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记茶馆。
单间里。秉宽将一张二百两银票放到桌上给武贝勒：quot;您给找的那个抱狗的丫头，老太太留下了。quot;
贵武：quot;那丫头还行吧！quot;
秉宽：quot;瞧着还行，反正抱了一天没出事儿，也没挨咬。quot;
quot;只要老太太瞧上了就行！quot;
quot;这二百两银于是老太太赏的，您一百两，那丫头家里一百两！quot;
秉宽话刚停，外面忽传来大喊声：quot;武贝勒！七老爷找武贝勒！quot;
quot;哟，姑老爷来了！quot;贵武说着忙往外跑，秉宽也跟了出来。桌上的银票却仍放在那里。
贵武跑出单间，东张西望，直跑到门口，外边儿一人儿没有，他奇怪地回过头，只见坐满了吃饭的、睡觉的、喝茶的人，人们都看着他。
贵武仍然大叫：quot;七老爷！七爷！quot;满屋子的人都笑了。七老爷根本就没来。
贵武知道上当了，扫视着大堂里的人，秉宽也看了看，说了声：quot;我走了！quot;管自离去。
人们又都忙自己的了，不再看贵武。单间门口，三四个人围着下棋，靠隔扇仍坐着那个壮汉，草帽压得很低。
贵武虎视眈眈地走了过来：quot;刚才是哪小子嚷嚷？！拿我贝勒爷开涮？！quot;
无一人理睬，贵武忿忿地扫视着众人走向单间：quot;活腻味了你们！quot;
贵武走进了单间，回到桌前愣住了，桌上的银票不见了。忙上下寻找，桌上，桌下，连椅子垫儿底下都翻了，就是不见。
贵武站在屋里发愣：quot;嗯--银票呢？quot;他突然回头大叫：quot;范掌柜！quot;
范掌柜忙进来：quot;什么事儿您呐？quot;
贵武：quot;我刚才出去这工夫，放桌上的银票怎么没了？quot;
范掌柜：quot;没人儿进来过！您再找找，是不是放身上了。quot;
贵武急忙全身乱掏一气：quot;没有！我记得清清楚楚放桌儿上了！quot;
贵武一擦帘又走出单间，站在门口扫视堂内的人，范掌柜也跟了出来。贵武冲满大堂大叫：quot;刚才谁进这屋了？quot;
无人理睬，人们各干各的。贵武走到单间门旁正在下棋的一桌人前，死盯着几个下棋的人：quot;谁进那屋了？quot;大家低头看棋，仍没人理他。
贵武推了一个下棋的一下：quot;看见谁进那屋了？quot;
下棋的：quot;你又没雇我给你看着，我管得着吗？去去去！quot;
贵武回身又环视众人，目光停在隔扇的方向，那壮汉仍一动不动靠隔扇坐着。贵武走到跟前：quot;嘿！你小子是干什么的？整天坐在这儿？quot;
壮汉一动不动，也不理睬。贵武来了气：quot;说你呢！看见谁进这屋了？quot;
壮汉起身，又往下拉了拉草帽儿往外便走，贵武一把将他拉住：quot;你是聋子还是哑巴？！我那银票准是你偷的！quot;
壮汉仍挣扎要走，贵武死拉不放，侧身拦住道：quot;你天天儿这儿坐着，我留神你好些日子了，你是干什么的？！quot;说着伸手摘壮汉的草帽儿，壮汉突然抓住贵武的手往怀里一拉，顺势重重地在他后背上一拍，贵武站立不稳向前冲去，一下子扑到下棋的桌子上，唏里哗啦棋盘冲出，棋子儿撒了一地。俩下棋的不干了，一个揪住贵武喊：quot;往哪儿趴！没长眼你？quot;一个揪住贵武叫：quot;我们这儿赌着输赢呢！你赔我钱！quot;
贵武狼狈地：quot;我凭什么赔你钱！quot;
俩下棋的：quot;我这就赢了！quot;quot;是我赢了！两家都得赔，不赔打你丫挺的！quot;
范掌柜忙上前劝架，贵武终于挣脱，念叨着：quot;等会儿再说行不行？quot;忙回头四下里寻找那壮汉。大堂中的人仍各干各的，壮汉却已不见。
范掌柜忽然指着贵武：quot;您后脊梁上贴的什么？quot;
贵武一愣：quot;什么？quot;忙转着圈儿的问后看，又背过手抓，看不见也抓不着，范掌柜忙将那东西揭下交给贵武：quot;这不是银票吗！quot;
贵武：quot;嘿--什么工夫贴我后脊梁上了？！quot;全屋人大笑。
范掌柜：quot;那谁知道啊！quot;
贵武：quot;你们谁认识刚才那小子？quot;没有人再理他，贵武接着又问范掌柜：quot;他是干什么的？quot;
范掌柜：quot;常来，一句话没说过！quot;
贵武悻悻地：quot;这些日子怎么净出邪门儿事儿呀！放个屁都砸脚后跟！quot;
老宅上房院北屋厅。
白文氏正安然地看着单先生教佳莉弹古琴《沧海龙吟》，景琦走了进来，单先生忙站起：quot;七老爷！quot;
佳莉也站起：quot;爸！quot;
景琦得意地点点头：quot;《沧海龙吟》！quot;
单先生赔着笑：quot;七老爷对琴谱真熟。quot;
白文氏望着景琦，问：quot;有事儿吗？quot;景琦答道：quot;没什么事儿，佳莉怎么好些日子不回家住了？quot;
白文氏：quot;这儿不是她的家？quot;
佳莉：quot;我不回去！quot;
白文氏：quot;叫她在我这儿住着，学琴呢！quot;
景琦：quot;我怕她在这儿给您添麻烦！quot;
白文氏站起身：quot;别这儿捣乱，有事儿外边说去。quot;说着和景琦出了屋。
单先生教佳莉弹琴，琴声又起。
老宅上房院。
白文氏瞥了一眼景琦：quot;听说，我那天说了那位姨奶奶几句，她就寻死觅活的？quot;
景琦：quot;谁这么多嘴，没有的事儿！quot;
白文氏：quot;有也罢，天也罢，以后你那个新宅我不去就是了，省得搅和你们的好日子！quot;
景琦：quot;妈说哪儿去了，妈再过去，自然叫她回避就是了。quot;
白文氏：quot;我可不担这个恶名儿，你自己掂量着办！quot;
景琦忙打岔：quot;海淀花园子修得有点儿模样了，等哪天陪妈过去看看，我想靠西再修个鹿圈，自己养茸。quot;
白文氏：quot;好！我早就想过，一直腾不出手来！quot;
景琦：quot;还有个事儿，刚才在老号上，大伙儿都说该修个小学校，今约药行的子弟上学，想听听妈的意思。quot;
白文氏：quot;这是好事儿，有那日子不富裕的家主儿，也不用交学费。quot;
突然，而道传来丫头的尖叫声，白文氏一愣：quot;出什么事儿了？quot;
二人忙向外走，刚上甬道，就见刚买来的丫头奴奴正在拿着根小木棍追着小叭狗，小叭狗满院乱窜，奴奴追着打。白文氏大叫：quot;奴奴！你干什么？quot;
胡总管、颖宇都跑了出来。
奴奴哭腔地：quot;它咬我！quot;
胡总管：quot;那你也不能打它呀！quot;
小叭狗窜到白文氏的怀里，白文氏忙抚摸查看着。景琦问：quot;没打伤着哪儿吧？quot;
颖宇：quot;好大胆子！这狗比你还娇贵呢！你打它！quot;
奴奴委屈地：quot;它咬我！quot;
景琦：quot;这孩子还不懂事儿呢！quot;
奴奴哭了：quot;它咬我--quot;白文氏道：quot;算了算了，我看这孩子不行，把她送回去吧！quot;
胡总管忙拉过奴奴：quot;走吧，走吧，送你回家去！quot;
白文氏又道：quot;别难为孩于，送回去好好跟人家说！老七，叫你找个抱狗的丫头就这么难！quot;
景琦惶恐地：quot;我再去找！再去找！quot;
京城街道小胡同。夜。
一辆马车停在胡同口，武贝勒下了车：quot;行了，我前边儿到家了。quot;
车上的男人道：quot;不送了，贝勒爷！明儿茶馆见！quot;马车驶去。
武贝勒哼着京戏晃晃悠悠地往前溜达。路进儿靠墙放着一辆平板菜车子，上面躺着戴着草帽的壮汉。见贵武晃过来，壮汉抬起一点儿草帽望着贵武。贵武自得其乐地哼唱着走过，壮汉突然坐起，推着车朝贵武冲去。贵武闻声忙往边上躲，壮汉推车也朝边上来。贵武又往中间躲，车又向中间推来。贵武紧走两步回过头：quot;存心是怎么着？你……quot;话未说完，车已到，贵武一下被撞倒在地。壮汉扔下车，上来就将贵武压住，用绳子捆绑，贵武挣扎着大叫：quot;干什么你！来人呐--quot;
壮汉将一块烂布塞到贵武嘴里，看四下无人，将贵武提到车前，揭开席子扔上车，又将席子盖好，推车远去。
大格格家菜园子。清晨。
三间土坯房，一间农家的贮藏室，小院前有大约一亩菜地。戴草帽儿的壮汉在摇辘轳打水浇菜园，满满一柳斗水提起倒进石槽，水顺着维沟欢快地流入菜地。一斗水倒罢，又将柳斗放下井，鞭转把儿飞快地转动。不远处传来贵武声嘶力竭的喊声：quot;浇水那小子！你把我给松开！quot;
壮汉抬起头，这人正是景琦去济南路上，在永乐镇仙客来客栈要了景琦一百二十两银子的人。他叫黄立，贵武和大格格的私生子，黄春的双胞胎哥哥，算年龄应该四十二岁了。他望着堆草的西屋没有搭腔，又把柳斗慢慢摇上来。
堆草的西屋里。武贝勒被寒鸭浮水般捆着扔在草堆上，不停地大叫：quot;那小子！我招你惹你了？！你想把我捆死呀你！我这腿都快折了！quot;
井台边。黄立把水倒在槽内，又把柳斗放下井去。从北屋传来一个老太太的声音：quot;把他带来！quot;
黄立走下井台，在衣服上擦着手走进西屋。贵武喊着：quot;嘿！我说，商量商量行不行？！quot;
黄立仿佛没听见，像揭东西样一把提起贵武走向北屋。贵武不停地叫着、呻吟着：quot;我真受不了了，我都六十多岁的人了，咱们有什么仇啊？quot;
黄立将贵武提过北屋堂屋，把他扔在地上。贵武继续念叨着：quot;你倒说说，叫我心里也明白明白，我怎么招着你了……哎哟，轻点儿，往死了摔我！你要绑票儿，要多少钱你说，我女婿有的是钱！quot;
黄立看都不看贵武一眼，向着里屋：quot;带来了！quot;
里屋门帝一挑，走出了六十多岁老态龙钟的大格格，看着地上的资武慢慢坐到了椅子上。
贵武趴在地上抬不起头，用力挣扎了几下，又低下了头：quot;我说，怎么个意思？先给我松开行不行？quot;
大格格语气沉重地：quot;你是贵武？quot;
quot;贵武？我是贝勒爷！quot;贵武的脸几乎贴着地，说罢又忙改口：quot;贵武，贵武，我是贵武！quot;
大格格：quot;听说你欠了一笔债，至今没还？quot;
quot;欠债，欠谁的债？您弄错了吧？我谁的债也不欠！quot;贵武刚说完，就被黄立踢了一脚，于是大叫：quot;哎哟妈呀！踢着了我了，悠着点儿行不行？quot;
大格格：quot;你好好想想！quot;
quot;我想不出来，您只要说出来，有那么回事儿，欠多少我都还！quot;
quot;怕你还不起吧？quot;
quot;还不起？我闺女嫁了个大财主，我还钱就是了，先把我解开！quot;
quot;四十年前你欠了詹王府一笔债！quot;
quot;四十年前？我不欠他们的！是他们欠我的……到现在我那儿子还没找着呢！我……quot;贵武话未说完，又被黄立猛踢一脚，疼得他呼嚎惨叫，quot;别踢了祖宗！我这肋条骨都折了！有这么要债的吗？！quot;
大格格厉声地：quot;你骗了詹王府的大格格！quot;
quot;怎么是骗？两相情愿嘛！再说这事儿你管得着吗？quot;
黄立蹲下身，一把揪住贵武的头发，掀起他的脸。
quot;于什么！撒手！你就说我欠准钱不就结了，我还！quot;
quot;要是欠的银子，那债就好还了！quot;
quot;那我欠什么，啊？！quot;
quot;大格格怀着孩子的时候，你跑到哪儿去了？quot;
quot;怎么问起这陈谷子烂芝麻来了？quot;贵武语音刚落，黄立quot;啪quot;地打了他一个大嘴巴。他只好答话：quot;我……我……在外头……quot;
quot;你躲起来了，怕引火烧身！quot;
黄立场手又要打，贵武忙大叫，又可怜巴巴地：quot;那我也是迫不得已呀！quot;黄立又抽了贵武一个嘴巴。贵武哀求道：quot;问明白了再打成不成片quot;孩子生下来以后你又哪儿去了？quot;
quot;我……我是……quot;
quot;你又躲起来了！quot;
贵武大叫：quot;没有！没有！我找过她！quot;
quot;那是二月初十的夜里吧？quot;
贵武的神情越来越惊讶，想扭头看看讯问的人，但他头发被揪着，转不过去，只能惊恐地望着黄立回话。
quot;二月初十？二月初十？大概是吧！您……怎么知道？quot;
quot;你说你一妻一妾都不生养，只想要儿子、闺女！quot;
贵武惊恐得喘不过气来：quot;我……我……说过！quot;
大格格悲愤地：quot;你说，你连自己都保不住……哪儿还管得了大格格……quot;大格格已抽抽噎噎泣不成声。
黄立又狠狠地连抽了贵武几个嘴巴。
quot;别别，求求你了……先别打，您怎么知道得这么细？……您是……您……我明白了，您是……大格格！quot;
大格格咬牙切齿地宣泄几十年的痛苦与仇恨：quot;贵武！你这个无情无义的畜牲！什么海誓山盟，什么同生共死，什么……quot;说着又泣不成声了。
贵武哀求：quot;大格格……饶了我吧！咱们都这么大岁数了……大格格……quot;
大格格：quot;我一辈子最恨负心汉，伤天害理你不得好死！quot;
贵武：quot;饶了我吧……看在儿子闺女的份儿上你饶了我吧！quot;
大格格：quot;儿子？你还知道有个儿子？！你睁大眼睛看看眼前的人是谁？quot;
贵武立即明白了，他震惊地望着眼前的黄立，老泪纵横了：quot;这就是我的……儿子？……quot;
黄立没头没脑地打起来，贵武挣扎着喊：quot;别打了！别打了，你听我说……quot;
大格格：quot;你还有脸说？！我一句也不想听！quot;
黄立又暴打贵武。贵武哀嚎般大叫：quot;别打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quot;但黄立依然拳打脚踢……
贵武已经不支，两目失神，头歪向了一边。喃喃看：quot;干什么这是……说也打，不说也打……这叫什么规矩……quot;
黄立大吼：quot;打死你都不解恨！quot;
贵武已经气息微弱：quot;儿子！……你下这么狠的手……打你爸爸……
大格格充满哀怜地望着贵武。
黄立突然向贵武后颈猛击一掌，贵武一声没吭重重地歪在地下不动了，黄立仍要打……
大格格大惊失色，忙站起来扑向贵武，死命地拦住黄立扬起的手。黄立失去理智般大叫：quot;妈！我打死这个畜牲！quot;
大格格哭喊着：quot;别打了，别打了……quot;黄立仍怒视着奄奄一息的贵武。
大格格哆哆嗦嗦地给贵武解开绳子。他的手脚虽被放开了，但已趴在地上不能动。
黄立：quot;妈！您这是干什么呀？！quot;
大格格无比心酸地：quot;放开他吧，黄立……他是，他是你爸爸呀！quot;
黄立不由分说，愤怒到完全失控，用力一把将大格格推开。大格格向后一仰跌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黄立大惊，忙扑向大格格，跪在地上将她扶起，大声哭叫：quot;妈--妈--quot;大格格已人事不知，闭着眼，歪着头。
贵武无力地睁开双眼，悲伤地望着大格格：quot;大格格……quot;
黄立惊慌地将大格格抱起，匆匆向里屋走去。喊着：quot;妈--妈--quot;
贵武吃力地喘着气，无限哀伤地叫着：quot;大格格呀……quot;
屋内发生惨剧，屋外一切依旧那样安静，只有晨风刮过时，年久失修的辘轳把儿轻微摇动，发出叹息般的吱、吱声……
新宅大门道内外。清晨。
天刚刚亮，门道里还很黑，秉宽走出门房卸下闩，打开大门，门顶的铃档发出quot;叮当quot;的声响。他刚推开大门，忽然发现门口有一堆东西，忙俯身察看，只见贵武嘴里塞着烂布，气息奄奄地被捆着靠在门框上。秉宽大惊，忙走出门四下张望，大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秉宽忙将贵武口中的烂市拉出，连声呼唤：quot;贝勤爷！贝勒爷！这是怎么了？quot;贵武昏迷不醒……
新宅门房。
景琦和秉宽匆匆走进门房来到床前，周围已站了一圈儿仆人。
贵武满面伤痕衣衫破烂，无力地睁着双眼，已完全没了神儿。景琦吃惊地俯身叫道：quot;贝勒爷！贝勒爷！quot;
贵武费力地抬眼望了一下景琦，随即又把眼皮耷拉下去。
景琦：quot;你这是让谁打的？得罪谁了？quot;
贵武喃喃地：quot;我这是，是……我儿子打的！quot;
景琦还以为他在开玩笑：quot;贝勒爷，都这模样了，您就别骂人了，到底是谁打的？quot;
贵武：quot;就是我儿子，我的……亲儿子！老七，是你的大舅子呀！quot;
景琦大惊：quot;黄春的兄弟？quot;贵武微微点了点头，露出一丝苦笑。
景琦更为惊讶：quot;你什么时候见着你儿子了？quot;
贵武：quot;报应！你信不信？……报应！……四十年前二格格死在宫里，那是西太后下的毒手，可我呢？……买通了寿药房里的人，在药里加了一味甘遂，改了方子……害得你们白家家破人亡……quot;
景琦：quot;四十多年了，提那些老账干什么！quot;
贵武：quot;老账？……可有人要提那老账……大格格这不又来提老账了吗！quot;
景琦：quot;我更闹不明白了，大格格，怎么又出来大格格了？这都出了什么事儿呀？quot;
贵武挣扎着要起身：quot;七老爷！我得给你磕个头！quot;
景琦死死将贵武按住：quot;干什么？干什么？有话好好说！quot;
贵武：quot;你得去找大格格，叫他们和黄春团聚，我是没那个福分了，可你们不能不管他们！quot;
景琦：quot;我管，我管，可大格格他们在哪儿呢？quot;
贵武：quot;海淀西黄庄菜园子。你得认下他们，老七，我生了女儿不姓黄，找了女婿……也有丈母娘……quot;贵武凄惨地笑了。
景琦十分不忍心地：quot;我知道，我知道。quot;
quot;你别记恨我！……我，我罪有应得！可我万没想到……我死在……我死在……自己亲生儿子的……手里……quot;贵武越说声越小，到后来只嘴唇微动，发不出声来，头一歪，终于咽了气。
景琦回过头：quot;套车，去叫王总管来，安排好贝勒爷的后事！quot;
乡间土路。上午。
景琦赶着马车，黄春坐在车上，马车颠颠儿地跑着。黄春满面焦急，四下张望。
景琦扬鞭赶车向前驰去。
大格格家菜园子。
马车停在路边，景琦、黄春下车走到园子边。菜园子已是一片凄凉，地里的菜全都拔光了，乱七八糟一地菜叶子。井台上，井绳已铰断，柳斗歪在石槽里。
景琦、黄春缓缓走向北屋，神情疑惑地望着。院中一片狼藉，乱草、乱柴、破筐、烂盆儿。景琦、黄春走到门前，只见门上挂着一把铜锁。
二人奇怪地互相看了一眼。
黄春：quot;会不会找错地方儿了？quot;
景琦：quot;是呀，怎么回事儿？连个街坊都没有？quot;
黄春大声地向四下喊叫：quot;妈！妈--quot;没有人应。她观察着走到里屋的窗户前，将窗户纸捅破往里看。里边已空空如也，但见光光的炕席上放着一个小花包袱。黄春急忙回头叫：quot;景琦，你快来看！quot;
景琦走过来，黄春让开，景琦趴在窗上。
quot;你看炕上！quot;黄春激动地：quot;那不是在永乐镇仙客来客栈，咱们包银子的花包袱吗？quot;
景琦回过头：quot;没错儿！那个人是你哥？！quot;
黄春：quot;快进去看看，把门砸开！quot;
二人走回门前，景琦一拉锁，门登时就开了，景琦道：quot;你看！门是虚锁着的，这是知道咱们要来。quot;
二人进屋，四下张望了一下，匆匆进了里间屋。
炕上放着花包袱。黄春走上前将包袱解开，里面竟是那一百二十两银子！
景琦惊奇而又感叹地：quot;这是怎么话儿说的，他跟了咱们二十年！quot;
黄春懊恼地：quot;怎么就不认呢！这造的是什么孽呀！quot;
二人无语走出屋门，怅然地望着远山、田野，四面一片萧瑟。
景琦感悟地：quot;你瞧见没有？这儿离咱们新盖的花园子也就二里多地，他们这是有意躲了！quot;
黄春：quot;躲什么呀？这是何苦啊！quot;
景琦：quot;你替你妈想想，知道咱们愿不愿意认她？名不正，言不顺！quot;
黄春：quot;这咱们上哪块儿找去？quot;
景琦：quot;既是躲了，就是不愿意见面儿，何必去找！我看就把贝勒爷埋在这菜地里，早晚他们还得回来！quot;
黄春：quot;嗯！立个碑，把咱们名字都刻上，这样我妈不会再顾忌什么了。quot;
景琦将门锁好，二人返回马车。景高道：quot;得去和詹家打个招呼。quot;
黄春：quot;詹瑜都死了，还打什么招呼。quot;
景琦：quot;那也得和奎禧、香伶和大姑奶奶招呼一声。quot;
二人上了马车，景暗赶车离去。
詹家小院。
景琦、黄春走进院来见香伶在忙，招呼道：quot;香伶，做饭呐！quot;
香伶忙站起：quot;哟，七哥，七嫂，快屋里坐。quot;
屋里传出奎禧喊叫声：quot;别瞧我这会儿穷，我们老祖宗打进北京的时候，白家还摇着串铃子满街卖草药呢！quot;
景琦、黄春相视一笑，三人向屋里走去，香伶大声回了一句：quot;行啦！你祖宗那点儿德性没传给你！quot;
三人进了屋，香伶又喊了一声：quot;来人啦！quot;
奎禧正趴在床下往出拉靴子：quot;谁来了？quot;
景琦：quot;卖草药的来了。quot;
奎禧提着满是灰尘的一双靴子站起来：quot;少见呐！你来干什么？quot;
香伶和黄春进里屋说话去了。景琦十分奇怪地上下打量着奎接：quot;怎么意思？您份的这是哪出戏，《铁公鸡》？quot;
奎禧狂傲地撇着嘴：quot;大清又回来啦！宣统皇上要复位了！quot;
景琦坐到椅子上不屑地：quot;你倒挺会哄着自己玩儿！傅仪往皇城里一圈，他狗屈不是！quot;
奎禧大怒：quot;住口！你要叫皇上！quot;
景琦：quot;那是你的皇上，我叫不着！告诉你，你大姑还活着呢！quot;
奎禧一愣：quot;我大姑？quot;
景琦：quot;你们家大格格！quot;
奎禧不以为然地拍着靴子上的土，坐到床上穿靴子：quot;活着活着吧，我也没见过，跟我说这个干吗？quot;
景琦立即站起：quot;什么东西！quot;生气地走向里屋，quot;春儿！咱们主！quot;
景琦进了里屋，只见雅萍难受地倚着墙躺在床上，忙问：quot;哟，老姑奶奶怎么了？quot;
黄春：quot;累得不行了，我看接回去吧，在这儿不是活受罪吗！quot;
雅萍：quot;凑合活着吧！quot;
香伶：quot;接走吧，我一个人儿实在没法子！quot;
景琦：quot;走，这就走！守着这么个姑爷不够恶心的。香伶你别多心！quot;
香伶：quot;走吧！我也早受够了！quot;说着和黄春扶雅萍下了床。
白家花园。
白文氏在王总管、佳莉和丫头仆人们陪同下看园子，缓缓走来。
王喜光介绍着：quot;往这边走是穿云、渡月，后边那楼是十二琴馆，往这边儿是稻香村、荷花坞，沿那边儿的水道还能划船。quot;
白文氏指着山石上的quot;穿云quot;二字问：quot;这是老七写的吧？quot;
王喜光：quot;七老爷写的！quot;
小叭狗quot;大顶子quot;在地上前后跑着。
白文氏：quot;大概得什么时候完工啊？quot;
王喜光：quot;个把月吧！quot;
quot;嗯！到时候……quot;白文氏低头忽然发现小叭狗quot;大顶子quot;不见了，quot;大顶子呢？quot;
众人忙停下寻找，却不见影儿。玉婷道：quot;刚才还在这儿乱跑呢！quot;
黄春吩咐丫头：quot;快找找去！quot;
quot;我去，我去！quot;王喜光接过话忙跑去。
白文氏：quot;没个人抱还真不行！quot;
花园子花圃。
香秀坐在石头上，怀里抱着quot;大顶子quot;，手里用鲜花编着一个圆圈儿，低头看着小叭狗，说：quot;我给编个脖套儿啊！quot;
王喜光远远跑着大叫：quot;大顶子！大顶子！quot;忽然发现了香秀，忙跑过来，气势汹汹地：quot;嘿！哪儿来的野丫头？这狗也是你能抱的吗！quot;
香秀：quot;这狗真好玩儿，你们家的？quot;
王喜光伸出双手道：quot;拿过来！二老太太看见不骂死你！quot;
香秀将狗递给了王喜光：quot;我给它编脖套儿呢！quot;王喜光接过抱着要走，quot;大顶子quot;突然张嘴就咬，王喜光吓得quot;哎哟quot;一声惊叫，不觉松了手，小叭拘一下窜走了。
quot;这他妈的狗，怎么咬我呀！quot;王喜光骂着，只见quot;大顶子quot;跑回香秀脚下，一下于蹦到香秀怀里，香秀把鲜花圈儿套在狗脖子上。
王喜光走上前：quot;你还乱掐花儿，你是谁家的丫头？这么没规矩，拿来！quot;王喜光说着上前又要抱狗。
只见香秀双手架着狗，冲着王喜光：quot;咬他，咬他！quot;quot;大顶子quot;忽然龄开牙向王喜光叫起来！
王喜光吓得不敢上前：quot;这是怎么了，咬我？我抽你！quot;
quot;王总管！quot;背后传来白文氏的声音。王喜光回头一看，只见白文氏等人正站在不远处看看。白文氏笑容满面。
王喜光忙点头哈腰：quot;您瞧，也不知哪儿来的野丫头，这狗我抱木过来，它咬我！quot;
白文氏开心地看着：quot;叫小丫头过来，让她抱着。quot;丫头银花在护栏上铺上垫子，白文氏坐下了。王喜光带香秀来到白文氏面前。白文氏笑着问：quot;叫什么？quot;
quot;香秀！quot;
quot;香秀，名字挺好的。十几了？quot;
quot;十四。quot;
quot;在哪儿住呀？quot;
quot;下洼子！quot;
quot;你爹妈呢？quot;
quot;我爸在那边干活儿呢！quot;
quot;你不怕这狗咬你？quot;
香秀抚摸着狗：quot;才不怕呢，它跟我好！quot;
白文氏：quot;愿不愿意跟我回去，叫你天天跟这狗玩儿！quot;
王喜光着急地：quot;快说愿意，你的福气来了！quot;
quot;不愿意！quot;香秀把狗往地下一放，扭头就跑，谁知quot;大顶子quot;飞快追了上去。
白文氏十分惊讶地看着：quot;缘分！王总管，过那边儿问问是谁家的孩子，这丫头我要了！quot;
王喜光：quot;是！是！quot;
花园子凉亭内。
李满福连连推辞着：quot;那可不行，这孩子从小没离开过爹妈，再说一个乡下丫头，你们这大宅门儿……quot;
王喜光：quot;你别不识抬举，多少人想巴结这差使还巴结不上呢！quot;
李满福：quot;不行不行，我就这一个闺女！quot;
王喜光：quot;告诉你，进了这大宅门儿就是进了天堂了！给你十块大洋行不行？quot;
李满福：quot;卖闺女呀？那更不行了！quot;
王喜光：quot;什么卖呀！你别叫我着急行不行？为了找这抱狗的丫头，我不知道挨了多少骂了，好容易老太太看上了，这事儿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quot;
李满福：quot;不成！quot;
王喜光急了：quot;你个乡下脑壳！quot;一想不对，立即又软了下来，quot;我叫你大爷！我求求你了行不行？！quot;
李满福想了想：quot;那我往后还见得着吗？quot;
王喜光：quot;什么话？！进了大狱还叫探监呢！她还是你闺女不是？！quot;
李满福大惊：quot;进大狱呀？quot;
王喜光气得摇头晃脑：quot;你别叫我嘬牙花子了成不成？我那是比方！你说你要多少钱吧？quot;
李满福：quot;我不要！我要闺女！quot;
王喜光：quot;三十大洋行不行？……干脆！五十大作！你可一辈子也挣不了这么多！quot;
李满福愣住了，似信非信地动了心：quot;真的？quot;
王喜光：quot;可不真的！明儿你把人送来，我就给你钱！quot;
李满福：quot;那我得回去和老伴儿商量商量！quot;
王喜光站起身：quot;商量什么？就这么定了！quot;
花园子大门口。
白文氏已上了马车，王喜光站在车下禀报：quot;说定了，说定了，费了劲了，一张口就要五百大洋，一个大子儿不能少！quot;
白文氏：quot;人家就一个宝贝闺女，五百就五百吧！大顶子呢！quot;
王喜光：quot;不行，抱不回来，跟那丫头玩儿得欢势看呐！quot;
白文氏：quot;叫她玩儿吧，混熟了也好，明儿叫她过来！quot;
王喜光：quot;是！quot;
老宅门房。
李满福和抱着quot;大顶子quot;的香秀坐在长凳上。王喜光在外面刚拉门，李满福立即站了起来。
王喜光递过一张银票，李满福哆哆嗦嗦地接过去。
王喜光道：quot;来了好！收好了！丫头，跟我走吧！quot;香秀忙站起来。
李满福怯怯地：quot;老太太要是看不上，您还叫这孩子回去！quot;
quot;是老太太自己挑的，还能看不上！quot;
quot;这孩子要呆不惯，您还叫她回去！quot;
quot;享不完的福，还有呆不惯的！quot;
quot;她要是有个灾儿啊病的……quot;
王喜光急了：quot;我说你有完没完？！你想累死我！老太太那儿还等着呐，走！quot;王喜光不耐烦地转身拉香秀出了门房，李满福愣怔了片刻，又追了出来。
门道里，李满福望着已走到影壁前的香秀，担心地大喊：quot;香秀，想家了就回来看看！quot;
李满福家破棚屋内。
李满福和马立秋低头坐在小凳上，朱伏站在屋中大发脾气：quot;你去把孩子给我要回来！quot;
李满福：quot;人家都给了钱了！quot;
朱伏瞪着眼：quot;五十块钱？！你昏了头啦！见过钱吗你？！十四岁的大姑娘五十块钱？！quot;
李满福：quot;我又不是卖孩子！quot;
朱伏：quot;不是卖孩子，你把钱拿回来干什么？这就是卖！quot;
马立秋：quot;问过了，白家是个好人家，还周济过我们。quot;
朱伏：quot;大宅门儿有什么好人家？都拿丫头不当人，你知道北京城里这会儿卖个丫头是什么价儿吗？quot;
李满福：quot;我又没卖过！quot;
朱伏：quot;两三百都不止！quot;
李满福和马立秋惊愕地面面相觑。朱伏又道：quot;这事儿也不跟我商量商量，你们才来北京几天？！quot;
李满福：quot;行啦，我认倒霉了！quot;
朱伏：quot;姥姥！你把钱给我，我找他们去，要不多给钱，要不把孩子领回来！quot;
李满福：quot;别折腾了，人家有钱有势，再闹出个事儿来！……quot;
朱伏：quot;有钱有势也拗不过个理儿来！快把钱拿来！quot;
李满福和马立秋无奈地对看了一眼，马立秋起身去拿钱。
朱伏：quot;别看你大我一辈儿，论经过的事儿，我过的桥比你走的道儿还多！quot;
老宅上房院北屋厅。
白文氏：quot;王总管，我得赏你，去账房地支两个份例红包儿！quot;
王喜光：quot;哎哟！老佛爷，只要您高兴，给您办事儿还要赏钱？我成什么了我？再说这丫头是您自己看上的，我不过跑跑腿儿！quot;
白文氏：quot;银花！叫香秀出来，让王总管看看！quot;
银花陪香秀从里屋走出，香秀抱着quot;大顶子quot;，已是油光水滑的头，一身簇新的衣服。
王喜光一看着实吃了一惊：quot;哟！这是那孩子吗？quot;
屋里屋外的丫头。仆人、管事的都一愣，一个个窃窃私语。
白文氏高兴地：quot;叫王总管！quot;
香秀：quot;王总管！quot;
白文氏：quot;咱们这边儿是胡总管。一会儿你也见见，王总管是新宅子那边儿的！quot;
王喜光：quot;嘿--我都不认识了，任什么人到了二老太太手里一调理，都跟那画儿里头画的似的！quot;
白文氏：quot;哪儿还像个乡下丫头，亏她长的细皮嫩肉的！quot;
王喜光：quot;人家家里也娇着呐！quot;
白文氏环视着众人：quot;你们全都听着，香秀只管抱狗，别的杂活儿不用干，你们上上下下的少支使她，除了我，你们谁也管不着她！quot;
众人答应：quot;是！quot;quot;知道了！quot;
香秀抱着狗，用一双纯真的大眼睛高兴地望着大家。
老宅。
王喜光匆匆走过门道，门房罗头儿看见他忙走了出来，后面跟着未伏。
罗头儿：quot;王总管，有人找您，说是香秀的表哥！quot;
朱伏忙上前赔着笑脸：quot;王总管！您……quot;
quot;什么事儿？quot;王喜光斜着眼儿瞟了朱伏一眼，quot;香秀挺好的，老太太挺高兴，留下了！quot;说完大步走出门去。
朱伏在后面紧追着也出了大门。王喜光越走越快，离老宅大门有段路了才放慢脚步。
朱伏追到王喜光身旁，掏出了银票：quot;他爹妈一时糊涂，把孩子送了来，又后悔了，您这五十块大洋的银票我又给您带来了。quot;
王喜光站住了，不屑地望着朱伏：quot;你当着这是什么地方？！这是白府的大宅门儿，不是关厢的大车店儿！也不打听打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懂不懂规矩？！quot;说罢回身便走。
本伏追着：quot;五十块钱买个丫头，北京城里没这个价儿吧？！quot;
王喜光走了几步猛地停住了，慢慢回过头上下打量朱伏。朱伏也毫不示弱，死盯着王喜光。
王喜光：quot;人家本家儿都认可了，你在这儿挡什么横儿？！quot;
朱伏慢慢走上前：quot;我是香秀的表哥，是人家本家儿叫我来的！quot;
quot;你叫什么？quot;
quot;朱伏！quot;
quot;肥猪那个猪？quot;
quot;有姓那个猪的吗？朱元璋的朱！quot;
quot;福气的福？quot;
quot;伏天儿的伏。我是三伏天生的！quot;
quot;不好，这名儿不好！quot;
朱伏不解地：quot;这名儿怎么了？quot;
王喜光：quot;伏天的伏字，单立人一个犬字，这是狗人！quot;
朱伏一愣：quot;您这是……quot;
王喜光：quot;你要是福气的福加上前边儿的朱，那是洪福齐天！quot;
朱伏似懂非懂：quot;是是！quot;
王喜光：quot;伏天的伏，前边加上朱那可真是肥猪的猪了，你成了猪狗人！quot;
朱伏知道上当了：quot;您，编排着骂我？quot;
王喜光厉声地：quot;骂你？！你再敢在这胡搅蛮缠，我叫人来抓你！quot;
朱伏：quot;我这儿好好跟您说话，您怎么？……quot;
王喜光：quot;去去！撒泡尿照照，你也配跟我说话？！舌头痒痒了，找个缸沿儿去蹭蹈！去去去！离我远点儿！quot;说完扬起脸儿扬长而去。
朱伏咬牙切齿地：quot;行，大总管！走着瞧！qu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