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很快到来了,五四班这次总算是没有孤独地吊车尾,有五五班陪着他们一起吊。
因为以往的五四班,跟年级第一名,均分有近乎十五分的差距,跟年级倒数第二名,也差着五六分,而这一次,他们与第一名的均分差距缩小到八分。所以,这次取得的进步,其实是非常惊人的,连校长都表扬了他们。
期中考试之后,五四班进入了“病状复发期”。
但凡一种比较严重的病症,在初期治疗见了成效之后,随着病体对药物的适应,必会有一个复发的过程。
绿绿老师新官上任,三把火算是一剂猛药,烧去了五四班表层的那一些显眼的问题。但骨子里,小学五年以来的积垢沉渣,还玩固得很。
别的不说,就说考完之后的秋游中,五四班就因为兴奋过头犯了自由散漫的老毛病。原本老师规定,外出时不准随便去小商小贩处买东西,绿绿老师在出发前也提醒过了,结果,全年有一共有十三位学生违规,其中九名是五四班的。另还有一位男生在踢足球时,因为对比分不满意,挑起争端,把对立方前锋的脑袋撞出鸡蛋大的包一个,自己则被该前锋推得跌了一跤,鼻子流血不止。
各科课任老师陆续反应,五四班又出现上课纪律焕散的情况,加上前一段时间,各人表现都有进步,都积攒了一些小桔子大菠萝,仿佛是银行里有了存款,底气也足起来,犯了错,便拍出一张小桔子或是大菠萝来抵债,颇有点儿拿钱消灾的张狂劲儿。
而且,以往的不肯做作业交作业的现象,重又抬头。
一开始,是有少数人少做或不做一些小学科的作业,自然啦,科技啦,社会啦,等等。这些老师往往一个人带好几个班,一个班一周也只有一节课,有时,连班上学生的名字尚且认不全,也不可能有时间一个一个去盯着这些孩子们补作业,也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前是可以的,现在不成了,区教育局或是进修学校动不动就来检查作业本,无论什么学科,无论什么班级,少一本作业,就是老师的过错,所以,大家草目皆兵,自嘲每回数作业本如同数金子银子。这些老师常常会向班主任求助,希望班主任能够帮忙督促那些不做作业的孩子赶紧把作业写了交了。
渐渐的,有些孩子,如吴昀、郑宵、汤司令、徐白之流,连英语这样重要学校的作业也不做了。
好在,张小然虽说也带着好几个班,但是她说,她不麻烦绿绿,她自己的事,自己解决。按她的教育观说:“煞不住小孩子,就不要出来当小学老师。”
绿绿恢复了常站在窗口观察学生上课的习惯,他将那些不做作业的孩子留下来,看着他们完成作业,他颁布了新的一条班规:放学后各自回家,不准拉帮结伙出去玩儿,周末不准进游戏室。
按道理,学生在校外做的事,老师如何知道?但是我们伟大的领袖曾经说过,有人的地方,就有左中右。左派会向老师汇报的。话又说回来,有告密的未必不是好事,如果全班合起伙来干坏事,骗老师,那可才是大大的不妙呢。
绿绿单纯可是不笨,他很是培养了几个自己的小线人。那些犯了班规的同学无一例外地受到了处罚,如罚一元钱,罚打扫卫生,罚写检查等等。
现在的小学惩罚这种东西,其“度”是十分难把握的,正当的惩罚与体罚、变相体罚之间的界线十分微妙,一个不甚,倒霉的不是学生,而是老师。
虽然惩罚无关痛痒,但着实让人烦,想干什么都碍手碍脚,一天都不得痛快。
这一天下午,郑宵、汤司令、吴昀和徐白,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个小区里召开了一次秘密会议,会议的主题是:如何让绿绿老师不要这样紧密盯人。
郑宵首先发言:“绿绿最近很不够味儿啊(南京方言:意思是不讲情面)。”
吴昀的发言比较粗俗:“是啊,什么都要管,管东管西,管人家拉屎放屁!”
汤司令说:“我发现绿绿是个笑面虎。”他是有切身体会的。
徐白总结道:“老师其实都是纸老虎,没啥可怕的。”
郑宵哧笑一声:“说那些没用的干什么?我们来商量一下,怎么才能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干点儿别的去。”
吴昀笑呵呵地说:“可以引绿绿打麻将,我爸我妈就天天打麻将,从来不管我,我自由得很。”
郑宵批评道:“谁去引他打?你还是我?还是叫你爸你妈出马?都不行吧。再说,绿绿一看就不是那种爱打麻将的人。”
吴昀说:“你怎么知道?”
郑宵白了他一眼,不屑回答他的问题。
跟笨蛋真是没法交流啊。
徐白说:“不知道绿绿玩不玩儿股票。人一玩股票,就象着了魔,什么也顾不上了。就象教科学的杜老师,我在我们家边上的那家交易所玩的时候看见过他,两只眼睛象狼似地发着绿光。我好几次看他偷偷地溜出学校,搞不好就是去看股票。”
郑宵说:“杜老师家里开美容院的,所以有钱炒股票,绿绿都穷死了,连彪马都没有穿过。“
这个决议又被否决了。
汤司令说:“哦,我有个办法,让绿绿去参加选秀吧。”
坏小子们想起来了,最近电视上正在搞“美在金陵”活动,选美女跟美男,好多人报名呢,听说上一届的亚军就是小学老师。
这倒是一个办法,绿绿一门心思忙选美,要参加培训,要准备才艺表演,不是没时间管我们了吗?
可是,绿绿有什么才艺呢?
郑宵说:“吴昀,这个任务交给你去完成,问一下绿绿他有什么才艺。”
吴昀说:“为什么该我问?”
郑宵眼皮都不抬地说:“因为你平时就比较八,你去问绿绿不会怀疑。”
于是第二天下了语文课,吴昀就来问绿绿:“小苗老师,你会不会跳舞?”
绿绿说:“我不会。”
“那你会不会唱歌?”
“不会。”
“那你会什么乐器吗?”
绿绿警惕起来:“你查户口?”
“不是不是。”吴昀赶紧讨好地笑,他一笑,原本就小的眼睛就眯成一条缝,挺有趣的。绿绿也笑了,说:“我会吹长笛。”
绿绿老师小时候身体不好,气息短促不稳,舅舅从他很小的时候就教他练习吹长笛。舅舅自己就吹得非常好,是出版系统业余管弦乐队的成员。
“真的呀!”吴昀高兴得有点儿过头,郑宵远远地给了他一个警示的眼神,吴昀接到信号,想到郑宵的布署,接着问:“那小苗老师班会的时候给我们表演一下好不好?”
班会课在每周五的上午第四节,绿绿把办班会的权利全部下放,任何人都可以自荐做主持,组成自己的智囊团,自己确定主题,自己准备材料,并自行进行环境布置。
于是这一周,郑宵自荐做主持,主题是才艺展示,所有有特长的同学都可以报名。
你别说,现在的孩子,叫他们学习,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干这些个劲头儿足得很。有的说会拉二胡,有的说会武术,有的说会变魔术,有的说会抖嗡,当然,最多的还是报名唱歌跳舞。
郑宵甜甜蜜蜜地笑着说:“请老师们来同乐。小苗老师你是要吹长笛吗?”
绿绿上当了,说是。
张小然老师爽快地说她来一段儿河南豫剧花木兰。因为她是副班主任,她必须参加班会。
到了周五这一天,五四班非常非常地热闹,吹拉弹唱,歌舞升平。
有女生组合演唱了super star,还有动作咧。有男生眯了眼,口齿不清地学唱周杰伦:三节棍三节棍三节棍。把一付三节棍模型甩得哗哗响,差一点打到自己。还有两个男生组合,歇斯底里地唱:飞得更高,飞得更高,有多少爱,可以重来。面目表情痛苦而沉醉。
绿绿坐在教室的最后面,托着下巴,借着手掌的掩护憋笑憋得快断气。
可是小孩子们是真的高兴,那唱的演的不觉着丢人,听的看的也不觉得难受,真正的自娱自乐。
张小然真是叫人惊讶,一曲花木兰,唱得荡气回肠,五四班的小屁孩儿们听得目瞪口呆,都想不起来鼓掌,绿绿第一个带头鼓起掌来欢呼,请张老师再来一段。
张小然说:“没有。独此一段,首次也是最后一次公演。绝唱啊绝唱。”
终于,郑宵等到了绿绿老师的长笛独奏。
绿绿拿出长笛,站在教室中间,把笛子横在嘴边,第一个音符响起的时候,教室里一片寂静,象有柔风抚过水面,清凉而明净。
绿绿神情安宁,眼睛里全是静静的笑意,纤长的手指在银光闪闪的笛管上飞舞、跳跃,乐声铺成了桥,片刻之间,让人由人间上了天堂。
那以后,班上有好几个孩子,有男有女,对他们的父母表示,要学吹长笛。一个遭到了老爸的痛斥:“饭都要吃不上了,还他娘的长笛短笛!”
一个被妈妈哄骗:“买买买,明天买。”明日复明日,终于不果。
还有几个,真的开始找了老师学起来,每天很烧包地把长笛带到学校来,吹出走腔走调的可怕声音,听得人咬牙切齿。
这结果当然是郑宵再也没想到的,不过,他相当满意。绿绿老师果然是有才艺的,下一个步骤就是撺掇他报名参加选秀。
这个任务,他交给了徐白。
因为徐白很会粘人。
如同嚼过的口香糖,甩也甩不脱,扔也扔不掉,粘得人忍不可忍,只好答应他的要求。曾有老师暗地里笑言,这孩子长大了可不得了,若有女孩子被他看中,他一定会粘得人家精神错乱从而答应做他的老婆。
可是,郑宵想不到,绿绿居然不吃徐白那一套。
徐白说:“小苗老师,真的,你去参加吧。要是能选上你就出名啦。”
绿绿说:“不去。”
徐白说:“真的真的,你去吧好不好,那好多参赛的人,比你差远了。”
绿绿说:“滚一边儿去。”
徐白从绿绿的左边转到右边:“好多小学老师参加啊。”
绿绿说:“我看你闲得很,再废话给我打扫厕所去!”
徐白无功而返。
“四人帮”于是又召开了第二次会议。
汤司令说:“看不出来,绿绿很顽固。”
吴昀点头:“就是就是。他精得很。”
郑宵同学很喜欢看古典小说,肚子里的词儿一套一套的:“唯今之计,只有......”他故意卖一个关子。
“只有什么?”那三个果然急不可待。
郑宵同学微微一笑,漂亮的眉目生动传神:“你们知不知道,男人谈了恋爱以后,会变得特别特别地忙,忙着讨好女朋友,所以,现在对付绿绿只有一个办法:找个女的来,烦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