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姜见她意兴阑珊,话虽如此,难免有不被理解的苦况,‘宁为太平犬,勿为乱离人’,生逢乱世,莫说是寻常百姓,即便孟绮缃这等位高权重的封疆大吏,也难以掌控自身的命运。
李陵率五千步卒进攻匈奴,转战千里,所杀过当。最终山穷水尽,投降匈奴。据说他并非真心投降,而是想伺机逃脱,汉庭听说李陵教匈奴战法,便杀了他的全家。此后,李陵便死心塌地留在匈奴了。
两军交战,不管被迫投降,还是做了俘虏,都属常事,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千金之子,不坐危檐之下’,功名之士,为了成就功名,往往忍辱含垢,虽非怕死,却也惜死。‘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李广、张骞、苏武皆被匈奴抓住,得以逃归。李陵隐忍投降,似乎并非不可谅解,自从太史公因李陵得罪,又为作传,后世同情李陵遭遇的便很不少,有说汉庭杀李陵全家是误听传闻,然而李陵终留匈奴,再无为自己辩白的机会。
关羽投降曹操,是降汉不降曹,身在曹营心在汉,反而得到颂扬。于禁先为关羽俘虏、又降东吴,不但虞翻看不起他,又遭曹丕羞辱,惭忿而死。
人的行为有一定的逻辑规律,孔子叫作一以贯之。所以做事的动机
“不过律法终归是律法,倘若人人都像你们这样阳奉阴违,我这个江渎神也不必做下去了。”
孟绮缃口风一转,吓得乌江神面如土色,连声称是。
“小儿无知,念他乃是初犯,但求上神法外开恩。”
“你儿子现在何处?”
孟绮缃早就下了严令,不允许炎方诸神插手龙族和鬼族的争斗,以免贻人口实,惹祸上身。三声洞虽非龙族势力,御东极是国尉任嚣的座上客,自然瞒不过有心之人,何况和鬼族结亲,本来就是触犯禁令的事。
“他……他被三声洞的人扣下来了。与鬼族结亲本是小神之过,恳请上神恕罪。”
其实乌江神和鬼王结姻的时候,神族尚没有严令不得和鬼族嫁娶。鬼族对神族素来崇奉,经常会将牺牲、玉帛、子女进献神族。
及至龙族兴师动众攻伐鬼族,神族眼见龙族势大,自顾不暇,断然将鬼族抛弃,以保持自身的超然地位。
阿缟忍不住插口道:“妾这次来是有一件神物想献给江渎神,既然上神害怕沾染了我们鬼族晦气,看来是我用错心思了。”
乌江神大惊失色,料不到阿缟说出这番话来,急向她递眼色,“公主,你这是什么话,我神乃万界之主,凌驾于万族之上,龙族、鬼族对我神来说别无二致,你休得妄语。”
神族至高无上,将万族供奉视作一种荣耀,本没有拒绝的道理。但是凡夫祈神降福,形同交易,神灵收了祭品却不施恩的事情也极为常见。
孟绮缃轻哦了一声,饶有兴趣的道:“不知是件什么东西,可能当得起神物之称。”
阿缟捧起手中的蚕丝包裹,毕恭毕敬的道:“这是风神法器天风海雨琴,据说是东王公用扶桑神木所制,能弹奏天籁之音,请江渎神过目。”
孟绮缃微笑颔首,“如此说来,倒确是一件神物。取出来我看。”
阿缟剥去蚕丝琴囊,取出三尺长一张木琴,琴木是暗红之色,样式甚是朴拙,上面并无琴弦,也不知如何弹奏。
“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原来是一张素琴。”
孟绮缃恍然而笑,相传陶渊明不解音声,但蓄有无弦琴一张,每逢宾友之会,便取出来抚弄寄意。
阿缟解释道:“这扶桑琴本来没有琴弦,后来转入风神手中,才加了几条琴弦,虽不免有些画蛇添足,却使得寻常人可以抚奏,这才改名叫天风海雨琴。但是这几根琴弦我却没有找到。”
孟绮缃叹口气道:“我也有许久没有见过这等神物了。”
据说孟绮缃和黄龙氏本是一对恋人,后来却盗取他的玄珠成为江渎之神,可见是个贪婪之人,天风海雨琴经过东王公和风神禺彊锻造,可谓是世间少有的神品,孟绮缃不觉贪念大起,想要据为己有。
但是此琴在鬼族公主手中,如若收下此琴,就算不主动相帮,也和鬼族摆脱不了干系,自然也就无法将乌江神父子治罪,这也是乌江神冒着触犯孟绮缃的危险,引见阿缟来见她的原因。
“江渎神如若喜欢,妾愿将此琴献与尊神。”
虽说天风琴是阿缟从三声洞抢来,搁在往常,孟绮缃也不会在意。以她的身份自然不方便强抢什么东西,但若是有宝物送上门来,却是来者不拒。
孟绮缃不置可否,眸光转到孟姜身上,浅笑道:“姜妹莫非也是为了此琴而来?”
孟姜漠然道:“不错。我是受人之托。”
炎方神族自成一系,天高皇帝远,昆仑神庭的诏令早就过不了大江。三界广大,帝俊继位之后,神族早非铁板一块,炎方神族要算势力较大的一部,三界神族同出一源,龙族异军突起,威胁到神族的地位,帝俊逃往天界,风神禺彊在海外支撑大局,但是三界神族各怀异志,并未同仇敌忾,共同对付强大的龙族。孟绮缃之流的明哲保身只是一种普遍想法而已。
更有一些神裔变节投敌,为龙族充作爪牙,为了自身利益,各展神通。
孟姜受人之托,打听到天风琴的下落,打算拿到之后,送还风神禺彊。他是神庭水陆两大统帅之一,如今陆师统帅夸父战死,只有禺彊的水师尚可一战,若有这件神物助战,自是如虎添翼。
“受人之托?妹妹莫非想将此琴交还给风神?”
孟绮缃哑然失笑,对于孟姜的做法不以为然。
孟姜轻哼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而今大敌当前,神族子弟自然应当捐弃前嫌,共御强敌。天风琴本是风神法器,送还给他岂不是得其所哉?”
“妹妹呀,关于此次大战,雷泽已有令旨,妹妹不会不知吧。我族应严守中立,不参与交战的任何一方,你可是伯父的长女,一举一动都是观瞻所系,不知是何人教唆你如此行事,我劝你及早打消了这个念头,免得惹祸上身。”
孟绮缃久为江渎之神,位高权重,雷神和泽神梦虽然退隐已久,但是地位使然,遇有重大决策诸神仍会到雷泽请示。
“严守中立?”
孟姜嗤声笑道:“龙族席卷天下,所攻者破,所击者降,而今对炎方屡兴大军,鬼族一亡,我族的地位也岌岌可危,他岂会因为你的中立就不来打你?龙族削平四灵六国,凤凰、麒麟同为强国,本有和龙族争雄的资格。麒麟国坐视五国败亡,严守中立,见死不救,五国一亡,麒麟虽欲抵抗却大势已去,堂堂东方强国,不战而降,前车之鉴,江渎神就不思量吗?”
龙族扫平六国,国力日趋强盛,野心也越来越大,竟想和神族一较长短,祖龙挟既胜之余威,一举荡平昆仑神庭,真是亘古未有的奇变。
神族是三界第一名族,凌驾于万族之上,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并非没有对抗龙族的实力。但是物必自腐而后虫生,神族子弟骄奢淫逸,心怀异志,比起战无不胜的龙族确实逊色许多。
“妹妹倒是一位心忧家国的奇女子,此番议论,让人钦佩。”
孟绮缃笑容不变,缓缓道:“今日之局面,并非一朝一夕而成,当今的现实就是如此,龙族虽强,也不可能一时三刻荡平三界,所以他也需要一步一步发展壮大。臣伏海皇,统一水族,龙族始强,扫平六国,开疆拓土,之后才攻伐神庭,一举大胜。龙族虽屡次用兵炎方,不过是些降将戍卒,并非龙族精锐。龙族的主要对手是昆仑神庭的遗裔,尤其是东海水师,如若此次得胜,祖龙下一步定会远征天界,企图君临三界。妹妹以为可对?”
孟姜听孟绮缃条分缕析,龙族底定三界的步骤分毫不差,不过这些多是过往之事,尽人皆知,值得注意的是之后的动作。
“你怎么知道祖龙海外得胜之后会远征天界,地界未曾平伏的地域仍多,祖龙已经对炎方用兵,难道不是我们首当其冲吗?”
孟绮缃笑道:“这就是我们严守中立的好处。祖龙好大喜功,承继先人遗业,顺风顺水,并不知道征战之苦、百姓辛劳。他扫灭六国,混一四灵之后,便有取代神族主宰三界的意思。炎方山林众多,不利行军,未染中夏之俗,蒙昧未开,无利可图,雷、泽两位上神隐退已久,料想祖龙也不想轻易唤醒这种酣睡的猛兽。所以直到攻占神庭,局面大定之后,才着手经营炎方。”
祖龙能在极短的时候内一举攻占神庭,除了龙族掠夺六国,兵精良足,兵力强盛之外,也得益于神庭长期的内耗,山神夸父临时集结神奴迎接,这些神奴多是四灵神兽,在神族没有多少地位可言,积怨已久,甚至在大战中倒戈卷甲,致使神族大败,夸父力尽而死。
神族寿元颇长,四象天尊始终执掌枢要,屹立不倒,八神中山神夸父、风神禺彊尚在,天神刑天被帝俊斩杀,共工和祝融大战,遭到贬逐。雷神和泽神隐于炎方,这几位神尊若是起兵对抗龙族,纵然不能遏止龙族君临三界的脚步,也是棘手之事。
炎方神族是雷、泽两神的后裔,行事低调,虽在卧榻之旁,龙族始终没有对炎方神族进行严厉打击。
“神庭虽亡,神王尚在,传闻帝俊逃往天界之后,得到羽族扶助,重建神庭,若等他站稳脚跟,必是龙族的心腹大患,帝俊位居神王之位已久,封国无数,遗裔极多,只要帝俊不死,随时都可能卷土重来,这对祖龙来说可是芒刺在背。只要祖龙兴兵远征天界,介时我族乘势而起,让他首尾不能相顾,方有战胜龙族的机会。”
孟绮缃虽居于深水之中,对于外间的战事却了若指掌,帝俊久居神王之位,在三界颇有威望,确实是一位极具号召力的人物,他又逃往天界,占据地利,龙族气焰虽盛,兵力虽强,想要远征天界仍然难度很大。
“姜妹,说实话,我族的兵力远远无法和昆仑神庭相比,这时候和龙族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倘若祖龙动怒,加兵炎方,我族才是岌岌可危。现在只有让龙族去征战四方,攻打东海水师,远征天界,我们才能够相机而动,因利乘便。而不是去招惹龙族,让祖龙将我族当作强敌,这是取死之道。”
孟绮缃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卷卷轴递了过去,“你看看这个。”
孟姜娥眉微蹙,听孟绮缃说了这么多,尽管她的话不无道理,孟姜总是不甚心服。接过卷轴一看,却是祖龙亲自下达的诏书,册封孟绮缃为江渎王,世袭罔替。
孟绮缃这个江渎神,本是凭借自身修为和雷神的庇荫,昆仑神庭管不到炎方神族,自然也没有明诏册封。
现在孟绮缃居然接受了龙庭的封诰,孟姜只觉得满腔怒忿,也懒得细看。
“你居然接了龙庭册封,这是祖龙的安抚之计,你这么做不怕招人唾骂吗?”
堂堂江渎正神,接受龙庭封诰,无异于变节投敌。龙族正在用兵炎方,却封了孟绮缃一个江渎王,她既是炎方水神之首,又是雷神的侄女,观瞻所系,孟姜这种主战势力无疑是一记重锤。
“我若是不接这道诏旨,祖龙怎会放我的心。那可才是祸亡无日。”
孟绮缃微微苦笑,叹口气道:“我得知消息,祖龙已经召集了很多道术家研制飞舟,看来是准备对天界用兵了。这时候绝不能横生枝节,我一人的声誉算不了什么,只要能保住神族千万生灵,骂名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