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泽山忽然在我背后,低低的笑了一声。他像是故意的,把声音压得极低的说:“没想到,你居然还会相信我这个坏蛋。”我忽然挺直了背嵴,却不回头,对凯奇说:“我不相信任何人,我只相信事实。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坐牢。如果凯文在这里,他也会阻止你的。”
“二哥不会的!”郑凯奇的表情忽然间变了,由惊讶变为一种愤怒,仿佛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刺激。他忽然猛力地推开我,任由我重重地撞在办公桌角上,他却只顾抓住了杜泽山的领口,大声地吼着:“有什么事,你冲着我来,你为什么要针对凯悦!”
“我没有。”杜泽山终于被激怒了,反手抓住了郑凯奇的衣领。他们相互推搡着跌倒在地上,杜泽山死死地抓着郑凯奇的双手,眼镜跌在地上,已被踩得粉碎。“凯悦是你妹妹,你都没有能好好的保护她。现在你反倒来责问我,你难道不应该问问你自己么?”
“杜泽山,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了你!”郑凯奇挥起了拳头。
“那你就动手啊。凯悦是被你们杀死的,是你们!”杜泽山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杀气,忽然反手抓住郑凯奇的胳膊,起身,一个过肩摔。
郑凯奇被他这一下摔了个瓷实。
“问问你爸爸做过些什么,你哥做过什么。”杜泽山不紧不慢地理了理领带衬衫说:“你以为我愿意像今天这样么。是你们逼我走到这一步的,是郑凯文!”
“杜泽山!”郑凯奇忽然跳了起来。
我捂着差点儿撞折了的腰,斜靠在书桌旁,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茫然不知所措。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杜泽山很早以前就同我说过,他跟郑凯文之间的恩怨并不是那样简单,那么,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忽然间,我看到凯奇手里发出的光,像一把刀片切断了我的思绪。
我忽然惊醒,我知道他会做什么。我恐惧着,害怕着,忽然一下子张开双臂挡在杜泽山的面前喊道:“凯奇,你疯了吗!”但是那时候,凯奇也许真的已经是疯了,他并没有停止向我扑过来。
我只觉得眼前瞬间一片漆黑。
同时,杜泽山的双手落在我肩膀上,一转身将我藏到了他身前。
我只感到头顶的天空也坍塌了,眼前只是黑压压一片,他身上的古龙水和淡淡的烟草味道混合在一起,扑进我的鼻息中。我有一秒钟的眩晕,为什么是这样熟悉的感觉?
砰的一声,杜泽山的身子向前冲了几步。我恍惚间看到,那个华丽而沉重的博古架,就在这样一瞬间,坍塌了,如泰山崩塌一般。而我的视线也与此同时一片模煳,如同聚焦不准的摄像机,模煳着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我感觉自己像一只滑稽的猴子,吃力不讨好地爬到了森林最高的那颗树的顶端,然后却发觉原来比那树高的树啊山啊遍地都是。于是那些坐在更高处的人,伸手轻轻一拍,我便跌入无底深渊,粉身碎骨。
言晓楠说的都是至理名言:人往高处走,只要你不怕死在珠穆朗玛峰上。
我从那无尽的深渊中挣扎出来,抓住我双手的,却是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那个声音温柔地对我说:“小姐,你不要乱动,你身上的伤口还没有包扎好呢。”
伤口?
一瞬间,天亮了。所有昏迷前的情景如狂风巨浪席卷来而来。疼痛,如晴天霹雳。我潜意识里想要抗拒的东西,却拼命地挣扎出来。杜泽山……郑凯奇……博古架……如果我受伤了,那么杜泽山呢?郑凯奇呢?
我反手抓住护士冰冷的手,问:“护士小姐,跟我一起进来的人呢?”
“你说哪个?”她向布帘子外面看了一眼,说:“是在外面等的那个么?”
我掀开身上的毯子,顾不得护士小姐的大力阻止,跌跌撞撞就冲出了布帘。
郑凯文正坐在长凳上,看见我从帘子里冲出来,他站起来一把将我紧紧搂住。我没想到他居然有那么大的力气,简直要把我的腰也折断了。就好像那个时候,在珠宝工厂里的时候,杜泽山搂着我,生生要把我从中间折断一样。
我的神经骤然绷紧,拉住郑凯文,声音压得极低:“杜泽山怎样了?”
“他还在急救室。”
“凯奇呢?”我紧紧地抓着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就好像生怕我自己会突然体力不支地倒下去一样。
“他在警署。”郑凯文忽然一把搂紧我,我才发现我几乎要虚脱的摔倒,立刻又说:“不用担心,他会没事的。我已经让律师过去了。”
“对不起……我本来应该找到你,可是我找不到你。”我紧紧地抱住他。
“阿昆都告诉我了。”他慢慢地说。
“请问,你们是杜泽山的亲属么?”医生忽然从背后冒了出来。这些走路没有声音的白大褂,吓得我心头突地一跳,紧跟着舌头打结地说:“……怎么了?”医生把一张白色表格递到我面前:“我们需要对他进行手术,他的情况不大好。”
“怎么不大好?”
“他之前应该是动过一次大型手术,所以……”医生用充满疑惑地目光看着我,突然停下来反问我:“你们是他的亲人吗?”
“我……”
“手术很危险,需要家属签字,你们可以代表么?”
我看了看郑凯文,然后他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正要从医生手中接过那表格和笔,却突然有另一只手从我们身侧伸了过来,毫不犹豫抽走了表格,用那支笔行云流水一般地写下了一串字符,然后交给了医生说:“麻烦您立刻动手术。”
声音不高不愠不带起浮,但听起来简直就是命令。
我惊愕地转过身,就看到苏孝全站在我背后。
他还是那样一身黑色,纤薄的唇抿成一线,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的眯缝着看我,大约有几秒钟,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好像是要把我看穿一样。然后他转过身去走到手术室门口的长凳上坐下了。他身后永远有几个黑影跟随着,而这些人远比普通保镖来的更有威慑力,就像是传说中的忍者。
我忽然想到郑凯奇指着杜泽山说的那句“他是黑社会”。
郑凯文突然上前走到苏孝全的面前。
当然他还没有到达苏孝全面前,已经被苏孝全的手下人拦住了。
“三哥,我有话跟你说。”
我看得出来,凯文正极力压抑着内心的不安和怒意。
然而苏孝全却只是摆弄手里的银质打火机,甚至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空荡而寂寥的长廊里,不断传来叮一声,又是一声……简直像是催命的钟声。然后他慢慢地转过脸来看着郑凯文,非常奇怪的是,他也同时看向了我,然后依然冷漠地盯着手里的打火机,声音冰冷的像是北极的空气。
“我知道你要跟我说什么,可是我现在没心情,也不想看到你们。”
医院的空气带着绝望的气息,简直阴冷可怖。
“三哥……”
“三哥说不想见你们。”
一个大个子黑衣人拦住了郑凯文,像堵墙一样挡住了我们的视线,我们看不到苏孝全,却仍然能听到那打火机的声音,叮,叮……
我走过去,慢慢地拉住郑凯文的手。
他的手心冰冷冰冷的,我这才知道他原来也害怕,害怕这个男人。
“我们先走吧。”我低声说。
“等一下。”空荡荡的走廊里,苏孝全的声音像是一颗原子弹那样,回荡着可怕的辐射。我和凯文都是不由自主地停下,并且不能控制地转过身去看着他。
啪地一声,非常清脆,他用力扣上了打火机。
他紧紧地握着打火机,一字一顿地说:“你们记住,如果他有什么事的话,”他停下来,非常缓慢地看了我和凯文一眼,才说:“郑凯奇这个人,就再也不会存在了。”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那空气寒冷无比,像是一股强大的气流,笔直就灌入了我的肺中。
生平第一次,我发现我是这样渴望杜泽山继续活着,一直一直地活下去。
一路上我们都很沉默。
窗外是霓虹闪烁,香港是不夜城,过了午夜三点仍有人留连兰桂坊。积满雨水的路面如同一只硕大的银盘,碎了一地的霓虹,变成了银盘上的璎珞。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我们好似已经与外界隔离。
我的头发被风吹起,让我看不真切眼前的一切。
手机里有两条留言,都是言晓楠的。第一条说她现在在香港拍广告,如果我不在24小时内赶去见她,她就会宰了我这个重色轻友、忘恩负义的。24小时之后的第二条留言依然如此,只不过换了更猛烈的措辞。我不知道言晓楠还有多少个24小时限时令,我只是知道这两个24小时里发生了一些让我毕生难忘的事情。
恍如一梦。
这种感觉在江洋最终离开我的时候突然袭来,我仿佛跌入了茫茫无边的大海,甚至连一块浮木都抓不到。我一直傻傻地相信江洋会回到我身边,一直一直地相信着,最终被这种相信折磨到绝望。
我觉得自己以为不会再流泪,渐渐的,连心速都变得更慢了。
那时候,我以为我会从此忘记爱情,可是,我遇到了郑凯文。
我已明白时光不可能逆转,我也终于明白,江洋不会再回来我身边。即使能将时钟拨回,却仍不能阻止时间溜走。
所以,我们没有选择,只有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