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付绿绿老师的决策已经做出:那就是,尽快地帮他找一个女朋友,分散他投入在五四班的注意力。
接下来,以郑宵为首的反革命集团开始着手制定详细周密的计划。
首先,要弄到一张绿绿的照片。
这个任务,郑宵交给了汤司令。
汤司令说:“我家没有数码相机。”
郑宵布署道:“徐白家里有。徐白,你明天记得把相机带来,好吗?”
徐白是那种有点儿叨三不着两的孩子,每次做坏事他其实都只是乱敲边鼓的角色,可偏偏目标明显,回回都比那领头儿的受罚得更厉害,可他从来都是吃打不吃记。
徐白听到郑宵点他的名,傻了叭叽地说:“没问题,没问题。我把我们家新的那个相机带来,八百万像数的。”
汤司令说:“我去偷拍吗?”
郑宵沉吟一下,说:“偷拍的效果不会好,这样,汤司令你去找绿绿合影,就说你想试试相机。”
郑宵转转眼睛,修正道:“哦,不,就说,你还从来没有照过数码相片呢,正好徐白带了相机来,你想跟老师合个影。”
“为什么要这样说?”汤司令不解。
“如果说试相机,绿绿会说,你找别人试去吧。可是如果你说你是第一次拍数码相片,绿绿同情心就会泛滥,一泛滥他就不紧惕了,然后我就在旁边趁机说:我替你们拍我替你们拍。”
汤司令又问:“徐白家的相机干脆叫徐白跟绿绿合影不好吗?”
“当然不好。”郑宵翻翻眼睛:“徐白去合影不就没有煸情效果了吗?”
“那你去跟绿绿合影吧。要不要吴昀也行。吴昀他家人都下岗了,也可以煽情啊。”
郑宵在心里长叹一声,跟笨人真是说不清道理啊。
郑宵说:“我不行,我是这件事的总指挥,不能轻易出面的,容易暴露目标,只能在旁边煽风点火。我想来想去,还是你去最合适,徐白块儿太大,会把绿绿比得特别瘦小,吴昀平时一步三个谎,绿绿早就不相信他了。”
郑宵还有没有说出来的真正的重要理由。
郑宵同学平时挺爱看杂书,深知美学上对比的重要性,绿绿本来就长得不错,再用汤司令的贼眉鼠眼一衬托,简直就是耀眼啊耀眼,效果不要太好哦!
若是自己这样的美少年与绿绿合影,那不是要把绿绿比下去了吗?
郑宵安抚汤司令道:“其实这合影是最最重要的,没有照片,我们拿什么去给绿绿找对象?所以,汤司令,你的担子是最重的,全靠你了!”
郑宵的语重心长叫汤司令心里很受用,终于接受了任务。
“第二步,”郑宵接着说:“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到哪里找一个女的去呢?”
这真是一个大大的难题,他们认识的不过是班上的那些小女孩子,吴昀说:“我认识九中的初二的女生,她是我邻居。”
郑宵马上否决:“怎么想起来的你!绿绿才不会跟人家搞师生恋呢。”
四个坏小子沉默下来,到哪里去找一个与绿绿年纪相当的女的呢?
唉!如今要干成一件事,可真是不容易啊。
汤司令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哎,我有个人选。”
“哦?”那三个小坏蛋纷纷围过来。
汤司令说:“你们还记得,上次我们上音乐课扔课本的事儿?后来,宋肥妞儿被我们气死了,跑到绿绿面前去哭。你们说,她是不是对绿绿有点儿意思,要不干嘛对着他哭?女的一喜欢一个男的就喜欢哭给他看。”
吴昀说:“宋肥妞儿要是跟绿绿拥抱会把绿绿的腰勒断的,她要是跌一跤,绿绿可抱不动她。”
他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笑得直抽抽。
郑宵做沉思状,过一会儿说:“宋肥妞儿倒是不错的人选,跟绿绿年纪与个头都合适,又都是老师,有共同语言。”
徐白替绿绿可惜:“宋肥妞儿太肥了。”
郑宵说:“其实她五官还不错,蛮漂亮的,她以后可以减肥。”
可问题是,该怎么引诱宋肥妞儿老师追绿绿或是引绿绿来追宋肥妞儿老师呢?
而且,那合影不是没有用了吗?还要不要拍呢?
郑宵说:“还是要拍,留做备用。现在的主要任务是,怎么把他们两个凑到一起去呢?以目前的状况来看,宋肥妞儿很可能对绿绿有好感,我们要多给他们创造相处的机会。”
“怎么创造呢?”
“那只有要音乐课上继续地不断地弄出点儿状况来,宋肥妞儿肯定去找绿绿告状,慢慢地两人就会越来越熟。这个任务我们几个轮流去完成。”
四个小坏蛋觉得计划真是天衣无缝,把头顶在一起发出周星驰似的笑声,惊起一树麻雀。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五四班的音乐课果然恢复了刚开学时的混乱,宋老师也真的跑到绿绿老师那里去告状,新一周的音乐课,绿绿老师干脆抱了一堆待改的本子坐到了音乐教室的最后面坐镇,四人帮笑得肚子抽筋。
好事将近啊。
可惜没高兴几天,四人帮便遭到了严重的打击。
原因是,有一天放学之后,他们无意中在学校大门口发现刚下班的宋肥妞儿跟一个男的亲亲热热地一同走了。
四个小坏蛋看见成双做对的两人黯然神伤。
吴昀叹气道:“宋肥妞真没有眼光啊,那个男的脸好象桔子皮一样,比绿绿差远了。”
徐白说:“他肯定有钱,我看见他开车来的。”
郑宵不屑地说:“切!大众而已。”
四个人溜着墙根儿垂头丧气地走着。
要想做一件事怎么这么难呢?
四人操着范伟的东北腔叹道。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第二天,徐白就宣布,他有了另一个绝对好的人选。
绝对好!一级棒!他说。
事情是这样的:徐白的父亲是部队院校的一名教官,可是几年前得了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很长时间不能上课,只在家里休养,他的母亲是结婚前是一个娇弱的小姐,结婚之后若干年里受老公宠爱,什么事也不会做,什么心也不能操,不然就要生病,就要昏厥,只好把徐白的奶奶从家乡接来照顾他。老奶奶眼神好,可是耳朵有点背,不大识得字,管起孩子来难免不着边际,绿绿老师曾跟她反映过几次徐白不做作业,上课捣乱的事,她总是用哀怨的语调请老师成全成全,照顾照顾,恩典恩典,让人不由得想起小二黑结婚里的二诸葛,还有一次,老太太送给绿绿一根比小手指头还细的毛竹片子,说:“爹亲娘亲不如老师亲,老师你就当他是你儿子,该打打,该骂骂。”绿绿望天,好家伙,正经连恋爱还没谈呢,倒当起爹来了。
最近,徐白爸爸老家一个远房表妹到南京来学美容美发,住在他们家,徐白爸爸就托她帮着接接孩子,有空的话,也略帮徐白看看功课。说起来,她算徐白的表姑妈,今年二十岁了。
几个小坏蛋听到这么个人,这么个情况,汤司令与吴昀都说好好,正年纪正适合绿绿,又问这位表姑妈漂亮吗?
徐白连声说:“漂亮漂亮。”
汤司令说:“那还等什么?你明天就把数码相机带来,我找绿绿拍照片去。”
吴昀也说:“快点行动,我们可以早一点解放。”
只有郑宵微皱了眉头没有发表意见。
第二天,这位表姑妈来接徐白时,三个人把人看了他仔细。
表姑妈长得浓眉大眼,齿白唇红,因为学美容美发,来了没几天,便把自己先美化了一下。化了雪白的脸与细黑的眉,刚吃了人似的红唇,染了酒红色的头发,用大大的彩色发圈恶狠狠地斜扎在耳畔,身上穿得十分时尚,如同开了五色的颜料铺子。
那两个都笑得贼兮兮地说:“真挺漂亮的,很时髦啊。”
唯有郑宵在鼻子里哼了一声,眉头皱得更紧,徐白问:“干嘛?”
郑宵把他们召集到一旁,说:“这个可能也不行。”
“为什么不行?”徐白翻着白眼问。
“是啊,为什么?”吴昀也跟着问。
“气质不好。绿绿不会喜欢这样的。”
“你怎么知道绿绿不喜欢?”
郑宵也解释不清楚,说:“我就是知道。”
这实在是一种过于含糊的不令人信服的说法,那三个都对他嗤之以鼻。
三个小坏蛋急于求成,郑宵也只好附和,第二天,汤司令果然把绿绿哄得跟他照了好几张合影。
绿绿老师去上厕所的时候碰到苏剑,苏剑问他:“你们班这些天在闹什么呢?天天一下课就呜呜吹笛子,害得我们楼下的一天多跑好几趟厕所,你能不能叫他们不要吹了?”
绿绿笑呵呵地说:“正当娱乐,不好阻止。”
绿绿老师还美呢,尚不知道自己已被弟子们算计了。
徐白兴冲冲地对他的八杆子打不着的表姑偷偷地说要把自己的班主任老师介绍给她当男朋友,表姑妈说:“小学老师啊?不要不要,拿钱少,没什么出息。”
徐白此刻很聪明地抖出照片。
照片上绿绿老师穿着桔红色的高领毛衣,外面一件白色外套,头发略略留长了一些,笑意盈盈,在汤司令的衬映下居然有日韩系美少年的风采,表姑妈把照片捏过来,好好地看了起来,最后笑着说:“看在长得还不错的份上,马马虎虎试一下吧。”
徐白说:“那你以后天天来接我。”
表姑妈唔地应了一声,又看一眼照片,自语道:“头发再挑染一下就好了。”
果然,这以后,这位表姑妈就天天接送徐白,反正她都是晚上才上课。
表姑妈很懂得循序渐进的策略,起先是在学校门房等徐白,过一两天,便站在教室外头等,再过一两天就打着问一下徐白学习情况的幌子,到绿绿的办公室来了。
第一次来,就用很甜美的声音跟绿绿老师谈了四十分钟。惹得张小然老师不停地拿眼看她。她一走,张老师便在心里给她起了个外号。
第二次她又坐在绿绿的办公室里询问情况,绿绿很是耐心地又陪她了半个多小时,表姑妈恋恋不舍地走了。
张小然说:“这朵‘鸡冠花’倒很健谈!”
绿绿愕然,回想一下明白了,笑弯了腰说:“小姨你真了不得。厉害交关哉!”绿绿是苏州人,一高兴或是一生气便往外冒家乡话。
张小然别有深意地看着他笑:“大侄子,小心醉翁之意不在酒。”
绿绿眨眨眼,说:“小姨,你杯子里的水干了,我给你续上吧。”
张小然捧着杯子点头笑:“懂得装傻的是聪明孩子。”
“鸡冠花”小姐也比较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在跟老师谈了几次话之后,不来绿绿办公室了,只在接送徐白时给绿绿老师送上甜蜜的笑容,身上的颜料铺子越发品种丰富起来。
郑宵看见了,每每不以为然地翻眼睛。私底下对徐白说:“你的品味真不怎么样。”
徐白说:“我的品味怎么了?”
郑宵笑笑没吱声,在心里评价道:“俗不可耐。”
徐白自我安慰道:“绿绿跟她笑了。”
郑宵说:“笑也有很多种的。”
汤司令插话说:“管他有几种,哎徐白,叫你表姑妈加紧‘把’绿绿。”
吴昀附和:“快快把绿绿的魂勾走吧。”
郑宵感概,品味不同的人真是没有办法交流啊。
再下次“鸡冠花”小姐居然送来了元祖的蛋糕,说,徐白给绿绿老师添了那么多麻烦,表示一点谢意。
蛋糕是放在门房指名送给绿绿的,绿绿把它分给办公室的老师们吃。然后他出去上厕所。
数学侯老师咬了两口,突然吐出一样东西来,在水笼头下冲干净了展开来看,原来是一小片防水纸,上面细如蚂蚁的字迹写着一首诗:
我流着泪骂你说我再也不理你了
我哭红了眼骂你说你给我滚
我看着云彩骂你说你好冷
我盯着凉鞋骂你说你真坏
侯老师先是打愣,然后打跌,笑的。
张小然接过纸条来看,哈哈大笑:“现在的情诗进化成这样儿啦?我们那个时候是抄舒婷的《致橡树》。”
侯老师点头:“还有席慕容和汪国真。”
刘老师回忆:“我们那时候是抄裴多菲:我愿意是激流,只要我的爱人,是一条小鱼,在我的浪花里,快活地游来游去;我愿意是荒林,只要我的爱人,是一只小鸟,在我那稠密的树林间做窝鸣叫;我愿意是废墟,只要我的爱人,是青春的长春藤,沿着我荒凉的额,亲密地攀援上升。”她半闭着眼,陶醉地朗颂,神情里竟然透露出少女的光彩。
大家一致鼓掌,说还是老一辈的人更浪漫啊。
绿绿回来一推开办公室的门,大家齐声对他着他念:我盯着凉鞋骂你说你真坏。
绿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家把纸条递给他看,越看他的脸越红,头越低,一个劲儿地说:“误会,误会。
”张小然替他解围道:“有什么好害羞的,这只能说明我们绿绿是一棵梧桐树啊。”
此后的若干天里,侯老师常常唱:“好一朵美丽的‘鸡冠花’,好一朵美丽的‘鸡冠花’,鲜艳美丽满天涯,又红又绿人人夸。”唱得绿绿老师恨不得有个地洞可钻。
然后,绿绿在徐白的作业本里发现一张星期六晚上的电影票。
绿绿只好求助于小姨。
张小然说:“哟,德基的票哦,(注:德基,本市最高档的电影院)六十块钱一张,不要浪费,我来去。”
绿绿说:“那......那小姨你怎么跟她说?”
张小然柔声道:“傻孩子,还用说,我往那儿一坐,比什么话都管用。现在的小姑娘,精得汗毛尖上都长心眼子,不怕不怕,好孩子!”
果然,表姑妈看见一旁坐着的是眼熟的类思女教师,没十分钟就气呼呼地走了。
两个座位,张小然老师一个自坐,一个用来放手提包与零食汽水,看了一场美国大片儿,好不惬意。
以郑宵为首的反革命集团的做媒计划宣告彻底地破产。
除郑宵之外的三个无不垂头丧气,徐白更是被表姑妈臭骂一顿,只有郑宵露出果不其然的笑容。
绿绿老师很多年都不知道自己曾被学生这样算计过。
六年以后,郑宵在考取大学之后回母校非要请绿绿出去吃饭,一时兴奋,多喝了几杯,大着舌头把这事儿跟绿绿说了。
绿绿也喝高了,与已经长得玉树临风一般的郑宵相拥大笑,郑宵说,当时我就觉得宋玲玲(就是音乐宋老师)与表姑妈跟绿绿都不相配,绿绿把他引为知已,拍肩捶背,好不亲热。两人在绿绿家的地板上糊涂地睡过去了,醒来之后想起这事儿,绿绿把郑宵一脚踹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