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一个放羊的人打听音讯
他说,听说她运羊粪去了
黑骏马昂首飞奔哟,跑上那山粱
那熟识的绰约身影哟,却不是她
——蒙古古歌
就这样,很多年过去,鬼的毛色已经变得黯淡,像冬末接近融化的雪的颜色。
每天黄昏,鬼仍然会到草地公路边那棵已经枝繁叶茂的大树下去等待阿尔斯楞的归来,在长途汽车开过去之后,再独自回到营地。
鬼不能再和白宝音格图一起赶着羊群出牧了。它已经吃不下太硬的东西,每次都要乌云将食物煮好后放在它的面前,才象征性地吃一点,它已经失去了过去那好得可怕的胃口。
在傍晚,当白宝音格图站在毡房前,双手端着一架望远镜向地平线上眺望的时候,鬼总是跌跌撞撞地走到他的身边,像一把生涩的折尺那样缓慢地卧下,静静地望着远方的地平线。
在很多年前,鬼曾经在某种莫然渴望的鼓舞下一直奔向天边的地平线,想知道那后面有什么。但在它奔跑了一天之后,横亘在它眼前的仍然是一条蓝天与绿地相接的界限,草地是无边的。
在一些风雪将来的日子,鬼很久以前被枪击中的右后腿会略有不适,那颗深埋在肌肉里的铅弹隐隐地跳痛,这些都让鬼想起来以前的日子。那些曾经模糊的记忆正一点点地变得清晰起来…
那时鬼还是一只幼犬,却是所有幼犬里体形最大的一只。它总是可以爬到最前面,啜住乳汁最为充沛的乳头。它总是那样没完没了地吸吮,就是当母亲站立起来来,它还像一枚迟迟不愿成熟的果子,悬垂在母亲的腹部。
在些天气寒冷的夜晚,母亲总是用鼻子将它推到腹下,那是最温暖的地方。
鬼发出像梦中的小狗一样的细切的呢喃。
鬼睡着了。
白宝音格图轻轻地抚摸着它。
在夏日一个清凉的黄昏,从公路边回来之后,鬼慢慢地走向营地前面一块草坡,在那里卧了下来。
它静静地向远方眺望,厚重的彤云,悬浮在空茫的地平线上,鬼一直相信,阿尔斯楞就在地平线的后面,他是去那里购物了。
阿尔斯楞让鬼等他回来。
晚上,乌去呼唤着鬼回来吃饭,但鬼趴在草坡上一动未动。
那天夜晚,在远方的城市里,一个刚刚上完晚自习回到寝室的少年,不小心打破了一只杯子。当他拾起杯子的碎片站起身时,不由自主地眺望着璀璨的星空,他在那里寻找着童年时就已经熟悉的诸多星座。他知道,在那些星座之下,就是草地的方向,在那里,夜空更加晴朗,群星更加闪亮。
第二天,白宝音格图仍然没有看到草坡上的鬼起身,它就一直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远远地望去,鬼那一身银灰色的皮毛,就像夏日草地上突兀出现的一团白雪,久久不愿融化。
在瑟瑟的风中,白色的长毛轻轻地拂动。
乌云看到白宝音格图久久地凝望着那个草坡,当他注意到乌云的目光时,将头扭向了一边。
那个草坡,就是当年阿尔斯愣发现鬼的地方。
当冬天到来时,他们就迁出了夏营地。
第二年,白宝音格图的夏营地选在乌尔逊河的另一侧。
阿尔斯楞夏天回来度暑假时,骑着马涉过河水,到那个旧营盘去过。
远远地望去,那片草坡上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但是,在那片草坡上,却生出一丛更高大的牧草,比周围的草地更加青翠茂盛。
后记
鬼,生于冰城哈尔滨的警犬基地,一项繁育大型冲击犬计划的产物,藏獒与德国牧羊犬的混血种,纯白色,凶猛、高大,肩高八十二厘米,三岁时体重九十公斤。但最终未能完成服从科目的训练,曾在军用机场服役,因性格暴躁,拒绝服从命令,多次攻击机场的工作人员而退役。
后辗转被运至呼伦贝尔草原,一度沦为斗犬,很长一段时间,所向无敌,后为牧民收养,生活在牧场中,再未离开草。
一生中杀死过三头狼、四只狐、一只獾、二十七条狗,捕获过一只野兔。
享年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