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知道风寻木有心事,也知道他在借酒浇愁。他素来是个理智的人,并不赞同这种自欺欺人的做法。他陪他喝酒,是兄弟情义,但也不愿看他这般逃避问题,喝了两杯,他开口道:“阿晚,若是阴阳棺找回来了,海盗都离开了,是不是就不用封岛了?”
风寻木端着酒杯笑了笑,摇了摇头,“哪有这么简单?阴阳棺的丢失不过是个诱因。闲云岛会把一个小小的东瀛人放在眼里?那些海盗更不会是闲云岛的威胁。”
长庚道:“天命爷爷怎么说?他提出封岛的理由是什么?总能想到办法解决的。”
风寻木耸了耸肩,道:“天命爷爷闭关了,说是已经透露了太多天机,担心自己身陷局中会不小心说出更多不该泄露的天机,到时候反而招致更大的灾祸。”
长庚默然——天命选择避世,事情必定比想象中的更麻烦。
风寻木继续给两人倒酒,笑了笑,“五岁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早就不在意了。既是我的责任,我自该承担。阿明,今晚不聊这些了,专心陪我喝酒就是。”
长庚点头,陪他喝了几杯。他看着风寻木嘴角的笑容,突然觉得,这个世上,或许总有些悲伤,任何言语都无法安慰;总有些事情,再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
“尽人事,听天命。知晓天命之后,不知不觉的就只道天命不可违,忘了世事终须尽人事……”
长庚说出这句话之后,微微愣了愣。这本是苍烬临走之时对他说的一句话,当时他听得有些心不在焉,没想到这个时候会突然想起,还不由自主的念了出来。
“尽人事,听天命……”风寻木沉吟着,突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咧嘴笑了,“尽人事,听天命。说的不错。”
***
水镜月回到自己的院子,看到蹲在门口的九灵,心中触动,抬手轻轻弹了弹它的脑门,道:“傻猫,进屋了。”
水镜月推开进屋,小心翼翼的推开卧室的门,月光从透过窗纸照进来,昏昏暗暗的,一片寂静。她松了口气,悄悄的溜了进去,九灵跟在她身后。
水镜月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刚掀开帷幔,便见到一个黑乎乎的影子,耳边响起一个沉静如水的声音——
“阿月。”
水镜月惊得手一抖,感觉一股寒气从脚气直冲向天灵盖,差点吓得没跳起来。她长舒了一口气,心跳平复,道:“小惠,你没睡啊。”
唐小惠掀开帷幔,见她一脸惊魂甫定的模样,有些诧异,“你没事吧?”
水镜月摆了摆手,摸出火折子,点亮了床头的蜡烛,一边道:“你刚刚在做什么呢?练功?怎么都不点灯的?”
唐小惠道:“冥想。”
“嗯?”水镜月转身看她,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那你想出什么来了?”
唐小惠抬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想跟林岛主谈谈。”
水镜月愣住。
唐小惠想了想,又摇头,道:“不对。应该说是谈判。”
水镜月很少见到唐小惠认真的模样。她知道,她这般认真而郑重的做出决定时,反倒愈加说明她心里没有底气,甚至连一丝把握都没有。但是,即便如此,也没人能阻止她。
水镜月想了想,问道:“风寻木跟你说了封岛的事?”
唐小惠点头。
水镜月伸手抱了抱她,道:“我舅舅还是很好说话的。明天一早,我陪你去。”
唐小惠在她怀里蹭了蹭,听言却摇了摇头,道:“不。我现在就去,一个人。”她仰头笑了笑,道:“我可是要从他身边带走他的亲生儿子。这事太不地道,若是投机取巧,就算最后风寻木跟我走了,也不会安心。如果他不快乐,我做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唐小惠虽不让水镜月跟着,可水镜月要是真乖乖在房间里等着,那她就不是水镜月了。唐小惠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跟上了。唐小惠被林听海带到书房的时候,她就在树上看着。
不过,水镜月终究没能听到那晚唐小惠跟林听海到底谈了什么。她落在书房的屋顶准备偷听的时候,林夫人正在那里等着她。
林夫人站在屋脊上,嘴角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和煦,语调一如既往的温柔,“阿月,天色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林夫人平日里总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完完全全的贤妻良母形象,让人很容易忘记她是一代传奇风若谷的妹妹,风若水。风若水的名字并不像风若谷那般响亮,但这其中多半是源于风若谷这个做哥哥的保护,绝不是因为风若水的武功比风若谷低。风若水很少出手,但只看林晨风,就窥见她武功的层次了。
林晨风的剑术是风若水亲自教授的。她自小胆子就小,动不动就掉眼泪,整天跟风寻木身后叫“哥哥”,看上去比她母亲更加无害可欺。但实际上,她天赋不错,加上练功时认真,武功其实并不比她哥哥低。只看被她拆掉的那栋客房,要毁掉一栋房子并不难,若是内力够高,直接将房子摧毁成一堆木屑也不是那么难。但要做到每块木片都在三十公分左右,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这般剑术放眼中原也没几个人能做到的。
所以,当水镜月看到林夫人的时候,虽然心中担心、好奇,还有些遗憾,却仍旧十分识趣的从屋顶上跳了下去。
水镜月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夜空中弯弯的银钩,摸着下巴想了想,转身,对站在屋顶上的林夫人笑了,“舅妈,你知道舅舅的笑拂云藏在哪儿了吗?”
林夫人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屋子,莞尔一笑,伸手指向卧室的方向,“地板有暗格。”
水镜月笑嘻嘻的拱了拱手,“谢谢舅妈!”
***
天色微明,乌炎刚从山洞里出来,便听见一个甜腻腻的声音叫道:“师父,早啊。”抬眼,便见到水镜月站在那棵扶桑树下,笑得嘴角的梨涡都比平日里深了几分。
乌炎倒是适应得极快,尤其是在看到她身旁的酒坛子和一篮子的李子之时,笑得比水镜月还荡漾,“乖徒弟真孝顺。这是笑拂云?你怎么找到的?”
不料,他刚伸手想去拿那酒坛子,就被水镜月挡住了。乌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抬眼看水镜月,“不是给我的?”
水镜月伸手将被他完全忽视的食盒塞进他手里,道:“当然是给你的。不过,现在大清早的,空腹喝酒对身体不好,你都一大把年纪了,总该注意点自己的身体。乖啊,先吃早饭,酒等到晚上再喝。”
乌炎听了心情顿时好转,笑拂云的惊喜让他忽视了水镜月那句“一大把年纪”,伸手却戳她脑袋,“没大没小!”
水镜月把食盒打开,里面是碗阳春面,还冒着热气,“尝尝看。”
乌炎接过来,眼睛却在酒坛子和李子之间扫来扫去,“我要吃李子。”
水镜月道:“放心,都是你的。先吃面,这可是我亲手做的,给点面子尝尝看。”
“你做的?能吃吗?”乌炎有些狐疑的看着那碗面,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面汤,大概觉得味道不错,安安静静的吃完了。
水镜月递给他一颗李子,“洗过的。”
乌炎啃着李子,笑眯眯的看水镜月,道:“阿月,为师心情不错,有什么要为师帮忙的?说来听听。”
水镜月笑了,坐到他身边,抱着他的胳膊,道:“师父帮我画幅画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