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一干朝臣被允放行,进入宫中。惊闻内监近日来假冒皇帝声音,又见千秋宫内圣驾惨状,无不吓得腿软,连滚带爬地冲至皇长子黑拓天居处,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决心侍奉皇长子登基,择日再行登基大典。
这一夜,睡眠原就轻浅的褚莲城猜想着宫中现下局势,自然是不得好眠,脑中总萦绕着夜樱宴时自己为黑拓天诊脉的那幕。
彼时她抛出了那等惊人的消息,可他的脉象竟只是微动,旋又恢复了平稳,如同他那时不动半分声色的脸庞一般。城府之深可见一斑。
也或许,他早已料到这日必会到来,早部署妥当,所等待的只是一个时机。
只不过,那男人虽是一身王者风范,可当他狠下心,想来定是绝不留情;如同当年穷奇一役,他身为北墨监军,斩首百千余人,战神之名不胫而走。如今若登上北墨皇位,天下各国所忧惧之事怕要成真——天下一统。
铛铛铛铛……
远远地,皇城处传来十二声钟响,表皇丧。
褚莲城起身推窗,引钟声人室。春夜晓风微带寒,她身子轻颤了下,认命地拿过斗篷覆上肩头,否则着了寒,又要有几日几夜的昏沉了。
她此生此身如此,早已不多求什么,只求一个保全自己及身边人的机会。南褚国皇长姊视她如眼中钉,她能活到现在,已是上天护佑。
而上天给予的这份福泽,既然延续到让她向黑拓天通报了北墨皇帝已驾崩的这等大事,只愿黑拓天日后能不忘此事之恩,给她一条安身立命之路。
第2章(1)
一个月后,辛皇后被斩首示众,其兄加平侯因知情不报,视同共犯,被判车裂五马分尸之刑。辛氏一门,凡有官阶者、封爵者全被褫夺,流放边陲。
辛氏罪行被公诸于世之日,百姓咒骂纷纷;黑拓天则在众望所归之下登基为皇。
黑拓天登基大典之日,褚莲城与各国质子、北墨官爵大臣皆列位于大殿平台之外观礼,玄衣铁甲的殿前锦卫罗列红毡两侧。
“圣驾到!”礼官喊道。
褚莲城抬头,远远见到——黑拓天头戴白玉十二旒冕冠,一袭金绣十二章图纹的冕袍,昂然而行。白玉之下龙颜出众、神逸非凡。
天人该就是这般英姿了吧,褚莲城在心里忖道。
黑拓天行走快速,所过之处,众人皆不敢直视,尽数垂首低眸;待闻得他腰间佩剑与玉佩在行走间交击出的清脆之声消失在红毡那头,再抬首,就见其已在大殿龙座。
雅乐奏起,礼官导引百官及观礼之人依序人太极殿对天子朝拜。
轮至各国质子时,褚莲城与其它国质子同时弯身为揖,齐声喊道:“北墨皇帝万岁千秋!”
黑拓天锐眸扫过质子们,目光在褚莲城脸上多停了一会,又漠然移开。
褚莲城在他冷眸扫过之时,心微拧了下。
她在期待着他的下一步——她出言示警固然是为了北墨日后能有个英明君王,可她也不是完全不求回报的。
她当然知道他未曾忘记她示警之情,因而在大典之前私派人送来一袭南褚礼服及相搭衬之钗环珠宝——想来他已对她的处境有所了解。她虽身为皇女,可却因皇长姊的排挤,生活用度皆拮据……
褚莲城心思犹未平静,即与一班质子们被引导出太极殿,转至西侧“水泉宫”的庆贺宴会。
一入“水泉宫”,宴舞早已翩然。内监们告之,皇上让他们毋需拘谨,先行宴饮,待得空时便会前来同欢。
褚莲城与柏尚贤分坐左右二几,因为不想多记挂黑拓天之事,便央尚柏贤说说他少年时游历天下的趣闻;其中有些地方她亦曾陪同鬼医师父去采过药,自是会补上几句。说到兴起,二人都忘了餐饮,直至她的侍女朱萱儿上来提醒她该用膳了,她才惊觉几案上饭菜已凉。
“殿下,这汤还温着,你先喝着暖暖胃,这冷菜就别吃了。”朱萱儿将汤推到褚莲城手边。
柏尚贤讶异地看着褚莲城当真就只喝了几口汤,便不再多食。
“不是我娇惯,而是身体底子寒,所有寒食一律吃不得。”褚莲城见柏尚贤神色有些怪异,便开口解释。
“我还想你跟着你师父山里水里去,难怪会瘦到只剩一把骨头。”柏尚贤这些时日与她早已熟稔,说话自是毫无顾忌。
“小妹这是让兄长引以为戒,知道以后迎娶妻子时,得找个身段丰腴些的,表示胃口好、状况佳。”
褚莲城也笑了。
柏尚贤看着,放柔了声音说道:“我府里新聘了个厨子,一会到我那去吃点东西吧。我先让人回去吩咐厨子备……”
“莲城殿下,皇上有请。”一名内监来到褚莲城面前。
褚莲城看着内监,轻轻一点头——还以为黑拓天会在宴饮后才召见她;不过早召见也好,省得她多挂心。
“殿下,请。”内监见她仍无动作,轻声催促。
“择日再到殿下府上拜访。”褚莲城让朱萱儿搀扶起身,缓声对柏尚贤说道。
柏尚贤虽讶异于她的镇定,像是早知北墨皇帝会召她过去一般,却也没法多说什么,只是朝她点点头。
褚莲城才款步离宴,身后便起了议论。
“北墨皇帝该不会是对褚莲城有兴趣吧。”
“她凭哪一点啊!她那点才能,北墨皇帝根本不放在眼里。至于外貌,就更不用提了。应是那次夜樱宴时替他把了脉,说了什么吧……”
柏尚贤眉蹙起,想到的却是褚莲城在千秋宫内请他代为引介黑拓天时的神态。莫非那时她已知千秋宫内的丑事……
“你们可别瞧她一身淡雅,看似无所用心,实际上却是心思用尽。瞧她那身素衣,乍看不起眼,可就是会让人忍不住再看一眼。这一眼,便会发现她那款素衣用的可是天衣绮罗啊。还有衣袍底部的银线百花刺绣,要不细看,都不知道那可是价比千金……”
“听你这么一提,我发现她今日佩戴的玫瑰玉佩也是上好极品,看来的确是精心打扮过,就等着被召见呢。”
柏尚贤看了一眼正围着说话的几名质子,只觉得他们那番批评她衣着的话语,竟与褚莲城给他的感觉相同。
她身子的确太瘦太清淡,乍看之下或许不起眼,可她五官纤秀,言语之间显现聪慧,确实会让人忍不住将目光停驻在她身上。
黑拓天……会不会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才召她过去?
柏尚贤皱起眉,举杯连连,目光频频朝宫门外看去,只盼她能早些回来。可直至夜宴结束,仍不见她或黑拓天出现。
“陛下,南褚莲城殿下已带到。”
内监夏朗在紫极宫门外恭敬地禀报。
“嗯。”坐于榻上的黑拓天应了一声,目光仍在奏折上。
为了掌握局势,在得知父皇驾崩那日,他即刻坐上帝位,今日登基大典是为了彰显威仪,宴乐也只是找个名目让众臣同乐。毕竟他登基是喜事,总不好坏了他人兴致.,可他还有其它更重要的事要做,例如如何解决那堆高耸如山的奏折,例如——
还一个重要的人情。
黑拓天听见门被打开,内监脚步声及另一道几乎不闻足音、只隐约传来衣袂飘摆的声音同时人门。
他定睛在左相希望他回复他在太子时期所立的博士学宫,以期日后能继续广纳各国英才的奏折上,许久没抬头。
夏朗看着毫无抬头迹象的陛下,又看了眼就这么定定站着、双眼平视前方,也不出声的莲城殿下,一时竟没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