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褚人民还要多苦?还能多苦!
“墨青回报说那些原本以为是死于饥荒的灾民,应该都是因为疫病而死,可南褚皇室和朝廷故意隐瞒疫情,凡提出疫情的官吏全被处理。如今感染人数增加,全城已有十分之一倒下,死者人数日有百余人。”
褚莲城蓦地低头,双手蒙住脸,因为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黑拓天看着她颤抖的双肩,也只能将手放到她肩膀上。
“请问陛下,现下处理情况如何?”她闷声问。
“我军如今已退守城外,只留万人于城中协助隔离病患。墨青也已经让距离南褚最近的吴郡开始运送食粮、药物过去。可南褚疫情若再扩大,唯有将生者移出、焚城以抑疫情一途。”
褚莲城晃动了下身子,在深吸了几口气之后,她放下双手,泪痕未干地看着他。
“是何种疫情?”
“墨青将疫情症状写得极为清楚,太医院判定应当是鼠疫,我已命太医院派大夫连同医药,明日与三千快骑一同前往。”
“皇上——”
褚莲城蓦地往黑拓天面前一跪,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你休想!”黑拓天怒瞪着她,因为已猜出了她的心思。
“恳请陛下让臣返回南褚。”她没抬头,只是匍伏于地。“南褚乃臣之故土,臣愿与舅父一同回到南褚,救治病患。”
“你这身体回去能做什么!”黑拓天大掌重重一拍,榻边几案上玉杯随之摔落榻间、滑向地上一玉石碎裂声在房内回荡着。
“南褚甫战败,从皇室至官员一片混乱。臣身为南褚皇族,懂得南褚政事运作,又是北墨之臣,由臣入内统领救命医病之事及隔离一事,是最佳且唯一的人选。”褚莲城抬头看向他。
“你不要命了吗!?若你一回去便染上疫疾,回去能办何事?!用你的命办吗?!”黑拓天怒吼出声。
“正是因为臣来日无多,所以才要让这条命更加有用。”
“闭嘴!”
“臣体内有毒,自知活不过今年。死有轻如鸿毛重于泰山,望陛下成全臣保家护民之心。求您不要让臣……”褚莲城再次磕头——一次二次三次,“……死不瞑目。”
博士学宫之人此时面面相觑,无人敢发一语,亦有人别开头,不忍心再看。这褚莲城也是个人才啊!且从来不曾恃宠而骄,怎么年纪轻轻就要损落了呢?
“全给我退下!”黑拓天低喝一声。
博士学宫之人一揖身,齐齐离开紫极宫。皇上方才便交代了他们要在明晨送粮与药物之前,做好对南褚境内疫病最好的安排、官员分配。况且,现在看到褚莲城如此,他们何尝不想多帮点忙呢……
褚莲城没听见他的话,还在磕头。
“停!”黑拓天一把抓起她的身子,将她拖到面前。
第8章(2)
褚莲城磕得头昏,额上一片红肿,甚至泌出血丝。
她闭着眼,脑子昏乱了一会后才清醒。她站在他面前,正好与他的目光平视。她心一恸,双膝随之一软,坐到了他腿上,脸庞挨着他疾骤的心跳。
“什么叫做你活不过今年?”
“我身子恶化的情况出乎我的意料。”她闭眼说着自己咳出血块的情况,因为不敢看他。
他面无表情地瞪着她的惨白小脸,唯手背上青筋毕露。
“既是如此,我更不该让你回去南褚。那会让你的几个月变成一个月或是连一个月都不到。”
“皇上。”她抬头扬眸,眼神坚定地看着他。“请成全臣的最后心愿吧。”
“这就是你最后的心愿?”他从齿缝里蹦出话来,想揪紧她对她咆哮,可一看到她这般狼狈的模样,却只能心痛到手足无措。
“对。臣毕生所想便是为南褚百姓分忧,如今南褚被灭、疫病骤起、人心再没有比此时更慌乱无助,也再没有比此时更需要臣回去。”她撝着发痛的胸口,喘着气说。
“他们的命是命,那你的命呢?!”他大吼了一声。
“若臣一命能换来百千条人命及人心,足矣。”她伸手欲抚他脸庞,却被他握住攥在掌间。
“那你是否想过,若你能待在朕身边,陪着朕成为更好的国君,朕能替你救更多的人!”
他所言让她微笑,可她终究两行清泪一落,还是摇头了。“臣也有私心,臣毕竟是南褚人。”
他牙关一紧,凛声说道:“若朕不让你回去,你意欲如何?”
“若皇上不允,臣也无法可施,但臣会心有不甘。况且,您不会不知派我去南褚,正是平息这场灾难与动荡的最佳人选。南褚一役,若处置得当,必大得民心,陛下日后出兵它国,阻碍自然会变少。我会成为陛下一统天下的第一步棋。”
黑拓天瞪着她。“在你心里,朕真是如此不堪,只懂得利用?”
“不,我倾慕于您,所以希望您能一辈子记住我,希望我的名声能长伴您的天威所及。”她看着他,对他笑着。
她这一笑,他的鼻尖却是一酸。这是他爱的女人,在求他一个与他齐名的机会……他深吸了口气,再深吸了口气。待开口时,已声若洪钟——“褚莲城,听令!”
“臣在。”褚莲城双膝落地。
“朕命你为特使,前往南褚处理灾疫及抚平人心诸事,明日成行。你可自行挑选副使及陪行人员,需得日日禀报状况。一个月之后,若灾疫未平,政局未定,你仍需返回北墨,再也不可干预南褚之事。”
“臣遵旨。”褚莲城欲再磕头,却被他握住了下颚。
他黑眸噙着冷光,可他抓着她的手掌却是极为火烫,就像他的话一般——“你给朕活着离开南褚,否则朕便把南褚百姓当成你的陪葬。”
“您不能这样!”
“你若执意回去,朕意便是如此。”
褚莲城仰头看着他,泪水开始不停地往下掉——她怎么会不懂他的不舍,她只是不敢想啊。
“你想清楚了吗?”他一定得再问一次。
她点头。“臣要回南褚。”
他松开了置于她下颚的手。
“皇上恕罪。”她低语。
“恕什么……”
褚莲城蓦地投人他的怀里,用力地抱着。
她抱得那么紧,彷若这一松手就是生离死别。
黑拓天心都寒了,他背上冷汗涔涔,只能发狠地把她往怀里带。她一身的瘦骨嶙峋,甚至压痛了他,让他心痛更剧。
“朕会再加派太医院的十名太医随行,你身子若有状况,便立刻让他们知情。”
“多谢皇上。臣命不足惜……”
“我要惜的只有你这条命。所以一”他身子一颤,竟无法再说。
她点头,挣扎着在他怀里坐起,捧着他的脸,痴痴看着他既暴怒又悲恸的眼。
“臣放肆了。”
她在他唇间印下一吻。
他扣住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吻到的却都是泪水的苦咸。
终于,她推开他的脸,哽咽地说:“臣告退。”
黑拓天握紧拳头,紧到他全身都在颤抖。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从他身上滑下,头也不回地走向大门。
终于,她在门前回过了身,红着眼眶对着他深深一揖。
“能遇见陛下,莲城此生足矣。”
***
隔日,褚莲城与舅舅及其亲眷在三千快骑的护送下,与二十多名太医院及被钦点前往南褚办事的官吏一同上路。
柏尚贤听闻消息,一早便进了她府里,说什么都不愿让她孤身一人,怎么样也要陪同她回南褚。
褚莲城不得已,只得喝斥他一他不在期间,若西柏出了事,该由谁去负责与北墨谈判?她要他不能因私情而耽误百姓。
柏尚贤这才退下,可涕泪难忍,看得褚莲城也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