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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妈的后现代生活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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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百戏百票”决赛活动放在了峨眉,真是热闹非凡。来自全国各地的上百名票友济济一堂,决赛活动因为在当地电视台头一次做现场直播,所以,也搞得好像中央电视台歌手大奖赛似的紧张兮兮,硝烟弥漫,隆重得过分。
在叶如兰电话遥控下,叶如棠顺理成章与潘知常约会了。从下车开始,大赛会务组来接站的面包车停在峨眉山云飞宾馆门口,把一行人卸货似的卸下来那一刻,大堂等候的人群里,就有了一双搜索目标的眼睛,扫过几位老年妇女的脸庞。一群互不相识的人聚着,拽箱子拎行李,吵吵嚷嚷,南腔北调,排队等候签名,接待员分配住房,顺带拿钥匙,念名字的时候,叶如棠!来,319室——大堂一角茶座上,那位男士便瞪圆眼瞅着搭腔的她。这就是说,初次见面叶如棠在暗处,而潘老师在明处,正面遭遇之前,毫无防备的自然状态下她通过了初审。叶如兰对姐姐的形象当然有着充分的自信,无论何时何地,一窝蜂的老娘们中她永远是鹤立鸡群的。考虑到活动方便,见面概率,叶如兰嘱咐住房安排有意无意将他俩在一个楼层,相邻斜对面。
叶如棠的室友是上海选手杜小慧,行李箱子放在床边,没见人影,不过从衣柜里挂着两套漂亮行头来猜测,好像是唱青衣的。宽宽被安排到对面房,与另外一个以观摩名义来玩的半大男孩加菲猫同住。
开门进去,刚料理好箱子,她简单冲了澡,门铃就响了。门外站着一位中等个老头,头发染得死黑死黑,白净,穿了一件大红的t恤,左手拿着一叠会议材料口袋,右手拎着一塑料袋水果,笑吟吟道:“上海叶女士吗?来了哦,路上很辛苦,给你送点水果。”
叶如棠面带惶惑,冲他答:“你搞错了,我不是参赛选手。那位没在。”“哦,没搞错,我是潘知常,叶导演是我的朋友。”对方自来熟地说完就进来,将塑料袋撂在茶几上。自己侧身坐在沙发上,没打算走的意思。叶如棠以为是个工作人员,或是什么托儿来巴结妹妹叶导演疏通评委的,连忙推辞,心里却嘀咕:讨厌!搞评奖烧香上供这也太贼了,鼻子真尖,七姑八姨的关系都整得明明白白的。我前脚到,后脚就贴上了。
潘知常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问道:“叶导演没机会一道来,太可惜了,不过我刚和她通话过,你们放心,有什么事尽管说好了。”
她想起,走前妹妹也简单交代过到了峨眉,决赛会议上有几个朋友照顾她和寛寛,姓潘的是当中的一个,再看人家笑容可掬格外客气,心理也就宽松了不少。“哦,你是那个……潘老师?”“不敢当,你就叫我老潘好了!”他又抿嘴笑。
潘知常拿着会议材料,坐在沙发上就与叶如棠开聊,初识在这个特定场合,他俩并无紧张和尴尬,可聊别的,好像不合适。他的话题离不开京剧,正好,叶如棠说喜欢京剧,这么一来,潘知常感到俩人便有了顺理成章的投机话题了,兴致勃勃介绍这次票友大赛,说,从报名参赛的行当和参赛剧目来看,本届业余大赛可谓阵容整、戏码硬、质量高,演唱的剧目范围已经超过了专业团体。来自上海北京天津等地电视台推荐的票友们,更是技压群芳。各地的票友、代表不同京剧票社,或清唱,或彩唱,或演出剧目片段。现在决赛是占三分之一考评出来的,他们参赛的唱段和剧目,如《梅妃》《浣纱记》《穆柯寨》《西施》《别宫》《南天门》《罢宴》《花田错》《目连救母》《楚宫恨》可都是京剧舞台上多年不见的冷门戏哪!决赛一定很精彩的哦!接着,他拿出一叠打印材料,说,最后研讨会发言他要讲话:《关于在高等院校设置京剧教学课程、开展京剧自娱活动和京剧艺术发展前途》的论文,请你指教!……叶如棠受宠若惊,连连说自己是外行。看到他没来由的热情,一会儿的工夫拿自己不当外人了,她嘴上没说,心里却在说了:这位评委,你跟我说这些干吗,我反正就是来旅游看戏的!
叶如棠因为旅行有些困乏了,眼皮打架。原以为他来拜访只是礼节性的,可潘知常坐着不走。他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接下来,顺带着,他又介绍了自己的专业、特长、职称级别、还有退休前创造过的学术成就、获奖情况,兜远兜近地把自己的各方面情况交了个底,他的热情和诚恳充分表现了他对叶如棠的好感和满意度,所以,他忙里偷闲,抓紧在大赛之前的有限空闲时间,积极展示自己。要知道,短短5天的决赛活动,火药味儿很浓不说,当评委压力不小,那是一群人没黑没白地开会,瞎忙乱窜,单个儿自由活动很扎眼,那他可能就没多少机会来表白了。
潘知常交代完了自己的革命历史,便开始打听女方的,这是婚介状态下极其正常的程序,彼此相互了解嘛。哪知叶如棠根本没在状态,她一心来玩的,收拾好箱子,拿出了照相机,正打算下楼透透气,看看风景,没心思跟一个刚见面半小时的老家伙聊天。潘知常饶有兴趣问她的过去经历,搞得她心里既烦恼又无奈,干脆就罔顾左右而言他,对自己的来龙去脉避而不谈。她浮皮潦草简单说了几句,提到了沈阳,潘知常立即眼睛发亮,说沈阳啊,知道,我20来岁也去过,还住了很长时间。他记得城东努尔哈赤昭陵;那城市南站站前广场东北解放纪念塔,塔顶还有墨绿色苏军坦克;老北站候车厅东正教风格的俄罗斯圆顶,圆顶下面还有灰色的廊柱;马路都是经纬方向的,遗留下来好多小日本时期建造的红色两层砖木小楼房,很有味道的……不过,后来成了中国的重工业基地,污染严重,臭氧层破坏了,城市热效应,看不到蓝天,听说你们沈阳人鼻涕和眼泪都是黑的?听他越扯越远,叶如棠哈哈笑了,他不愧是文科老师,好像很渊博,聊什么都明白,这么聊着天儿,从京戏聊到了沈阳,沈阳人与上海人的不同,不知不觉的,叶如棠有了一点亲切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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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妈的后现代生活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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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一聊就是一小时,所以,住在对面的宽宽几次开门探头瞅瞅姨妈,瞅见的都是亲切会见的样子。他便将这样的良好印象,以特大喜讯方式在第一时间打电话汇报给了妈妈。哇噻,有戏!两人说个没完,姨妈脸笑成了菊花了!说不定是一见钟情哪!叶如兰听了很惊讶,同时,她很为自己的神机妙算而得意。走出家门约会方式这就对了,看来不管是国家与国家还是人与人,了解和沟通真是太重要了。要不然国家元首怎么成天在全世界晃悠哪,你姨妈,窝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孤芳自赏,永远看不到希望的光亮。他俩都以为,也许姨妈希望在很短时间内就让自己迅速地爱上这里,像经历一场突如其来的恋爱那样陶醉其中。
这期间,房间床头那部电话响了几次,不时有人来找杜小慧的。这位沪籍室友人还没见到,就体会了她的忙碌与活跃。就在潘知常去第二趟卫生间的工夫,叶如棠接到了妹妹的电话,一张口就问:“怎么样啊,姐,一切都满意吗?”“咦,你倒快,怎么知道我住这?”“给你节省手机电话费嘛,我是谁啊?我什么不知道?我还知道你房间里现在坐着一位男客人,对不对?”叶如兰笑道。然后,她说了潘先生的一堆好话,铺垫差不多的时候,话题一转,假装陡然想到了什么:“哦,对了,他还是个单身哪!……年纪相当,条件不错,机不可失,你可多多留意呀。”叶如棠此刻对于她的话一点都不在意了,同样笑骂道:“好啊,你个死丫头!”“唉,姐,说真的,争取峨眉之行,一箭双雕!”妹妹又强调了一句方才放下电话。
叶如棠刚有点咂磨出了她话里有话,潘知常把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走出,用手绢擦着手,看表提醒道:“我们聊得很愉快,到时间,该吃晚餐了!”
这时,房门轻推,走进来了一位40来岁、清瘦焦黄面容的女人,从手执钥匙看她就是室友杜小慧了。略施粉黛,描眉画眼儿掩盖不了她的憔悴,头发梳成一个小抓鬏盘在脑后,一套雪青色裙装,配饰珍珠项链,一连串轻柔碎步,一招一式都有个演员气质。她轻声细语,对叶如棠问了声好,抬头看到了潘知常,怔了一下,又惊又喜,满怀敬意地问道:“您,您就是评委潘老师吧?!”“哦……潘知常,你好!”“我是杜小慧,上海长宁区的……”她看出对方对自己毫无印象,于是快速提到了一个名字:“我的唱段作品是梅派《贵妃醉酒》,我拜的老师是那个嵇小平啊,她真是我人生的指路明灯,哎呀,没想到,初评的时候,您给我打分很高的,谢谢您的鼓励!”这位女人抓着潘知常的手,边握边摇晃,脸涨红了,眼睛里直放光。潘知常敏感地回避谈评奖,只能应付了两句,打算抽身离开,她才快速瞥了一眼叶如棠,道:“这位大姐您是叶……门上写着,对,叶如棠大姐?……”
“我是观摩的!”
潘知常从容地答:“我来看看老朋友。正好,该吃饭了。”叶如棠便招呼了宽宽,三人在杜小慧羡慕而关注的目光注视下一道下楼去餐厅。
宽宽偷偷观察着,没想到姨妈跟他走路很自然,看上去很像是亲亲热热的老熟人。
晚餐是与会人员拿着餐券吃自助,宽宽开心地说最喜欢这样自由自在,他们各自拿盘子取到一些食品,落座。而此刻的潘知常有意与她拉开距离,基本不说话了,好像不认识。他绷紧了一根弦,恢复了公事公办的紧张姿态,将自己调整到了应酬场景中,因为一拨又一拨的各地参加决赛者赶来他面前寒暄、问候,所有的人说话都操着京腔京韵,十分好听。有个干瘦成了一片瓦似的办事员大呼小叫,说我楼上楼下跑着找,怎么一眨眼就找不到你潘老师了,晚餐后,各位评委注意啦,临时要开个预备会,在二楼小会议室!叶如棠感觉出了潘知常在这次评奖中地位的重要与权威。
吃完晚餐,潘知常将她送到大厅电梯,道一声你先休息,又忙去张罗别的事情。叶如棠看时间还早,便和宽宽走出饭店打算到附近四处转转。不曾想,除了远处的景色,饭店周围各种小店林立,东西都土里土气,街上乱乱糟糟,放眼全是搓麻将桌,摩托车横冲直撞,还不如上海好,没劲,宽宽嘟嘟囔囔抱怨。
就在他们打算返回饭店的时候,哗啦啦下雨了,起先是小雨,叶如棠便拉着男孩在路边的一家洗头房屋檐下躲雨。叶如棠出门穿了一件淡褐色真丝连衣裙,配着同色系羊皮半高跟鞋,这是她平日舍不得穿、专门出客吃饭看戏穿的礼宾服饰,生怕搞脏了,明天重要场合没得换,便想等雨停了再走。可眼见得天空黯淡下来,风雨越来越大,路上腾起了雨雾,积聚的脏水四溢。叶如棠正连连叫苦,后悔散步没带出雨具,一把紫色雨伞出现在她的头上,扭头一看,竟是那个杜小慧。她怎么好像隐身人似的从天而降,彼此见了都很热情,骂着该死的天气,杜小慧笑着说,出来买点零食,喏,正好你家小宝贝也肯定喜欢吃的!她友好地对宽宽扬起了手中的塑料袋,里面都是薯片、奶饼巧克力和可口可乐之类。
可仨人一把雨伞无论如何不行,杜小慧自告奋勇,要回饭店取伞,让叶如棠等着她,说完,不等她拒绝便劈里啪啦冲进了雨帘里狂奔。饭店的直线距离倒是不远,不一会她就气喘吁吁奔回来,手里拿着两把不知哪里借来的雨伞,而她自己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泥浆溅落在雪白的小腿上。还有,一双自己的休闲凉鞋,递给了叶如棠,让她换上。大姐,别客气,反正我已经这样了,破罐子破摔呗,她爽快地摸着泥水自嘲。她不仅热心还真是一个细心体察的人,叶如棠有了不知如何表达的感激和歉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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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妈的后现代生活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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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阵雨将要停歇之际,她们仨回到饭店,洗过澡,喝过几口热茶,叶如棠和杜小慧湿淋淋对坐在床上,房间里弥漫了温暖和谐的气息。雷雨后的环境清静下来,饭店映入宁静的月光清辉之中。叶如棠这才发现,水果都洗净了,茶也是杜小慧特意为她泡的,不是饭店里常规配置的、没滋没味的茶叶末袋泡茶,而是自备高级龙井,绿盈盈、沁人脾胃的新茶。叶如棠此时感觉出奇的好,她对杜小慧印象太好了,她很久没有这样交往过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对话也有兴致说得也多一些。两人穿着睡衣,歪在各自的床上,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天。她由衷地夸赞道:“小慧,你真不错。不容易,咱俩有缘啊。”
杜小慧说了一句“嗨……大姐。”然后递给她削好的苹果,深深吸气,长长地吐出来。灯光下的杜小慧卸去脂粉,形销骨立的身体显得楚楚可怜,话语和各方面态度格外真诚。她幽幽道:“嗨,大姐,我和你就是有缘。你不知道哇,我一眼见到你就感到特别亲,就想和你说说心里话,看到宽宽我也喜欢。真的。我这人一辈子就是命苦,小时候我妈死的早,父亲是工人,脾气坏不管我们兄妹,我就发誓一定找个心肠好心疼我的丈夫,白头偕老。唉,谁想到找了个色鬼,负心郎,把我甩了。离婚的那年,奶奶家说孙子是独苗死活不放手,没办法,孩子也跟着他走了,儿子和我没感情,看我做生意开一家婚纱店,就晓得和我要钱,幸亏我喜欢唱戏,要不你说,我才40岁的生活还剩下什么了?……”
说到这里,杜小慧眼圈红了,用手在脸上颤抖地擦泪,说不下去。惹得叶如棠一阵心酸,感同身受。杜小慧讲述了她和丈夫当年热恋的往事:“现在回想起来当初25岁的我真是傻,为了表示爱情的海枯石烂,我们决定,一道去峨眉金顶上浪漫一次,我和他乘飞机到成都,然后饭不吃,酒店不住,马不停蹄赶路爬上去。腿都走酸了,正好赶上了雷阵雨,我们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吻,拥抱,并且将一把锁头锁在铁链上。我当时想,如果我们结婚后幸福,每隔十年我再来一次加上一把锁,一直锁到地老天荒,让我们的儿子来找,唉……一个十年都没熬过。”杜小慧哽咽着,咬牙切齿:“峨眉山——我恨这峨眉山,当初爱情的美好记忆和痛苦都是和峨眉勾着,没想到这次决赛,又来到了峨眉山,本来我不想来的,我心里难受,可我想,在哪里跌倒了就在哪里爬起来,我杜小慧一定要在峨眉傲然挺立!这里,将是我命运的转折!”
叶如棠同命相连地想到自己这些年在感情上受到的揉搓,情不自禁也跟着感伤半天。所以,住在她对面的宽宽和加菲猫,叽叽刮刮打游戏机打得饿了,推门来,到这边找吃的,进来就看见姨妈与室友促膝谈心的动人场面。
她俩立即就变得形影不离、无话不谈了。杜小慧以为,她叶如棠能够获得观摩席位,(还带着一个孩子蹭床位)与大赛组委会关系无疑非同一般,再者,她与潘知常又是老朋友,这个关系网铁铁的,她向叶如棠开口,一点没有心理负担,就像找到自己的亲大姐。
这两个夜晚她失眠了。一定要帮助杜小慧的念头就这样在叶如棠的思绪中一发不可收拾。她本来是轻轻松松来看戏,游山玩水的,现在没办法超脱,反复考虑着怎么帮扶鼓励杜小慧,激励她在票友大赛上拿到奖杯。尽管她只是一个业余选手,学戏的年头不短了,可精神追求太重要了,不单是重在参与票儿一把,简直就是赌一把。人家一个做生意的小老板,平民百姓倾心热爱上了国粹京剧,一心争取一个奖杯,不当钞票不当吃喝的,不就为了争口气嘛。她一下子更体会到了“精神支柱”的重要,一个人可以在现实的拼杀中遍体鳞伤,可以没有爱情的抚慰,但友情的存在,到底不同些。我们这些受伤的女人,出现了危机,又能在哪个臂膀那里靠一靠?最终,还是孤独地舍身自救。叶如棠她古道热肠惯了,啥也不图,本来与戏剧圈里没啥关系,两眼一抹黑谁也不认识,架不住杜小慧眼泪涟涟地哀求,又磨不开面子说出与潘知常的关系不过是刚刚认识,只好硬撑着,答应帮忙使劲儿。以她的个性,干什么都认真,应承了朋友(她已经将她视为挚友了)事情就当成了比天还大的事,一天24小时反复琢磨,搞得比台上台下谁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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