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桐野夏生 本章:第一节

    普乐多公园有Soup Kitcchen就是慈善厨房。装模作样撂英文,是因为“普乐多”是老美的公司啦!这么告诉伊昂的家伙叫什么他已经忘了,倒是记得他说既然是普乐多的慈善厨房,应该是质好量多,肯定会来一堆流浪汉。

    伊昂决定天还没亮就去普乐多公园前面等。如果幸运排到两次,隔天早上就可以不用担心。可是看来每个人打的算盘都一样,天还没亮,公园周围就挤满了来自市中心的男男女女。

    普乐多公园位在明治大道与山手线之间,宽度仅三十公尺,长二百五十公尺,呈极端的长条状。这也是当然的,因为是游步道公园,地底下有一座停车场。

    现在反射着银光的铁丝网围绕着普乐多公园,夜间完全封锁。它以前是涩谷区立公园,但两年前被一家叫“普乐多”的世界知名运动大厂收购,冠上企业名,设了室内足球场和滑板场,从此成为私人收费公园。

    还是区立公园的时候,草木扶疏,有沙地可游玩,入口墙面有巨幅涂鸦,鲜明夺目。虽然杂乱,却有人情味,许多游民与街童在此搭建纸板屋居住,细长的公园正中央就像闹区的徒步区般总是众满人群。

    许多人很气愤,说公园私人企业化、收费化,其实是意图驱离游民的阴谋。自小就只靠自己一个人智慧求生的伊昂,已经练就出生气之前先行动的习性,即使听到这样的批评,也不以为意。

    伊昂急忙排到队伍最后面,才一眨眼工夫,身后已经接着排上许多人。如果餐点准备两百人份,自己会是第几个?伊昂开始计算自己前面有几个背影。一百人以上,后方也有一百人以上,那么大概只能弄到一餐。尽管失望,但他转念心想今早吃过的话,应该可以撑到傍晚,便又放下心来。生活在街头,意味着每天都得为获取食物而奔走。

    伊昂环顾四周。来了许多认识的游民。最前面好像是露宿街头有五十年资历的山田爷。山田爷算算也有八十岁了,他三番两次婉拒义工劝他住进收容所,宁愿在街头奋战。不过看来十二月的寒风还是太折腾了,只见他不停地交互蹬脚。

    山田爷稍后是妈咪们,单亲母亲及离婚女游民的集团。女人单独行动很危险,所以她们总是结伴行动。几乎每个人都带着孩子,其中有人抱着脖子还没长硬的婴儿,也有人左右手各牵着一个。母亲和孩子身上都裹着厚重的衣物,因此行动缓慢。

    和伊昂年纪差不多的阿昌和铃木也排在后面。理了颗大平头的铃木看到伊昂,随即一脸不爽地撇过头去。伊昂装作没看见,不理他。之前阿昌跟铃木提议说少年游民人数不多,最好像妈咪们那样成群结队,相互扶持,但伊昂当场拒绝,他们为此记恨。不过,伊昂只是不喜欢他们两个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罢了。

    “这不是伊昂吗!”

    有人戳伊昂的背,他回头一看,是以前在代代木公园村住一起的金城。

    金城自从偷钱跟人起争执,被打断门牙以后,就消声匿迹,不晓得躲到哪去做些什么。金城顶多也才三十岁出头,年轻得很,却总是驼背,白发很显眼。

    伊昂默默行礼。以前金城颇照顾他,让他过了一段轻松日子,但是和坏了同伴名声的金城混在一起也没什么好处,所以伊昂离开了。事实上,金城一现身,队伍各处就传出怒吼。

    “金城,你还有胆露脸!”

    “滚边去啦!”

    金城充耳不闻,拜托伊昂。“让我排你旁边吧。”

    “不要。”伊昂拒绝。

    “拜托啦,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金城可怜兮兮地恳求。伊昂把毛线帽拉得更低,撇过脸去。

    “大家都一样。”

    “什么大家都一样?看你,吃得白白胖胖的。”

    金城用缺了门牙的嘴巴边漏风边说,同时用力戳伊昂的肩膀。如果在排队领饭的队伍中让别人插队,让位的人就得离开,这是不成文的规矩,所以伊昂不能让金城进来。

    伊昂踏紧双脚,拼命按捺想要踹金城的小腿或用手肘撞他肚子的冲动。幸好伊昂这阵子愈长愈高,体型变得跟金城差不多了。

    “伊昂,怎么了?”

    应该是躲在一边观望情况吧,最上走了过来。最上是NGO成员,他给伊昂的名片上印着“街童扶助会”。

    最上几年前就对伊昂很感兴趣,一直追着他跑,经常在涩谷街头遇到他。每次相遇,最上都会提供伊昂一些帮助。有时候会给他现金,虽然金额很小,冬天则是送他温暖的衣物和热汤,不时也会请伊昂到远食店吃汉堡或薯条。对伊昂来说,最上是唯一一个“好心的大人”。

    “出了什么事吗?”

    最上问两人。最上体型瘦削挺拔,戴眼镜,眉头深锁,眉心刻着深深的直纹。他冬天总是同样的打扮:黑色羽绒衣配黑色毛线帽,肩上搭着黑色尼龙背包。

    “不,没事。”伊昂耸耸肩说。金城用舌尖舔着缺牙处的牙龈,目光盯住伊昂。

    “我说,你的份我帮你想办法,不要欺负小孩好吗?”

    最上警告金城。小孩,这词让伊昂觉得怪怪的,不吭声了。他十月就已经十五岁,这样还算小孩吗?

    “伊昂哪是小孩?哪来的小孩这么精明刁钻?”

    金城咒骂。不过他似乎知道情势不利,意外老实地往后走去了。队伍前后的游民虽然佯装漠不关心,却也频频偷瞄着金城的背影。

    “谢谢。”

    伊昂向最上道谢。如果得到别人帮助,一定要道谢,如此一来人际关系就会变得圆滑,办起事来也更容易。这么教他的也是最上。

    最上高兴地眯起眼睛说:“你也学会道谢了。”

    “权宜罢了。”

    “权宜?你从哪学来这么深奥的词?”

    “从你给我的漫画里面学的。”

    最上笑了。他一笑,眼角就跟着下垂,变得一脸和善。不笑的时候,总是一副一肩扛起全世界烦恼般的凝重表情。

    “你为什么老是一脸不开心?”

    伊昂问。最上回答,看到像伊昂这样的孩子独力求生,还有让孩子一个人挣扎求活的社会,这些折磨着他的心。伊昂耸了耸肩说:世上就是有这么怪的大人。

    最上强烈要求伊昂进收容所并且上学,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

    “在这个国家,你们这些孩子必须接受义务教育。这是法律规定的,所以你必须进入儿童保护中心,去上学才行。上学是你的权利,让你上学也是儿保中心的义务。可是你一定就是从那些儿保中心逃出来的,对吗?”

    伊昂没有说话。最上一脸遗憾地说:“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儿保中心逃走的孩子一年比一年多,已经没有人能掌握正确数字了。除非你老实讲,否则没有人知道你是从哪家儿保中心跑出来的。所以我们才会从事这个工作。我说伊昂,你可以相信我吗?我想要帮你。福利保障制度已经崩溃,就算强制把你送回儿保中心,也只会重蹈覆辙吧,你一定又会逃走,可以请你不要离开涩谷,让我保护你,直到你长大成人吗?”

    “好吧,我就留在涩谷好了。”

    伊昂不甚情愿地答应最上的提议,却怎么样都不明白为什么最上想把他送进儿保中心,硬要他接受学校教育?伊昂不是靠着自己的力量自由自在地生活吗?这样哪里不好了?伊昂心里刮着一股强风,这道风比什么都痛恨束缚。

    最上是个认真而富使命感的NGO成员。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挂念着伊昂,老是找出伊昂人在哪里,跑来探看情况。伊昂压根儿不想谈自己的事,坦白说,最上的好奇让他觉得厌烦。

    可是最上多次将他救出困境也是事实。特别是前年冬天伊昂得了流感,如果没有最上帮忙,他或许已经死了。

    日本现在每年都有新型流感肆虐。尤其是前年爆发的新型流感,那年格外酷寒,疫苗制造速度又赶不及,夺走多条人命。也有许多游民在恶劣的条件下罹患流感而丧命。真的凄惨透顶。

    最上不但让高烧痛苦的伊昂睡在自己的住处,还不畏感染地照顾他。这都是因为伊昂害怕被送进儿保中心,不肯住院。

    最上住的公寓位在中野,是只有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厕所共用,也没有浴室。最上过着这么清贫的生活,却让伊昂占据床铺一星期以上,自己则在寒冬之中躺在坐垫上就寝。

    “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伊昂复原后这么问,最上自个儿也有些纳闷地说:“大概是因为我喜欢你吧。”

    “什么叫喜欢?”

    伊昂的问题,让最上露出惊讶万分的表情。

    “喜欢就是在意一个人,还想再见到他,跟他说说话:心里总想着他。你没有这样的经验吗?”

    “没有。”伊昂冷淡地回答,最上似乎很失望。不过伊昂不喜欢讨好别人,所以他从不撒谎。

    “伊昂,你没有喜欢过任何人吗?”

    “一次也没有。”

    最上的眼神亮了起来,就像有了什么发现似的。究竟是为什么呢?伊昂想了一下,但马上又觉得无所谓。

    对伊昂来说,找到便利商店扔掉过期便当的秘密地点、自动贩卖机退币孔忘记取走的钱币更重要,这些才让他有活着的真实感。

    “你的爸妈呢?你有爸妈吧?”

    这是最上第一次问起家人的事。最上总是小心翼翼地对待伊昂,很少审问似地提问。

    “不知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爸妈。”伊昂答道,眉毛动也不动一下。

    “你不可能没有爸妈啊,在生物学上是不可能的。只是你不晓得而已吧?”最上微笑说。

    “可是就是没有啊。”

    “那你那个帅气的名字是谁帮你取的?伊昂这名字很棒呢。”

    “不晓得,随便取的吧。其他人的名字也是随便取的。”

    “其他人?你有兄弟姐妹吗?”

    最上瞪大了眼睛,还想再进一步追问的模样,伊昂连忙改变话题。

    “别说我了,你爸妈又是什么样的人?”

    伊昂用因高烧而深陷的眼睛看最上,最上从书架底下取出一本相簿。

    “给你看照片。”

    伊昂翻阅相簿,看着体型和脸型与最上一模一样的最上父亲、眼睛和嘴巴与最上如出一辙的最上母亲,还有气质相似得可说是女版最上的妹妹。

    “好像。”伊昂内心发毛地说。最上闻言吓了一跳,可是没有表现出感情,只是凝视着伊昂的侧脸。

    隔天最上出门后,伊昂溜下最上的床铺,踩着摇摇晃晃的脚步,穿起变得松垮的丹宁裤,换上原本汗湿的t恤。衣物最上都洗过了,所以很干净。

    伊昂穿好衣服后,从最上的书架挖出相簿翻看。上面有很多小时候的最上。穿着棒球制服拿着球棒的最上、在泳池摆出胜利手势的最上、穿学生服的最上、班级合照里的最上。最上的过去、最上的回忆、最上的人际关系,伊昂把相簿塞进背包。

    离开最上的房间后,伊昂尽可能地走向最远的垃圾场,丢掉最上的相簿。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大概是觉得生物学上“一群”相似的人让他感到不舒服吧。也就是最上的家人让他恐惧,名为“最上的过往时光”也令他恐怖。

    只有一个人,无父无母,所以是孤独的DNA。过去他也遗忘了,所以是一片空白。如果没有人际关系这个锚,人就只能浮游。

    几天以后,伊昂正要跑过危险的中心街时,看到最上站在那里,一脸冷冰冰。

    “伊昂,你拿走了我的相簿对吧?”

    啊,嗯,好像吧。伊昂暧昧地歪头装傻。

    “请你还给我。那对我很重要。”

    “不好意思,我丢掉了。”

    伊昂哈哈大笑,就这么跑走。他以为最上会气呼呼地追上来,便冲进小巷里。涩谷的小巷他了若指掌,应该甩得掉最上。然而最上没有追来。

    伊昂心想这下子最上应该会气到跟他断绝关系,爽快极了。就在认为最上跟他再也不会有瓜葛的瞬间,伊昂察觉到最上对他兴致勃勃的事一直令他浑身不舒服。自己一定是个冷酷的人,对孤独一点都不以为苦。涩谷里多得数不清的街童不也都讨厌伊昂,说伊昂是个自私、冷酷、任性的家伙吗?

    可是一个月后,最上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再次出现在伊昂面前。

    “你最近好吗?”最上问道,伊昂决定不鸟他。

    “没啦。”

    “没啦?这未免太冷淡了吧。你不问我过得好不好吗?”

    “什么意思?”

    伊昂抬头,最上告诉他:“对话必须彼此付出同等的关心才能成立。轮到你问我了。”

    这家伙怎么这么烦?伊昂感到不耐烦,没有理他。结果最上自个儿说了起来:“嗳,好吧,我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对了,我被任命为涩谷区专员了,今后每天都可以来涩谷。之前我还要负责新宿,所以没什么时间。伊昂,我一阵子没来了,有新面孔增加吗?”

    “不晓得,别的家伙跟我无关,我才不会去注意。”

    伊昂装傻,抬头看天空。从杂乱的大楼空隙间望去,形状变换不断的冬季天空异于往常,蔚蓝而透明。

    据说都市的乌鸦把高楼大厦当成森林,而他们这些住在街头的孩子也是,是在名为都会的森林中旁徨的韩赛尔和葛丽特,虽然根本没有糖果屋存在。

    “你还是老样子。”最上苦笑。“对了,我带漫画来给你了。”

    看到最上从背包里取出几本二手漫画,伊昂决定原谅最上。

    “那我就收下好了。”

    “喂,我不是教过你吗?这种时候要说‘谢谢’,这样人际关系才会圆滑。”

    “人际关系关我什么事?”

    “不可以这样。”最上的眼神很严肃。“人际关系是求生的武器。你要学起来。”

    “我才不需要咧。”

    伊昂粗鲁地否定,可是他很想要漫画,不禁咬住嘴唇。街头没有电视,他也没看过电影。伊昂唯一的娱乐就只有漫画。伊昂靠漫画学习文字、字汇、了解情感。虽然只是哪种时候人会生气、哪种时候人会高兴的程度而已。

    “你不要漫画了吗?”

    最上带着调侃的眼神看伊昂。伊昂伸出肮脏的手想要抢书,却被最上长长的手给挡了回去。

    “给我漫画!”

    “不能这样说。你必须先跟我道歉,听好了,你擅自丢掉我珍惜的相簿,反正过去的事就算了,没办法,可是你得向我道歉才行。我的要求不过分吧?然后我原谅你,这样我们就像以前一样了。这个仪式还没有完成。”

    “还仪式咧,你很烦耶。”

    伊昂恼火起来。最上最让他讨厌的,就是这种动不动就想教训伊昂的态度。真是多管闲事。

    “伊昂,你想要漫画就向我道歉。你不道歉,我是不会给你漫画的。”

    平常的话,最上不会这么死缠烂打,这天他却坚决不退让。伊昂觉得他是在记恨相簿的事。

    “好吧。对不起啦。”

    “那句‘好吧’太多余了。”

    “对不起啦。”

    “没有诚意。”

    “对不起。”

    最上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把漫画拿给伊昂说:“谢谢、对不起。这两句话对谋生会有莫大的助益。”

    “在现在这种世道?”

    伊昂嘲笑说,抱住漫画拔腿就跑。最上垂下目光,仿佛在说“是啊”,看了大快人心。

    就像最上说的,从那天开始,伊昂就经常在涩谷看到最上的身影。伊昂扔了最上的相簿,让他蒙受损失,所以才会紧盯着伊昂也说不定。伊昂百思不解自己什么地方吸引最上,却也懒得深究。

    排队排了三小时。天色完全亮起,明治大道上的车流量增加,低所得劳工赶往车站的时间到了。游民看到有工作的人,全都难受地垂下头去,就像在为自己的目的只有获得食物而羞耻一般。

    不久后,两辆白色箱形车在围绕普乐多公园的游民队伍前停下了。

    十几名年轻男女走下车子。他们都穿着印有“普乐多”时髦商标的黑色夹克,看也不看游民一眼,打开公园大门的锁,然后从车上搬下桌子和大锅子、放食物的托盘等等。就要开始发放食物了,伊昂的嘴里积满口水。

    昨晚他闯进便利商店的垃圾场,但像样的东西几乎已经被拿光,他只捡到一袋破掉的洋芋片而已。好想喝热汤,想吃满肚子的肉、油脂和米饭。伊昂的胃紧揪成一团发疼。他活到这个年纪,不必付出任何代价就有饭吃,就只有待在他最痛恨的儿保中心的时候,而且那还是寒酸至极的餐点。不过就算饭再好吃,伊昂也绝对不愿意再回去。

    队伍慢吞吞地动了起来。伊昂发现最上不知不觉间不见了,回头张望。最上站在阿昌旁边,笑着跟他说话。阿昌能跟最上说话,一定高兴得不得了吧。他用一种看大哥般的尊敬眼神看最上。阿昌很怕寂寞,一下子就会让“好心的大人”拐去,傻子一个。

    阿昌今年十四岁,跟他弟弟一样是街童,但儿保中心带走了弟弟,两人被拆散让他伤心欲绝。阿昌的父母听说因为公司倒闭背了一大笔债,留下两个孩子自杀了。所以阿昌的脸上刻画着永远不会消失的悲叹。

    阿昌注意到伊昂的目光,高兴地对他挥手。这家伙到底是天真到什么地步啊?我讨厌那种家伙,伊昂心想,撇过头去。有家人,就会胡思乱想,没半点好事。

    饥饿的男人队伍慢慢地走上石阶,被吸入铁丝网围绕的公园里。伊昂第一次进入普乐多公园,觉得很新奇,到处东张西望。用黑底白字写着Prodopark的帅气招牌、水泥制的斜坡是滑板广场,还有网球场跟两座室内足球场。

    “请慢用。”

    总算轮到自己了。长发年轻女人机械性地说,把白色纸袋递给伊昂,她完全不肯正视游民的眼睛。

    伊昂立刻检查袋子。汉堡的圆形纸包、一条香蕉、两片饼干,还有疑似装汤的白色塑胶容器及汤匙。

    “请出去公园外面吃。”

    想要坐在长椅的中年男子被工作人员提醒,站了起来。难得进公园,可是连停留都不被允许。拿着纸袋的男人们被带到其他出口,充塞在狭窄的明治大道人行道上。每个人都站着就打开纸袋开始吃。

    伊昂也取出装汤的容器凑近嘴边。是南瓜汤还是玉米浓汤吗?黄色的汤已经不热了,汉堡肉也是冷的。量很少,看这样子应该撑不到中午。

    花了三小时排队,只有拿到这些让伊昂大失所望。事前听到的消息跟现实落差太大了。伊昂把香蕉装进褪色的背包,打算留着晚点再吃,此时最上折了回来。

    “伊昂,好吃吗?”

    伊昂瞪着把道具收进箱形车的男女,摇头说:“不怎么样。”

    “量呢?”

    “不够。”

    “我想也是。普乐多从游民手中抢走公园,他们只是做做样子,假装援助游民罢了。”

    最上难得批评,伊昂惊讶地看他。

    “你居然会说这种话,真稀奇。”伊昂挖苦他。

    “会吗?”最上歪起长长的脖子说。

    “出了什么事吗?”

    “不,也没啊。”

    “也没啊?之前你还生气,叫我不可以用那种口气说话。”

    最上是在模仿自己的口头禅吗?伊昂抱怨,最上露出苦笑。然后他像要甩开伊昂充满好奇的视线似地反问说:“倒是你现在都睡在哪里?你已经不去代代木公园村了吗?”

    “你管我睡哪。”

    伊昂把纸袋扔进普乐多准备的白色垃圾袋里。

    受雇于普乐多的年轻人似乎被交代垃圾要立刻收拾干净带回去,他们充满耐心地等待游民吃完。游民里面也有些人向他们抱怨马上就被赶出公园的事,还有餐点都冷掉了。

    然而年轻人只是视线低垂,耐性十足地隐忍不语。无论是什么工作,有工作就该庆幸了。这样的状况持续太久了,一旦失去饭碗,很可能连家庭都毁了,接着沦落为一无所有,就像待在这里等待食物发放的游民一样。

    “伊昂,告诉我你睡哪又有什么关系?”

    最上逼问伊昂。

    “我干嘛要告诉你?”

    “我想要掌握我的观护对象啊。”

    “我是观护对象唷?随便你。”

    想要帮助街童的念头,不是出于最上的自尊心或价值观这类私人感情吗?被任意挑选为观护对象、追踪、观察,真会给人找麻烦,伊昂心想。而且不管再怎么赶,从最上的个性来看,他一定还会跑来确定伊昂的情况。


如果您喜欢,请把《好心的大人》,方便以后阅读好心的大人第一节后的更新连载!
如果你对好心的大人第一节并对好心的大人章节有什么建议或者评论,请后台发信息给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