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ot;什么事？quot;她丢下书包跑过去。

    庭风抢先说：quot;阿姨失恋。quot;

    涤涤放心了，quot;失恋不要紧。quot;

    诺芹不服，quot;失恋会死人。quot;

    涤涤却说：quot;妈妈说，失恋自己会好，可是水厕坏了非修不可，只有更烦。quot;

    这是什么理论，岑庭风怎么教女儿，匪夷所思。

    quot;妈妈还说什么？quot;

    涤涤似背书似流利，quot;妈妈说，凡是失恋想死的人，让他死好了，免糟塌社会米饭。quot;

    quot;哗！一点同情心也无。quot;

    quot;咄，世上不知多少真正可怜的老人孤儿需要同情。quot;

    quot;多回家了。quot;

    庭风说：quot;我送你。quot;

    走到楼下，庭风握着妹妹的手，quot;我真的已经洗手。quot;

    quot;几时的事？quot;

    quot;申请移民之前半年，免节外生枝。quot;

    quot;家中那几只也快快丢掉。quot;

    quot;好好，都听你的。quot;

    quot;带冒牌手袋入法国境是违法的。quot;

    quot;下雨了，小心驾驶。quot;

    诺芹静静回家。

    一个人坐下来，把小说写完，又开始新的一篇，感触良多，眼泪一直沁出，无法抑止。双眼炙痛，被逼躺下。

    这几年来她受姐姐恩惠甚多，所以才可以从事写作，做她喜欢做的事。

    庭风照顾她无微不至，所以她可以大方潇洒，时时对蝇头小利嗤之以鼻。

    电话响了。

    是林立虹，quot;岑诺芹，你走狗运，关总说要捧红你，叫你出来拍照。quot;

    quot;叫他先捧红自己再说吧。quot;

    quot;又耍性格？quot;

    quot;我决定把宣传时间用来努力写作。quot;

    quot;疯了疯了，你是要学杨桂枝还是梅绍文？quot;

    quot;我做我自己。quot;

    quot;人家已经赚够，离岸享福，当然不用睬人，你怎么同人比？quot;

    quot;恕我不再应酬。quot;

    quot;自寻死路。quot;

    quot;随得你诅咒。quot;

    quot;我正想搞一个猜文思文笔真实身份游戏。quot;

    quot;立虹，你不愧是马戏班主。quot;

    quot;我喜欢马戏班，试想想，还有什么可以叫你们这班不羁的文艺工作者低头？quot;

    那条驯兽的万能电鞭叫逼人的生活。

    诺芹哼一声。

    quot;那，我叫刘浩英拍照，她会喜心翻倒。quot;

    quot;对，叫她好了。quot;

    quot;诺芹挂上电话。quot;

    稍后，她草拟一张合约，传真到银河出版社，主动表示一年愿意提供四至六本小说。

    一个作者总得写作，一个演员必定要演戏，学生要去上课，光是宣传拍照，大抵是行不通的，并且，看看历史，也没有什么人凭这样成功。

    五年过去了，年纪大啦，得立定心思好好工作，不然，再过十年，有人问：quot;你做什么？quot;quot;作家。quot;quot;你有什么作品？quot;quot;……quot;

    说她静静等银河出版社答复。

    那是一家殷实有历史的出版社，他们不会耍手段。

    quot;过去，写作人都嫌银河不够时髦，不擅花巧，又缺乏宣传，现在一个衰退浪打过——来，反而类得难河实事求事，难能可贵。quot;

    门铃响了。

    李中孚挽着水果上来，看见女友灰头灰脑，面目污肿，不胜讶异。

    岑诺芹虽然爱闹情绪，却不常哭，这次是什么缘故。

    他不劲声色说：quot;我又没说不娶你。quot;

    诺芹不甘示弱，即时回嘴：quot;想到有可能会嫁你，立刻悲从中来。quot;

    quot;什么事，愿意说出来吗？quot;

    quot;一时想起亡母。quot;

    李中孚并不笨．知这她不肯倾诉，那也无所谓，每个人都有权保保留一点秘密。

    诺芹用冰水数眼。

    quot;桃子新鲜，替你加些奶油。quot;

    quot;李中孚，没有你还真不知怎么办。quot;

    李中孚点头，quot;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quot;

    真的，以前五光十色，花多眼乱，四周围都是旁观，谁会注意老实的他。

    李中孚轻轻说：quot;来，抱一抱。quot;

    quot;仍然天天洗头，这香气叫什么？quot;

    quot;南回归线。quot;

    quot;十分新鲜。quot;

    quot;你闻不闻得出来茉莉花香？像是南国之夏！叫人神往。quot;

    quot;我没有女作家那样富想象力。quot;

    quot;嘿，女作家仿佛一直是个贬词。quot;

    quot;你多心了，前日，上司问：你女友做什么，我才答：她是名作家。quot;

    quot;对方即时问：她写些什么？quot;

    quot;是。quot;

    quot;你怎么回答？quot;

    中孚回答得非常自然，quot;她是小说作者，写的故事十分受读者欢迎。quot;

    quot;谢谢你。quot;

    quot;我以你的职业为荣。quot;

    诺芹十分感动。

    那日她精神不好，一早就睡了。

    半夜只听到电话铃急响，她只得挣扎起床，看一看闹钟，不过是一点多，可是说不出的孤寂。

    也取过听筒，喂地一声。

    那边有人喧哗大笑，quot;文笔女士，我想自杀，你快来救我，哈哈哈哈哈。quot;

    诺芹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立刻按断线、拔掉插头，世上就是有那么无聊的人。

    她喝了一点酒，再蒙头大睡。

    第二天，诺芹很镇定地请宇宙日报一名相熟的记者戚榆义陪她去报警。

    督察查过来电显示器上面的号码，quot;那是一个公众电话，无可追究。quot;

    诺芹不出声。

    quot;岑小姐，你不如更换电话号码，并且，所有公众人物都应该小心保护私隐。quot;

    quot;是。quot;

    记者小戚陪她离开警署。

    quot;原来，你就是文笔。quot;

    诺芹笑，quot;现在，你已知道我最大秘密。quot;

    quot;我们早已怀疑，谁还有那样巴辣的文笔。quot;

    诺芹唔一声。

    quot;对不起，我太坦白了。quot;

    quot;不要紧，我最怕人家赞我聪明。quot;

    quot;为什么？quot;

    quot;那是最不服点，明赞暗贬的刻薄语：试想想，一个人到了廿五岁还只得小聪明，多么悲哀，聪明即表示会迎拍，擅铣营，将一个人的勤奋用功一笔抹煞。quot;

    quot;你太多心了。quot;

    quot;你不是我们那一行，你不会明白。quot;

    quot;这么说来，你们那行真的可怕。quot;

    诺芹苦笑。P

    quot;不过，quot;小威说：quot;比起我们又还好些。quot;

    quot;咦。quot;

    quot;你想！本市开埠以来，至少出过三数位名作家，试问，又有没有名记者。quot;

    诺芹怔住，小戚说的，都是事实。

    quot;还是做作家上算，不用上班，名成利就，还有，一直可以写到老。quot;

    诺芹笑了，quot;听你说，写作彷佛是理想职业。quot;

    小戚笑，quot;我也是一颗寂寞的心，愿意依归你的俱乐部。quot;

    quot;是，quot;诺芹点头，quot;还得忍受冷嘲热讽。quot;

    岑诺芹只把电话号码告诉几个人。

    银河出版负责人梅绍文是其中之一，他非常诚恳：quot;我们已在草拟合约，岑小姐如有特别要求，可以提出来。quot;

    quot;协助宣传。quot;

    那梅先生大为诧异，quot;一般写作人巴不得多多宣传。quot;

    quot;我想专心写作。quot;

    他笑答：quot;可以商量。quot;

    quot;看过合同再答复你们。quot;

    quot;我们将予岑小姐最优惠条件。quot;

    真是，不做宣传，何来名气，少了号召力，怎样叫价，一切在手，则应用功工作。

    林立虹的电话也来了。

    quot;诺芹，告诉你一个消息。quot;

    quot;请说。quot;

    quot;关朝钦今早辞职，即日生效。quot;

    虽然意外，诺芹也不觉惊讶，动荡的时势，变化无穷，同从前一位老总做三十年大不相同。

    她笑笑说：quot;糟，才说要捧红我。quot;

    林立虹也笑。

    quot;你荣升了？quot;

    quot;是，请多多指教，多多支持。quot;

    就是因为时势不安，才造就机会，令新人涌现，每人发五分钟光。

    林立虹说：quot;还是做作家好，编辑属幕后，辛苦无人知。quot;

    quot;你可以努力走到幕前。quot;

    quot;我还是先做好幕后，把销路搞上去。quot;

    quot;有无密友？当心事业感情不可兼顾。quot;

    quot;我心寂寞。quot;

    诺芹欷虚，她继续做功课。

    quot;文笔小姐，人生真是悲哀，学堂出来，努力工作，转瞬已经三十，我不是典型爱情小说读者，也不属伤春悲秋之人，可是期待中的爱情、幸运、快乐全无出现，日出日落，生活只似例行公事……quot;

    咦，岑诺芹想，这不是在说她吗。

    quot;一日，喝完咖啡，借用洗手间，看到有一年轻男子匆匆自对面出来，他容貌英俊、身型高大，手里拿着帆布旅行袋，酒店一名护卫员立刻上来驱逐他，我忽然明白，他是流浪人，借用卫生间梳洗更衣。quot;

    讲到这里，诺芹想，麻烦来了。

    quot;刹那间，我见义勇为，一步踏上前，大声说：积克，大家在楼下等你──什么事？这位是我的朋友，有什么误会？请经理出来。我一边把名片递过去，我在一间著名大机构内任高职。quot;

    啊，过份热情，像岑诺芹冒险打电话给说要自杀的读者一样，有后患。

    quot;我替他解了围。quot;

    读者文笔与文思甚佳，诺芹追读下去。

    quot;我们在酒店大门口分手，他向我道谢。quot;

    事情完了吗？当然不。

    假使就此结束了，读者不会来信。

    quot;三天之后，积克的电话来了，他目光尖锐，看到名片上的姓名电话，他想约会我，我应该怎么办？quot;

    诺芹摇头，她把情绪沉殿下来，专心回复读者，quot;这种人不是你惹得起，速速更换电话号码，冒险家乐园内纵有奇人奇事，决不适合良家妇女，请努力克服寂寞芳心，致力亲情友情。quot;

    像不像文思的笔迹？

    连诺芹自己都觉得好笑。

    终于又跑回传统的轨道上。

    文思这样答：quot;我的意见与文笔完全相同，你们会觉得奇怪吧，危险！决不可与这种人接触，他是否社会毒疮不在讨论范围，越远离越好。quot;

    读者兴致索然。

    quot;嗟，这种忠告我妈也会给我，何用巴巴写信到寂寞的心信箱。quot;

    quot;毫无新意，该打三十大板。quot;

    quot;我们要看的，是离经叛道，出奇制胜的答案。quot;

    quot;倘若与教务主任的答案一样，请你们收拾包袱吧。quot;

    第二天，诺芹约姐姐喝茶。

    茶座上议论纷纷：quot;股票重上九千点。quot;

    quot;宁卖当头起。quot;

    quot;入市是时候了，不要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quot;

    quot;且观望一下，等再稳定些。quot;

    quot;咄，你这种态度怎样发财？quot;

    诺芹嗤一声笑出来，赌心不死，都会不败。

    庭风叹息，quot;永不学乖。quot;

    quot;是这种冒险精神使华人飘洋过海，纵横四海。quot;

    quot;你就藉这次风暴写一个五湖扬威的故事吧。quot;

    quot;我会尝试。quot;

    quot;诺芹，我下个月带涤涤动身去探路。quot;

    quot;不必担心，温埠有个朋友不小心厨房失火，白人消防员赶到，用粤语同她说：唔驶怕你看，四海一家，多文明。quot;

    quot;真人真事？quot;庭风骇笑。

    quot;千真万确。quot;

    庭风终于问quot;你可与我们一起？quot;

    quot;度假无所谓。quot;

    quot;但你不会落脚。quot;

    quot;我与你不向，庭风，你光是教育涤涤已是终身职业，将来还可以当外婆，我，我干什么，碧海青天，有什么好做？quot;

    庭风说：quot;重新读一个教育文凭也不过三年。quot;

    quot;我不是那么爱读书。quot;

    quot;你已爱上一个城市。quot;

    quot;是，quot;诺芹微微笑，一往情深，quot;像良家女爱上浪荡子，要风光，嫁流氓，我相信都会能回复到从前光彩，甚或过之。quot;

    quot;你才是最大的赌徒。quot;

    quot;是，赌输了，一无所有，赢了，与那会共享荣华，趁大哥大姐车船退休，处处空档，升上去比那十多年容易多了，要抓紧良机。quot;

    quot;没想到你有野心。quot;

    诺芹吐出一口气，quot;我舍不下班猪朋狗友。quot;

    quot;随你吧。quot;

    诺芹握着姐姐的双手歉意地摇晃。

    quot;时时来看我们。quot;

    quot;一定一住就整月。quot;

    quot;男朋友也可以一起来。quot;

    quot;老姐你真是明白人。quot;

    庭风刹那间有一丝落寞，quot;我也怕寂寞。quot;

    quot;那边有牌搭子。quot;

    quot;我怕一味坐牌桌的女人。quot;

    quot;那么，创业干老本行，卖你的假首饰。quot;

    quot;我也有此打算。quot;

    quot;趁加币低，房产又几乎半价，现在正是好机会。quot;

    quot;真的。quot;

    身后忽然一阵欢呼，原来有一桌人看到手提电脑上报价表：quot;升上九千一了！quot;

    声音里的兴奋快乐感染了诺芹。

    为什么不呢，你爱美术，他爱科学，有人却偏爱股市。

    李中孚下班来加入茶座。

    庭风对他说：quot;好好照顾芹芹。quot;

    诺芹笑，quot;托孤。quot;

    quot;她若肯被我照顾，是我三生荣幸。quot;

    庭风讶异，quot;时势真不一样了，连老实人也口舌滑溜。quot;

    诺芹却深思，那封读者信打动了她，生活不是例行公事。

    中孚结了账，先送庭风回家。

    庭风笑，quot;那风流的小区与倜傥的小张都销声匿迹了吧，豪宅与名车都还了行，还怎么追求异性。quot;

    诺芹有点尴尬。

    quot;到头来，只有马步扎稳，基本功深厚的老实人跑到终点。quot;

    诺芹不出声。

    quot;文笔，quot;姐姐调侃：quot;解答你自己心中疑问才是最困难的事。quot;

    诺芹仍然一言不发。

    回到车上，中孚问：quot;姐姐说什么？quot;

    quot;叫我保重之类。quot;

    quot;我们陪她一起走一次温埠可好？quot;

    quot;你也想过去看看？quot;

    quot;许多人在那边结婚。quot;

    诺芹没想到他有勇气说到正题。

    quot;我挑了一枚铁芬尼指环，明日可以取货。quot;

    诺芹看着他。

    他微笑，quot;不要告诉我妈妈不批准。quot;

    诺芹摇摇头。

    quot;或是出版社不许旗下当红女作家结婚。quot;

    诺芹笑了。

    quot;明日我带花一齐上来。quot;

    quot;且慢，我需征求另一人意见。quot;

    中孚诧异，quot;姐姐已经默许。quot;

    文思。

    是文思。

    与她共写一个专栏已近一年，她的意见最保守、可靠、值得参考，她那套古老的价值观其实就是社会大多数人的观感。

    你以为世界已经开放？对于别人的错误，社会还严苛得很呢。

    回到家中，诺芹硬着头皮，传真到报馆。

    由文笔给文思女士：quot;我有一个表妹，廿六岁，已届理想结婚年龄，有一殷实男子诚恳向她求婚……quot;诺芹把情况忠实描述一遍。

    也许，文思会讥笑她不会自医，但，诺芹愿意冒险。

    傍晚？答复从报馆转来，整整齐齐，由电脑打字。

    quot;文笔，你太客气了，以后联络，可用以下号码，我看仔细了信，研究一下，才给你分析。quot;

    噫，意外。

    对她如此斯文有礼，简直不像文思，不过一贯认真，所以在读者心目中，她有固定地位。

    稍后，她这样答：quot;什么时候结婚最适当？同生日蛋糕上插几枝腊烛一样，纯属私人意愿，通常来说，二十岁太小，三十岁至四十岁头脑比较清醒，处事较有智能，一般人觉得十分适合，而结婚这件事，一有犹疑，即应取销，即使是卖买婚姻，如有踌躇，亦不是好卖买，将来必定后悔。quot;

    呵，如此坦诚，叫诺芹吃惊。

    quot;可是，他对她很好……quot;

    quot;好是不足够的，尽责的家务助理也对东家很好。quot;

    quot;他也极之体贴，事事尊她为大。quot;

    quot;一只金毛寻回犬也可以做到。quot;

    quot;家母说，我丈夫，要找一个朋友。quot;

    quot;母亲们的安全尺度极高，她们认为幸福是全无出错。quot;

    quot;那么，请告诉我，应该找谁结婚。quot;

    quot;一个你深爱的人。quot;

    quot;爱不会燃烧殆尽吗？quot;

    quot;那是欲望。quot;

    quot;你说的那种爱，世上存在吗？quot;

    quot;还有一点，我们华人总是难以启齿。quot;

    诺芹微笑，quot;我明白。quot;

    quot;选择对象，第一要经济状况健全，第二，需人格完全，很少想到，肉身的欢愉也很重要。quot;

    诺芹骇笑，哗，这文思真不愧是信箱主持人，没想到她会这样坦白。

    文思写下去：quot;她同他跳贴身舞吗，他是否接吻好手，她会不会为他穿银色紧斯丝睡袍？quot;

    诺芹颓然，她不会，全部不会。

    同李中孚在一起，她可能会穿法兰绒布睡衣，再加一双厚袜。

    quot;人好，很重要，但不是全部。quot;

    quot;表妹可能会永远嫁不出去。quot;

    quot;那么怕寂寞的人毫无选择。quot;

    quot;文思，谢谢你的忠告。quot;

    quot;不客气，文笔，有空再谈。quot;

    什么，竟同文思做了朋友？不久之前，她们不是恨恶对方吗？

    诺芹必需承认，只有在母亲身上，才会得到那样的忠告。

    第二天，李中孚来了。

    小小一束紫粉红玫瑰花，一只浅蓝色铁芬尼首饰盒子。

    他穿便服，神情略为紧张，但仍然舒坦，公务员都这样轻松，习惯了，天塌下来又如何，十多万人一起顶着。

    他看着女友。

    这个相貌标致、为人精灵、身段出众的女子一向是他至爱，他最欣赏她的幽默感，她叫他笑，有时笑得溅出眼泪，同她一起生活，不愁枯闷，永远色彩丰富。

    他轻轻说：quot;你有踌躇。quot;

    诺芹点头。

    quot;怕什么？quot;

    quot;生育完毕重一百八十磅及其它。quot;

    quot;我不介意。quot;他是由衷的。

    quot;看看是只什么样的钻戒。quot;

    小盒子一打开，晶光灿烂，非常体面的高色无瑕圆钻。

    这种时势了，也只有他才付得起现款买奢侈品。

    quot;太破费了。quot;

    quot;两个半月的薪水化为永恒，非常值得。quot;

    诺芹一怔，quot;你几时升得那样高了？quot;

    quot;最近一次调动，将到特首办公室工作。quot;

    quot;呵，做京官。quot;

    中孚笑，quot;这些术语你也知道？quot;

    quot;你很长进。quot;

    quot;有得升级总比原地踏步好。quot;

    quot;宿舍也比从前宽大？quot;

    quot;倘若没有家室，也不想搬动。quot;

    真是寻找归宿女子的最佳对象。

    quot;需要考虑？quot;

    诺芹咳嗽一声。

    quot;是花的颜色不对？quot;

    quot;不不不，一切都非常妥当。quot;

    quot;说你愿意。quot;

    quot;但是中孚，我不爱你。quot;

    李中孚大表讶异，quot;我却觉得你事事爱护关怀我，使我感动。quot;

    quot;不不，不是这种爱。quot;

    quot;你有几种爱？quot;

    quot;中孚，你太天真。quot;

    quot;咄，这也是缺点？quot;

    诺芹只得说：quot;是，我需要考虑。quot;

    他有点失望，站起来告辞。

    在门口，他吻了诺芹额角，那阵茉莉加橙花的香味又传入他的鼻尖。

    他愿意等她。

    诺芹用双手捧着头，太阳穴突然剧痛。

    正想找止痛药，忽然有人传电子邮件过来。

    quot;文笔，我与朋友在一起，常常做益智测试问题，多个话题，多些笑料，你愿意参加吗，昨晚的十个题目是：什么是量子化学，花生漫画中史诺比第一个主人是谁，(BM)怎么读，西厢记中什么人的笔杆儿横扫千军，法文餐前小食一字的正确拼法，导演史哥西斯三部电影名，波拉波拉是基么，还有，猫有几层眼睑，美利坚合众国最近轰炸过什么国家，以及蛤蜊炖蛋的秘诀。quot;

    诺芹咧嘴而笑，头痛不翼而飞。

    这个奇怪的老太太。

    她什么年纪，四十？

    诺芹居然一一作答，手挥目送，根本不必查字典翻百科全书。

    答案发出之后，她也拟了几个问题。

    quot;世上为基么只有梵蒂岗及海牙两个地名加走冠词t;

    文思居然也陪她消闲。

    quot;额角那一点红真不知叫什么。quot;

    quot;叫并蒂bindi。quot;

    quot;天下第一杂志由谁创办？quot;

    quot;电话通讯专家贝尔。quot;

    quot;你可以参加我们聚会。quot;

    quot;测试常识，总比说人是非高尚得多，我愿意加入你们。quot;

    quot;欢迎。quot;

    quot;文思，从前，你完全不喜欢我，是编辑部故意叫你刺激我吗？quot;

    quot;不干他们事，是我认真讨厌你的论调。quot;

    诺芹不出声。

    quot;你骄横、刁蛮、无理、完全被都会廿年来的繁华宠坏，不知惜人也不屑惜物，可以想象，男朋友的西装若不是意大利名牌都会给你耻笑。quot;

    是，开日本房车也不行，读错酒名以后不同他出去，不愿伺候女性，什么也不要谈。

    quot;你们什么都懂，又什么都不懂。quot;

    quot;文思，你观察入微。quot;

    quot;父母宠坏的专横女还有得救，社会宠坏的娇女完全无望。quot;

    诺芹讪讪地问：quot;你不是我们那一代的人吧。quot;

    quot;我在餐厅吃不完的食物，会打包拎回家。quot;

    quot;别叫那么多也就是了。quot;

    quot;是，我吃三文治，连面包皮一起吃下。quot;

    quot;何必那么省，你难道是环保专员？quot;

    quot;地球上许多儿童正捱饿。quot;

    诺芹忍不住笑，quot;文思你真有趣。quot;

    可惜，时间到了，还需赶稿。

    这时，文思问她：quot;你表妹的近况如何？quot;

    诺芹取过钻戒，凝视一会儿，才答：quot;他给她指环。quot;

    quot;她怕错失了机会以后不再？quot;

    quot;是，十年之后，她已老大，孤独，失意，忽然在美术馆碰见他，他携同妻儿，正在参观毕加索展品，那秀丽的太太左手无名指上戴的，正是她退回去的大钻戒，他俩的小孩聪明活泼，他大方地走过来招呼她……quot;

    quot;真不愧是大作家。quot;

    quot;我还有其它事，下次再谈。quot;

    噫，同文思成为笔友了。

    因为彼此不相识，可以坦率地发表意见，不必你虞我诈，顾忌多多。

    诺芹睡了。

    半夜，她忽然惊醒。

    在床上呆坐一会儿，她像是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但是一时间不能肯定，又再入睡。

    第二天，她忙着做俗务：到争行处理事情，买家常用品，选购内衣……一去大半天。

    怪不得女明星都用助手，若岑诺芹也有近身助理，就可以专心写作。

    所有写作人都不愿承认天份所限，作品不受读者欢迎，一定怪社会风气差，没人爱看书，还有，媚俗者金腰带，清高人却饿饭等。

    诺芹一度困惑：quot;还有人怀才不遇吗？quot;

    一位编辑笑答：quot;有，仍有些老人家在报上填充，最爱指正他人错字。quot;

    quot;不是说今日文坛属于年轻人吗，人人假装廿二三岁。quot;

    quot;真假年轻人写不了那么多。quot;

    诺片问文思：quot;副刊应否取消？quot;

    quot;副刊文化属本市独有，人民日报与华尔街日报均无副刊，一样生存得很好。quot;

    quot;总有一日会全盘淘汰的吧。quot;

    quot;嗯，作家可以像欧美写作人一样，同出版社合作，直接出书。quot;

    quot;文思，你可有正当职业？quot;

    quot;主持信箱不能维生。quot;

    quot;果然是业余高手。quot;

    quot;不敢当。quot;

    quot;你的正职是什么？quot;

    她不回答。

    quot;你教书。quot;

    quot;被你猜中，真是鬼灵精。quot;

    诺芹大乐，quot;在哪间大学？quot;

    quot;在维多利亚大学教法律。quot;

    诺芹怔住，quot;你不在本市？quot;

    quot;我住加拿大卑诗省。quot;

    quot;什么，你一直在外国？quot;

    quot;是呀。quot;

    quot;可是，电邮号码却属本市。quot;

    quot;我用卫星电话，任何号码都一样。

    quot;呀，原来你不是我们一份子。quot;

    quot;不可以那样说，我在都会接受中小学教育。quot;

    quot;可是你刮尽都会资源后却跑去外国，你没有感恩图报。quot;

    quot;……quot;

    诺芹理直气壮，quot;你凭什么主持信箱，你不了解都会情况。quot;

    那边没有答复。

    quot;喂，喂。quot;

    quot;我在聆听教诲。quot;

    quot;不过，你不说，我真不知道要乘十二小时飞机才见得到你。quot;

    quot;你想见我？quot;

    quot;笔友总有见面的时候。quot;

    quot;吵个面红耳赤，不如不见。quot;

    quot;不会的，我们都是文明人。quot;

    quot;你文明？哈哈哈哈哈。quot;

    quot;喂。quot;

    诺芹挂断电话。

    她不住在本市，真奇怪，编辑部怎么会找到这个人？一直以来，诺芹都以为可能在街上碰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