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不知觉地离去了,秋天盛开。落叶纷纷扬扬地从枝头飘落下来,风一吹,地上卷起阵阵枯黄的尘埃。
自从那天后,安佳怡就像一个没有心的娃娃,对外界失去了所有的反应,每天醒来,她就倚在床头,望着窗外,一连几个小时,动也不动,无论谁对她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封锁着自己,不语不言。
楚俊昊请来很多心理专家,效果却始终不理想。他试着找占家调解,但年过半百,叱诧全球餐饮业的占云帆,一点也不妥协,五岁的孩子洗脑很容易,只要切断和安佳怡的一切联系,久而久之就会淡忘那段记忆。他们正准备将小诺送出国,重新建立他的世界观和价值观。
时光一天天地流逝,安佳怡的瞳孔里始终没有任何事物的倒影,楚俊昊眼里的担忧越来越深,他不知道应该用什么办法才能唤醒封闭的她。
终于在一天下午,他动用了很多的办法和人脉,好不容易拿到了一卷小诺的录音和一张他最新的照片。
他立刻赶回去,谁知刚踏进家门,就看见佣人心急如焚地跑过来:“少爷,不好了,安小姐……安小姐不见了!!”
“你说什么?!”
佣人被他的厉声吓住了,她的声音都在抖:“我早上端早饭给安小姐,但……但她的房间的门是锁着,我敲了好久都没有反应……结果一进去看,就发现房间里一个人……一个人也没有……”
楚俊昊的心猛然漏跳了一拍:“你们每天都在干什么?怎么一个人怎么都看不住!!”他暴怒地吼,立刻转身冲了出去,留下的佣人们全都吓得脸色惨白。
宾利欧陆风驰在路上飙行,地上金黄的落叶像刀般肆意飞溅开来!
楚俊昊踩足在油门,心一个尽地往下沉。她会去哪里,她又能去哪里?他焦急盲目地在大街上寻找,突然一个念头出现在他脑海,他打下方向盘,往安佳怡原来的家开去!
满是灰尘的家具,角落里被丢弃的木制玩具,房间里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任何有人来过的痕迹。楚俊昊看着这样的情景,一下子慌了神。
占家除了极少数人知道具体地址外,从未对外公布过,所以她不可以去占云凡的家。那么她到底会去哪里?她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万一受伤,出事,一时想不开了怎么办?!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不知对方说了什么,他怔了怔,关下手机,立刻奔出房间。
郊外古老的教堂,枯藤缠绕在已有几个世纪的外墙。
楚俊昊焦急地推开大门,在耶稣圣像前,他望见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肃穆的大堂里,她跪在地上,背微微弓着,清冷的阳光从玻璃斜射进来,细细的灰尘在她周围盘旋着一个个无力的圈。
楚俊昊屏住呼吸,他走过去,唤她:“佳怡……”
她背对着他。
“佳怡……”他又唤了一声,半晌,她才回过头。
她的眼里空洞无神,就像没有波澜的水面。
他蹲下来:“怎么了,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跑来这里?”
她收回目光,转过身,没有回答他。神圣的耶稣神像,她把额头抵在手上,闭着眼,静静地祷告。
他陪在她身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很轻的声音响起来。
“你觉得有命运吗?”
她抬起头,望着十字架,眼底如烟云般恍惚。
“是不是人一生的轨迹早已命定了,无论我们怎么去努力,都无法去改变它?”
他愣了一下:“我从不相信命运。”
“以前我也不相信,但有些东西不是靠人能改变的……就像血脉。”她回头望着他,眼底满是苍凉的光芒。
“命运是逃避者的一种托词,因为没有勇气改变和接受,所以有些人宁可在原地自怜自哀,也不愿意站起来接受现实。”他凝视着她,说,“这个世界有太多我们无法控制的东西,生老病死抑或血脉,我们只能用勇气去改变自己能改变的,用胸怀去接受我们不能改变的。”
楚俊昊的声音在教堂里里荡开。
她望着他,轻轻的重复:“用勇气去改变自己能改变的,用胸怀去接受我们不能改变的……”
他握起她的手:“对,前方是死路,希望在转角。”他取出小诺的照片,以及一个迷你的放音机,按下按钮,小诺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
“妈妈,我是小诺,您还好吗?我好想你哦,妈妈你什么时候来看小诺,现在小诺每天要看好多好多的书,真地讨厌死了,不过小诺已经长大了,会好好照顾自己,您不用担心小诺……如果有机会,小诺一定会偷偷溜出来看您。妈妈……您要好好保重身体……小诺好想您,真地好想好想您……”
安佳怡轻颤地握住放音机,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照片里,小诺穿着一件蓝色的小t恤,手上拿着一架小提琴,小嘴嘟着,好像很用力地在学习。
晶莹的泪滴落在照片上,清透的光线仿佛从很远地方射过来。
“也许现在有困难,但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们见面。”他轻轻对她说,“所以不要再封闭自己了,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愣愣地望着他,那深深担忧着她的眼神,让她的心掠过一抹疼痛。
“对不起……我……”
他握紧她的手,很用力:“你若想来教堂,我陪你一起过来,以后不要再一声不响地跑出来了。”
“恩……”泪从她眼角静静地淌下来。
他拭去她的眼泪,取下一直贴身带着的项链。
纯美的白金链,那是一个镶满水晶的心锁吊坠,心锁的中间有个小孔,四边用无数小钻石缀满,如星芒般剔透光亮。
他将项链戴在她的颈上:“这条项链是以前语心送给我的,她说只要有了它,心就会被很好的保护起来,不再受到伤害。”
“这是你妹妹的遗物,我不能……”
他握住她的手,眼里有苦涩的暗痛:“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身体不适合捐献造血干细胞?”
安佳怡的身体震了下:“谁告诉你的?”
“你的主治医生。”
“他……和你说了什么?”
“你说你是hBsAg携带者,体质很不好,平时要注意营养。”
安佳怡听后,身体柔了下来:“因为我,你的妹妹才会去世……这是不变的事实,所以就算解释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怎么会没有意义?她的沉默让他误会,他憎恨她,甚至伤害她!楚俊昊望着她,低哑地说:“以后不要这样了,无论发什么都不要再瞒着我了,好吗?”
安佳怡没有应声,她将视线投向远方,清秀的脸上有一些苍白。
“佳怡?”她离着他很近,甚至可以感受到她慌乱的呼吸,但仿佛又离开他好远,只要轻轻一碰,就会随时消失。
很久很久。
她才出声:“我答应你。”
“小姐,你看这个怎么样?最新款的仿真赛车,现在这个买的最好,很多小朋友多吵着要父母来买,送给孩子做生日礼物最适合了。”
营业员从琳琅满目的柜子里,拿出一辆红色的小赛车。
安佳怡看了看,微笑:“就这个吧,请帮我包装一下。”马上就要到小诺的生日了,楚俊昊前几天告诉她,也许这次能够让人把礼物带给小诺,她急忙来商店挑选了好多礼物。
营业员一边包装,一边饶有兴致问:“小姐,您是不是平时很忙,没什么空陪孩子?”
安佳怡愣了下:“为什么这么说?”
“看您今天大包小包,又是玩具又是衣服,肯定工作很忙,想今天给孩子一个惊喜吧。”营业员轻笑,从旁边选出一张天蓝色包装纸。
“我认识一个朋友,工作压力特别大,大概孩子一岁的时候就送到她父母那里去带,每个星期就去看一次,结果你猜着怎么找,那孩子一开始还又哭又闹的,后来时间一长,看见他们就像陌生人样,一点都不亲。”
安佳怡怔住,呼吸骤然收紧。
“你也别怪我多嘴,小孩子还是要多陪陪他们,再多的玩具和衣服还是抵不过你陪他们玩一个小时,你说是吧。”营业员微笑的把礼物递给安佳怡。
六楼儿童用品市场,五彩的泡泡挂满了壁橱,凯蒂猫拿着小礼物,摇头晃脑地分给路过的小朋友。
安佳怡失神的走着,之前的喜悦因为营业员的一席话,荡然无存。开始还又哭又闹的,后来时间一长,看见他们就像陌生人样,一点都不亲。这句话宛如一块巨石,压得她透不过气,她不停地告诉自己,小诺不会的,不会的。
商场外,一辆白色的宝马车停在路边,看到安佳怡出来,司机连忙恭谨地帮她拉开车门。
阳光眩晕得有些刺眼,
就在那个时候,两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初夏挽着于瑾,有说有笑地朝她走来,她们就像一对温馨浪漫的恋人。
她怔怔地望着他们。
半晌,两人也看见了安佳怡,嘴边的笑瞬间凝结了。
时间仿佛停止了。
闷热的天,四周有细细的蝉鸣声。
“嘿,你现在过的很好啊,连买东西都有人接送。”初夏望了望白的发亮的宝马,嘲讽地对她说。
安佳怡的身体明显颤了下。
于瑾望了望她,垂下眼,拉了下初夏:“不要这样。”
“我说的是事实啊,她现在可是有钱人了,宝马呢,像我们这样的平民,一辈子不吃不喝,也不一定买不起。”
安佳怡用力地咬住嘴唇。
“对了,忘了和你说了,我和瑾现在正在交往。”说完,初夏撒娇般地勾紧于瑾的手臂,抬头问他,“对吧?”
于瑾的身体很僵硬,他没有回答,而是哑声问了句:“你过得好吗?”
“坐宝马,会过得不好吗?瑾,你担心得多余了,传言楚俊昊对她很好呢,我们两个人也就不要白操心了。”初夏不自然地干笑了几声。
于瑾仿佛没有听见初夏说的话,他望着安佳怡,低哑地又问了一声:“你……过得好吗?”
风将路边的苍天大树吹的唰唰作响,几只麻雀受惊的四处飞窜。
她咬住嘴唇,轻轻地点了点头:“还好。”
“我说你担心得多余了吧,对了,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吃好吃的,我肚子都饿扁了呢,快走吧。”初夏用力地推着于瑾往前走,她的脸色有些红,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太热了。
清冷的阳光,他被初夏拉着走,走到一半,他回过头来,哀伤,深海般黯然的眼神,刺得安佳怡的心狠狠一痛。
她像雕塑一样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直到他们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安小姐,你回来了啊。”一回到家,刘阿姨就笑容满面地对她说,“少爷已经等你好久了,你快去看看谁来了。”
她将东西放下,走进客厅,一下子愣住了。
小诺正做在沙发上吃刨冰,小家伙吃得满嘴都是,看见安佳怡出现在门口,他狂奔过去,一把抱住了她。
“妈妈,妈妈!”他紧紧抱住她,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安佳怡愣在那里,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当小诺扑进她怀里,用稚嫩的声音一次次地呼喊她时,她才还过神来,这一切并不是梦!
“小诺……小诺,让妈妈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她抚摸小诺的脸,泪一下子从眼眶里涌出,小家伙长大了,脸上已经有了一丝成熟,但眼里却多了些许疲惫。
“妈妈,我好想你……”
“妈妈也好想小诺。”她抱紧他,像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像要把他融进自己的生命里。
落地时钟滴答滴答地响着。
楚俊昊凝望着他们,这是第一次,从小诺离开后,她真正地,发自内心地笑着。
“你们好好聊下吧,傍晚的时候就要送他回去了。”他拍了拍安佳怡的肩膀,她抬头,感激地对他笑:“谢谢你……”
他静静地望着她:“不用。”
幸福的时间总是转瞬即逝,短短几个小时候眨眼就过去了。天不知何时被涂上殷红的油彩,就像着了火,肆意蔓延在这个夏日的傍晚。
安佳怡牵着小诺,走在人流不息的大街上。楚俊昊告诉她,五点前,她必须把小诺送到紫罗兰广场,现在距离五点还有十几分钟,那一分一秒流逝的时间,此刻的她多想让它停滞下来。
一路上她不停地叮嘱小诺,小家伙很听话无论她说什么,都狠狠地点头记在心里。
傍晚的紫罗兰广场游人很少。
他们两个走到那里后,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便朝他们走来:“安小姐是吧,我是来接少爷的。”
安佳怡蹲下身,整了整小诺的衣服:“小诺,妈妈就只能送你到这儿了。你要乖乖的,懂吗?改天妈妈去看你。”
小诺垂下头:“恩!”安佳怡非常不舍地抱着他,然后小诺被那个男人牵走了。
傍晚的阳光清冷无比,柳絮毫无目的地随风飘扬。
她忍住眼眶里的泪,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她告诉自己,不能哭,绝对不能哭,至少她现在还能再见到小诺,坚强一点,就像楚俊昊说的一样,她并没有真正的失去小诺啊。但即使是这样,眼泪依然不能控制地流下来,她用力擦掉泪,像一个无头苍蝇,胡乱走着。
走着走着,突然她撞到了一个人。“对不起……”她哽咽地道歉,然后绕过他。
谁知手臂被一股力量拉住,随即被扯进一个怀抱里!
剧烈起伏的胸膛,她被人紧紧抱着,她惊骇,用力地挣扎起来,但是对方双手像紧箍咒般将她牢牢地圈住,无论怎样都挣脱不了!
“佳怡……”那个人沙哑唤她名字,安佳怡听到那声音后,身体骤然一怔。她僵硬地任由那个人抱着,好久好久,直到她快透不过气,他才放开她。
淡淡的余晖映在于瑾的脸上,他的眼底黯然如海:“我们回到以前好不好,我绝对不再逼你,不再自作主张了。”
安佳怡愣在那里。
“我也想忘记你,我也很痛苦,但是我做不到,我真地没办法,我们不要这样了好不好?”眼睛有些微红,他凄凉的声音几乎在哀求她。
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这一个多月来,他拼命去忘记她,但是一切的努力,却在今天遇见她的瞬间,轰然瓦解!
安佳怡,这三个字就像一个魔咒般刻在他的心上,肆虐着他的心,无法忘怀。
“瑾,你不要这样,初夏她……”
“我没有和初夏在一起,她都是骗你的。”他沉声打断他,“我没有爱过她,我从头到尾爱的人始终是你。”
她骤然推开他:“不可以!你不能这样对初夏!她对你的感情我看得很清楚,你现在有多痛苦,她就有多痛苦,我们不可以这么自私。”
“难道这样对我就不自私吗?!!”于瑾惊痛地低吼,他的眼里满是苍凉的痛楚。
“好好对初夏……她比我更值得你去爱。”她苦涩地说。为何他始终不明白,他的坚持和爱,最终会让三个人崩溃,她一个人离去,也好过三个人心碎。
“我根本就不爱她!!”
她摇头,努力扬起一抹笑:“相信我,时间终究会改变一切的。”说完,她转身离去,
默然的背影,无情的背影,仿佛一把火将他心底所有的痛全部烧起来!他骤然上前,将她拉向自己,不顾她的疯狂挣扎,对准她的唇吻了下去!
风呼呼的吹,树叶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地上的灰尘被肆意卷起。
疯狂而炙热的吻,炽猛的火焰燃烧在她的唇间,她拼命地挣扎,但他仿佛失去了理智,扣紧她的身体,失控的掠夺只属于她的芬芳。
在惊骇之间,她仿佛听见一个“咔嚓”声,不知道是什么,但那声音如魔音穿耳般,激起她最深的恐惧!
她疯狂挣脱开来,然后扬手给于瑾一巴掌。
“啪——!”那一巴掌响得足以震穿天际!
时间宛如定格。
她狠狠望着他,愤怒,惊恐,无止境的害怕填满双眼。
“于瑾,你……”她全身颤抖得说不出话!
他的脸瞬间红肿起来,然后撕心裂肺的痛渗透进他的皮肤,传到全身的每一处,每一个细胞。“对不起……”他懊恼地绷紧身体,声音沙哑无比。
紫罗兰的花香弥漫飘荡。
他伸手想和她解释,但她仿佛见到什么魔鬼般,猛然躲开他的手:“不要碰我!”她惊恐地叫,然后转身疯狂地跑开!
回到家,安佳怡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她放满整池的水,将头全部浸没下去!冰冷的水,冰冷的记忆,似乎只要这样才能冻结刚才发生的一切。
门外佣人焦虑地敲着门,但安佳怡什么也听不见。楚俊昊得知她待在里面很久都没有出来,急忙让佣人拿钥匙开了门。
“你在干什么?!”
当他看见安佳怡整个头全部没入水中时,他一惊,立刻将她拉出来。
水珠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滑,她望着他,苦涩地笑了下:“天气太热了,我想这样也许能够消暑。”
“房子里有空调怎么会热?”
“……”她顿了下,“我刚刚从外面回来,大概还不太适应吧。”
楚俊昊疑惑地望着她,感觉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有点累了,先去休息了。”她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对了,今天谢谢你。见到小诺,我真的……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