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节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匪我思存 本章:第十八节

    她已经不大认得出来我,只一会儿,又垂下眼帘沉沉睡去。

    永娘婉转地告诉我太医的话,绪宝林已经拖不了几日了。

    她今年也才只得十八岁,少女的芳华早就转瞬即逝,这寂寞的东宫像是一头怪兽,不断吞噬着一切鲜妍美好。像鲜花一般的少女,只得短短半载,就这样凋零残谢。

    我觉得十分难过,从她住的院子里出来,我问永娘:“李承鄞呢?”永娘亦不知道,遣人去问,才知道李承鄞与吴王击鞠去了。

    我走到正殿去等李承鄞,一直等到黄昏时分,才看到七八轻骑,由羽林郎簇拥拱卫着,一直过了明德门,其余的人都下了马,只有一骑遥遥地穿过殿前广袤的平场,径直往这边来。我忽然觉得心里很乱,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见到李承鄞,很久以前虽然我也不是天天能见着他,可是隔一阵子,他总要气势汹汹到我那里去,为了乱七八糟的事同我吵架。但现在我和他,不见面了,也不吵架了。

    我其实一直躲着他。在我想起从前的事之后。我明明应该杀了他,替所有的人报仇。

    也许,今天去看绪宝林。也只是为了给自己找寻一个,来见他的理由。我看着他骑马过来,心里突然就想起,在大漠草原上,他纵马朝我奔来,露出那样灿烂的笑容。

    他从来没有那样笑过吧?毕竟那是顾小五,而不是太子李承鄞。

    内侍上前来伏侍李承鄞下马,他把鞭子扔给小黄门,踏上台阶,就像没有看到我。

    我站起来叫住他,我说:“你去看一看绪宝林。”他终于转过脸瞧了我一眼,我说:“她病得快要死了。”他没有理睬我,径直走到殿中去了。

    我一个人站在那里,初夏的风吹过我的脸颊,带着温润的气息。春天原来已经过完了。

    如果是从前,我一定会和他吵架,逼着他去看绪宝林。哪怕绑着他,我也要把他绑去。可是现在呢我明明就知道,不爱就是不爱,哪怕今日要咽下最后一口气又如何,他怕已经早就忘了她。忘了那个明眸皓齿的女子,忘了他们曾经有过血肉相连的骨肉,忘了她曾经于多少个夜晚,期盼过多少寂寞的时光。

    就像他忘了我,忘了我曾经恨过他爱过他,忘了他曾经给我捉过一百只萤火虫,忘了我最后决绝的—跃,就此斩断我和他之间的一切。

    这—切,不正是我求仁得仁?

    天气一天夭热起来,绪宝林陷入了昏睡.她一天比一天更虚弱。到最后连滴水都不进了。我每天都去看她,永娘劝说,她认为我刚刚大病初愈.不宜再在病人身边久做逗留,可是我根本不听她的。我照顾着她,如同照顾自己心底那个奄奄一息的自己。

    我守在绪宝林身边,那些宫人多少回忌惮一些,不敢再有微词。比起之前不管不顾的样子,要好上许多。可是绪宝林已经病得这样,一切照料对她而言,几乎都是多余。

    黄昏时分天气燠热,庭院里有蜻蜓飞来飞去,墙下的芭蕉叶字一动也不动,一丝风都没有。天色隐隐发紫,西边天空上却涌起浓重的乌云,也许要下雨了。

    绪宝林今日的精神好了些,她睁开眼睛,看了看周围的人,我握着她的手,问她:“要不要喝水?”她认出了我,对我笑了笑。

    她没有喝水,一个时辰后她再次陷入昏迷,然后气息渐渐微弱。

    我召来御医,他诊过脉之后,对我说:“宝林福泽国人,定可安然无恙。”我虽然没什么见识,也知道御医说这种话,就是没得救了。

    永娘想要说服我离开,我只是不肯。永娘只得遣人悄悄去预备后事,天色越发暗下来,屋子里闷热得像蒸笼,宫娥脚步轻巧,点上纱灯。烛光晕开来,斜照着床上的病人。绪宝林的脸色苍白,嘴角一直微微翕动,我凑到她唇边,才听到她说的那两个字,轻得几乎没有声音,原来是“殿下。”我心里觉得很难过,或许她临终之前,只是想见一见李承鄞。

    可是我却没有办法劝说他到这里来。

    这个男人,招惹了她,却又将她撇下,孤零零地将她独自抛在深宫里。可是她却不能忘了他。

    纵然薄幸,纵然负心,纵然只是漫不经心。

    她要的那样子,只要他一个偶尔回顾,可是也得不到。

    我握着绪宝林的手,想要给她一点最后的温暖,可是她的手渐渐冷下去。

    永娘轻声劝说我离开,因为要给绪宝林换衣服,治丧的事情很多,永娘曾经告诉过我,还有冠冕堂皇的一些事。比如上书给礼部,也许会追封她一个稍高的品秩,或者赏给她家里人做个小官,我看着宫娥将一方锦帕盖在绪宝林的脸上,她已经没有任何气息,不管是悲伤,还是喜悦,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消失了,短暂的年华就这样戛然而止。

    远处天际传来沉闷的雷声,永娘留下主持小殓,阿渡跟着我回寝殿去。走上廊桥的时候,我听到隐约的乐声,从正殿那边飘扬过来。音乐的声音十分遥远,我忽然想起河畔的那个晚上,我坐在那里,远处飘来突厥人的歌声,那是细微低婉的情歌,突厥的勇士总要在自己心爱的姑娘帐篷外唱歌,将自己的心里话都唱给她听。

    那时候的我从来没有觉得歌声这般动听,飘渺得如同仙乐一般。河边草丛里废弃的萤火虫,像是一颗颗飘渺的流星,又像是谁随手洒下的一把金砂。我甚至觉得,那些熠熠发光的小虫子,是天神的使者,它们提着精巧的灯笼,一点点闪烁在清凉的夜色里。和那边营地里散落着星星点点的火光,欢声笑语都像是隔了一重天。

    我看着他整个人都腾空而起,我看他一把就攥住了好几只萤火虫,那些精灵在他指缝间闪烁着细微的光芒,中原的武术,就像是一幅画,一首诗,挥洒写意。他的一举一动都像是舞蹈一般,可是是上不会有这样英气的舞蹈。他在半空中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旋转,追逐着那些飘渺得萤火虫,他的衣袖带起微风……那些萤火虫争先恐后的飞了起来,明月散开,化作无数细碎的流星,一时间我的顾小五都被这些流星围绕,它们熠熠的光照亮了我们彼此的脸庞,我看到他乌黑的大眼睛,正注视着我……歌声隔得那样远,就像隔着人间天上。

    我的血一寸一寸涌上来,远处墨汁般的天上,突然闪过狰狞的电光,紫色的弧光像是一柄剑,蜿蜒闪烁,划出天幕上的裂隙。

    我对阿渡说:“你先回去。”阿渡不肯,又跟着我走了两步,我从她腰间把金错刀连同刀鞘一块儿解了下来,然后对她说:“你去收拾一下,把要紧的东西带上,等我回来,我们就马上动身回西凉去。”阿渡的眼睛里满是疑惑。她不解地看着我,我连声催促她,她只得转身走了。

    我决心在今天,将所有的事情,做一个了断。

    我慢慢地走进正殿,才发现原来这里并没有宴乐,殿里一个人都没有,值宿的宫娥不知道去哪里了,李承鄞一个人坐在窗下,吹着箫管。

    他穿着素袍,神色专注,真不像以往我看惯的样子。眉宇间甚是凝澹。竟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我忽然想起顾小五,当初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他好像就是这般稳重。可是那时候他神采飞扬,会对着我朗声大笑。

    我从来不知道他还会吹箫。

    我不知道他吹奏的是什么曲子,但曲调清淡落泊,倒仿佛怅然若失。

    他听到脚步声,放下萧管,回头见是我,神色之间颇是冷漠。

    我心里挟着那股怒气,却再也难以平抑,我拔出金错刀就扑上去,他显然没想到我进来就动手,而且来势这样汹汹,不过他本能地就闪避了过去。

    我闷不作声,只将手中的金错刀使得呼呼作响,我基本没什么功夫,但我有刀子在手里,李承鄞虽然身手灵活,可是一时也只能闪避。我招招都带着拼命的架势,李承鄞招架得渐渐狼狈起来,好几次都险险要被伤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唤人,这样也好。我的刀子渐渐失了章法,最开始拼的是怒气。

    到了后来力气不济,再难以占得上风。我们两个闷不做声地打了一架,时间一长我就气喘吁吁,李承鄞终于扭住了我的胳膊,夺下我手里的刀。他把刀扔得远远的,我趁机狠狠在他虎口上咬了一口。腥咸的气息涌进牙齿间。他吃痛之余拉着我的肩膀,我们两个滚倒在地上。我随手抓起压着地衣的铜狮子。正砸远远的,我趁机狠狠在他虎口上咬了一口。腥咸的气息涌进牙齿间。他吃痛之余拉着我的肩膀,我们两个滚倒在地上。我随手抓起压着地衣的铜狮子。正砸在他腿上,精致的镂雕挂破了他的衣裤,撕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他痛得蹙起眉来,不由得用手去按着腿上的痛处,我看到他腿上的旧疤痕。是深刻而丑陋的野兽齿痕,撕去大片的皮肉,即使已经事隔多年,那伤痕仍旧狰狞而可怕。我突然想起来顾剑说过的话,那是狼咬的,是白眼狼王咬在了他的腿上。他为了娶我,去杀白眼狼王。可是他根本不是为了娶我,他只是为了骗阿翁,为了跟月氏一起里应外合……我胸中的痛悔愈发汹涌。可是这么一错神的工夫,他已经把我按在地毯上,狠狠地将我的胳膊拧起来了。

    我用脚乱踢乱踹,他只得压着我.不让我乱动。我颈子里全是汗,连身上的纱衣都黏在了皮肤上,这一场架打得他额头上也全是汗珠,有一道汗水顺着他的脸往下淌。一直淌到下巴上。眼看就要滴下来,滴下来可要滴到我脸上。我忙不迭地想要闪开去。李承鄞却以为我要挣扎着去拿不远处的另一尊铜狮子,他伸手就来抓我的肩膀,没想到我正好拧着身子闪避.只听“嚓”一声,我肩头上的纱衣就被撕裂了。他的指甲划破我的皮肤,非常疼。我心中恼怒,弓起腿来就打算踹他,但被他闪了过去。外头突然响起沉闷的雷声,一道紫色的电光映在窗纱上,照得殿中亮如白昼。我看到他脸色通红,眼晴也红红的,就像悬喝醉了一样,突然摇摇晃晃地又向我扑过来。

    这次我早有防备,连滚带爬地就躲了过去,可是裙子却被他扯住了,我踹在他的胳膊上,但他没有防守,反倒用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腰带。本来我的腰带是司衣的宫娥替我系的双胜结,那个结虽然看上去很复杂精巧,实际上一抽就开了。他三下两下就把腰带全扯了下来,我还以为他又要把我绑起来,心中大急,跟他拉着那条带子。外头的雷声密集起来,一道接一道的闪电劈开夜空,风徒然吹开窗子,殿中的帐幔全都飞舞起来。他突然一松手,我本来用尽了全力跟他拉扯,这下子一下就往后跌倒,后脑勺正磕在一尊歪倒得铜狮子之上,顿时痛得我人都懵了,半晌也动弹不了。李承鄞的脸占据了我整个视野,他凶狠地瞪着我,我觉得他随时会举起手来给我一拳,可是他去没有。外头的雷声越来越响,闪电就像劈在屋顶上,他突然低头,我原以为他要打我,可是他却狠狠咬住我的唇。

    他把我的嘴唇咬破了,我把他的舌头也咬了,他流血了还不肯放开我,反倒吸吮着那血腥的气息。他的声音几近凶狠,他的面目也狰狞,他狠狠地逼问着我:“顾小五是谁?顾小五是谁?说!是不是那个刺客?!”顾小五是谁?我拼命挣扎,拳打脚踢,他却全然不在乎,拳脚全部生生挨下来,就是不管不顾地扯着我的衣服。我最后哭了,“顾小五就是顾小五,比你好一千倍!比你好一万倍!”我说的都是实话,谁也比不上我的顾小五,他曾经为我杀了白眼狼王,他曾经为我捉了一百只萤火虫,我本来应该嫁给他,可是在我们婚礼的那天,他就死了……我哭得那样大声,李承鄞像是被彻底激怒了,他简直像是要把我撕成碎片,带着某种痛恨的劫掠。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可怕的事情,我一直哭着交顾小五救我,救我……我心里明明知道,他是永远不会来了,李承鄞的眼睛里全是血丝,就像是我曾经见过的沙漠中的孤狼,那样可怕,那样凶狠,他终于将我的嘴堵了起来,咸咸的眼泪一直滑到我的嘴角然后被他吻去了,他的吻缘是带着某种肆虐的力道,咬得我生疼。外头“刷拉拉”响,是下雨了。片刻间轰轰烈烈的大雨就下起来。雨柱打在屋瓦上,像是有千军万马挟着风势而来,天地间只余隆隆的水声。

    我眼睛都哭肿了,天快亮的时候雨停了,檐角稀疏响着的是积雨滴答答的声音,还有铜钤被风吹动的声音。殿里安静得像是坟墓,我哭得脱了力,时不时抽噎一下。李承鄞从后头搂着我。硬将我圈在他的胳膊里。我不愿意看到他的脸,所以面朝着床里,枕头被我哭湿了。冰凉地贴在我的脸上。他轻轻拨开我颈中濡湿的头发。灼热的唇贴上来,像是烙铁一样。

    我还因为抽噎在发抖,只恨不能杀了他。

    他说:“小枫,我以后会对你好,你忘了那个顾小五好不好?我……我其实是真的……真的……”他连说了两遍“真的”,可是后面是什么话,他最终也没有说出来。

    他或许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样低声下气,我猛然就回过头,因为太近,他本能地往后仰了仰,像是我的目光灼痛了他似的。

    我对他说:“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顾小五。”我想,我也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刻他的脸色。他整张脸上都没有血色了,他本来肤色白哲,可是这白皙,现在变成了难看的青,就像是病人一般透着死灰,他怔怔地瞧着我。我痛快地冷笑:“顾小五比你好一干倍,一万倍,你永远都比不上他。你以为这样欺负了我,我就会死心塌地跟着你吗?这有什么大不了,我就当是被狗咬了。”那一刻他的脸色让我觉得痛快极了,可是痛快之后,我反倒是觉得一脚踏虚了似的,心里空落落的。他的眼睛里失了神采,他的脸色也一直那样难看,我原本以为他会同我争吵。或者将我逐出去。再不见我。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东宫里都知道昨天晚上的事情了,因为我受了伤,手腕脚腕上都是淤青。而李承鄞也好不到哪里去,脸上不是被我抓伤的,就是被我咬伤的。宫人们不禁窃窃私语,永娘为此觉得十分尴尬,一边替我揉着淤青,一边说道:“娘娘应当待殿下温存些。”没有一刀杀了他,我已经待他很温存了。如果不是我武功不够,我会真的杀了他的,我甚至想过等他睡着的时候就杀死他,可是他没有给我那样的机会。

    就在永娘替我揉手的时候,一个宫娥突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告诉我说,小雪不见了。

    小雪甚是顽皮,老是从殿里溜出去.所以永娘专门叫一个宫娥看住它,现在小雪不见了,这宫娥便慌张地来禀报。

    永娘遣了好几个人去找,也没有找到。我没有心思去想小雪,我只想着怎么样替阿娘报仇。现在我觉得一刀杀了李承鄞太痛快,他做了那么多可恶的事,不能这样便宜地就轻易让他去死,我早就说过,我会将他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一点一滴。全都还给他。

    第二天是端午节,东宫里要采菖蒲,宫娥突然瞧见池中夫妻一团白毛,捞起来一看竟然是小雪。

    它是活生生被淹死的。

    我觉得非常非常伤心,在这里,任何生灵都活得这样不易,连一只猫,也会遭遇这样的不幸。

    我想李承鄞也知道了这件事情,因为第二天他派人送来了一只猫。

    一模一样的雪白毛,一模一样的鸳鸯眼,据说是特意命人去向暹罗国使臣要来的,我瞧也没瞧那猫一眼,只是恹恹的坐在那里,我还没想到小雪的死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有人瞧见赵良娣的宫女将小雪扔进了湖中,李承鄞听见了,突然勃然大怒,便要责打那几个宫女四十杖,四十杖下去,那些宫人自然要没命了。永娘急急的来告诉我,我本来不想再管闲事,可是毕竟人命关天,我还是去了丽正殿。

    果然丽正殿中一派肃杀之气,李承鄞已经换了衣服,却还没有出去,殿角跪着好几个宫娥,在那里嘤嘤哭泣。我刚刚踏入店中,还没有来得及说一句,小黄门已经通传,赵良娣来了。

    赵良娣显然也是匆忙而来,花容惨淡,一进门就跪下,哀声道:“殿下,臣妾冤枉……臣妾身边的人素来安守本分,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臣妾委实冤枉……”一语未了,就泪如雨下。

    我瞧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对李承鄞说:“算了吧,这又不关她的事。”虽然我很伤心小雪的死,但总不能为了一只猫,再打死几个人。

    李承鄞恨恨地道:“今日是害猫,明日便是害人了!”赵良娣显然被这句话给气到了,猛然抬起头来,眼睛里满是泪光:“殿下竟然如此怀疑我?”我本来是来替那几个宫人求情的,赵良娣竟然不领情。她尖声道:“是你,定然是你!你做成现成的圈套,你好狠毒!你除去了绪宝林,现在竟又来陷害我!”不待我说话,李承鄞眼睛大声呵斥,“你胡说什么!”赵良娣却拭了拭眼泪,直起身子来:“臣妾没有胡说,太子妃做了符咒巫蛊臣妾,却栽赃给绪宝林。绪宝林的宫女是太子妃亲自挑选的,太子妃指使她们将桃符放在绪宝林屋中,巫蛊事发,太子妃却拖延着不肯明察,意图挑拨臣妾与绪宝林,太子妃这一招一石二鸟,好生狠毒!殿下,绪宝林死得蹊跷,她不过身体虚弱,怎么会突然病死?必然是遭人杀人灭口!”我气得连说话都不利索了,大声道:“胡说八道!”赵良娣抬头看着我,她脸上泪痕宛然,可是眼神却出奇镇定,她瞧着我:”人证物证俱在,太子妃,今日若不是你又想陷害我,我也原想替你遮掩过去。

    可是你如此心狠,杀了绪宝林,又想借一只猫陷害我,你也忒狠毒了。“我怒道:“什么人证物证,有本事你拿出来!”赵良娣道:“拿出来便拿出来。”她转身就吩咐人几句,不一会儿,那些人就押解了两个宫女前来。

    我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变成这样样子,绪宝林的两个宫女供认是我指使她们,将桃木符放在绪宝林床下。

    “太子妃说,她不过是想出去赵良娣……如果赵良娣真的能被咒死,她一定善待我们宝林,劝殿下封宝林为良娣,共享富贵……”太子妃说,即使被人发觉也不要紧,她自然能替宝林做主……”

    我听着那两个宫女口口声声的指控,忽然觉得心底发寒。

    这个圈套,赵良娣预备有多久了?她从多久之前,就开始算计,将我引入圈中?我从前不过觉得,她也许不喜欢我,也许还很讨厌我,毕竟是我抢走了她太子妃的位置,毕竟是我横在她与李承鄞之间。棵我没有想过,她竟然如此恨我。

    赵良娣长跪在那里,说道:“臣妾自从发现巫蛊之事与太子妃有关,总以为她不过一时糊涂,所以忍气吞声,并没有敢对殿下有一字怨言,殿下可为臣妾作证,臣妾从未在殿下面前说过太子妃一个不字,好好生劝说殿下亲近太子妃,臣妾的苦心,日月可鉴。直到绪宝林死后,臣妾才起了疑心,但未奉命不敢擅查,不过暗中提防她罢了。没想到她竟然借一只猫来陷害臣妾,臣妾为什么要去害一只猫?简直是可笑之极,她定然是想以此计激怒殿下,令臣妾失宠于殿下,请殿下做主!”

    李承鄞瞧着跪在地上的那两个宫女,过了片刻,才说道:“既然如此,索性连绪宝林的事一块儿查清楚,去取封存的药渣来!”

    召了御医来一样样比对,结果绪宝林喝剩的药渣里,查出有花梅豆。绪宝林的药方里一直有参须花梅豆这种东西虽然无毒,可是加在有参须的药中,便有了微毒,时日一久,会令人虚弱而死。负责煎药的宫女说,每次太医开完药方,都是我这个太子妃遣人去取药的。煎药的宫人不识药材,总不过煎好了便送去给绪宝林服用。谁知药中竟然会有慢毒。

    百口莫辩。

    我是个急性子,在这样严实的圈中圈、计中计里,便给我一万张嘴,我也说不清楚。

    我怒极反笑:“我为什么要杀绪宝林?一个木牌牌难道能咒死你?我就蠢到这种地步?”

    赵良娣转过脸去.对李承鄞道:“殿下……”

    李承鄞忽然笑了笑:“天下最毒妇人心。果然。”

    我看着李承鄞,过了好半晌,才说出一句话:“你也相信她?”

    李承鄞淡淡地道:“我为何不信?”

    我忽然觉得轻松了:“反正我早就不想做这个太子妃了,废就废吧。”

    废了我,我还可以回西凉去。李承鄞淡淡地道:“你想得倒便宜。”

    原来我真的想得太便宜。李承鄞召来了掖庭令,我的罪名一桩揍一桩地冒出来,比如率性轻薄、不守宫规,反正贤良淑德我是一点儿也沾不上边,样样罪名倒也没错。严重的指控只有两件,一是巫蛊,二是害死绪宝林。

    我被软禁在康雪殿,那里是东宫的最僻静处,从来没有人住在那里。也就和传说中的冷宫差不多。

    当初废黜皇后的时侯我才知道,李承鄞若想要废了我这个太子妃,也是个很复杂的过程。需得陛下下诏给中书省然后门下省同意附署,那些白胡子的老臣并不好说话,上次皇后被废就有人嚷嚷要四谏,就是一头撞死在承天门外的台阶上。后来还真的有人撞了,不过没死成。笔下大大地生了一场气,但皇后还是被废了。

    其实我想的是,也许这里看守稍怠,我和阿渡比较容易脱身逃走。

    月娘来看我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种花。

    我两只手上全是泥巴,越娘先是笑,然后就是发愁的样子:“笔下遣我来看你,怎么弄成这样?”

    我这才知道,原来宫中陛下新近的宠妃,被称为“娘子”的,竟然就是月娘。

    我打量着月娘的样子,她穿着宫样的新衣,薄罗衫子,云鬓额黄,十分的华丽动人。我淡淡地笑着,说:“幸好李承鄞不要我了,不然我就要叫你母妃,那也太吃亏了!”

    月娘却连眉头都蹙起来了:“你还笑得出来?“她也打量着我的样子,皱着眉头说:”你瞧瞧你,你还有心思种花?”

    月娘告诉我一些外头我不知道的事。

    原来赵良娣的家族在朝中颇有权势,现在正一力想落实我的罪名,然后置我于死地,陛下十分为难,曾经私下召李承鄞,因为屏退众人,所以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是后来陛下大怒,李承鄞亦是气冲冲而去。现在连天家父子抖闹翻了,月娘从旁边婉转求情,亦是束手无策。

    月娘说:“我知道哪些罪名都是子虚乌有,可是现在情势逼人,我求了陛下让我来看看你,你可有什么话,或是想见什么人?”

    我觉得莫名其妙:“我不想见什么人!”

    月娘知道我没听懂,于是又耐心地解释了一番,原来她的意思是想让我见一见李承鄞,对他说几句软话,只要李承鄞一意压制,赵良娣那边即使再闹腾,仍可以想法子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死掉的绪宝林没什么背景。而巫蛊之事,其实可大可小。

    月娘道:“我听人说宫里宝成年间也出过巫蛊之事,可是牵涉到当时最受宠的贵妃,中宗皇帝便杖杀了宫女,没有追查,旁人纵有些闲言碎语,又能奈何?”

    要让我对李承鄞低头,那比杀了我还难。

    我冷冷地道:“我没做过那些事,他们既然冤枉我,要杀要剐随便。但让我去向他求饶,万万不能。”

    月娘劝说我良久,我只是不允。最后她急得快要哭起来,我却拉着她去看我种的花。

    我在冷宫里种了许多月季花,负责看守冷宫的人。对我和阿渡还挺客气,我要花苗他们就替我买花苗,我要花肥他们就替我送来花肥。这种月季花只有中原才有,从前在鸣玉坊的时候,月娘她们总爱簪一朵在头上。我对月娘说:“等这些花开了,我送些给你戴。”

    月娘蹙着眉头,说道:“你就一点儿也不为自己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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