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蒙蒙亮,高珩要率军前往西北征战的消息就传回了王府。
程金枝本来就因为心绪不宁而彻夜难眠,正站在窗前拿着剪刀修剪那盆新栽的“六月雪”。
一听到沈钧传来的,这犹如噩耗般的惊心之言,拿着剪刀的手猛然一颤,硬生生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给剪了下来。
“你什么?这朝野上下这么多人,为何非要让殿下去西北!”
程金枝重重得地将剪刀拍在窗台上,朝着沈钧走近一步,终于明白自己夜里那股没来由的心神不宁之感,原来确实事出有因。
“属下当时不在场,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沈钧闻言同样气闷地面露难色道,“只知道,这件事似乎是程大人带头提议的。”
“程大人…是他”
一听沈钧提及程衍,程金枝心绪猛然一个起伏,继而神色凝重地抿紧双唇,眼中锋芒如炬。
“如果是他的,这必然是个阴谋,殿下就更不能去!”
原本以为自从程煜遭太子舍弃一事后,程衍已经幡然醒悟,就算没有调转枪口去扶持高珩,至少也没有再为虎作伥。
毕竟在程煜安然还家后的日子里,任凭太子如何胡作非为,他那头似乎也没有什么风吹草动。
且起来,当初程衍看得分明,程秀凝和程煜之所以能够平安归来,也是因为高珩出手相助。
所以于情于理,他都还欠着高珩一个大大的人情。
却不曾想到,即使时隔多日,这个担着她父亲之名的男人,却仍旧不思悔改,选择继续站在太子和赵皇后一边。
否则,谁都知西北战事焦灼,此去凶险一场,他又岂会将高珩往火坑里推?
可程金枝实在想不通,程衍身为当朝重臣,位高权重,程家又是京城首屈一指的侯门绣户,非朝夕可撼动。
他到底有什么非要帮衬太子,助纣为虐的理由?
难道是因为自己这个被她冷落苛待多年的女儿?
她如今是高珩的王妃,程衍担心一旦高珩即位,自己会追究过往种种而对整个程家打击报复,所以才铤而走险,终究选择了太子?
然而他如此老谋深算的一只老狐狸,又岂会不知,太子心狠手辣,绝非可以长期依附的对象?
太多的疑问如同雨后春笋,一时在程金枝的心中拔地而出,牵动扰乱着她的思绪。
她暗暗在心里告诉自己,是时候该去见一见这位她遗恨至今的父亲了。
“王妃,殿下回来了!”
然而正当这样的想法刚刚萌生,随着踏雪急促而激动的声音响起,只见高珩已经神情清肃地从不远处快步走来。
在看到程金枝眼中满满的忧心与愤慨之后,便知她已经闻悉此事,心中正琢磨着如何开口,却已经被冲上来的程金枝给紧紧抱住。
而踏雪见状也识相地和沈钧匆忙离去,把空间留给了这对很有可能即将面临分别之苦的夫妻。
“为什么你不反对,是不是他们都在逼你?就连你父皇也在逼你?”
程金枝将头埋在高珩的胸前,强忍着没有流下眼泪,声音显得沉闷而且酸涩,
“你当年与母妃母子分离,独身在千里之外受尽苦难,历经生死,冒着多大的艰险才终于得以重返故国?可他现在为什么还要让你去?难道在他心里,对你没有一点内疚,真的只认太子这一个儿子吗?”
程金枝的语气有些凌厉,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明显的愤怒。
这是她第一次当面对高珩提及那段伤痛的过往。
曾几何时,为了不去触及到高珩心底的那道伤疤,她总是心翼翼,从不敢在其面前起关于西晋的任何一个字。
可如今,面对周帝这个在她看来毫无人情可言的决策,她心中除了对高珩的心疼和痛惜之余,却更加涌起了一腔怒火。
在他和高珩的生命中,对于父爱的缺失,其实是同病相怜的。
“金枝,事情并非你想的这样,你先冷静下来听我。”
听着程金枝这番刺耳却真心之言,高珩眼前不自觉地闪过多年前,周帝在广陵宫面对慧妃哭诉时那个冷漠无情的身影,心底某块地方像是突然被针狠狠地扎了一下。
可为了不再牵动程金枝本就激动的情绪,他还是在心底深吸一口气收敛情绪,转而轻轻地放开程金枝,眼中似有微光闪烁。
“他们没有逼我,是我自愿的。”
“可我听是程衍那个老头子向陛下举荐你去的?”程金枝几乎是脱口而出道,“他是什么人,他安的什么心,你父皇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确实,按照程金枝所想,太子遭逢上次重创,必然怨恨深重,一定也在暗中想尽办法想要除掉高珩。
当下突然遇上西北战事这样的大好机会,他又岂会轻易错过?
“我当然知道,他的目的没有这么简单。”高珩神情严峻地聚拢了眉峰,“可是如今国家有难,朝中可用的武将本就不多,我既身为大周皇子,自然责无旁贷。况且当年若非陈将军相救,我恐怕早已命丧他乡,现在他有难,即便只是为了还这份恩情,我也必须得去。”
高珩越到后面,望着程金枝眼中的充盈的泪水,心中就愈发觉得疼痛难忍,不舍万分,也逐渐红了眼眶。
“我是个自私的人,不知道什么家国下,我只知道我不想让我的夫君只身一人去虎穴狼巢。都陈将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此次竟然也身陷危局,足以可见你要去的地方有多凶险!我好不容易才记得你,我们好不容易才从那段伤痛中走出来,我真的真的再也承受不起任何失去了”
程金枝字句隐忍地着,仿佛用尽了浑身的气力一般,手上紧紧地攥着高珩手臂上的衣料,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双眼。
高珩的那些道理,她又何尝不懂?
可惜此刻,她宁愿舍弃所谓的心怀下的凛然大义,只想做一个不愿丈夫以身犯险的自私女人。
而门外,一个已经驻足良久的倩影也不由容色沉重地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迈开脚步,悄然消失在了清晨的薄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