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仑有了我家大门的钥匙,每个周末模特儿的约定,似乎荡然了。
古人「行歌不记流年」,我们「行为不记日月」了。
不再问是那一天,只要钥匙插进,就是那一天了。
让我们下些定义,给一些常见的词汇,比如说「天堂」、「地狱」之类。
天堂没有定义,天堂只能描述、多角的描述,描述它是什么、不是什么。让我来描述:
天堂是在浴缸中轻咬模特儿秀气白嫩的左脚。
天堂是在同上情况下换成右脚。
天堂是又换回左脚。
天堂是右脚急着要给咬。
天堂是咬的是模特儿的脚而非情人的脚。
为什么是模特儿,不是情人?
因为情人会卷入太多的情,变得太重了。蝴蝶永远不会重,河马就会,要河马吗?
把情人河马化,太荒谬了。
是荒谬。我问了河马,河马点头称是。
你咬河马的脚吗?
你不会,对不对?因为你咬河马的脚以前,得先学到咬犀牛的脚,它们的脚太像了。
动物学家说不像,说犀牛是奇蹄目(Perissodactyla),河马是偶蹄目(Artiodactyla)。谁要管什么蹄的奇偶,我只管胖瘦。走开,动物学家!走开!犀牛的、河马的大胖脚!大臭脚!
拜讬,不能善待一下情人吗,什么犀牛河马的?
可以,只要模特儿,不要情人,就是善待。
你喜欢我永远是你的模特儿?
身份上如此,事实上,模特儿的汰换率是很高的。
你是指你要很快换掉我?
当然不是。
那我有什么保障,保障你不换我。
因为我正在咬你的左脚。
你不喜欢我的右脚。
用James tate(塔特)的诗来说,右脚是my second favorite、是我第二喜欢。但轮到我咬你右脚的时候,左脚就是第二喜欢了。
你的第二喜欢,是变来变去的,但你的咬,是不变的。你为什么要用咬的方法?
在明朝清朝时候,有一个词儿,叫「咬春」,在立春这天吃东西,把春天咬住,我觉得这词儿好生动。春天是多么抽象,咬春是多么具体,具体得把春天咬住,多么动人?更动人的是咬住青春女生的脚。
咬,是多么可爱的动词。像小狗咬住你、又一只咬住你,像你反过来咬住小狗,咬住一只、又咬第二只。青春咬你、你咬青春。多么可爱的动词。
迷恋你的青春,从咬住秀气白嫩开始。我的模特儿。
我是你的模特儿。
我多么高兴你是,你有这么漂亮的肉体。
你没有吗?
我毕竟已经老去,我的肉体,下场都安排好了。我活的时候,识大体,我死的时候,别人识我大体——「大体解剖」的大体。「大体解剖」的世俗定义是:捐出自己尸体,给学医的学生们千刀万剐。
模特儿说,我也要。
朱仑说:「我也要。」我问你也要什么,她说也要学我,捐出做「大体解剖」。我说不要吧。为什么?这么漂亮的身体,我希望只有我看。她说解剖前泡在药水里,尸体已经不漂亮了。我说我不希望你死后不漂亮,虽然,我看不到了。她说尸体怎么办,我说标准处理方法是火葬啊。她说她有点怕火。我说死了还怕火吗?她说要问问圣女贞德看。
我说贞德已经烧糊涂了,我介绍你问另一个吧。
朱仑问是谁。我说:「他是十六世纪的宗教改革家John Rogers(约翰·罗杰斯),他因为演说反对天主教,骂了教皇,被抓起来,用火刑烧死了,那是一五五五年。」
「这人我知道。但十七世纪还有一位同名的John Rogers,也是牧师,也被抓起来,不过没有挨烧。」朱仑展现了博学。
「所以,John Rogers有两个,一个挨烧的、一个没有。」
「我想起Joo feel . So relatives t ill liver: “Nobody ever died warm”. : “John Rogers did.”(奥立佛·霍姆斯的叔公约翰·霍姆斯临终时,一位护士把手伸到床单下,摸了他的脚,然后对床边的家属说:「没人死了脚还是热的。」这时霍姆斯睁开眼睛,说出他临终遗言:「约翰·罗杰斯就是热的。」)这位美国大法官的叔公可真有幽默感。一个人临死前头脑还这样清醒、还能纠正护士错误,死得多漂亮啊,我盼望我也有漂亮的死。」
「你可能死得比他更漂亮。」我神秘的说。
「怎么个死法?除非当时你在我身边。」
「在身边不如在身上。」我严肃的说。
朱仑静静的,好久不说话,「我能理解你会给我一个快乐的死。」她最后说。
「我们还是谈霍叔公吧。」我说。
「令人奇怪的是,这位约翰·霍姆斯为什么不举圣女贞德做例子,那不是更容易使人听得懂吗?」
「贞德被烧死在一四三一,约翰·罗杰斯被烧死在一五五五,晚了一百二十四年,你说得对,举例该举贞德,但贞德是女的、贞德是法国人、贞德名字是Jeanne d’Arc,又没有John,所以呀,John holmes就举John Rogers了。这是我猜的。」
「如果我死,我会举贞德。」
「谈到贞德,你看上她那一点?」我要多听一点朱仑口中的贞德。
「贞德是在一四三○年十一月,以一万六千法郎的身价,被卖给英国人的。后来被审问,从一四三一年一月持续到五月。由于她的抗拒,在一四三一年五月二十四日,她被带到圣奥恩(St. Ouen)的墓地,警告她如不低头,就当场烧死她。她害怕了,便发誓认罪,声言痛改前非,而被判为终身监禁。可是,由于英国人的压力,六天以后,她还是被带到卢恩的老市场(Rouen’s Old Market),被当场烧死了。贞德在五月二十四日签字悔过后,她的内心非常不安,三天以后,五月二十七日,她终于恢复自我,宣告悔过作废。『贞德传』(Joan of Arc)的作者Frances in but remind sood t s morning. In teria, terror, ts and prayers, t of panic o escape t. Serrible t. 最后,贞德在矛盾中选择成功,她光荣的死了。贞德的故事告诉了人们,志士仁人也有他软弱的一面、也有他贪生怕死的一面,但是,经过内心的挣扎,他们最后选择了求仁得仁。——志士仁人并不是那样自始至终都不动摇的,他们也动摇过,可是最后却在动摇中完成了自我。这种历程,看来似不够英雄,其实却真是好汉。真的好汉都是勉强做成的,正因为要勉强,才正显出人性、真实、难能、与可贵,我所了解的贞德,就是这样的。」
我点着头,赞美了这番议论。「当然,近六百年过去了,这世界不再有贞德了,但是还有贞德的影子,在对抗美国人支持的以色列斗争中,我们看到前仆后继的阿拉伯女性,身怀自杀炸弹,视死如归,她们都是现代贞德,太悲壮了。不要谈贞德了吧,如果不被烧死,选贞德不如选Cinderella,至少灰姑娘的脚漂亮,她可是穿得上『仙履』呢。」
「你对灰姑娘的脚有研究?」
「有研究的,应该是那个故事。法国文学家法朗士(France)四十五岁那年,一八八九年发表『泰绮思』(t)把小说改成歌剧,搬上了舞台,我常听的,就是歌剧中泰绮思从妓女生涯转向修女生涯时那一段冥想曲。而马斯内,就是写『仙履奇缘』(Cinderella)歌剧那一位。」
「据我所知,马斯内一八九九年写『仙履奇缘』前八十二年,罗西尼(Rossini)早就写过意大利的『仙履奇缘』(La Cenerentola),可是里面没有晚娘和南瓜,也没有玻璃鞋,因为十九世纪一八一七年的罗马,是不允许女演员在舞台上露出脚来的。」
「天啊,你真的什么都知道!你还知道Cinderella这灰姑娘什么?」
「我还知道这故事从中国传到法国,又从法国传到英国。法国传出来的可多了,英国『鹅妈妈的故事』(tales of Mot)编的童话集来的。」
「灰姑娘出自中国?」
「One of t knoerary renderings of tury AD. 『大英百科全书』可是这么说的。」
「我可不信中国有玻璃鞋,但我相信中国女人有的有极漂亮的脚,像你的就是。不过,中国人和十九世纪的意大利人一样,女人再漂亮的脚也是不能上舞台的,甚至女人根本不能上台,要男人男扮女装替她上,像梅兰芳,你知道梅兰芳吗?」
「我不知道梅兰芳。」
「谢谢你的不知道。你到底有了不知道的。」
「梅兰芳漂亮吗?」
「当然漂亮。男人喜欢他,因为他演出了动人的女人;女人喜欢他,因为他是男人。」
「他的脚漂亮吗?」
「没看过,在戏台上演女人也不能露脚啊。不过,我相信他绝对比不上女人漂亮的脚。我欣赏女人漂亮的脚。」说着我盯上她的脚。
「你在看我的脚,我的脚漂亮吗?」
「超漂亮、超漂亮。很可惜。」
「可惜什么?」
「应该用一次按摩来赞美你漂亮的脚,可惜好像没有这种机会。我想你没有过脚被按摩师按摩的经验。」
「的确没有过。」她摇了头。
「按摩的方式很多,有effleurage,抚摸法;有petrissage,揉捏法;有friction,摩擦法;有tapotement,叩击法;有vibration,振动法,最后一种,借助电动按摩器更有效率,因为有些令人舒服的频率要靠科技。上面五种方法,任何一种用在你漂亮的脚上,都会改变你的人生观。怎么样?要不要选一种,一位因你而伟大的按摩师就在你眼前,或者说,就在你脚前。」
她笑起来,望着她的脚,又望着我。
「可是,我很怕痒。」
「按摩师不是搔痒的,请不必疑虑。」
「可是,我很怕痛。」
「按摩师不是制造痛苦的,请不必疑虑。」
「可是,礼貌上该先洗一下脚。」
「按摩师不是有那么好嗅觉的,请不必疑虑。」
她笑起来。
「请问,」她犹豫着,「可以只按摩一只脚吗?」
「当然可以,如果你只有一只脚。」
「如果有一只脚,按摩师会按摩吗?」
「一只还可以,但是蜈蚣就免了。」
「按摩一只要多少钱?」
「按摩完了,你觉得值多少就给多少。」
「如果我没有钱或有钱舍不得给,那怎么办?」
「你可以折抵其他的方式。」
「比如说?」
「比如说,写下一篇小品文给我,题目是:『有钱不给的快乐』。」
「你会把这篇文章卖出稿费来吗?」
「当然会,我自己就会买。」
「文章送给你了,为什么买属于自己的?」
「因为我可以享有『有钱给自己的快乐』。」
「你很会自得其乐。」
「因为我服务了你漂亮的脚,才引发这些快乐。」
「我好奇怪,做你的模特儿,会发生这么多超出模特儿的现象,你不奇怪吗?」
我神秘一笑。「你奇怪得有道理,原因是你的脚太性感了,使我仿佛有『活着上天堂』之感,我要罚我自己。」
「怎么罚法?」
「我要强迫自己不再注意你的脚。从明天开始。」
朱仑笑起来。「今天怎么办?」
「今天吗?今天还是想咬一下,按摩十分钟。」
「不算模特儿约定的项目?」
「坦白说,应该不算。但可以解释成医疗项目。你知道吗?照中医论,脚掌的重点穴道共有八个部分,叫『足心』、『然谷』、『公孙』、『涌泉』、『太白』、『太都』、『东骨』、『京骨』,每一部分都管到身体的一个范围,像『涌泉』,它的位置在脚掌中间稍向前方,它可以使人精神愉快、并使头脑舒畅。」
「真的吗?那我喜欢。我的头脑问题太多,能舒畅,我喜欢。就请你试试看,『涌泉』在那里。」终于,她伸出了性感的脚。
我快乐享有了性感的脚,并且用拇指扣住「涌泉」。朱仑震动了一下,快乐的叫起来。「真的,好舒服,好像很有效。」
「你躺下来,脚翘起来按摩,会更舒服。」说着,我扶她躺下来,坐在她脚下,把性感握捧在我胸前,这一近距离,立刻附加了嗅觉的快乐。我逐一用拇指扣住其他的七个部位,讲给她听,她享受冒牌中医的玄虚。最后,我忍不住咬了她的脚跟,还用舌尖舔了脚心,朱仑快乐的求饶着,她换一只脚给我,一切都重演了,在性感的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