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能催着鬼推得磨滴溜溜转,小三也有信心让存东围着自己滴溜溜转。
桂兰干了这么多年党政工作,自然明白一个理,凡事都离不开政治思想工作。要把住阵地,不让别人䞍了现成儿子,关键是让存东从心底里厌烦小三,鄙视小三,从而取得疏远小三的最终目的。因此有意无意地,桂兰把小三说成了害群之马,汤锅里的老鼠屎。
存东对这个庄乡叔的印象不坏,忽然听桂兰把他说得如此不堪,心里不以为然。更何况存东有个多年的习惯,桂兰说东好,存东就认定是西好,桂兰指鸡,存东偏要打狗。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小三处处留心,拿出了全挂子的本事,招呼存东,张着一张大网,等着存东来钻。背着桂兰,小三总约着存东下馆子,泡澡堂子,足浴按摩,让存东享受尽了有钱的好处。
小三为了进一步巩固战果,培养感情,干脆带着存东去新马泰转了一圈,更让存东乐不思蜀了。
存东在外面逍遥快活,家里却出了大事,玉翠得了脑血栓,住院了。存粮忙得焦头烂额,连个帮手也没有。问李晓倩,李晓倩只说存东跟朋友出去做生意了,至于去了哪儿却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忙点累点都不怕,只是住院费一项就能把一个大活人愁死。存粮刚搬进楼房不久,买楼欠下的账离还清还差老远,原先考虑不装修就搬进去,可是等分了楼房钥匙,人家都忙着装修换家具,就自家寒酸,怕被人看低了,一咬牙,该装的装,该换的换。家搬了,新居新家具,四处看着舒坦养眼,就是债台又高筑了一层。听说奶奶住了院,存粮扫净了家里所有存折上的钱,也才凑了二千元。这两千元交到住院部,没动没静,两天一夜就花完了。
虽说朝里有人好做官,这医院里有熟人也可以沾沾光,但是那也只能让人家态度和蔼一些,耐心一些,到了钱的问题,最多通融一下,迟个一天半日,时间再长,就都不好说话了。
存粮被钱逼得转花,杨惠瞧着心疼,又去娘家淘换了一千元钱,交给存粮的时候说:“按说孝敬奶奶是应该的,但也不该咱家吃独份儿。存东是一样的孙子,也该给人家点儿孝敬的机会。还有咱爹、二婶、三叔和两个姑,他们做儿女的更该拿大头儿。不拘他们能出多少,你都该挨个走一趟。”
存粮开着车转了一圈,春花春草各拿了五百,并跟车来了医院。她们说:“钱是出不了多少,只能多出力儿。”去找李晓倩,李晓倩说现在吃饭穿衣都是花婆婆的钱,她和存东实在拿不出。存粮知道他爹没钱,就硬着头皮跟桂兰要,桂兰说这事找不着她,和春宝婚都离了,自己早不算老孔家的人了,没有理由把钱扔到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三叔春来那是远水,止不了近渴,剩下的就是二婶白香衣了。
中午的大毒日头照着,碰碰哪儿都是热乎乎的,街上难见一个人影儿。没有生意,白香衣坐在太阳伞底下,昏昏欲睡。
听到车响,白香衣睁开眼睛,却见存粮蔫儿吧唧地从车上下来。
白香衣站起来说:“来,存粮,吃根雪糕凉快凉快,要奶油的还是水果的?”
存粮瓮声瓮气地说:“不吃。”
白香衣察觉他的情绪不对,问:“咋了?和媳妇吵架了。”
“没。”存粮说。
“那是咋的了?”
“俺奶奶脑血栓住院了。爹没钱,我跟娘要,她不给。我自己有点儿,可不够交住院费的。”
白香衣咯噔了一下,慌慌地对存粮说:“你看着摊子,我很快就回来。”
过了半个多钟头,白香衣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塞给春宝一沓钱。“这是五千,先拿着用,不够再对我说。”
一个下午,白香衣都在跟自己打架,她搞不明白,为什么一听玉翠病了,就慌了手脚,把辛辛苦苦攒来的钱拿出来。最后她想,权当报以前受的恩惠吧,是她先欠了玉翠的。还有为了春生,也得尽尽心。
她没去医院,星期天打发娴雅去瞧瞧。娴雅没忘玉翠推她进坟坑,也没忘玉翠的那些骂,不肯去。娘俩因为这事,破天荒地闹起了别扭。后来娴雅委委屈屈地去了,回来只说:“死不了。”
存粮再一次来到摊子前,白香衣二话没说,又拿出了五千。玉翠住了十多天院,病情稳定了,医生让出院回家养着。
白香衣牵肠挂肚的,坐不安稳了。玉翠住院时,她没去看,那是因为她觉得在医院里,有医生护士们看着,不会有事。可是出了院,家里就春宝一个老爷们,肯定服侍不好。魂不守舍了几天,白香衣去找桂兰。
桂兰一听白香衣要回孔家屋子照顾玉翠,迷惑不解地说:“你这是何苦?她一辈子霸道,现在拴住了,活该!你去照顾她,就等于把自己也拴住了,啥事也甭想干了。难道你忘了她当年咋待承你了吗?”
“怎么说也是我欠了她的,算是还情吧。这情还完了,我这心里也就舒坦了。这几天我心里直闹腾,干什么都安不了心。”
桂兰摇头说:“你呀,这是自找苦吃,你以为你是观音菩萨啊!”
“冰柜我卖了,房子也退了,不回去不行了。”白香衣根本没给自己留后路。
桂兰只能无可奈何的叹气。
桂兰这段时间也挺矛盾的,倒不是为了玉翠,而是为了白香衣的退休金。她一直想给存东调动工作,都操作了几个月了,可到了一个节骨眼上,就办不动了。如今这小县城里,就像一张细密的网,连着肉扯着筋,你这里想碰谁还没碰呢,隔了老远就有一个看似不相干的人喊疼了。
桂兰对给白香衣停发退休金的人大动肝火,没过了多久,有人打电话过来了。这人是桂兰的老同事,现在还在位子上,存东调动工作的事,桂兰就全权托付给他了。人家先做了一些自我检讨,说自己办事不力,至今没给老侄子落实工作。接着又保证说年底一定解决这件事。桂兰连声说费心,那人的话题就转了,问桂兰和白香衣的亲戚关系是不是很吃紧。凭着直觉,桂兰察觉有问题,回答时给自己留下了足够的余地,说也算不上很吃紧。那人就说人家小邵也挺苦的,四五岁的时候没了父亲,遭了不少罪。再说这也不是泄私愤,白香衣那身份确实有问题,当年弄错了,就不能一错再错下去。
桂兰已经明白,白香衣的事她不能插手了,如果死抓不放,存东的工作问题就不好解决。放下白香衣的事不管,她心里毕竟有些不忍,白香衣托她照顾娴雅,倒使她得了机会,多少减轻一些愧疚。
当白香衣把决定对娴雅说的时候,娴雅一百个不理解:“娘,为了个老不死的,不值得!”
白香衣大声训斥:“她是你奶奶,不许这么叫她!”
娴雅吧嗒吧嗒地掉眼泪,委屈地说:“为了她,连我也不要了,你真狠心。”
白香衣说:“凡事都有个轻重缓急,你奶奶现在需要人,你跟着你大娘,和跟着我还不是一样?别哭天抹泪的,等你奶奶病好了,我不就回来了?”
娴雅还是一个劲地哭,到白香衣提着简单的行李离开时,也不肯和她说话。这是她们娘俩第一次长时间的分离,白香衣的心里疼,面上却表现得淡淡的,怕自己一动感情,娴雅更没完没了,让她走不成。硬着心肠走出桂兰家,倒像仓皇逃窜。
孔家屋子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站在大坡上,白香衣看到的是绿树环绕着一排排整齐的红砖大瓦房。场院屋子还在,还是那样离群索居,孤苦无依。玉翠家没有盖新房子,在周围瓦房的映衬下,小院就像一个迟暮的老人,在苟延残喘。
屋里屋外,又脏又乱,臭气熏天,活像一个猪圈。玉翠瞪着呆滞的眼睛,看了半天才认出白香衣,嘴里笨拙地只说一个字:“滚,滚……”
白香衣既然决定要照顾她,心态豁达起来,一点儿也没生气,大声说:“娘,你就省省吧,留着力气养病。”
春宝趿拉着鞋走了过来,惊讶地说:“咦,他二婶,你咋来了?”
白香衣说:“来照顾娘啊,你看你,也不知道拾掇拾掇,再这样下去,屋里就糟成虾酱了。快去,挑几担水来。”
水挑来了,白香衣里里外外打扫、洗涮,洗了一院子的衣服、床单。最后白香衣又给玉翠擦洗身子,只要白香衣一靠近玉翠,玉翠就不住声地含糊地喊滚字,白香衣说:“娘,再不洗你就要浑身生蛆了。”
白香衣叫娘叫上了瘾,反正玉翠没有多少力气反对。开始时白香衣还有气气玉翠的成分,叫到后来,一会儿不叫几声娘,白香衣就像少了什么。
屋里屋外干净了,臭味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来苏水清爽的味道。
到了夜里,白香衣执意要到场院屋子过夜。场院屋子经过春宝简单的修葺,也能凑合着住了。白香衣的要求不高,只要一家子人好好的,吃苦也不是苦,受累也不是累。在场院屋子里,她感到自己距离春生很近,不时有那个野男人,有那个干儿子,还有那个憨丈夫出现在她的梦里,如同春天的花事,烂漫而妖娆。
有时候存粮回来,和白香衣提过几次钱的事,说他记着账呢,等什么时间要算算,花出去的钱他爹春宝、他叔春来和白香衣各占一分,多退少补,不能让白香衣吃亏。每到这时候,白香衣就拦着,不让他说。
遇到星期天的时候,娴雅偶尔也跟来。但是娴雅从来不肯进玉翠家的大门,只在场院屋子那儿,等白香衣回去撒撒娇,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