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治疗过程漫长又艰辛,我们所能够做的,就只是陪伴在妈身边而已。
那些日子灰暗得可怕,现在想起来我能够无比脆弱又拚命坚强地过下去,真是不可思议,我想,这一切全赖妈妈一直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让自己撑过去,我们才有办法振作起来。
菩萨保佑,妈的情况越来越有进步,我们也越来越有信心。
每一阶段的化疗结束,妈就回家休养一阵子,想办法把身子吃胖一点。如果妈站在体重计上面,若指针往右边再靠一滴滴,我们就会高兴得像中了乐透。
此时我们三兄弟,同时向学校提出论文口试审查的要求。每天待在家裡,我除了準备硕士论文就是写小说、看书看漫画,妈整理家裡、晾衣服活动身子,到了吃饭时间,我就在妈旁边学煮菜,帮一些连笨蛋也不会出错的忙,例如挑菜(原来花椰菜要先将茎的硬皮切开剥掉)、削皮、翻动煎鱼、煎蛋、放盐、搅动小鱼乾、加沙茶、跟乱开玩笑。
我最喜欢跟妈出去走走。
有一次我跟妈在附近公园散步,不意讲起了以前在新竹念书时,跟毛毛狗常常喂流浪狗的往事。
话说有一天晚上,我跟毛在交大管科系馆的教室念书,念到一半,有一条满口暴牙的捲毛狗突然闯进教室,直截了当向我讨东西吃。
可我没有啊,怎办?就这样耗著。
捲毛狗也颇识相,乾脆趴下来装睡,偶而睡累了,就会走出教室逛大街,然后又回到我的脚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概是十点多吧,我肚子终於饿了。
「我们去吃东西吧,顺便买个包子回来给牠吃。」我说。
「拜託,那时牠还会在吗?」毛。
「这种事我怎麼会知道。」我说。
於是我们收拾好东西离开系馆,目标清大夜市。然而捲毛狗并没有睡死在教室,而是亦步亦趋地跟著我,直跟到了系馆旁停放机车的车棚。
毛觉得好玩,但我觉得很诡异,因为我还没发动机车,那捲毛狗就跳了上去。
「不是吧?」我心想,这一定是有人养过的狗。
想赶牠下车,牠却一个劲的笑,露出非常夸张的暴牙。就是不肯走。
「载牠去清大夜市,然后再载牠回来就好了啊?」毛在后面说。
「好吧,看牠蛮聪明的样子。」
我蛮不在乎,就这样两人一狗,滑出机车环校道路,直往清大夜市而去。
一到夜市,还记得是停在那家总是将豆腐炸得很软的臭豆腐店前。才刚停好车子,捲毛狗就兴奋地跳下车,一溜烟不见。
我傻眼,毛也傻眼。
「牠迷路的话该怎麼办?如果等一下找不到牠该怎麼办?」我有点慌。
「……」毛无言。
忘了我们是吃什麼当宵夜,总之我们饱餐一顿后,到7-ELEVEn买了个肉包,但怎麼找也找不到那隻捲毛狗,又不知道牠的名字,无从嚷起。
没办法,还是得回学校,就当作夜市满地都是食物渣渣,饿不死狗的。
正当我发动机车时,一个电影等级的画面骤然出现。
捲毛狗兴奋地从左边某处飞奔而来,张著一口暴牙,一蹦一蹦地跳上我的机车,吓呆了我跟毛。
「太扯了!真的是太扯了!」我大叫。
「Oh my God,牠好聪明!」毛跟著兴奋起来。
於是我们就载著超级聪明的捲毛狗,莫名其妙开心地骑回交大车棚。
当时我就在想,以后跟谁说起这麼奇怪的事,大概也不会有人相信吧?
停好机车,我将肉包子放在地上,捲毛狗迅速吃了个乾净。但不肯走。
我一发动机车,想从系馆旁的车棚骑回更上面的宿舍车棚时,那捲毛狗就机灵地跳上前座,怎麼拐就是不肯下去。
「不好意思,虽然你超级聪明,但我不可能在学校宿舍养条狗啊!」我蹲下,试著开导捲毛狗。既然你那麼聪明,多多少少也知道我在说些什麼吧?
但还是不成。
只要我一发动机车,捲毛狗就飞也似跳上,重复了几次开导也一样。老实说,我觉得很闷,觉得牠怎麼这麼任性,而且好像有点过动儿的倾向。
毕竟真的不可能在挤满四人的宿舍内养狗,於是我选择了毅然决然拋下牠。
计画很简单。毛负责引诱捲毛狗在某处玩耍,我负责发动机车,缓慢沿环校道路上行,最后毛飞奔过来,跳上车子,两人扬长而上。
捲毛狗没有放弃,不停冲上,连狂吠的力气都省了,专注在赶上我的追逐中。
我很难受,但油门却催得更紧,直到捲毛狗完全消失在后头……
回忆结束。
我牵著妈慢慢走回新家,妈戴著我的帽子。
我没有告诉妈的是,在我跟毛分手后的某个深夜,我跟哥骑机车出门将一大包旧衣服丢到旧衣回收筒时,有一条几乎一模一样的捲毛狗突然从巷子裡奔出,紧追著我俩。
迅速勾起我的记忆下,我注意到了,那捲毛狗也有一口暴牙。
我开始跟哥说这件往事,不晓得他信不信。
但刚刚还紧追著我们的捲毛狗已经消失,无从考证什麼。
我不是一个喜欢故作感伤的人。但我真的很希望,那条活在曾经的暴牙捲毛狗,不是刚刚冲出的那一隻。或许聪明又有耐力的牠,又大胆赖上了某个好心人的车,从此有了幸福的归宿。
从此有了幸福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