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儿轻轻的吹着,葡萄荫下,白舒饶有兴趣的看着纸鸢吃饭。
看纸鸢吃饭是一种享受,因为她眸如点漆,每一次转睛,那黑白交错,都是一夜星辰变幻,更何况她小口吃着饭菜,刘海垂下来,衬托着她的眼眸更加明亮,漂亮的人不论做什么事情,都是赏心悦目的。
纸鸢见白舒盯着看,忽然问白舒道:“我已经在你身边一个月了,可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你。”
的确,白舒又不是纸鸢的师父,而且以纸鸢的年纪,做白舒的妹妹,太小了,而若是做白舒的女儿,又太大了。
白舒把纸鸢从莫愁湖居捡回来,在心里是把她当女儿养的,他想给她无微不至的呵护,但纸鸢却宛若一个侍女一般,总是抢着干活儿,这一点,白舒却争不过她。
白舒笑道:“你喊我的名字就可以。”
纸鸢想了一下道:“我刚才走在街上,听见别人喊一个少年,喊做少爷,我以后也这么喊你。”
白舒哭笑不得道:“我白某人哪里算的上是什么少爷。”
正说话间,白舒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大门没锁,谁都可以进来,但又有谁,会进白访云的宅子呢?
很快,白舒就知道了答案,有四人穿过游廊来到了白舒所在的小院子里面,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对少年男女,男的身着蓝色短衫,浓眉大眼,清秀干净,女的身着石榴红窄袖罗裙,披着绣有海棠花的坎肩,清纯可人。
两人身后,是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剑眉星目,鼻若悬梁。
最后面的第四人,却是一位女子,约莫在二十多岁,相貌平平,白裙为底,外有红锦长衣,领口袖口,以及裙摆处,又是素净的白色,衣上绣着横纹,腰间挂着一块玉玦。
她虽然相貌平平,身段却极为柔美,一双眼睛温柔明亮,让人不自觉的望着她看,仿若跌进了一潭深深的湖水中。
白舒看着她腰间的那块玉玦,微不可察的轻叹了一声。
曾有诗词“幸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环是圆形的玉环,而玦是有缺口的玉环,人们常常用环来代表美满,而用玦,代表决绝。
她挂了一块玉玦在身上,多半也有着不为人知的往事,对于这种人,白舒总是为她们可惜的。
那几人走到葡萄架下,还未开口,白舒就见罗诗兰站了起来,对那两位年长的人道:“大伯,姑姑,你们也来了。”
那男子点了点头,却将目光看向了白舒。
那女子也盯着白舒一个劲儿的看,她的手微微有些发抖的牵住了罗诗兰的手,她开口声音有些激动:“兰儿,你可是寻到他们了?”
白舒没有起身,他给纸鸢夹了一片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了下去。
罗诗兰对那女子道:“师娘已经仙去了,我只把师弟带了回来。”
那女子忽然蹲在白舒身边,将脸埋在双膝之间,哭了起来,白舒的心弦似有所动,他望着那女子黑如墨染的,随着她的哭泣微微的颤抖着的青丝,心中的哀怅又多了几分。
罗诗兰则凑到白舒的耳边道:“这是你的姑姑,白采之,他身后那个男子,是你父亲的哥哥,也就是你的大伯,白献林,那两个小辈,是大伯的孩子,姐姐白汐,弟弟白鸣。”
不用罗诗兰说,白舒也能猜到那几人的身份,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院子里的人,只可能是白家的人。
白献林走到白舒身边,虎目中竟也隐隐有泪,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舒终于站了起来,他面无表情道:“我叫白舒。”
白舒二字似乎是触动到了白采之的情绪,她抬起眼眸,红着眼睛看了白舒一眼。
白鸣看着这一幕,奇怪的问他姐姐白汐道:“姐,为什么爹和姑姑都哭了。”
白汐不知所措的望着白舒,不知道这一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白献林看了纸鸢一眼,又问道:“这是你妹妹?”
白舒摇头道:“不是,她是我捡回来的。”
白家的人来了,这顿饭白舒自然也吃不成了,白献林和白采之追着白舒好一阵的问,问白舒之前的生活,也问一些凌问儿的事情,直问的白舒皱起了眉头。
如果凌问儿不是剑宗宗主捡回来的话,如果凌问儿也有家的话,白舒倒是更愿意去凌问儿的家里。
凌问儿这一生将最精彩的四年给了白访云,又将最平淡的十六年,奉献给了白舒,那是一个何等温柔善良的女人啊,为什么她死之后,记住她的人不多?
见白舒不是很愿意提起凌问儿,两人也就知趣的不问了,只一个劲儿的说,要带白舒回白家去。
白家直系弟子,是白祥老爷子这一支,他的大儿子白献林,商业版图遍布天下,膝下有一子一女。
他的二儿子白访云,二十岁名动天下,是修行界的千古奇才,只可惜英年早逝。
他的三女儿白采之,为当世有名的才女,其夫亡故多年,她却从未动过改嫁的念头。
白家中人,如今不在白府的,就只剩下白舒一人了。
白舒心里是恨白访云的,他恨白访云的不负责任,丢下他们母子一个人走了,他更恨白访云在凌问儿心里种下了心魔,让她十数年不得安生,倘若和白访云有关的那些人,对白舒不好,他的心里或还好受一些,那样他至少可以继续心安理得恨白访云了。
但偏偏,苗厉对白舒很好,罗诗兰对白舒很好,白家的人,对白舒,或许也将要很好,这让白舒感觉到,他在离开凌问之后,白访云又开始照顾着他,他却有些受不起这些恩情了。
白舒望着白献林那张略显苍老的脸,和白采之那哭红的眼眶,那一句大伯和姑姑,憋在了心里,却也还是喊不出口。
“算了吧,我等下要回观里,我还有事情。”白舒终于狠下了心,回绝了二人的要求。
白采之身子晃了一下,显得有些憔悴道:“舒儿,这些年来,苦了你了。”
白舒笑笑,心有不屑,他自己是不苦的,那十六年,才是白舒最幸福的十六年,真正苦的,是凌问儿。
白献林脸色有些难看道:“你当真连家都不愿意回去么?倘若不是今天我们在这里遇到了你,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准备和我们相识。”
白舒冷道:“我就算欠,也是欠我师姐的,我又不亏欠你们白家什么。”
听到你们白家几个字,白易安脸色显得愈发的苍白,他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白易安作为一个精明的能言善辩的商人,在这一刻竟说不出话来,的确,白舒却是未曾亏欠过白家什么,要说亏欠,也是他们亏欠白舒母子。
白舒没有再说什么,他拉起纸鸢,和罗诗兰打了个招呼,转身就走了出去。
罗诗兰则留了下来,不知道又和白家的人说了什么。
走在路上,白舒忽然问纸鸢道:“你说,我师姐究竟是真的对我好,还是因为我是她师父的儿子,才对我好。”
纸鸢眨着眼睛问白舒道:“这有区别么,不论如何,她总是对你好的。”
白舒被纸鸢说的羞愧了,他在一瞬间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是啊,这根本没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