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一路飞奔,来到一座山寨。一群执枪的乡亲,听到马蹄声,一齐看去,欢呼道:“司令回来了!”
白马飞快驰到,立青还没回过神来,被骑手一把搡下马来,骑手大喊:“捆起来!”
执枪的乡亲一拥而上,将立青三两下就捆成粽子了。
三名壮汉搬来立青,扑通扔进水牢,关上木栅,加铁锁链子而去。浑身透湿的立青一脸疑惑,啐地:“操,脸盆子也能淹死人!”
操也没用,都虎落平阳了,立青无奈地困在水牢里。
此山寨名青花寨。寨主姓白,是个女的,叫白凤兰。话说这白凤兰原先是名农会干部,革命形势发生变化后,地主还乡团在国民党反动派支持下反攻倒算,无法生存下去,就拉上一支队伍上山,在青花山扎寨为营,继续进行斗争。
白凤兰有个舅舅叫张国器,给白凤兰当师爷。张师爷足智多谋,白凤兰遇到什么大事都要向师爷请教。
属下把从立青身上搜出的物品盛在盘子里端到了张师爷面前,有枪,手表,钢笔,两块银洋,一只金手镯,一本小册子《共产主义ABC》,以及折叠的手绘地图。张师爷每一样都仔细看了。
张师爷拿出一副纸牌,娴熟地洗着,不断地抽牌,最后剩下三张,逐一翻出:
一张红桃3,一张方片Q,一张草花A。
白凤兰从里屋走出来,问道:“舅舅,算出来了吗?什么人?”
张师爷若有所思地说:“司令,此人来头不小呀!”
白凤兰看到盘子里的物什:“这都是他的?”
张师爷点头:“枪,手表,钢笔,还有小册子,都是苏俄的。”
“共产党?”
“应该是咯!”
白凤兰有点不放心这个杨立青是不是个正宗的共产党,前阵子被他们抓来个号称共产党的人,结果啥也不会,拿只算命的罗盘,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的,没个准。
“这个看来是个洋的,学问不浅。”张师爷从盘子里取了一张折叠的毛边纸,展开后,两人相视看看。
白凤兰好奇地问:“这画得什么?”
“地图,手绘的地图。”
“是他画的?”白凤兰暗自佩服。
“好眼熟呀,这地形,耒阳?肯定是。”张师爷说。
“是他们打掉陈壁虎的十三团?”白凤兰又问道。
张师爷看着外甥女:“得问问他,如果是,此人可留。”
白凤兰嘴一撅:“你去问!”
“不,还是你去,男人对女人,少一点戒备心。”
白凤兰还是不愿意:“此人太傲,一边打枪还一边和四师的官军胡扯八扯,先关他一天,杀杀他的傲气。”
张师爷笑了:“凤兰,你是司令,你说了算!”
天光漫射进来,立青泡在水牢里打盹。门“哗啦”开了,有人端来一张太师椅,又搬来茶几。一名佩带武器的女孩,端来一把紫砂茶壶,和一只粗粗的水烟筒。
立青奇怪地看着。
一切停当后,搬太师椅和端茶壶的人退下。白凤兰一身碎花衣裳走了进来,看也不看立青一眼,傲慢地坐在太师椅上。
白凤兰先喝了口茶,接着燃着了火纸,凑着硕粗的水烟管,吸得咕噜噜的。
“你能不能先把我捞上来,老子快给你这一池凉水泡化了!”立青在水牢里隔着栅栏叫道。
白凤兰不理,回答立青的是“咕噜噜”的水烟筒声。
“你们是什么人,绿林呀,还是侠女呀?发横财发到我的头上!也不打听打听,老子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大亏!”
白凤兰这才慢条斯理地说:“吃亏是福呀!你说说清楚,你到底是什么人?”
立青见白凤兰并无恶意的样子,又感激她的救命之恩,便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和现已被开除出党的情况,如实相告。
“我明白了,难怪共产党要开除你。你这腔调,跟白党的还乡团几乎一模一样!就泡在那儿吧,姑奶奶事情还多着呢!”扔掉水烟筒,告诉带枪的丫头,“叫师爷来,我懒得跟这种人说话!”
立青在水牢里急得大叫:“哎哎哎……”
白凤兰转回身,“啪”地扯开碎花小褂,里面皮带上插了两把驳壳枪。霎时间,白凤兰抽枪在手上,“砰砰”左右开弓,铁牢上的铁链大锁,应声飞出。
立青吁了一声,暗地赞叹:好枪法!
张师爷闻枪声急忙赶来,看到没出什么事,松了一口气,吩咐左右:“还不快把人给我拉上来!”
张师爷把立青带到客房,立青捧着海碗吸溜溜地吃着米线。张师爷掏出那张手绘的地图,对立青说:“如果我没看差的话,这是贵军不久前对陈壁虎团之战?”
立青怔住了:“我的天哪,你还真是师爷,有点眼神!有点眼神!不错,是我做的图上总结。”
张师爷说:“不瞒你杨同志,你们打完仗半个月后,我专门骑毛驴走了一百里去耒阳城外战场上实地看了一整天,不得了呀你们!”
立青疑问:“你专门去战场上看过?”
“虽说空荡荡的,可看的东西不多,可我看了你们的阵地工事,水平高,得地理之利,形胜之势,胜得有条有理,有根有据,加上你们对附近农家秋毫无犯,实在是兵法武德样样出类拔萃,赢得人口服心服。我那时就想,天哪,这是什么部队呀,就凭这个,你们共产党前途无量啊!”张师爷言语中颇多赞叹。
“谢谢了,可是这个夸奖对我来说,有点晚了。”立青有些落寞。
师爷说:“不不不,何以晚矣?我听了你刚刚的陈述,杨同志,在老夫眼里,你还是个共产党,哪有你这样的反动分子呀,放着老蒋的营长不做,一路从上海杀到这山沟沟里来,命都不顾?”
立青感激地说:“谢谢你,师爷,怎么说我心里还是展不开,失败得很,让党给开除了。”说完,抹抹嘴,推开了海碗。
张师爷忽儿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地念起诗来:“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立青定定地看着张师爷,显然是被眼前这位老人感动了,他试探性地问道:“可以卷土重来?”
师爷很坚定,说:“大丈夫不可一时气短!我看你就在我们青花寨住下来,给我们做党代表,我们一直想有的,半年前找来一个,却是个冒牌货。”
立青遂问:“你们有多少人枪?”
师爷回答:“明摆着有三百七十多人枪,暗里头少说也有两三千人呢!”
立青:“暗里头,怎么个说法?”
师爷:“别小看寨子里头三百七十人,个个可都是丹坪镇的当家劳力,人人都有亲戚呢,方圆一百里,一时半晌就能召来两三千人。”
立青:“哦,家家皆兵,户户皆营。”
师爷:“白党还乡团,勾结第四师第三营,弄得丹坪镇天怒人怨,我的外甥女原是丹坪镇农民总会的妇女主任,白党豪绅要清算她,这才逼上了青花寨,跟他们斗。”
立青:“明白了,是这么回事。”
师爷:“怎么样,杨同志愿意留下来,做我们的党代表吗?”
立青想想:“如果你们能答应我三个条件,我就留下来。”
师爷:“杨同志只管说!”
立青说的三个条件是:第一,党代表对每次军事行动有最后决定权;第二,没有战斗期间,由他对人枪实行训练;第三,党代表在实行前两项工作时,任何人不得干预。
“任何人?我也不行?”白凤兰问张师爷。
“看来是这样。司令,要想留住他只能如此。”张师爷认定立青是个人才,很想留下他。
白凤兰见舅舅这么帮立青,也觉得此人估计真是个可用之才,就同意了立青的三个条件。立青就这么当上了青花寨白凤兰武装的党代表。
青花寨场院里,白凤兰的武装在场院上列队,各类武器一字摊放着。有机关枪,老套筒,大刀,长矛,松树炮,各类自制炸弹……立青挨个察看,队员们都在看着他。
白凤兰与师爷远远地在竹楼上眺望。
立青取了一把军用铜号在手上:“这是谁的?”
队员们推搡着一名五十岁的老汉:“是他,朱成喜的!”
立青:“你是司号员?”
一个队员说:“屁,在家吹唢呐的!”
立青:“吹鼓手?”
老汉点点头:“嘿嘿嘿,红白喜事,吹吹打打,挣点酒钱!”
立青:“平时,你都拿它干吗用啊?”
老汉:“兄弟们攻城拔寨,我替他们助助威风!平时间,拿他给大伙解解闷。”
立青明白了:“原来不是号兵,是个吹鼓手!”
大家轰地笑了。
立青突然严肃起来:“都别笑,这一堆武器里,我能看上的,就这把军号了!”
队员们直愣神。
竹楼上,白凤兰与师爷相视而看。
“作为一名士兵,要牢记的事无非三件:射击,行动,联络。射击好理解。行动也不复杂,无非是利用地形地物,冲锋撤退。就是这个联络,最容易被我们忽视!作战不是单打独斗,是要整体联络协作,方能打大仗,打胜仗。联络靠什么?仅仅依靠指挥员喊话,靠通信兵传令,都不如这把军号。眨眼间,这号音能传个十里八里呢!”立青说得慷慨激昂。
队员们都听得眼睛眨巴眨巴的。
立青又走到老汉跟前:“一会儿点验完了,你来找我,我教你各种号谱,我要让你这把号能说话,无论冲锋集合撤退,调张三李四,所有的人一听就明白。”
“党代表,不是吹牛,只要你给个调儿,我准给你吹得花花哨哨!”老汉朱成喜没想到这把军用铜号有这么大的用场,不由喜出望外。
“那就好,从今天起,青花寨无论起床,吃饭,睡觉,都听你的号音,让大伙儿逐渐养成听从号令的习惯!”立青指示大家,声音铿锵有力。
白凤兰没想到这杨立青头一天来就给青花寨定下调调,张师爷更觉得共产党果然名不虚传,稍微一点声色,就让他们青花寨生气盎然。
午饭时,白凤兰和张师爷客气地请立青上座,立青也不推让。
白凤兰敬立青一杯酒:“党代表看了咱青花寨的家底子,怎么没听你对武器人员评价呢?”
立青放下酒杯,很认真地回答:“不便随意,怕伤了士气。”
白凤兰:“但说无妨!”
立青:“有一些好东西,你们居然有两挺捷克式轻机枪!”
师爷:“这是司令那年打了何健部队的伏击,拿三十五条人命换来的。”
立青称赞:“不错,真的不错,只可惜机枪是7.62口径,子弹都是7.9口径,差那么一点点!”
白凤兰哈哈大笑:“党代表果然是行家,可我的弟兄有办法,他们用锉刀将每发子弹,锉去一点儿,照样可打。”
立青话锋一转:“打是能打,只是手工锉磨,机枪不能连发,精确度也大打折扣,也就是吓唬吓唬对方,更危险的是,手上稍有差池,枪管随时可能炸膛。”
白凤兰与师爷对看,心想,这人果然是正规军啊。
“我看了你们的兵,一个人才几发子弹,还都是老套筒,打出去枪就掉地上了。手榴弹也不行,一炸两半,炸不死人的。”立青说得似乎有些直接了。
“在党代表的眼里,我的队伍一无是处?”白凤兰感到不高兴了。
“不,你们的人员成分极好,都是朴实的农家子弟,没有无法无天的绿林气息。最可贵的,他们都土生土长,对还乡团反攻倒算的恶霸豪强武装,充满了阶级仇恨。”立青说。
“党代表慧眼独具。青花寨说到底,就不是土匪窝,是乡人求生存的堡垒。”张师爷解释道。
“我最看中的就是这批人,有了人,没有枪可以有枪,没有地盘,可以打出地盘。”立青说。
白凤兰高兴了:“那依党代表看,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杀回丹坪镇?”
“这要因敌情而定。如果只是那些乡团武装,现在就可以打回去。可那天,我在路上遇到的,是原先第四军的部队,很显然是正规的强敌。这支部队,我了解,以我们现在的力量,不那么好打。”立青如实告知。
哪知道,白凤兰已经定下,三两天之后,就得吃掉驻在内山下的四军第五连。
“三天后就打?”立青一惊。
“没错,救你的那天我就是特为去看地形的。”白凤兰说。
立青沉默了片刻,说:“司令,我们事先可是有条件的,党代表对每次军事行动有最后决定权。”
“可这件事例外,在你没来青花寨之前就已定下了。”
白凤兰一句话说得立青哑口无言,人家那是事先就做了决定的,怎么好横加干涉?尤其白凤兰提到那回下山为看地形救下自己的事,是在暗示,没有她白凤兰,哪会有你杨立青党代表的今天?
立青一时无语。
大伙儿很快就为即将到来的行动做起准备,茅屋内像一个大作坊,青花寨人人都在利用各种工具改造自己手中武器,拆的拆卸的卸,锉的锉磨的磨,忙得不可开交。
白凤兰带着警卫进门问:“谁让你们在这里忙的?”
一个正在锉子弹的机枪手回答:“是党代表。让咱们改造武器,他给每人都提了新标准。”
“手榴弹每颗都得横竖加铁槽儿,炸起来,能崩碎。”
“松树炮党代表也说硝太多了,得装填些铁钉子!”
“老套筒枪托上得裹上棉花,减少后座力!”
……
一个个七嘴八舌地说。
白凤兰看后,望了警卫丫头一眼。
“党代表这是要打仗呢!”机灵的警卫丫头说。
白凤兰喃喃地说:“那就是说,他还是听话的。”不由心中暗喜。
丹坪镇老街的祠堂内,临时设立的国民党四师三营营部就在这里。
一名还乡团豪绅急匆匆地进入营部,向三营梁营长报告:“……近来白凤兰武装活动频繁,时常从青花寨方向传来正规军的军号声,会不会与资兴、永兴、耒阳的朱德武装有来往?”
梁营长不以为然:“一把军号,就把你们吓成这样?那我也给你派名号兵去,他吹你也吹,可好?”
“梁营长,白凤兰武装实在是我们丹坪镇方圆百里之内,最大的匪患,那都是些与我们有累累血债的仇家!此匪不除,谁头上不是悬着一把剑呢?”还乡团豪绅说。
“怪谁呀,是你们对分田分地的农户太过火了,现在知道冤冤相报害怕了?我们正规军有正规军的任务,对付白凤兰那样的女毛贼,是你们团防自己的事,与我们不相干。”
梁营长推托是假,趁机敲点竹杠是真。
前来求援的还乡团豪绅早已摸清梁营长这些花花肠子心思,让团丁抬来几副礼品挑子,有肉有酒,还有白花花的钢洋。
“客气!客气!”梁营长笑眯了眼,“那我就代兄弟们笑纳了。”
“回去后我如何对丹坪镇的乡绅们回话?”还乡团豪绅问。
“回去后,你们还乡团各团防选择一个良辰吉日,集中所有人枪,去掏白凤兰的老窝子,到时候我们第三营一定帮忙!”
“长痛不如短痛,这回下死力,斩草除根!掏掉她白凤兰青花寨的老窝子!”还乡团豪绅恶狠狠道。
在青花寨议事堂,立青指着一张他亲手绘制的地图,布置作战任务。在此之前,立青曾派朱国富等人下山侦察搞情报,白凤兰等人均不以为然。为此,党代表杨立青特别强调情报的重要性:“为什么我要让你们不厌其烦地搞侦察,就是要取得敌方的情报。什么是情报?仅仅是多少人,这个情报还不够。你得告诉我,是些什么人?什么部队?什么番号?长官是谁?从哪来的?打过什么仗?哪个学校毕业的?有何特长?是正规军还是还乡团?都得要搞得很仔细……”
“跟哪个女人睡觉也要搞清楚吗?”一名队长故意问。
“不错,这也是情报呢!”立青一本正经地说,“休看是件小事,关键时刻说不定能起到大作用!”
大家哈哈大笑,白凤兰也笑了。
立青继续说:“有了情报,仗就好打了。据侦察得来的情报,敌方第五连连长叫高伯龄,原来四军军长的卫士,我回忆了一下,这个人我认识,至少他是认识我的。这就叫知己知彼了。”
众皆面面相觑。
白凤兰的眼睛针锋般看了过来,听立青还有什么高见。
“这个情报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情报细节是由朱国富提供,据朱国富报告,第五连每月逢十的下午都要回丹坪镇营部点名。明天就逢十,这就是此战的打点。据守的正规军火力配系很强,我们无法接近,只有等他调动之时,避其锐气,击其惰归,狠狠地把第五连消灭在他们去丹坪镇的半途中,就是这儿。”立青手指地图,“肖家坡!”
众人目光灼灼。
几日后,通往丹坪镇的土路上,一支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抬着花轿、财礼往丹坪镇而来。花轿颤颤地抬在八名大汉的肩上,花轿两边紧随着两名陪嫁丫头,花轿后面是一抬抬的奁箱子。扮成新郎的立青披红挂彩骑在马上。
一群人吹吹打打,来到肖家坡。
路边有一车马店,团防在此设了岗卡,三名团丁背着快枪,瞅着远处吹吹打打而来的迎接队伍。
“站住——站住——”团丁端枪厉喝。
鼓乐声停了,乔装成乡绅的张师爷过来,拱拱手:“哎呀,各位各位,辛苦辛苦,来来来,今日大喜,各位也分点喜气——”给三位团丁,每人都塞了红包。
团丁们得了红包,一个个眉开眼笑。正待放行,忽然团总刘秃子走了过来,“慢着!”刘秃子不怀好意地凑近花轿,掀开轿帘,“我倒要看看新娘子是谁……”
花轿内新娘子的盖头揭开了,迎接刘秃子的是两支黑洞洞的枪管,白凤兰一张含粉的笑脸:“看清楚了没有?”
“哎呀,是白……白司令!”刘秃子吓得魂都不在身上。
“认得就好!要想活命,就得按我说的去做……”
立青大声命令:“按计划,各就各位!”
很快,团丁的枪都被拿下,嫁奁箱子被打开,大伙从不同的箱子里拿出枪支,抬出松树炮和各类土制炸弹。
肖家坡一切又都恢复了原样。客店前仍只有三名团防在站岗,茶座上添了些吃茶的脚夫,那都是白凤兰武装的战士们装扮而成。
只见远远的土路上,敌方第五连荷枪实弹,百倍警惕地以战斗队形搜索而来。
眼看到了客店,连长高伯龄才放心地收起枪,对身后说:“行了,要进镇了,一排长,全连成三列纵队,齐步唱歌进镇——”
突然,一辆马车从客店后赶出,冲到队列前挡住去路。
刹不住的士兵们挤成一团,都还没反应过来。
路两边冲出了白凤兰武装的战士们,团团围住,把所有枪口都对准了五连士兵。
白凤兰高举双枪,威风凛凛地站在马车上:“都别动!”
高伯龄正愣神,一支枪管对准了他。
“高卫士,还认识我吗?”问话的是立青。
旁边有一士兵正要举枪反抗,“砰”地一声枪响,士兵的枪被打落。
“谁动枪,我就不客气了!”白凤兰在士兵愣神的片刻,高声怒喝。
刚才这一枪是白凤兰打的,很准,就打在士兵举枪正要扣扳机的右手上。
士兵们一见,吓得一个个都不敢乱动。
高伯龄回过神来,认出了立青:“杨营长,是你呀?你别忘了你头一次打仗,用的驳壳枪还是我借给你的!”想套近乎。
“不错,我没忘,所以这一次我又来借枪了,让你的兵把所有武器都放在地上,人枪分开!听到了吗?别让我做我不愿做的事!”说着用枪口抵了一下高伯龄的脑门。
高伯龄被迫无奈,好汉不吃眼前亏,朝部下高喊:“听口令!照他们说的做!把枪放地上!听到没有?全部放下!”
五连全体士兵,人人都从肩上摘下枪,弯腰放到了地上。眨眼间,被白凤兰武装的战士们,冲入队列,将所有武器全都抱走。
马车上的白凤兰一挥枪,高叫:“撤——”
原地上,只剩下赤手空拳的第五连官兵。
立青也持枪翻身上马。
高伯龄在身后高喊:“杨营长,你有什么话要带给董长官吗?他可是一直在找你!”
“你就对他说,我杨立青这辈子,跟定共产党了!”双腿一夹马肚,“驾!”飞奔而去……
肖家坡一战,青花寨没费一枪一弹,便击败了国民党的四师三营第五连,还缴获了大量武器装备,全寨上下对立青佩服之至。白凤兰和张师爷更对立青刮目相看。
这天夜晚,白凤兰见立青的住所内亮着灯,便一脚踏进门来。
立青正聚精会神地绘制一张新的军用地图。
“怎么,又有新目标了?”白凤兰一见地图,以为立青又在准备打仗。
“我想琢磨一下青花寨的防御。”
“防御?”白凤兰不解。
“跟我们交手的第四军是很有荣誉感的,咱这么羞辱他一回,人家肯定咽不下这口气。”
白凤兰点点头,认为立青说得有道理。
“有一点我想不明白,你怎么就能断定,第五连会在肖家坡变换队形的呢?”白凤兰问。
立青说:“肖家坡距离丹坪镇不过一里,站在坡上就能看到镇上的屋顶。任何一支第四军的部队都会在这整队进镇,让长官和镇上居民看到他们的军容军貌,这就是士兵!”
“你当时对那连长说了什么,他才下令放下武器?”
“你想知道?”
“是呀,想长长见识?”
“我对他说,向女人缴枪不丢人,好男不和女斗!”立青调皮地说。
“你呀……”白凤兰笑了。
高伯龄来到营部,笔挺地站在梁营长面前。
“一枪未放,一个连的装备都送掉了,你还有脸来见我?”梁营长大为光火。
“营座,你容我解释一句。”
“高伯龄,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做过董长官的卫士,我就治不了你,我现在就能枪毙你,你信不信?来人!”梁营长动起真格。
“营长,白凤兰武装领头的,就是咱老四军的一名营长!所以我才……”高伯龄忙不迭地解释。
“你说什么?”
“他叫杨立青。”
“杨立青!我知道他,都说他是董长官的小舅子?”
“不是他,我能一枪不放嘛?”
“难以置信,董长官的小舅子怎么和女毛贼搞到了一起?”
“我也感到纳闷。”
梁营长想了想,说:“高连长,如果真是你说的这样,你我这回可以向上头交差了。不过,装备丢了,上头可以再补,军人的荣誉丢了,你我将来还如何在四军立足?”
高伯龄连声说:“明白,营座!”
梁营长命令高伯龄,马上联络各地团防,让他们今晚就往青花寨集中,配合三营的六、七、八三个连,“明天凌晨,端掉青花寨!”
高伯龄回答:“遵命,!”
梁营长的三营倾巢出动,欲血洗青花寨,报五连丢枪丢面子的一箭之仇。而此时的青花寨,按照党代表杨立青的精心安排,巧施妙计,全体悄然撤离青花寨,直扑丹坪镇,同国民党的正规军打了个迂回。
梁营长不知就里,杀气腾腾地将青花寨团团围住,命令炮手:“开炮!给我先挫挫毛贼的锐气!”
在隆隆的炮声中,青花寨涌起巨大的炸烟,建筑物四分五裂,燃起熊熊大火。
梁营长继续命令:“炮火延伸,机枪组,给我上!”
在高伯龄的带领下,机枪手随即摸索向上。很快,在前方建立了机枪阵地。“哒哒哒哒”的机枪声,震耳欲聋。
“王团总,该你们的神汉队了!”
“啪”,一只酒壶飞出去,赤着胳膊的王团总一抹嘴角,跳起来,手提大刀,喊道:“喝了符的跟我上!”身后大群黑压压同样装束的还乡团神汉队员,手执大刀,赤膊齐喊:“打不进!杀不进!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非 凡 论 坛
一片刀光闪闪,向山上涌去。咒语声震天动地。
梁营长咬牙切齿地:“我要让她青花寨,变成血花寨!”
此时的丹坪镇,却是另一番景象。
街上布满了白凤兰武装的男男女女,不时响有零零星星枪声。三营营部内,人们欢天喜地往外搬着各种枪支弹药装备,往一溜马车上装运。立青与白凤兰站在一起,沉着冷静地指挥。
张师爷领了几个乡亲过来:“司令,党代表,四乡的乡亲们闻讯都赶来了!”
“是呀,听说你们打下了丹坪镇,乡亲们都想来帮帮忙!”
“没什么忙可帮,我们带不走的,你们统统拿走!所有的装备粮食商品统统分掉!”立青说。
“我们不想要东西,我们想参加队伍!”乡亲中有人带头高呼。接着,又有不少的人跟着呼喊:“我们要参加队伍!”“我们要参加白司令的队伍!”
白凤兰激动道:“好啊,原先我们是人比枪多,现在枪比人多,正愁着没法带走呢!乡亲们,有愿意去的跟我上山,同地主还乡团干!”
“快来呀,白司令批准咱参加队伍了!”欢天喜地的青年一齐拥上来,从缴获的被装里,挑衣服的挑衣服,挑枪的挑枪,一时间,白凤兰武装的队伍扩大了好多人。
一位白凤兰武装的战士急匆匆地跑来,将缴获的敌军文件交给立青。立青仔细看着,不由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白凤兰走了过来,问:“情报上说了什么?”
“这是一份缴获的敌军通报,通报上说,上个月,南昌起义出来的朱德部与秋收起义的毛泽东在井冈山会师,组成了中国工农红军第四军。”
“中国工农红军?”白凤兰第一次听说这个名称。
“司令,你有没有想过,把咱们的队伍也拉过去?”
“去井冈山?入伙朱毛?”
“是的,青花寨没了,丹坪镇也不能久留,一支队伍没有后方是不能生存的。叫花子打狗还要找堵墙根护在身后,这个后方,就叫根据地。依我看来井冈山是最好的根据地。”
让白凤兰武装离开青花寨投奔井冈山,显然他们不乐意,首先反对的便是张师爷。
张师爷说:“党代表,不是我不给你面子,乡下人,野惯了,再说也是穷家难舍,熟地难离呢!你让我们抛乡别土,到那不相干的深山野林,不要说我这老骨头拖累不起,我也说服不了大伙儿。”
正僵持着,镇外传来阵阵军号声。
立青倾听后,对白凤兰说:“了望哨报告,敌军第三营及各路团防,正往丹坪镇赶来。”
白凤兰:“让他们来,姑奶奶已经完事了。”
张师爷:“传令各队队长,抓紧装载,全体往鸡公山转移。”
立青阻止:“我仔细地研究过了,鸡公山的环境不足以我们长期进行游击战。”
白凤兰突然问道:“你不是不想和我们一块撤吧?”
立青反问:“我当初的第一个条件,你记得吗?”
白凤兰回答:“当然,所有的军事行动,党代表有最后的决定权。”
立青逼问:“那你们还认我这个党代表吗?”
白凤兰与师爷交换了眼神。
白凤兰又一次问道:“你真的不想和我们一块儿走?”
立青倔强地一甩头:“空头虚衔的党代表,我做不了。”
“你想走,我还舍不得放!”白凤兰和立青铆上了,她大声喝道,“来呀,把党代表给我捆起来!”
手下一怔,都愣着。
白凤兰刷的拔枪:“执行命令!捆起来,送我那匹马上!”
众人们把哭笑不得的立青捆成了一只粽子,搬到了那匹白马的马鞍上。立青不住地大叫:“凤兰!凤兰!你听我话!不能蛮干!……你会后悔的!”
白凤兰:“把他那张嘴堵上!”
属下听命,拿来一团布,堵上立青的嘴巴,立青的声音沉闷了,以至消失。
白凤兰跃上马车,大叫一声:“往鸡公山,撤!”
一声鞭响,马车满载而去,驮了杨立青的白马随车而去,武装男女有序的队伍也随之撤去。
上了当的敌军第三营在青花寨扑了个空,转又恶狠狠地杀回丹坪镇。到了丹坪镇,又是扑了个空,气得梁营长嗷嗷叫。
“这个杨立青果然历害,不愧是黄埔的高才生!”高伯龄无奈地说。
“写报告,快写报告!直接给董长官写报告,把这个烫手的山芋还给董长官!看他做姐夫的怎么处理?!”梁营长气急败坏。
高伯龄遵命。
再说上海那边,得知立青受处理被开除出党,作为立青的入党介绍人,瞿恩感到这样的处理是草率和不恰当的,将极大地挫伤那些与立青同志有着相同经历的一批骨干的革命热情,并认为,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大批人,对党的认识是也逐步走向成熟,年轻的中国共产党正是伴随着其成员思想和理论认识的不断成熟,而走向坚强和正确,因此,他奋笔疾书给中央写信。
瞿霞推门而入:“哥,我要去伍豪那里,你有什么要带给他吗?”
“你稍等一会儿,就好。”
瞿恩又书写了一会儿,交给了瞿霞:“交给交通科,请他们尽早发往井冈山。”
门外间有巡捕车鸣笛驶过。
瞿母不放心地叮咛:“路上要当心,近来风声很紧。咱家这一个月都搬了三次了,我得收拾收拾,没准又有通知来让搬。”
化装停当的瞿霞,对母亲招招手,昂然挎手袋出门而去。对立青的事,瞿霞比哥哥瞿恩还要上心。
为了对付共产党在上海的频繁活动,国民党南京的中统特务机关将立仁派往上海。楚材将一份名单交到立仁手上:“这是我从中央军校新挑出的三十名毕业生名单,你可以选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随即又取一清单:“这是六部刚从美国进口的短波电台,比较目前军中使用的长波电台,灵敏度和发射距离超出了整整一个时代。你拿去,首先是沟通上海和南京之间的短波联系,其后再推广到全国各大城市,以使我中统的情报交流效能更快更高。”
“这倒是不错的东西!”电台虽然还没有拿到,仅清单已足以使得立仁爱不释手。
“我还给你备下一批专家,帮你建立短波无线网,并专门编制通信密码。”楚材继续交代。
“太好了。”立仁更是喜出望外,他正愁自己不会使用那些洋玩意儿。
临分手的时候,楚材还向立仁交代一件事,要他提醒妹妹立华不要同国母宋庆龄走得太近,蒋介石已经开始不高兴了。
立仁找到立华,正巧立华也到上海,以监察委员的身份参加一个慈善募捐活动。
立仁告诉立华,听董建昌说,立青在湖南同一名女土匪搅在一起,立华对此有点不大相信。
“他那人打小就流里流气,做绿林流氓就对了,一点也不奇怪。”立仁大不以为然。
“如果真是这样,那瞿恩就太让我失望了,我把弟弟交给他,弄成这样,和他瞿恩往昔的崇高理想,真是相去太远!”立华心情很复杂。
立仁趁机说:“就个人品质,瞿恩是个完人,可惜被那几块洋面包撑着了,那马克思列宁就根本不适合中国文化道统。所以他共产党成了草莽流寇,连董建昌都不如,这不能不是遗憾。瞿恩和董建昌这两个人,实际是目前中国思想界的两个极端。一个是实用主义,一个是理想主义。找情人,你可以选瞿恩,浪漫,刺激;嫁丈夫,你得挑董建昌,什么时候也断不了车子、票子和房子!”
“你胡扯什么呀你!”立华不高兴了。
“妹妹,我能不懂你吗?别对瞿恩抱希望了,如果天气不错,时机也正好,你很可能再见到他,不过,那一定是在监狱!”立仁垂下目光。
立华“刷”的看向立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