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级办公室的老师们这两天午休的时候看到有五四班的孩子陆续来绿绿这里领奖品,一个一个,笑逐颜开的。多半是女孩子,她们上课比较安静。
也难怪,绿绿老师的奖品真的挺丰厚的。
有文具,也有吃的。
侯老师凑过头来看看那些奖品,那些文具都是挺精致的东西,不是批发货,食品更是,不是旺旺就是喜之郎。
等同学们都出去了以后,笑着对绿绿说:“小苗儿,这样下去,你会被学生吃穷的。”
“什么?”绿绿眨眨眼装傻。
“你啊!这些都不是用班费买的吧,自掏的腰包?你一个月才挣多少?下次买在金贸买点算了,单买文具,吃的就不要买了。要我说,出门就有一个小誊印社,刻个‘认真学习’‘遵守纪律’这类的图章,谁表现好叭地盖一下,精神鼓励,省钱省事儿,多好!”
侯老师是很会打小算盘的,不过他绝不会占别人便宜,也不侵害别人的利益,所以不讨厌。
典型的南方小男人啊。
绿绿暗暗笑,这位仁兄很有意思,他钱包里的钱都按面额大小码得整整齐齐,闭着眼睛也不会摸错,办公室里的老师们撺掇着试了好几次了,屡试不爽,大家都赞神奇啊神奇。
张小然伸头过来说:“真是小笨蛋!自己省得要命,在学生向身上倒舍得得很!下次小姨带你去金盛市场买,保管又便宜又好。
我们这位张小然老师,有着许多宝贵的自创的教育理论,有些十分纯洁高尚,比如,小蜡烛理论,比如,吾爱吾学生,也要让学生爱我,这是我做教师的终极目标,等等等等。所以她常用这样的语言夸讲那些发言好成绩好的学生:“Good job! ell done!I love you,dear!”并且常常学生叫s 。她的教育理论中,也有十分诡异的,比如:教育不是万能的,教师也不是万能的。教师应在法律许可的范畴内勇敢争取自己的犯错权。再如:真正好的教育必须有一定的暴力成份。抽象的孩子是可爱的,具体的孩子是可怕的。又如:你不尊重我,不尊重我的学科,那我也可以蔑视你。这是她对那些差生而言的,所以绿绿想,她在类思干了十多年,教学功底、学识、口碑都很好,可是到今天仍是白丁一名,受那些资历比她浅许多的人的领导,怕是与她这些理论不无关系。不过,她虽年近四十,精神状态与样貌都很年青,绿绿很喜欢她。
刘老师也走过来,摸着绿绿的头发道:“跟着你小姨买东西准不会错。这孩子真是,一个月工资得搭上一半吧?下次不要买食物啦,小孩子的嘴是越吃越馋的。”
刘老师有一个与绿绿差不多大的儿子,正在上大四,常常遗憾没有生到女儿,不然,可以把绿绿拐回家做女婿。
在小学里,这种事儿挺常见的,有老教师看中了年青的同事,千万百计地拐回家做媳妇儿或是女婿。
当年的张小然,就被某个男性老教师看中过,可是她谢绝了人家的好意。绿绿知道后笑问缘由,张小然说:“他是个大好人,可是他的儿子不学无术,连自己尚且养活不了,我若跟了他,今天就会尘满面鬓如霜。”
绿绿大笑。
绿绿在五四班进行的治理可以说初见了成效,大多数的课任老师都说五四班的课堂纪律有了长足的进步,本周周一集体晨会时,五四班第一次拿到了课堂纪律流动红旗。
绿绿高兴之余,也觉得非常非常地劳累。
这成绩实在来之不易,自从宣布了新班规以后,他就没有了课间休息。一打了下课铃就跑到班上去,生怕课间小孩子闯出点儿什么祸来,这个月可是类思的安全月,甚至每次上别的课的时候,他也会悄悄地站在教室窗边守着,这样,那些调皮掏蛋的孩子但凡想动的时候一回头看到他便会收敛些。
但是这就意味着他没有了休息的时间,那些家庭课堂及作文本也堆积了起来,他不能不抱回家去开夜车。
这一个月下来,绿绿的小腰细成了一撮儿。
这一天正逢他护导,就是戴着红袖套站在操场上看着学生们课间活动,防止出事。
绿绿靠在操场护栏边,很累,那种劳累从骨子里一点点渗透出来,手脚都是软绵绵的。
苏剑陪他站着,跟他闲聊。
苏剑说:“你这样不行的。这样下去,你的学生只在你的面前装老实,离了你就要翻天,因为压抑嘛,他们会更强烈地想找发泄的方法。再说,这样子你自己也吃不消,劳心劳力。”
绿绿低头笑。
他何尝不懂得这个道理,对待这样特殊的班级特殊的学生,输比堵好。
可是,原来就是欢腾的水,叫他用什么方法来输导?在内心深处,他其实比小孩子们更加发怵。他怕他们。
怕得很。
一个孩子,对于老师来说,不过是五十分之一(平均每个班五十个人),可是,对于一个家庭,就是百分之百,他们的前途,统统压在他的肩上,他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大孩子,他连自己的命运尚且承受不起,这责任太重大,有时会让他喘不上气来。
劳力劳力不算,还要破财,还要献身跳舞,面子里子全搭上。
苏剑说:“慢慢来,一点点放手,再说,你也管不了他们一生一世。”
“嗯!”绿绿点头。
苏剑说:“对了,那天早晨会,你们班在闹什么?那么大动静?小孩子都笑翻了。我们在楼下都听得见。”
“那个......呵呵呵。”绿绿自己也笑。
那天拿了流动红旗,同学们请绿绿老师履行诺言,跳健操十八式。
绿绿老师真是爽快,活动活动腿脚便跳将起来。
真如绿柳迎风,动作也可以如语言一样有幽默感,可爱跳脱如宝尼兔,同学们都笑疯了。
绿绿想,幸好没有把那些招式的名称说给他们听,不然,连房顶都要掀了去。
这些天来五四班真是顺风顺水,前所未有啊。
唯一一个例外就是罗奇不幸在课堂上把巴巴拉在了裤子里。
绿绿是前不久才知道,原来罗奇根本不是什么略微弱智的问题,说起来,这孩子也挺不幸,他生下来就是脑瘫,治疗了很久,才勉强能站起来行走,常常走着走着就无故摔倒,他不是故意的,绿绿知道,所以,绿绿拉他到厕所,问厨房师傅要了热水,盛在大铁桶里,替他一点一点地擦洗,请门房许师傅从超市现买了一套内衣裤给他换上,许师傅有一个女儿,他拿出一条女儿的牛仔裤给罗奇换上。绿绿又替他洗了弄脏的裤子。
这天中午,绿绿继续站在操场上护导,苏剑过来问他:“为什么你中午没有吃饭?”
绿绿没回答,却问:“苏剑,你闻闻我身上臭不臭?”
苏剑果然凑近了细细地嗅来嗅去:“不臭不臭。臭也没关系,我那儿有香水借给你喷!”
“哦?”绿绿斜眼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有香水?哦,看来是董姐姐送的?”
“董姐姐”是苏剑新近交的女朋友,长得秀气如明星董洁,所以绿绿就把人家叫做“董姐姐”。
前不久苏剑去“董姐姐”学校借班赛课,没有得到任何名次,却收获了爱情,真是值回票价。
苏剑憨憨地笑。跑了。
绿绿站在操场上。
类思有很好的植被,操场周围是几株槭树。
到了秋天,槭树的叶子转为深红,阳光里透亮红艳,鲜色欲滴。
绿绿老师仰头靠着槭树闭上眼休息,深秋的阳光已经不那么火热了,很暖,又不刺目。
睁开眼时,绿绿发现自己眼前围了一圈一、二年级的小豆子,人手一块薄薄的猪排,一边啃着一边看着他笑。那是今天中午的主菜,孩子们拿它当零食。或许,他们拿绿绿老师当佐菜的香叶了。
绿绿撮起嘴,用手指将眼角推得吊上去,做一个鬼脸。
在大学里,师兄师姐们都说他这样看起来特别象一只小狐狸,还是聊斋里成精的那种。
小豆子们高兴坏了,绿绿张开双臂飞跑,小豆子们小疯子一样围着他打转追着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