毫无任何警惕心的上帝之子仍然对鬼的出现没有任何反应。鬼选择了一只体重并不是很大的卧在外围的羊,它迅速地找到它温暖的脖颈上跳动的动脉,毫不费力地咬了下去。鬼叨住它的喉管,痛快地啜吸着温暖的鲜血。
但鬼将这只羊叨出羊群时出现了一点点的困难。这些羊一时无法理解,这似乎是狗,又好像是狼,但它们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狼。
这些吓坏的羊紧紧地挤在一起,以至于摆在鬼面前的就是一堆肥硕的卷毛屁股,不过鬼最后还是用蛮力叨着羊钻出了挤成一团颤栗不已的羊群。
那头牧羊犬同样有些迟疑,这是它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难道是一头掠食羊的狗,或者是装扮成狗的狼,但这头陌生的狗身上散发出的确实是狗的气味。
它慢慢地跟随在鬼的身后,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
鬼拖着羊并没有走出多远,就已经在饥饿的驱使下,撕开了羊的肚皮,开始吞食那些温暖滑糯的内脏。
那头仍然不知如何是好的牧羊犬在鬼的身边唁唁地哀鸣,却又不知道是应该放声吠叫,还是向鬼进攻。
直到鬼吃饱离开时,它还是没有做出自己的决定。
总是,那是一次非常成功的偷袭。不过,如果那天晚上看守营地的是一头经验丰富的老牧羊犬,鬼就不会那么容易地成功了。
有过第一次的成功之后,鬼对追踪那些在雪地上飞飞停停的山鸡或是掘开地洞掘出的皮干肉瘦的鼠已经时嗤之以鼻。只要可能,鲜嫩的羊肉永远是它的首选。
鬼的第二次偷袭却并不成功,它刚刚钻进羊群切断了一只羊的喉管,羊群的骚动就引来了营地内的牧羊犬。它们可是鬼第一次遇到的那种犹犹豫豫的角色,它们扯着脖子吠叫着围了过来。鬼并不着急,它在羊群的中央,那些牧羊犬对它并没有什么办法,它不紧不慢地扯开羊皮,啃食着温热的羊肉。
当毡房里的牧人出来之后,鬼才慢悠悠地跳出羊群,向黑暗中跑去。
牧人领着两头牧羊犬骑马从后面追来,鬼并不着急,甚至不时地回头对那两头追得太近的牧羊犬进行还击,轻而易举地咬伤了它们的腿。两头牧羊犬无法再跟上了。但鬼在两头牧羊犬的轮翻攻击下腿也受了一点轻伤,不能跑得太快。
牧人骑着马从背后追来。天快亮了,天边的地平线上已经呈现出一抹朦胧的青色。
受了伤的腿尽管没有流多少血,却伤了肌肉,鬼每迈出一步都牵扯得那块肌肉十分疼痛,它的速度渐渐地慢了下来。它已经听得到的身后那匹马的喘息声。
被捕获的恐惧在一点点地侵蚀着鬼,它拼尽全力想加快速度,但它无法跑得再快了。
马上的牧人就要追到了。
腿部的痛苦越来越剧烈,像是有一根烧红的钢针在肌肉中搅动。
终于,那条受伤的腿上的肌肉开始抽搐。鬼停了下来,那种抽搐化为一种剧烈的痉挛,鬼不能再跑了,它卧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着。不知是下意识还是某种本能的驱使,鬼低下了头。
鬼几乎是听天由命地等待着被一枪击中或是那根包着铅头的布鲁棒子击打在头上。当然,也可能是被套马杆套住脖子,那根抖抖颤颤的险恶的杆子。
牧人骑着马向鬼驰来,鬼等待着,积聚着所有的力量,准备在最生一刻倾力一搏。
但奇迹出现了,那牧人骑着马从鬼的身边一跃而过,对卧在他脚下的鬼竟然视而不见。
鬼以为那是牧人的一个游戏,或者是在戏弄它,随后就会纵马转身再次袭来。但是鬼错了,牧人竟然骑着马一直向前驰去,消失在青色的晨曦之中。
鬼当然不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冬天雪并不厚,草地上的雪斑斑驳驳,雪根本盖不住草地。在朦胧不定的晨光之中,当毛色雪白的鬼趴在地上时,它的轮廓就巧妙地隐没在雪地中上,像一小堆被风吹起的积雪。鬼的全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竟然成为隐藏在雪地中的最好的保护色。只要保持不动,那么没有人可以从雪地的积雪中分辨出鬼。
鬼是隐身的,它只能相信在那一刻牧人是看不见它的,马也看不见它。
鬼爬起来,慢慢地离开了。
三天之后,离开河边柳树丛里的藏身处,鬼又选择在晨光初露时去偷袭另一个营地。这次在鬼吃得半饱时才被牧羊犬发现,当牧人再次骑马出现时,鬼像往常一样地逃开了。
牧人骑着马紧紧跟随,鬼一直在他的视野之中。
但是突然之间,他发现一直在视线中跳跃的鬼不见了,消失了,好像在空气中蒸发了。
这一切不是梦境。马上的年轻牧人在原地愣了一会儿,随后像是为了证明这一切不是真的,他骑着马围着鬼消失的地方来来回回地往复跑了几趟,却仍然一无所获。
其实有几次马蹄就要踏到鬼的身上了,牧人骑着马几乎从鬼的头顶上跃过。而这也接近了鬼可以忍耐的极限,再差一点儿鬼就打算跳起来了。
在确信鬼确实消失之后,那年轻的牧人骑着马离开了。
其实他每一次策马从鬼的身边驰过时,都没有发现鬼就趴在他的脚下,不过鬼那一身毛色确实像一堆不经意间被风吹起的小雪堆。而它也发现,只有晨光初露时才是最适合它隐藏形迹的时机。
那是鬼巨大的成功。
在整个冬天,草地上的营地接二连三地被一头不知是狼是狗的银白色的怪兽所侵袭。它出现时,营地里的狗好像都表现得不太积极。有时,牧人们会在早晨发现羊已经在羊群之中被杀死,吃得支离破碎,而毫发无损的牧羊犬却一副茫然不知的样子,好像整整一夜它们都睡着了。
即使牧羊犬行使职责,狂吠示警,在牧人骑着马出去追踪时,每次都是失败而旭。一直在视野里飘动的银白色的影子会突然间消失。
其实确实没有哪个牧人真正地看清鬼的样子,最多只是看到地平线那飘忽不定的银色的影子,于是鬼的出现就带有某种神秘的色彩。鬼的名字从一个营地流传到另一个营地,尽管牧人们心照不宣地都将鬼描述成一头罕见的银灰色的狼,但没有人知道那究竟是什么。草地上的狼群从未消失,牧人们也不止一次在春季时围捕过狼,但这头狼显然与他们见过的狼都不一样,它是永远追不到的。它不但可以远远地将牧羊犬甩在身后,而当牧人骑着良种的蒙古马拉近与它距离时,它就消失了。
关于鬼的存在,竟然渐渐地与远古的传说联系在一起。在蒙古草地久远的历史中,蒙古民族传说中的祖先为苍狼白鹿,即苍色狼,白色鹿。而在草地之上,从未出现过一头苍色的狼。没有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头一次次出现又神奇地消失的神奇的狼。
那些人们无法解释的一切,最终就会成为另一个传说。
整个冬天,鬼度过了一段幸福的日子。
每隔一两天,在草地上游荡的鬼就会在黄昏时接近一个营地,远远地选择下风向的位置,小心地不让营地里的牧羊犬发现自己。潜伏到天色将明时,鬼潜入羊群。成功地咬倒选好的羊之后,鬼已经学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吞食大量的肉块,然后咬退追击的狗,与追来的牧人捉迷藏。在甩掉因为突然失去鬼的踪影而不知所措的牧人之后,鬼就会选一个朝阳的凹地,或者躲进河边的柳树丛里,在那里晒着冬天温暖的阳光让肚子里的羊肉慢慢地消化。
鬼就这样,直到春季到来,雪渐渐地消融,草地上只剩下像浮萍一样零零散散的没有化尽的雪块。
在一次偷袭之后,鬼打算再一次玩弄整整玩了一个冬天的游戏。但这次它失误了,它选择的是一块向阳的坡地,在白天,强烈的日光几乎使那里的雪融化殆尽,只剩下几块小小的没有化净的肮脏的雪。鬼竟然选择这样的地方卧下了。
在这样一片已经冻僵的黑色的泥泞之中,鬼显得如此醒目,而它却仍然像往常一样自信地等着牧人骑着马从它的身边视而不见地飞驰而去。
但当牧人骑着马越来越近时,鬼发现今天的一切有些不对。牧人直视着它,高高地扬起了手中的布鲁棒子。
鬼在最后一刻意识到,那保护了它整整一个冬天的神已经离开了。鬼在马蹄就要踏在它头上时一跃而起,它刚刚跳开,那根布鲁棒子就带着哨音砸在它刚才趴卧的地方。
一向令鬼引以为豪的保护色此时成为它鬼的噩梦。这种毛色在雪化净之后简直是致命,远远地一公里之外就看得清清楚楚。
因为没有太多的准备,鬼不得不又一次疲于奔命。拾起了布鲁棒子的牧人信心大增,呐喊着追捕着鬼。他不再相信什么可以变得无影无踪的怪狼,现在他紧紧地盯着它,不让它逃出自己的视野。
他相信最终自己会剥下它那一身漂亮的皮筒,挂在自己的毡房外。
那片夏天时被肆虐的草地鼠兔蛀蚀得坑坑洼洼的一片草场救了鬼。在踏到雪下的一个洞穴险些跌倒之后,马就如履薄冰般小心地挪动着步子,它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鬼再一次逃脱了。
随后的几次的偷袭仍然以失败告终,饥饿再一次开始统率鬼的生活。每一次尝试,它都不得不颇费一番力气才可以逃脱。
鬼已经没有勇气再敢接近任何一个营地,只能远远地在营地的周徘徊,虎视眈眈地观望着那些肥美的羊。
所以,在远离营地的草地里看到那匹黑得像乌鸦一样的小马时,鬼已经饿得就快去掏鼠洞了。
鬼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扑了过去,在鬼的眼里,那只是它的食物而已。
以前因为一直有足够的羊肉果腹,鬼从来没有注意过牛马这些大牲畜。但有一点它很清楚,这些牛马绝对不是任人宰割的羊。
母马的表现非常出色,鬼不得不一次次地跳到它身体的一侧闪躲着,以防那大个的沉重蹄子落在自己的身上。
随后,鬼就改变了策略,它放弃了与母马的周旋,紧紧地跟随着小马,一次次地向小马扑击,受惊的小马睁大了那双漂亮得惊人的眼睛,惊恐万壮地蹈动着细长的四腿。鬼紧紧地跟随在小马的外侧,小马则无意中成为它与母马之间的一道安全的屏障。
就这样,鬼很快就在小马靠近外侧的皮毛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伤口。最后,鬼终于叨住小马的脖子,悬吊在上面,而母马却因为鬼与自己之间隔着小马而束手无策,很快小马的头就垂了下来。
鬼跳到一边,小马像喝醉了酒一样摇摇晃晃跟着母马又走生命中的最后几步,倒下了。
哄走受惊的母马,鬼也并没有费太多的时间。
杀死一匹小马,比鬼想象的要简单的多。
鬼吃掉了小马的一条后腿,然后就离开了。在河边的柳树丛里,鬼一直睡到月色高升,起来后到河上冰面一处因为水中的旋涡而从不冻结的水眼喝水。
当鬼回到小马残骸的附近时,发现已经有入侵者到来了。
在夜色之中,四点像绿色荧火一样闪动的光。
那是狼,鬼了解的气味。
鬼慢慢地接近,它们已经发现了鬼。
显然它们也只是刚刚发现这头被猎杀的小马,还没有来得及进食。
在明亮的月光下,鬼打量着这两头狼。它们比鬼在料场上见到的那头关在笼子里的狼要小得多,而且似乎已经多日没有什么像样的食物,皮毛戗乱,两肋下的骨头历历可数。不过是两只瘦得像老鼠一样的狼。
食物充足的鬼此时与这两头狼相比,如同像巨人一样。
鬼因为食物被侵犯而愤怒不已,它没有迟疑,直挺挺地向站在小马身边的两头狼冲了过去。也许是被饿得太久了,终于找到的食物狼无论如何不想就此放弃,它们竟然扳踞着四腿缩起上唇显露出因为长久地缺少食物而白得耀眼的獠牙。它们准备迎接鬼的冲击。
鬼正面与那头站在前面的狼撕咬在一起,在獠齿短暂地相接之后,鬼就用肩膀将它撞开了,毕竟它的体重还不到鬼的一半。另一头狼已经偷偷地从侧面袭来,鬼并躲闪,看似是要与它正面搏击,却突然伏下,向它的腹部攻击,那狼轻飘飘地被鬼挑了起来,落地时侧腹部已经被划开了一道伤口,血汩汩而出。
结果一目了然,鬼重新夺回了自己的猎物。在这样荒寒的春日里,食物就意味着一切。
但鬼并没有机会好好地享受抢回来的美食,两头狼尽管与鬼并没有任何对抗能力,却并不打算离开。无论是想重新夺回食物还是打算在鬼离去之后拾一些残羹冷炙,总之它们没有离开的意思。它们在距离鬼不远的草地上不远不近地蹲踞着,寻找着机会,鬼试着开始进食时,它们就靠得更近,鬼在月光下清晰地看到它们胡须的轮廓。
鬼冲出去的时候,它们分开迅速地闪开了。长久的饥饿它们在奔跑时拥有鹿一样轻捷的身手,鬼追不到它们。它们也并不跑远,当鬼去追赶一头狼时,另一头狼飞速奔到已经冻得像石块一样的小马旁边,急急忙忙地撕扯着,拭图咬下一块来。鬼急忙踅回,那头只是刚刚尝到味道的狼不得不气急败坏地再次逃开,当鬼追着这头狼跑开时,另一头狼又靠了过来。
就这样,鬼和两头狼反反复复地周旋了一夜,直到天快亮时,两头狼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已经疲惫不堪的鬼这才放心地趴在小马的身上,撕开小马的肚腹,开始有条不紊地吞吃已经冰冷的内脏。
那些像冰块一样的内脏进入鬼的肠道,那种冰冷渗透了他的身体,鬼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它需要用自己的体温来慢慢地融化这些内脏。
这时,鬼听到了远处的马蹄声。
白宝音格图昨天黄昏看到被杀死的小马并没有将它带走。他相信杀死了小马的无论是什么,总会再次回来的。
果然,白宝音格图骑着马刚刚爬上一个土坡,远远地就看到从小马倒毙的地方跳起一头颜色灰白的野兽,向相反的方向逃开了。
白宝音格图无法判断那是一头什么动物,像是狼,但如果是狼,那骨架确实有些大得惊人,又像是一头白色的熊。但无论是什么,他都打算抓到它。头一天夜里,他就将两匹乘马拴了起来,不让它们在夜里进食草料。
鬼竭尽全力地一阵舍命狂奔之后,那匹马已经被它甩在地平线上,它故技重施,又趴在地上,低下了头。但连它自己也清楚,这不过是绝望之中心存侥幸的一种无奈吧。雪已经越来越少,草地上只乘下零星的雪块,而引时鬼,那种优秀的保护色此时在草地上显得极其醒目。即使牧人们相信它是一堆雪,那么也是一堆非常醒目的白得有些离谱的雪。
百米之外,追来的牧人已经毫不迟疑地驱使着马向这个方面奔了过来。
鬼不得不从草地上爬起来,继续向前奔跑。噢,奔跑,无望地奔跑。
而鬼也发现这次的牧人又与以往的有些不同,他显然是有备而来,他带了两匹马,当一匹感到疲倦而速度稍稍有放慢,与鬼拉开一些距离时,他就拉住后面一匹马的缰绳,当后一匹马与他此时的坐骑平行时,侧身移坐在另一匹马上。就样,在两匹的交替换乘中,他与鬼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白宝音格图根据它奔跑的姿势以及那条蓬松的大尾巴就已经确定,并非是熊或狼之类的动物。这不过是一头无主的野狗,但是可以长成这样的骨架却也真是少见。
没有尽头的茫茫草地,冬日里这片洁白广大的雪地曾经是鬼最可信赖的藏身之地,但鬼越来越意识到此时这里可能已经不再是它的避难所,而是它的葬身之地。恐惧像冰冷的冰,浸湿它的身体,它不时地回头窥视渐渐接近的马,而牧人手中那根套马杆坚韧牛皮拧成的绳索也几次掠过它的头顶,擦着它的颈毛一掠而过,鬼还是躲开了。
鬼拼尽全力地向前奔跑,奔跑,现在这是它唯一能做的事。现在,它就在牧人的视野之内,绝对逃不出他的眼睛。
鬼跑得口干舌燥。它开始懊悔刚才吞下了太多冻得像石头一样的羊内脏,此时这些还没有化冻的肉块在它的肚腹内像冰块一样消解着它的力量。它完全可以将这些刚刚进入食道还没有来得找到合适位置食物的呕吐出来,以便在缓解那种不断撞击着胃部的不适的同时减轻一些重量。但此时,它连这样的时间都没有,只要它停下来,伸颈屈背将半融化的肉块呕出的时间里,那该死的套索就会毫不犹豫地落在它的颈上。
鬼只有不停地奔跑。刚开始,在出现一个缓坡或是小沟时,它还有精力试着打一个回马枪猛地回头,冲到马前,这个距离套马杆已经完全失去了它的效力。它尝试着冲向马上的牧人,或者惊乱了马。但牧人座下的马曾经不止一次在春季围捕过狼,根本不会为鬼的冲击所动,步伐毫不错乱。它又试着向马鞍上的牧人进攻,它跃起时发现这一阵奔跑已经消耗了它太多的体力,它跳得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高。
而牧人从右侧的鞍袋取出一根布鲁棒子,尽管鬼极力躲闪尽力扭头,那前头带有铅头的榆木棒子还是扫过鬼的鼻梁。鬼嚎叫着跌落在地上。
鬼的这个部位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打击。有一会儿,它感觉自己什么也看不见了,但它并没有停止奔跑,它一边奔跑一边打着喷嚏。
鬼终于意识到,这个牧人准备得非常充分,这次它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脱了。
白宝音格图又换了两次马,在一片低洼地里,鬼终于再也跑不到了。在它鬼的视野中,一切都在剧烈地晃动,大地也似乎因为四腿的无力而松软异常。在一次次剧烈地呼吸之后,鬼感到肺片似乎已经燃烧起来,像被烧炙般感到阵阵地灼痛,而它的鼻子里有血沫喷出。
鬼停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着。
白宝音格图驱马向鬼直冲过来,速度太快了,鬼几乎没有什么反应,它也没有力气反应了。它在等待那挂着钢掌的马蹄落在它的身上,但马却出人意料地从它的身上一跃而过。
一瞬间鬼恍然以为那外出度假的神又回来了。
但跑出十几米之后,白宝音格图又勒马转身,又一次冲向鬼,再一次从鬼的头上跃过,鬼极其狼狈地在马蹄下躲闪着。
鬼意识到,他是故意这样做的,想在杀死它之前尽情地羞辱它。
白宝音格图就这样一次次地纵马从鬼的头顶跃过,渐渐地,鬼身上那种不可一世的骁勇终于慢慢地消失了。它几乎是麻木地等待着白宝音格图的再次跨越。
终于,白宝音格图勒马停下。马也累了,口吐白沫,在冬日的清晨中身上露出蒙蒙汗气。
鬼彻底地被屈服了,它不想再跑了,也跑不动了,任由白宝音格图将套马杆上套索甩在它的脖颈上一点点地拧紧。
白宝音格图不再着急,拎着已经拧紧的套马杆翻身下马,换上另一匹马,然后开始打马奔跑。
鬼的脖颈被紧紧地缠住,只能被拖着一起跑。当它意识到束缚时想挣脱时已经晚了,自从逃出来之后,它已经有足足有半年的时间没有受到过任何束缚。它试着想挣脱,但它此时的虚弱反抗显然没有任何意义,而紧紧勒住它的套马杆的皮索看似柔软,但套马手只要一点点拧紧套索,就是最暴乱的烈马最后也会被拧得口吐白沫束手就摛,何况它只是一头狗而已。
马奔跑的速度也许没有刚才追逐时那么快,但疲于奔命的鬼也是穷尽全力才可以跟得上,只要稍有松懈,它被会被拖倒在地。而在鬼被迫地跟着奔跑时,白宝音格图仍然在慢慢地捻动套杆,鬼脖子上的套索也就跟着一点点不易察觉地收紧。
白宝音格图打马跑到马吐白沫,两肋间生出淋漓的汗水,才停下来,而这头狗竟然一直跟着而没有被拖倒。就是一头狼被拖着这一阵狂奔也要垮掉。
这多少让他感到有些意外,也许是的鬼那宽大的下颌帮助了它,让使套索无法完全收紧,于是在套索和它的脖颈之间还留着一点点的缝隙,就从那个缝隙里,有宝贵的空气透进来,让鬼不至于窒息。
他回头看过去时,那狗竟仍然睁大着一双眼睛注视着他。
其实此时的鬼感到空气渐渐地稀薄,舌头肿胀,几乎堵住了嗓子眼,视线模糊。
但在最后一刻,白宝音格图紧紧捻着的套马杆放松了两圈。
其实鬼也就是那么最后一点儿力气了,如果再跑一会儿,它恐怕就会垮掉,一旦倒地,就会迅速地被拖死。
白宝音格图下了马。
确实是一头大得惊人的好狗,在草地的生活的时间里,白宝音格图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一头狗。
他手里拎着刀在鬼的颈间比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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