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高兴,赵雅兰给大伯选了件名牌风衣,大伯穿上风衣在穿衣镜前照来照去,万分满意,一听价钱要七百多块,马上泄了气,坚决不要。赵雅兰说:“又不用你花钱,那么抠门干吗?买一件穿半辈子,又不是天天买。”硬是付了款。大伯一路上叨叨:“这七百多块得你挣几个月呀,不行,这钱不能让你出,你的心我领了,钱不能让你出。”
赵雅兰心里暗笑,没有搭理他。她就是要让大伯心里觉得亏欠她。
程铁石和博士王跟在赵雅兰身后,来到赵雅兰大伯的家,赵雅兰开开门,冲屋里喊:“大伯,大妈,客人来了。”
赵世铎夫妇出来将程铁石二人迎了进去,态度热情,让略感拘谨的程铁石二人坦然了许多。在客厅坐定,赵世铎指指茶几上的茶杯、水果,示意程、王二人享用,对博士王说:“很感谢你们对小兰的帮助,你是搞法律的,我读过你的《民法与审判实务》一书,很有见地,文笔也很好,后来听说你停薪留职了,怎么,下海经商了?”
博士王没有想到自己在赵世铎脑海里留有印象,对赵世铎感谢他们帮助赵雅兰的话,他不知所云,又不好开口问个明白,只得顺口说“没有什么”“应该的”应付应付而已。《民法与审判务实》一书则是好几年前配合普法教育写成的一本小册子,是在《民法通则》、《民事诉讼法》的讲课提纲的基础上修改补充而成书的,事隔多年,连他自己都找不到这本书了,省政法委书记还记得,让博士王大为感动,连连谦虚:“那时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许多观点如今看来幼稚的很,有的话讲的也比较偏激,赵书记见笑了。”
赵世铎说:“年轻人写文章就是要有锐气,要有见解,不要怕讲错话,错了可以讨论、可以批评、可以改正么。最要不得是文章写了一大堆,看来看去没有一句话是他自己的,还要自己安慰自己:天下文章一大抄,要真是这样,今天我们可能还在写八股文呢。”
他俩聊的挺对路,赵世铎见程铁石坐在一旁手里捏个梨翻来覆去摆弄,神情索然,又把话头引向了他:“小程听口音不是南边的。”
程铁石答道:“我是北方人,前几年北方人才南流,闹孔雀东南飞,我这个麻雀也跟着凑热闹,飞到了厦门特区。”
“哦,原来如此。我说你讲话的口音很标准,不像南方人讲话舌头该伸直的时候伸不直,该卷舌头的时候卷不圆。”
赵雅兰见缝插针地说:“程大哥这回在东北倒了大霉,官司打了快两年还没结果,困到这儿了。”
赵世铎问:“怎么回事?有困难吗?”
程铁石便开始向他陈述自己的经历,从做生意签合同说起,一直讲到款如何被银行错付,起诉后迟迟不判,法院又采取什么方式将案子推到公安局,讲着讲着,程铁石自己也被自己的遭遇感染,伤心处热泪盈眶,激愤处亢锵设问。
赵世铎的面容随着程铁石的叙述越来越冷峻,一直到程铁石讲毕,他都一言未发,只是专注地倾听。程铁石讲完了,博士王又从法律的角度剖析了法院的做法存在的错误。
赵世铎问;“这些情况你们向海兴市有关领导反映过吗?”
程铁石说:“从市委、市政府到市人大,甚至省上,我都写信反映了,可一封封信都如石沉大海,也不知是没人管还是管不了。”
赵世铎说:“你回去把事情的经过写个详细的材料交给我,一定要实事求是,不要过多的议论,只要事情经过,近期省上要组织一次执法大检查,我让他们把这个情况带下去重点调查一下。”
程铁石连忙掏出准备好的材料,双手捧上。
赵世铎接过去大略看了一遍,说:“看来今天晚上你们是有备而来呀,好吧,材料放到我这里,我不敢说一定按你们的要求做什么,我敢保证一定依法办事,请你们相信我,也请你们相信法律。”他把材料收了起来,拿起茶几上的苹果给每人发了一只,调转了话头:“王博士,你学的是法律,在全省法律人才里,论学历、理论水平和司法实践你都很有基础,扔下专业去经商,太可惜。”
博士王说:“我经商也不过就那么一说,实际上我的基地还在法律上,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而已。这不,多年不代理诉讼了,遇上程铁石这桩案子,又当了程铁石的代理人。我想,多实践,多了解情况,换个角度,由下向上考察我国法制建设的方方面面可能会有更加丰富的收获。”
赵世铎说:“那你可不能光挑毛病,不见成绩,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吆。”
博士王说:“我正是为了对社会主义的法制了解得更全面、更具体才这么做的。资本主义的法制搞了几百年,目前也形成了相对系统、完整的立法和审判体系。相对而言,我们国家的法制建设起步很晚,虽然近年发展很快,但仍然有很大的差距。社会主义国家搞法制建设,迄今为止还没有成熟的经验和成功的范例,就是资本主义国家,在立法的公正性、执法的科学性等方面存在的问题也很多,况且我们才搞了几十年,存在一些问题也是不可避免的,正常的。”
赵世铎赞许地点点头:“你能这么看问题就对了,比较客观。”
博士王接着说:“我国的立法,进展很快,短短十几年制定的法律、法规达到三百多种数十万宗,可以说用十几年走完了资本主义国家三百年才走完的路程。现在最关键、关系到社会主义法制建设成功或失败的中心问题,不在立法,而在执法。执法队伍素质差,执法环境差,司法腐败,执法程序混乱等等,都是我们国家法制建设必须医治的重病,重病不除,何谈法制?”
博士王即时来了个理论联系实际:“刚才我们给赵书记汇报的这个案子,就是执法综合症造成的一个明显的案例,虽然我们没有调查,也没有掌握证据,但是以一个多年从事法律工作的内行人的眼光来看,可以说所有错判的案子后面,都有非法律因素的干扰,最常见的就是贪赃枉法。”
赵世铎微微颌首,沉吟不语。博士王知道他不可能马上表态要怎么怎么样,如果那样,他就不够资格作一个高级领导干部,然而,他们今天晚上所说的一切已经深深印在他的心里,这就已经足够了。又坐了片刻,博士王示意程铁石告辞,赵世铎一家很有礼貌地一直把他们送到大门口。
有了新的契机,新的希望,程铁石心情开朗许多,话也多了起来。他问博士王:“你觉得怎样?”
博士王知道他此问并非真要得到中肯的分析,仅仅是可望从博士王这里再一次获得心理的安慰而已,却仍然给他分析道:“在现阶段,领导者个人往往仍然会具有高出法律的权威,特别是领导者如果站在正义的一边,为维护法律的尊严而施加干预的时候,这种权威的能量将会更大、更有效。只要赵书记能认真对待这件事,肯定很快就会见分晓。”
“那你看他会认真对待这件事吗?”
“我们把状告到他家里去了,他再不重视,再不认真对待,那他就真应该回家卖红薯去了。另外,我觉得他起码是一个正直的人,也是有责任感的人,不是冲着我,也不是冲着你,更不是冲着赵雅兰,他冲着这件事情本身,一定会认真对待的。因为这件事的性质很恶劣,执法机关利用职权玩弄法律,愚弄当事人,发生这种事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堂堂海兴市中级人民法院和公安局,甚至还有市里的个别领导,问题的性质是比较严重的,又恰恰碰上执法大检查,有可能被当做典型抓。”
博士王判断得很准确。他们走后,赵世铎再次认真阅读了程铁石送交的材料,随即在材料上作了批示:“请认真核实此信反映的问题,并将处理意见报我。”想了想,他又在批示后面加了一句:“如果情况属实,应作为执法大检查中的一个典型事例予以解决。”
第二天,他的秘书会同有关部门的领导便驱车赶到海兴专门对本案的审理情况作了调查。第四天,在执法大检查阶段总结和下一步工作动员大会上,赵世铎把此案审理中的错误做法当作一个典型问题进行了严厉批评,参加会议的有各市县的政法委书记,公、检、法的一把手。
五
今天轮到牛刚强在第二审判庭开庭。现如今老百姓与老百姓,单位与单位,老百姓与单位的官司越来越多,令法院应接不暇。市场疲软,企业亏损,生意难作,工厂倒闭,职工下岗,唯有法院生意兴隆,效益大增。尽管法院的判决书往往只是一张根本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用老百姓的话说“用它擦屁股还嫌硬”。官司胜了,基本上是胜理不胜利,最终落个劳命伤财,得不偿失的结果,可是,有了无法解决的纠纷,明知打官司是下下策,却也只好硬着头皮上法庭。
诉讼费交了,官司不一定赢,执行费交了,法院不保你应拿的经济利益,法院是无本万利的生意,效益自然绝好。效益好了,便盖大楼,买轿车,却忽略了多修一些审判庭,于是审判庭不够用,法官开庭便得排队,就如同六七十年代买猪肉,发号排队,轮到谁是谁。这样做也有好处,法官根据自己使用审判庭的排号,排定的开庭案件,决不敢轻易改动日期,一旦改动,何时再能拿到审判庭使用权就得重新排定了。这样,错打错着,开庭的时间很严格,增加了法院审理案件的严肃性。
牛刚强今天审理的是一桩合同纠纷案,原告交给被告一笔定金,购买一百吨钢材,根据合同,定金交付后三十天内被告发货。可是过了三百天,被告既没发货,又还不出定金,原告只好诉诸法律,希望靠法律来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一立案,原被告双方就开始以法官为焦点展开院外活动,拚着抢者通过不同关系、不同渠道、采取不同方式、不同手段请牛刚强“聚聚”,牛刚强按老套子,一律以“孩子没人做饭”,“身体有病不舒服”等各种临时想起来的借口推辞,光是推辞这种事儿就让他觉得活的挺辛苦。中国老百姓似乎具有先天性行贿遗传基因,就连信佛,也贯穿着极端功利的商品交换原则,仿佛释迦牟尼是一位手里有任何好货的大商家。释迦牟尼佛祖,在中国却成了行贿的超级对象,中国人民给释迦牟尼烧的每一柱香,给寺庙功德箱里扔的每一分钱,目的都是为了贿赂老佛爷,让老佛爷保佑他们得到他们想得到的一切,不管这一切他们该不该得到。对待法院的法官也是这样,不管自己有没有理,法律上能不能站得住脚,总觉得只要法官能吃上自己一顿饭,最好再能收上自己一份礼,自己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这个案子很简单,原告胜诉是必然的,但牛刚强心里也明白,原告要想通过法院依照合同法把定金和赔偿金追回去,不能说比登天还难,起码希望不大。审判庭管判案,执行庭管执行,执行的力度够不够,措施得当不得当,没有客观标准,完全取决于执行人员的素质,最重要的还是庭长、院长的态度。这又是一个很大的变数,如果被执行一方以任何方法搞通从执行人员、庭长、主管副院长、院长这根漫长链条中的任意一环,整个链条就会瘫痪,执行也就变成徒劳的表演而已。牛刚强知道自己绝对没有如来佛的法力,作为这根复杂链条上一个小小的环节,他对当事人的合法权利没有靠得住的保障手段,所以他也不敢像如来佛那样对于送礼的人来者不拒,他只能一概拒之。
八时整,牛刚强领着书记员、陪审员来到第二审判庭,原被告双方和他们的诉讼代理人已在各自的坐席上恭候,见审判员进场,双方同时起身用笑脸迎向牛刚强。由于对原告有一丝同情,对被告近乎无赖的做法有一丝嫌恶,牛刚强向原告露了个笑脸,点点头算打了个招呼,对被告则视而不见地冷然。原告脸上顿时光芒四射,似乎已经打赢了这场官司,拿回了自己的钱。被告却神色黯然,心里怀疑牛刚强可能已经被原告收买。
牛刚强正要宣布开庭,小许却在审判庭外连连招手让他出去。院里有规定,正在开庭,院内工作人员非紧急公务不得进入审判庭,小许此时叫他,肯定有急事,牛刚强只好出来。
“快,庭长叫你。”
“我正开庭呢。”
“谁不知道你正开庭呢?庭长让你马上去。”
牛刚强忐忑不安,他实在想不出何庭长会有什么急事在他开庭时让他扔下原被告去晋见他。他向小许打听:“庭长这么急,叫我啥事?”
小许摇摇头:“庭长没说,只让你扔下手头的事,马上去见他。”
牛刚强来到庭长办公室,敲敲门,庭长在里边喊:“门没锁,进来。”
牛刚强推开虚掩着的门,走到庭长桌前的椅子上坐下。何庭长正在打电话,见牛刚强进来,匆匆说了句:“我还有事,完了后我再跟你联系。”便扔下了话筒。
“庭长找我啥事?”
何庭长没有马上作答,眯着眼吸了两口烟,把一寸多长的烟在烟灰缸里按灭,才说:“省里来人了,调查银行跟程铁石的那桩案子,市里通知你马上到市委小会议室参加会议。”
“庭长你去吧,我正在开庭呢。”
“人家点名让承办人去,也没说让我去,我怎么好去?”
“我已经开庭了,原被告都等着,怎么办?”
“休庭,改日再开。”
“那只好这样了。”
牛刚强往外走,到门口庭长又叫住了他:“调查会上谈情况时,要注意分寸,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要斟酌一下,听说省里对这件事很重视,千万不要给院里惹麻烦。”
牛刚强心想,麻烦已经来了,还讲啥惹不惹麻烦。嘴里说:“我实事求是,除了事实,多余的话一句不说,您放心。”
牛刚强匆匆打发了原、被告,让他们回去等开庭通知,然后便朝市委跑,等找到市委小会议室,已经九点多钟了。会议室里有五、六个人,其中两位他认识,一位是市委秘书长,常在电视上露脸,牛刚强认得他,他不认得牛刚强。另一位是公安局的吴科长,算是熟人,此刻一本正经地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杯水,像是用水暖手。
“对不起,我叫牛刚强,市法院的,正开庭,来晚了。”
秘书长给他介绍另几位生人,一个三十出头戴眼镜的是省政法委肖秘书,另两个是执法大检查办公室的处长。肖秘书和两位处长很客气地跟牛刚强握握手,连说对不起,干扰了牛刚强的工作。牛刚强说没关系,我来晚了耽误了领导的时间。
寒暄过后,秘书长说:“今天把两位请来,主要就是了解xx银行跟厦门方面的案子,两位都是这个案子的经办人,我看还是先由牛刚强同志谈,你们看行不行?”最后一句话是征求省里来人的意见。
省上的人说行,肖秘书说:“谈的时候,咱们最好只谈事情的过程,不谈主观看法,只谈事实,不谈观点,好吗?要是有自己的看法,我们另找时间单独谈。”
大家都说好,牛刚强就开始谈。他从受理、立案、调查取证、开庭审理、谈到几次会议结果和书写结案报告,将报告报到庭长那儿,便住口不再往下说了。
一位处长问:“后来呢?”
牛刚强说:“后来接到庭长通知,说这个案子院里定了,要移送公安局,我把卷交给庭长,后来的事情我没有参与,没参与的事我就不说了吧?”
肖秘书说:“对,就这样最好,只谈亲手办的事。”
轮到吴科长,又将受理这个案子的过程讲了一遍,尽管一再强调只谈事,不谈观点,他还是忍不住发了通牢骚:“国家三令五申公安机关不允许参与民事经济纠纷,法院不愿承担责任的事就往我们公安局推,公安局就该承担责任?反正我们是跑腿的,领导怎么定,我们只能怎么执行,法律、政策再大,也没有领导的嘴大……”他还要往下说,见秘书长示意他打住,尴尬地笑笑,住了嘴。
秘书长看看表,说:“还有点时间,省里的同志还有什么需要进一步了解的情况,可以再向他们问问。”
省里的人互相看了看,都摇摇头,肖秘书对秘书长说:“情况这两个同志谈得很清楚了,我们也没啥再问的,”又对牛、吴二人说:“很感谢你们在百忙中来给我们介绍情况,以后有需要进一步了解的事还少不了麻烦你们。”
秘书长说:“那就这样吧,省里的同志很忙,下午还要找人谈话,上午就到这儿。”
牛刚强跟吴科长起身告辞,省里的同志很热情地同他们一一握手,送到门口。
出得门来,吴科长问:“你认识博士王吗?”
牛刚强说:“认识。”又补充了一句:“不很熟。”
吴科长说:“博士王能量真不小,一潭死水还真让他搅活了,把省政法委书记都搬出来了。”
牛刚强说:“你怎么知道是博士王办的?”
吴科长说:“博士王跟我是哥们,他现在要替程铁石办这个案子,你们再偏向银行可得琢磨琢磨。”
牛刚强心里好笑,脸上却装作不高兴:“谁偏向银行了?你说话怎么让人听着这么别扭!”
吴科长说:“你倒不偏不向,可你们法院有人偏心眼,不然把案子移送给我们干吗?这不,惹出麻烦了吧!唉,说实话,看着你们往审判台上一坐,惊堂木一拍,吆喝一声——开庭了,还像那么回事儿,实际上,上面咋说你们就得咋办,法官都是糊弄当事人的,你们跟我们差球不多,甚至还不如我们热闹。”
牛刚强让吴科长的话触及了心中的隐痛,却又有些反感,有心顶他两句,刚刚省里的人才找到头上,硬话又说不出口,就说:“行了,我还得接孩子、做饭,先走了。”跨上自行车扬长而去。
吴科长回到办公室,找出博士王的通讯地址,拨通了博士王的电话。被压死的案子又开始启动,这是重大信息,他急于把这个情况通报给博士王。
六
何庭长并没有被遗忘,下午,他同公安局的分管处长也被请到市委小会议室谈话。谈话结束后,他心里很不舒畅,很烦躁。谈话中,他几次想对移送一事作些解释,却都被省上调查组的人打断,提醒他只讲事实和过程,不谈观点。公安局把责任一股脑推给法院,并明确表示,这个案子公安机关不该管,经他们审查,原被告之间不存在诈骗嫌疑,因此应该立即返回法院继续以民事纠纷案件审理。这明摆着是见势头不对想金蝉脱壳,把法院推出去挡枪口。看来这个案子压不住捂不住了,肯定得翻回来。何庭长真有点想不通,就凭程铁石一个外地小公司的经理,怎么就能把本地的政法机关搅得稀里哗啦?他也不相信,本地的政法机关跟银行联合起来还治不服一个外地人。他就像一个输了钱的赌徒,把仇恨全记在了赢家头上,却忘了自己根本就不该去赌,更没有检讨赌博时自己出错了牌。
开完会他想找牛刚强碰碰情况,考虑到牛刚强上午会后并没有主动找自己汇报情况,而且目前的情势下还是少说少动,静观其变更好一些,就打消了找牛刚强的念头。他给马丽芃挂了电话,约她晚七时到海天大酒店共进晚餐,在海天大酒店他可以随时享用美餐,还可以自由支配一个套间,只要签上自己特别约定的化名,一切费用可以全免。
在贵宾享用的情侣包厢,面对丰餐美食和楚楚动人的马丽芃,何庭长的胃口却难以打开,下午的调查会依然像无形的磨盘压在他心头。浪漫的烛光和轻柔的音乐今天也失去了往日的情调,令他烦躁。他命服务员拿走蜡烛,打开顶灯,关掉音响,虽然已是深秋的深夜,却让服务员打开了空调。马力芃见他情绪不佳,举起酒杯邀他共饮,酒杯里的“人头马”仿佛融化了的琥珀闪闪发光,冰块轻轻撞击杯沿,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何庭长也端起酒杯,向上举举,示意马丽芃共饮。马丽芃撒娇:“不么,要这样喝!”挪坐到何庭长身边,用胳膊套住何庭长的胳膊,手腕回勾,把酒杯凑到了自己的唇边。
“好,好,好,交杯酒。”何庭长见马丽芃如此温柔,情意绵绵,心里舒畅了许多,跟她饮干了杯中的酒,又在她有五个小肉涡的腻手上轻啮一口。
“看见你不开心,我心里就不好受,有啥大不了的事?是不是谁举报你了?”马丽芃为他们两人剥虾,剥一只送到何庭长嘴边一只,何庭长每吞进一只虾,便在她的手指上吸吮一下。
“我有啥可举报的?就算举报我也不怕,没凭没据的事谁没有几桩。告诉你也好,你早点有个准备。你们跟程铁石的案子省上插手了,而且力度很大。”
马丽芃停止了剥虾,有些紧张地问:“会不会出毛病?”
何庭长用餐巾擦擦嘴:“别的毛病不会出,最大的可能是返回法院继续审理。”
“噢,”马丽芃放心了,“返回就返回呗,有你在我们还怕啥?”
何庭长不吭声,低着头吃红烧牡蛎,腮帮子鼓得象含了两个皮球。
见他不接话茬,马丽芃用膝盖顶了顶他的大腿:“别光顾吃,你倒是说,案子真返回去了,该怎么办?”
何庭长咽下嘴里的食物,说:“这玩意儿是好东西,外国人最爱吃,补肾壮阳,功效奇佳。”
马丽芃说:“你已经够壮了,用不着补。”她讲的是实话,何庭长年过半百,上了床却依然精神百倍,比她丈夫更胜一筹。马丽芃从中尝到了在家里难以尝到的乐趣,这也是她对何庭长的召唤一向召之即来的原因之一。
受到马丽芃的赞许,何庭长沾沾自喜,手在马丽芃套着丝袜的大腿上揉来揉去,嘴上说:“不是我行,是你太诱人,这就叫爱你没商量,干你没个够。”
马丽芃嘻嘻娇笑,推开何庭长伸向她两腿间的肥手,把嘴凑到他耳边:“老流氓!”然后站起斟酒,却被何庭长一把揽到怀里,坐到了他腿上。马丽芃说:“别胡闹,让服务员看见了。说正经的,下一步怎么办?”
何庭长说:“你喂我一口酒,我告诉你。”
马丽芃含了一口酒,嘴对嘴地喂给他,何庭长顺势吸住她的唇舌,咬咬咂咂一番,对着马丽芃的耳朵说:“你放心,为了你就是把这破乌纱帽扔了我也得保你们过关。银行那帮王八蛋可真沾了你的光了。”
马丽芃被何庭长摆弄得娇喘吁吁,满面桃花,扭着身子说:“人家对你也够意思了,你还骂人家。我吃饱了,你还吃不?”
何庭长说:“你肯定没吃饱,最多吃了个半饱。”
马丽芃说:“我真吃饱了,你要是也吃饱了咱们走吧。”
何庭长说:“你看,我就知道你才吃了个半饱,上半截饱了,下半截还饿着。”
马丽芃从他身上跳下来,在他肩上捅了一杵:“你真是老流氓,嘴里放不出好屁。”
何庭长嗬嗬笑着,唤来服务员在单上签了名,扔下一桌酒菜,领着马丽芃来到定好的套间。进了屋,马丽芃甩掉高跟鞋,慵懒地躺到床上,半是挑逗半是赞叹地说:“说实话,何庭长你还真行。”
何庭长三下五除二剥掉身上的衣服,坐到马丽芃的身旁,马丽芃耐心地等待着。何庭长开始为她宽衣解带,她知道,何庭长不喜欢女人主动脱衣服,他曾说,给女人脱衣裳是男人最大的乐趣,所以她每次都把这份最大的乐趣留给这位在每一方面都能让她满足的男人。
衣服、裙子、内衣……一件件剥落,何庭长开始亢奋,马丽芃从他紫胀的面孔、充血的瞳仁、粗重的喘息上感觉到他的冲动,条件反射般地钩起了自身的渴望,她忍不住呻吟起来,并向他敞开了自己……
疯狂过后,浪潮消退,马丽芃的腿跟何庭长的腿依然交缠在一起。她用手指勾画着何庭长身上的汗水,心满意足地说:“你摆弄女人真有一套,肯定是从黄色录像上学的。”
何庭长处于不应期,对她的热情淡了许多,翻身从衣兜里掏出香烟点着,又用被单盖住两人的下体,深深地吸了几口烟,才说:“吃饭时你不是问如果案子推回法院该怎么办吗?”
马丽芃听他主动提到这件事,连忙从床上爬起,俯身在他面前,问:“如果法院继续审理,会有什么结果?”
何庭长朝头顶悬着的马丽芃的双乳喷了一口浓烟,说:“就凭银行干的那些损事,判决结果还用问,肯定输。”
马丽芃慌了,说:“输了可不行,听说检察院也想插手这件事,官司一输就要追究我们行长的渎职罪,行长急得要死,行长倒台了,我这常年法律顾问还当得成吗?”
何庭长哂笑着说:“当不成那鸡巴法律顾问有啥了不起,给我当贴身秘书,我养你。”
马丽芃说:“跟你说正经的,你老胡扯,再胡扯我走了。”
何庭长说:“你们那个狗屁行长狗屁不通,现在才一审,已经拖了近两年了,就算一审输了,还可以在二审继续跟他斗上一阵,怕什么。”说着掐灭烟头,“要想真正取胜,这个官司只能不战而胜,我告诉你一个字。”
“什么字?”
“拖,我就不相信一个外地人几千里路到东北打官司能拖多久,就这么拖着,耗也把他耗死了。”
“怎么个拖法?法律对审理期限有明确规定,你又不是不懂。”
“法律是死的,人是活的,法律要靠人执行。怎么个拖法你别管,只要想拖,法院有的是办法,你就等着瞧瞧这个案子是怎么拖的,他姓程的是怎么完的,也算让你这个漂亮女律师开开眼,长长见识。”
马丽芃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说着爬起来准备下床,何庭长按住她:“干啥去?”
马丽芃说:“撒尿去,洗洗去,不让去咋地?”
何庭长说:“我以为你要走呢,我今晚不回去了,你也别回去了。”
马丽芃说:“我没给家里说,不行吧。”
何庭长把手提电话递给她:“给家打个电话,就说你在省城,下午有急事来的,晚上赶不回去。”
马丽芃在他肚子上狠狠捅了一下:“就你鬼点子多,难怪能当庭长。”
何庭长得意地哈哈坏笑,看着马丽芃当他的面给丈夫打电话撒谎,他心里格外舒畅满足,又点着一支烟,身心舒坦地吸了起来。
七
博士王接到海兴市公安局吴科长的电话,得知省政法委执法大检查办公室已经着手调查这起非法移送案,政法委书记赵世铎的秘书亲自参与调查。抛锚已久的船只又要起航,初战告捷,博士王非常兴奋,第二天一大早给程铁石打电话,告诉了他这个可喜的消息。
程铁石接过电话,积郁已久的心结被打开,精神舒畅了许多,总算又有了新的希望,黑头、赵雅兰为他的事都没少出力、少操心,他想早点告诉他们这个消息,让他们也高兴高兴,他俩却出去给黑头的食杂店进货去了。程铁石难耐心里的兴奋,却又无处诉说,在地上转了两圈,不知该干什么是好。这时,旅馆前台又叫他去接电话,程铁石急忙跑到前台,电话还是博士王打来的,博士王问他有什么事没有,如果没事让他在旅馆等,他要来一趟。程铁石说还有什么事能跟你见面相比呢?况且我也没什么事。博士王说那好,我半个小时以后到。
接过电话回到房间,程铁石匆匆把零乱的房间归整了一下。住在这种低档旅店里,没有服务员来给你清扫房间,一切全靠自己。程铁石如今对生活已不能有高的要求,只要能有个遮风避雨的住处就行。看看污渍斑斑的墙壁,伤痕累累摇摇欲坠的桌椅,再看看坑凹不平的地面跟挂着蛛网的顶棚,程铁石觉着让博士王看到他住在这种寒酸、邋遢的地方,实在有伤面子,便急忙到前台去给博士王挂电话,想改到博士王的家里会面。电话铃响了一阵没人接,显然,博士王已经出来了。没办法,寒酸就寒酸吧,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寒酸过的人恐怕不多。程铁石自己安慰着自己,回到房间等博士王。
看到房中间绳上晾着的衣裤,程铁石又想起了赵雅兰。也多亏她不时来帮黑头跟程铁石这两个脏男人整理整理内务,洗衣缝被,要不然,这里脏乱差到何种程度真难以想象。黑头前几天告诉他,跟赵雅兰“好”上了,程铁石并不奇怪,他早已看出两人之间决非普通朋友的关系,捅破那层窗户纸只是个时间问题。他衷心希望他俩能美满、幸福,但又有些替黑头担心,像赵雅兰这样的女孩子,粗枝大叶、没有固定职业、没有专业特长的黑头能拴得住吗?
不管怎么说,这种就是好事,为了表示祝贺,尽管囊中羞涩,程铁石还是买了一套西装,又买了一身套裙,送给黑头跟赵雅兰。他是当哥的,弟弟有了喜事,当然得表示表示。黑头和赵雅兰也不跟他客气,高高兴兴地收了下来,第二天就都穿到了身上。
过了一个小时,还不见博士王到来,程铁石有些着急,连着跑到门外望了几次。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才听见博士王的嗓门在前面打听程铁石的住处,程铁石急忙迎了出去,见博士王正在前庭的门口锁自行车,便问:“在哪弄了台破自行车,你的摩托车呢?”
博士王说:“临出发前才发现摩托坏了,只好临时找了台自行车,耽误了时间。”事实上,摩托车不是坏了,而是被人有意搞坏了,结实的车胎被人用利器拦腰切割成了两截。博士王断定这绝不是一般性的恶作剧,联想到前不久接到的匿名电话,他估计十有八九是汪伯伦那夥人干的。多年从事法律工作,使他养成了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不轻易下结论的习惯,所以他并没有对程铁石和黑头讲匿名电话的事,今天他也没有讲摩托车被破坏的事,一来他还不能百分之百地肯定匿名电话跟破坏摩托车之间又必然联系,二来他不愿意在事情没有弄明白之前让程铁石他们多一层担心,三来也是不想在别人面前显得自己遇事惊慌没有章法。
“摩托坏了,让黑头帮你修修。”程铁石知道摩托车是博士王最喜欢的代步工具,今天见他骑着自行车从城市的一头到另一头来找自己,心里很不安,总想为他做点什么,“哪个零件坏了?好配不?我这附近就有摩托车维修部。”
“没关系,我自己修修就好。”车修起来不难,换个轮胎而已,问题是对方会不会采取进一步的行动,想到这里,博士王心里不由蒙上了一层阴影。
程铁石把博士王让进了房间,博士王四周打量一番说:“条件差了点。”
程铁石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到了哪一步说哪一步的话,眼下只好将就点了。”
博士王在床沿坐下,程铁石赶紧为他沏茶、点烟,博士王问:“黑头呢?”
“跟赵雅兰上货去了。”
博士王知道黑头开着一家食杂店,另外还不时搞点长途贩运,听程铁石提到赵雅兰,就说:“雅兰这女孩子真不错,这个案子能动起来多亏了她。”
程铁石说:“你觉着她跟黑头怎么样?”
博士王说:“她要跟了黑头倒真是一件美事,哪个女的要是跟了黑头,算她有福。别看黑头有时表面上流里流气,为人绝对真诚,绝对不会干那种丢下老婆在外面寻花问柳的事儿。”停了停又问:“你跟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多,你看他们之间有没有戏?”
程铁石说:“俩人关系都明确了,好得形影不离,还说什么有戏没戏,戏都进入高潮了。”
博士王很高兴:“真的?啥时候能办?”
程铁石说:“办事还得一段时间,我最担心的是赵雅兰她大伯这一关能不能过。”
博士王不以为然:“你别忘了,现在已经二十一世纪了,年轻人的事连亲爹亲妈都管不了,更别说一个当大伯的了。只是万一有阻力,不要闹得太僵就好。”
聊了一会儿,话头转到案件上,博士王说:“赵书记对这个案子很重视,干预的力度很大,估计不久就会见分晓。”
“那我们该怎么办?”
博士王说:“还要耐心地等等,我随时跟那边联系,掌握事情的动态。目前我们还不好出面,现在还是组织内部调查协调阶段,我们去催不合适,弄不好反而落下话把儿。”
程铁石问:“要是案子返回法院,你估计前景会是怎样?”
博士王沉吟片刻,说:“法院把案子推出去,就是为了保银行,根据事实和法律,如果能判银行胜诉,他们早就判了,根本没必要玩移送的把戏。现在案子又被推回来,本身就说明法院移送是错误的,况且这个案子已经引起上面的重视,有人盯着,他们已经很被动,估计会依法判决银行败诉。”
程铁石为他的分析和描绘的前景所鼓舞,兴奋地说:“那就好,总算有出头之日了。”
博士王又说:“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法院内部在案件审理上还有很多环节,合议庭的合议结果要经庭长批准,甚至经院长批。像你这个案子,肯定还要上审判委员会,环节越多,弱点也越多,每一个环节都有可能出现问题,这就是用行政管理的方式主持法律审判的一个弊端,似乎对审判工作加强了监督,实际上却容易使审判工作受行政领导的干扰或左右,假如说庭长、院长或审判委员会的某些人出于各种原因不能坚持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不能秉公执法,有意制造障碍,你这个案子要胜也很难,起码要拖很长时间。”
程铁石明白,博士王说的“假如”是完全可能发生的,他已经领教过了,但仍然忍不住问:“那又怎么办?”
博士王说:“我们不可能事先把所有情况都预计得万无一失,这里面的变数很多,只有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另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情况你要有充分的估计和思想准备。这个案子并不仅仅牵涉到二百万元的经济利益,它的判决结果还关系到银行一些人的身家性命,银行有的人会因此案而掉乌纱帽,甚至有人也许会坐牢,他们必然会不择手段拼命保护自己,而保护自己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打垮对手,这种事不是不可能,你要有充分的准备。”博士王接到的匿名电话,被破坏的摩托车,让他已经感到了这方面的威胁,所以他提醒程铁石。
程铁石不明就里,心想难道银行还会动刀杀人不成?这实在有点太耸人听闻,因而对博士王的提醒虽然不断点头,却并没有往心里去。
俩人正唠着,黑头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一进门见博士王在,就先向博士王问好,然后对程铁石说:“你看,雅兰真说对了,我们不在,你肯定不会准时吃饭,这不,都快一点了,你不吃饭王哥也得吃吧。”
程铁石问:“你不是跟雅兰进货去了吗?怎么一个人跑回来,把雅兰扔哪了?”
黑头说:“货早就进完了,雅兰怕你中午又不吃饭,打发我回来盯你吃饭,她在店里盯着买卖呢。”
程铁石由于心情不好,不思饮食,几乎把吃饭当成了负担,理智上知道维持生命就必须吃饭这个最简单的道理,但就是吃不下。有黑头和赵雅兰在,到点就往饭馆走,他还能跟着一块吃点,要是只有他自己,就懒洋洋倒在床上,脑子里七转八弯地想七想八,就是不想吃饭。长此以往,整个人也消瘦下来,雅兰是女孩子,心细,发现了这个问题,便想方设法让他按时吃饭、多吃一点。
见黑头跟赵雅兰忙的脚打后脑勺,还惦记着自己,程铁石心里热了又热,说不出什么,如果说些感谢之类的话,自己也觉得太俗、太虚,便二话不说,起身跟博士王、黑头一块往饭店走。路上,博士王把案子的进展情况简要地说给黑头听,黑头也十分高兴,嚷嚷着中午要多喝两杯。
八
汪伯伦如今一听到行长叫他,头皮就发麻,双腿就发软,可是又不敢不去。今天一上班,行长就打电话叫他上去。听口气就知道没好事,他便磨磨蹭蹭捱时间,电话铃一响他就一哆嗦,不想接又不敢不接。行长第二次来电话,他借口刚上班,事情还没安排完,想再拖一会儿,行长破口大骂:“离了臭狗屎还不种荞麦了?你马上给我上来,难道还让我亲自下楼接你的金銮驾吗?”骂完,也不等他回话,“啪”地一声扔了话筒。
汪伯伦也被骂出了火,扔下话筒,心说你不就是个行长吗?就算你是我亲妈我不认你你又能咋样?老子就是不上去,看你能把老子的鸡巴咬下来。汪伯伦在心里过过硬气瘾,终究怕行长下来当众要他的好看,只好朝楼上行长办公室爬去。进了行长办公室的门,见到行长那张阴沉沉蜡黄色的尿脬脸,他的气就泻了,条件反射地本能地夹紧了双腿。
“你坐吧。”行长没像他想象的那样发脾气骂他,却让他坐,虽然脸还板着,语气却并不严厉。
汪伯伦笔直地坐在行长写字台对面的靠背椅上,如果再把双手背在身后,就成了一个听老师教看图识字的幼儿园的小朋友。
行长把抽剩的半截烟架在烟缸上,用指甲刀认真地修理着指甲,乜斜了他一眼,问道:“这几天忙些啥?”
汪伯伦嗫嗫嚅嚅地回答:“每天就是上班呗,也没忙啥。”
“我问你的是那件事。”
“噢,那件事我已经办妥了,姓王的博士底子我都摸清了,该办的也办了,除非他是二虎子,否则他不敢再插手这件事了。”
“这事你是让谁办的?”
“我的哥们,很铁的哥们,海兴黑道上有名气的主儿,保证出不了麻烦。”
行长瞪了汪伯伦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怨恨和蔑视:“就你那个熊样还能有什么像样的朋友?告诉你,姓王的博士根本没尿你跟你的黑道朋友,他把事情捅到省政法委去了,省上专门成立了调查组,市里顶不住了,这个案子要翻船,你他妈的还稳坐钓鱼台作黄粱大美梦呢。”
行长的话像一声炸雷,震的汪伯伦大脑嗡嗡乱响,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目瞪口呆地坐在那儿像座木雕。
行长像毫不留情的屠夫,一刀又一刀地切割着汪伯伦,又像希特勒的轰炸机,把一枚枚炸弹扔到毫无反抗能力的汪伯伦头上:“市里领导跟法院的人都给我打招呼了,这个案子很快要交回法院重审。经过前面那么一折腾,上面已经把这个案子盯上了,只要重审,八成我们要败诉。还有,市检察院已经立案了,如果我们官司败了,他们就可以拿渎职罪的名头来整治我们,到时候,哼,你就做好下半辈子喝面糊糊啃窝窝头的准备吧。”汪伯伦萎靡不振,垂头丧气,他明白,行长给他讲这些,一不是吓唬他,二不是要和他商量办法,肯定是要安排他做什么事。于是他打起精神说:“行长,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也豁出去了,你说咋办,我全力以赴,你说跳井我就跳井,你说上山我就上山,决没二话,要是三心二意案我就不是我妈养的。”
行长微微一笑:“我倒不至于让你跳井,省法院你去了吗?”
“去过了,陪马丽芃去的,算是先接接头,认识认识,找的是经济庭的副庭长齐海山,吃了一顿饭,送了几千块钱的东西。”
“怎么找副庭长,为啥不找庭长?”
“马丽芃说他们的庭长是窝囊废,说了的不算,算了的不说,这位齐副庭长是正管,说了算,敢干。”
“东西他收了吗?”
“当官不打送礼的,哪有不收的?他还挺高兴,说尽量帮忙。齐庭长又介绍我们认识了申告庭的庭长,说是要上诉事先认识一下有好处,申告庭庭长我们也意思了一下,他说要打二审让他老婆代理,他老婆是律师。”
“嗯,这条线先挂着,以后说不定真要靠他出力。”行长满意地点点头,又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汪伯伦急忙掏出打火机给她点上,她看了一眼汪伯伦,又抽出一支“红塔山”扔给汪伯伦。汪伯伦点着烟,吸了两口,心情松弛了下来。
“唉,说到根子上事情全都是程铁石跟那个博士王闹的,他的钱让骗子骗跑了,没本事找骗子,就想赖我们银行,让我们银行出血赔钱,你说这些人他妈的可恨不可恨?”
汪伯伦点头称是。
“程铁石一个人在东北,能搅得我们、法院还有市上领导不得安宁,你说为什么?”
汪伯伦摇摇头。
“怪我们自己心不黑,手不辣。”
“那行长您的意思是……您说咋干吧!”
“我说咋干,用我说吗?我能让你去杀人放火吗?你不是有黑道上的铁哥们吗?事儿是你惹出来的,你应该自己想想,怎么才能彻底摆脱这个麻烦,这件事你不了谁能了?”
汪伯伦明白了她的意思,做出痛下决心、破釜沉舟的表情说:“行长你放心,我心里有数,逼急了兔子都会咬人。不行我就干他小子,让他今后一听到东北这两个字就屁滚尿流。”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吓唬吓唬对方还行,要真的动手干对方,事情的性质可就全变了,万一被查出来,倒霉的还是他自己,到时候连个垫背的都没有。再说,他的那些哥们,平常混在一起吃喝玩乐还行,干点鸡鸣狗盗打群架之类的小坏事还行,要真干害人不利己的大坏事,不见得会为他卖命,也不见得能干得成。
行长听他说的慷慨激昂,微微一笑,说:“行了,别当卖嘴的和尚,你去忙吧,我还有事。”
汪伯伦如释重负地退了出来。
汪伯伦走后,女行长坐在椅子上没动,盘算着怎样能逼着汪伯伦发疯去明里暗里跟程铁石斗,如果真能像他讲的那样,让程铁石日后一提到东北二字就屁滚尿流当然更好,要是汪伯伦把他杀了彻底解决问题了,但自己决不能牵涉进去。她对汪伯伦恨到了骨髓里,如果不是他,她也不会陷到这个泥坑里,弄的心力交瘁。
她万分珍惜自己目前得到的一切,在行长这个位置上,她能谋到的政治荣誉和物质利益是外人所无法想象的。政治上,她是省级三八红旗手、人大代表,市党代表,每年的先进、奖励都少不了她,市长、书记见了她都是笑脸相迎。在这一切面前,她的头脑始终非常冷静,她知道她得到这一切并非她真有什么过人之处,而是她所占据的位置和她手里每年掌握的数亿元的贷款额度。从事银行工作,她更加清楚钱的重要。就大处说,在商品经济社会,钱就是社会的主宰,从小处说,一个人只要有了充足的钱,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官可以不作,工作可以丢掉,只要有了钱,照样可以过上舒服日子。话再往尽头说,工作是为了挣钱,当官不过是为了可以更轻松地挣更多的钱。所以,她处心积虑地为自己捞钱,她做的很谨慎,充分运用了她从事金融工作所掌握到的一切知识和技巧。她的原则是:宁可不作,也不能失手。失了手,一切都是白做。她万万想不到,这一次她让汪伯伦连累了,所幸的是,钱她没有直接装进腰包,而是放在小金库的账面上。银行的小金库等于她这个行长化公为私的中转站,进了小金库的钱,虽然不是她私有的,却完全由她任意支配,而且更安全,即便查了出来,只是违反财经纪律的问题,与贪污受贿有本质的区别。如今,哪个单位没有小金库?法不责众,人人都这样干,也只能是查办时雷声大,处理时雨点小。一旦有了机会,有了百分之百的把握,她就可以运用权力和技巧,合法地将小金库的资金不显山不露水地转入自己的钱包。
那家骗子公司是他们银行的老客户,基本账号就开在他们行,当时他们也并不知道这家公司是骗子。那天汪伯伦领着这家公司的总经理来找她,说跟南方一家公司谈妥一笔大生意,对方款已经带来,但提出款不能直接付给他们,要在银行开个临时账号,预留两家的印章,货到了才付款。她答应了,并让汪伯伦去主办此事。不管怎么说,银行存款额增加总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