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流动在她未束起的披肩长发上,我记得那时候的她总是喜欢着白缎男装,我曾经毫不留情地嘲笑过她,装文艺青年!然而在以后的岁月中我才明白其实她穿着一身洁白,是为了纪念那细雪一般的人儿。
那时的她还喜欢左耳上单带着一串花,有时是茉莉,有时是凤仙,我也曾经嗤笑过她臭美,后来终于有一天,她换上了亮闪闪的翡翠镶金长坠子,惊艳所有人的眼。
我细细端详着她,小时候那甜美的微笑和分别时的泪容在我眼前不时错过。
等到她走进我,轻颤的手抚向我的脸颊时,我这才惊觉我那蜈蚣眼被咸湿的泪水沾得生疼,就这样我毫无准备地同我那唯一的亲妹妹重逢了。
入夜时分,称着月色正好,红翠干娘为我们小五义在大槐树下摆了酒,我自然被放了一坛子蜜花津,宋明磊和于飞燕敬长者,便让红翠干娘入了首席,然后依小五义长幼之序入了座,宋明磊又执意请出林毕延老夫子,说是要当面感谢救妹之恩,可是我和兰生都明白他是替赵孟林和幽冥教打探原氏的秘密武器。
出乎我的意料,林毕延大方而淡然地坐在下首,眯着老眼,让兰生在一边伺候着喝酒,宋明磊也不以为意,倒是大方地和于飞燕把盏言笑,说着这几年离别的趣事。因锦绣和宋明磊带来的原家部队与燕子军有许多是旧相识,酒杯被抢去了大半,于飞燕自己倒只好拿了一堆老土碗与众兄妹把酒言欢。
“想不到我等小五义还有相聚的这一天,来,各位弟妹且听大哥一言,今日里便忘记各自贵贱之分,还有平日里彼此的争强好盛,只当我们失散的众弟妹们久别重逢,好好地干一杯。”于飞燕豪迈地大喝着,我们在他的鼓舞之下也大喝一声,一饮而尽。
于飞燕抹了一下胡渣上的酒渍,颤声道:“可怜三妹妹也不知道在突厥过得好不好,她从小身子就弱,听说这两年过得不太顺当。”
我冷冷地看向宋明磊,他的目光空洞无物,淡淡地移开了视线。
“大哥放心,三姐不过是因为叛贼果尔仁的关连受了些冷落,如今可汗皇威正复,不过多久,姐姐必会荣宠有加。” 锦绣淡淡道。
众人不由看向她,没想到林老头一边自斟自饮,一边点着头,淡淡道:“王妃说得不错,大将军请放心,小人机缘巧合,为大妃娘娘也诊过脉,应是无性命之虞,还有昊天侯爷手下的赵神医想必也为大妃娘娘诊过脉。”他嘲笑地看了一眼宋明磊,轻叹道:“像她这样的贵人便是蛮夷的突厥人亦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奔向黄泉。”
众人沉默了下来,唯有于飞燕舒了一口长气,端着酒杯向林老头致谢去了,顺道想多问问碧莹的近况。
我也想跟过去听听,锦绣却伸手拉我与她坐在一起,锦绣为我倒了些密花津,自己端起先尝了一口舒了眉心,才递于我,低声道,“我曾听司马(原奉定的官职)提起过,王爷帐下有一林姓异人,堪比当年的赵孟林,这些年将其养在秘林深处改好对付幽冥教的活死人,具说他会酿造这种能医白骨,活死人的花醸。”
“他懂得豢养一种蛊虫,大公主也曾秘派紫星武士去查探究一二,竟是一无所惑,不想竟是真的。”
“我也是机缘巧合罢了。”我反手替锦绣在大土碗中倒了半杯酒,锦绣只瞟了一眼,潋滟的紫瞳便白了白我,毫不客气道:“听说君莫问可也是富可敌国的江南雅人,如何连这酒也舍不得予亲妹,竟同小时候一样小气,还不快快满上。”
嘿!你个臭丫头,七年不见你亲姐,也不见你亲亲热热地认亲,倒先抢白我一顿,不过听她说出我的底牌,可见她将我这几年的经历都调查个清清楚楚,宋明磊知道的她肯定也知道了,这倒同小时候一样,旦凡有事不经我口头或书面而事先让她知道的,她必同我直来直去的兴师问罪。
我忍不住抽了抽脸皮:“锦妃娘娘恕罪,这并非是小人小气,而是此乃大哥的珍酿,统共这一坛,且方才林大夫同我说了,你眼袋略黑,脚步轻浮,吐气乏力,恐是少年时内伤未愈爽利而落下的病根,平生又好酒贪杯,忧思虑竭所至,须知酒多伤身呢,故而只许你半杯,如今看来,这半杯也该省去方好。”我详装要收了她的土碗。
记忆中的锦绣自习武之后一般不会让我碰到她想要喝的任何一种酒,并且有本事将我手里剩下的统统抢走,然后一饮为尽,再跳到我对面大声地哈哈嘲笑我,没想到七年后的我尽然轻轻巧巧地从她手上抽去了那土碗,她的手甚至有点打颤。
她的紫眸定定地看着我,惊涛骇浪之后便是那熟悉的一丝狼狈,夜风吹拂着她的几丝乱发,明明没有饮过酒,可是拂过她的紫瞳,况出现的了状似醉酒的一丝凌乱。
我映象中的她总是打扮地整洁而华美的,紫眸冷酷而意气风发的,不像今夜的如同儿时一般无辜伤感的。
这样的目光实在有点刺眼,看得我心头好一阵疼,我把那土碗又倒了一半酒出来,不好意思地送回她的手中,认真道:“林大夫可是当世神医,你即知他底细,也当知他是看在王爷面上不会害你的,咱们就真少喝些吧。”
锦绣收了目光,转过完美的侧脸,一饮而尽那半碗酒,冷冷道:“他是神仙在世又如何,医得了我一时,便救得了我一世吗”。
我陡然一惊,她却长身立起,向崖边走去。我莫名地跟着,这与我梦想中的认亲实在大不相同。这丫头年岁长了,脾气却恁地不长进,又在我面前耍威风。
山风吹动着我的长发,夜幕苍穹下的锦绣细细地看我,星光落在紫眸,点亮了她眼中的我,我正柔柔地看着她。
她自发间摘下一支莹润的白玉簪来,“姐姐还记得吗,这是已故主母谢夫人的遗物。”
她轻轻抓起我的手,放在我的掌心:“三爷托我给爷爷的,想是让姐姐明其心志吧。”
我愣愣地看着掌心那支久违的白玉簪,心潮澎湃间,锦绣却不等我答话,已从我掌中拈起,轻轻巧巧地插入我的鬓边,略略转动了一下,调整了一下位置。
她红着一双宝石般的紫眸,动情而慢慢道:“对不起,木槿。”
她轻拥我入怀,身上的香气密密地笼罩着我,我感到有热泪延着她冰冷的侧脸滴淌到我的鬓角边上。
一种浓重的伤感和辛酸伴着对妹妹的一堆回忆慢慢涌上我的心头,我闭上了眼睛,也环住了她的香肩,满腹悲怆却是流不出泪来。
她附在我的肩头,轻轻啜泣着,好像回到小时候,她总是称吓哭的当口,向我飞奔而来,柔弱地附在我肩头,然后悄悄告诉我欺负她的人的名字好让我挥拳去为她出气,或是传递一些只限于我俩的秘密。
果然她的樱唇自然地贴近了我的耳边,慢慢地一字一句道:“格杀令仍在,原非白命不久矣,速回大理。”
我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