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外的华夏民族,会比国内更注重传统,仿佛这样他们的才是有根的人,才能提醒自己的体面和身份,从而获得内心的满足感。
从几乎每一个国家的唐人街都能看出来,他们的时间停止在了中华民国。那些大家族尤其如此。
秦家就是这样一个家族,他们的房子是一个非常大的园林式院落,有飘着莲叶和小雨的人工湖,古朴的亭子,木制的栏杆,各种需要静心养护的草木,几进几出赵慈晏看不明白,但是车开了进去之后,起码又开了十几分钟才在大厅停了下来。
大厅上悬挂着和金同价的金丝楠木木匾,上面龙飞凤舞的一个大字,秦。
笔锋锋利又浑厚,仿佛沉淀着这个百年家族的兴盛,哪怕现在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内里被刨得干干净净了。
赵慈晏被带到了大厅,大厅里是很古朴的传统中式,木制的龙纹椅子,茶杯,桌子。秦恒兮坐在大厅的中间,肚子已经很大了,周围站了几个佣人。
她打量了一会儿赵慈晏,那目光让赵慈晏很不舒服,然后说,坐吧。
和在程易面前的她完全不一样,回到了家主的位置,清丽的面孔,举手投足都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在赵慈晏来之前,她让人查了赵慈晏的身份,在华夏首都的家庭长大,父母双亡,没有别的亲人,孤苦伶仃的长大,身世也还算是清白。
可是女性总是对于突然出现在自己生活里的漂亮的女生带着点儿莫名的恶意,尤其是怀了孕的女人,更加敏感。她看了照片之后,再三问赵慈晏的师兄,还没有别的医生推荐,或者别的地方的顶级医生,她愿意出巨资,可是他说别的医生都拒绝了来尼泊尔,这个女生是尼泊尔除了他最顶尖的了。
她比照片中瘦一些,却更加漂亮。身材纤细,身高大约一米六五,柔顺的黑发及肩,双目犹似一泓清水,皮肤极白,眉目间笼罩着江南烟雨,几乎算是秦恒兮见过最好看的女人。
赵慈晏只敢用余光看她,她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并没有几年前的余晴好看,可是却比余晴更让人难以忽视,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和..哥哥是一类的,上位者的感觉。
“你就是赵医生?”她的声音听不出明显的敌意,却让赵慈晏感觉到了若有若无的压迫感。
“是,秦夫人好。”她颔首。
“赵医生,周连说你医术高超,如果能顺利护我生下我和阿易的孩子,自然不会亏待你,出了事你也逃不掉。这段时间你先住在秦家,秦家并非普通家族,不要乱走,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我也保不住你。”
别人是先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秦恒兮是先给一颗糖再打一巴掌。
“你是好医生,我们不会亏待你,还有两个月我就要生产了,你需要住在我家里。这两个人佣人会伺候你的饮食起居,你需要每晚上替我检查和护胎。”秦恒兮端起一杯茶正准备喝一口。
“等等。”赵慈晏突然说。
秦恒兮看着她。
“孕妇最好不要喝茶。”她说。
秦恒兮放下茶杯,对佣人说,“带她去住的地方吧。”
在她跟着两个佣人在走廊里走的时候,前方走来了一个人,身形高大。可哥哥并没有给她多余的眼神,只是和她擦肩而过。
她走得神情恍惚,哥哥为什么不和自己说话,打招呼。难道真的是爱上别人,觉得自己是个累赘不想认自己了?
她的屋子从外面看起来古朴,里面的摆设却是现代化的,一张大床,白色的桌子和凳子,大衣柜,一台苹果电脑,还有一台跑步机。太混搭了,仿佛从民国穿越到了现代。
佣人说这是之前师兄住过的,跑步机也是给师兄准备的。她想起了弥勒佛师兄大大的肚子,这个跑步机怕不是用来挂衣服的。她收拾了一下,佣人送来了晚餐,是普通的中餐,味道还不错。
她坐在电脑面前给john写上次会议的会议总结,却心不在焉,三个小时写了不到一百个词。想着哥哥的背影,觉得胸闷,喘不上气,找出治疗神经疼痛的药吃了两颗。
这个药吃了胃疼,可是西方药学不就是拆东墙补西墙,两痛取其轻。她安慰自己,至少哥哥不是下落不明了,哥哥还在,只是好像不要自己了。
找哥哥的日子里她总是在回忆,高三的时候小心翼翼的试探,朦朦胧胧的暧昧,大学三年里那些亲密又激烈的做爱,两个人说过的话,走过的路。
从医学上来说,荷尔蒙的保质期大概是一百八十天,六个月。从那之后,激情就会减退,爱情就参杂了更多的东西,有些人的爱情会逐渐变成亲人的依赖,有些人会就这么逐渐消失然后寻找下一个产生荷尔蒙的对象。
哪怕..哪怕是厌烦了也总该有一个过程吧,怎么会突然间就...
而且他们还是亲人啊,唯一的亲人。哪怕爱情没了,也不至于突然冷漠成这样。
她发消息给师兄,说自己住在他曾经住的房子里,安全到了秦家,一切都好,请放心。
师兄并没有回答。
很快到了晚上,她被人带到了秦家的医馆,赵慈晏看到里面的东西惊讶极了,里面医学仪器和医学器材室尽有,超声成像,磁共振成像(MRI)设备,正电子断层扫描仪,CT扫描仪和X射线成像。这就是一个医院里的影相科。
孕妇不能经常接触辐射很大的东西,一周一次检查胎儿的状态。
她问了上一次她孕检的时间,就在前几天,所以下一次正式的超声波孕检可以安排在这周周末。她调出上一次大师兄帮她孕检的照片,看了她的身体检查报告。
“有点儿妊娠糖尿病,注意吃饭的时候少油少盐少糖,我给你打一针胰岛素。你的胎不是特别稳,不要有大动作,平时小心一些情绪稳定,哪里不舒服就告诉我。”
赵慈晏尽量还是要装作自己是一个好医生。
她给她打了一身胰岛素之后,在帮她测了血压之类的,孕妇的药物也不能乱吃。
果真是需要医生贴身照顾的那种。
意识到不是哥哥的孩子,她先是替哥哥有些生气,但其实大部分情绪是松了一口气。
你二十年来最亲密亲人和爱人,和你不告而别,下一次见面理都不理你,还和别人结了婚,孩子都有了。谁受得了。
秦恒兮在打了胰岛素之后感觉好一些了,被人搀扶回去了。赵慈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一周很快就过去了,赵慈晏每天帮秦恒兮检查和养胎,她也终于对她放得宽松,稍微放心了一些,说话也没那么强硬。
赵慈晏却越来越坐立难安,明明哥哥离自己很近,除了上一次和哥哥擦肩而过,就再也没见过哥哥。在一个周末的晚上,天已经黑了,她问女佣自己能够一个人在外面走一会儿吗。
两个女佣相互看了一眼。赵慈晏说她不适应这里的气氛,想去透透气,很快就回来,顺便还能帮秦夫人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适合妊娠期间散散步。
赵慈晏保证自己半个小时之内回来,她们终于还是答应了。
她沿着林园到处走,也不怕迷路,反正哪儿都有佣人。
赵慈晏觉得可能是亲兄妹之间总是有那么一点心灵感应,在冥冥之中,她总是可以阴差阳错的找到哥哥。在医院里,在天夜会所,还有这一次,明明都隐藏得很好,只要一个环节不对她就会和哥哥擦肩而过,但是每一次他都可以恰恰好的被她找到。
就像是现在,她在一个拐角处和他见到。而且他身边没有跟着谁。
可他还是用那种陌生的眼神看了一眼赵慈晏,让她浑身从头到脚仿佛被淋了一桶冰水,所有情绪一起涌上了心头。
很多人都觉得,人们是在在长年累月的积累中,慢慢成熟和长大的。
但是对于赵慈晏来说,长大是一个瞬间的事情。
她之前多娇气啊,受了一点儿伤就找哥哥哭哭啼啼的,委屈了也会哭得不停,非要哥哥哄。他稍微语气不好,一点点自己就会闹脾气,不看他不和他说话。
明明自己学的医,生了病非要去折腾赵晋易,要他心疼,带自己去看医生。
肚子疼也不吃药,要他给自己揉肚子。
可是在他失踪的时候,她闹了一个月,从医院里醒过来的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突然间成熟了。
她该吃药就吃药,心脏疼吃心脏疼的药,姨妈疼吃布洛芬,睡不着觉自己找安眠药吃。像一个正常人一样,那么努力的学习,再也没有偷过懒,还一个人学习暗网,抓住任何一丝希望找他。
哪怕随时觉得自己心脏被人死死捏住了,揪着疼。
除了上次在雨里见到哥哥,她再难受也很少歇斯底里的哭过。
可是站在他面前,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赵慈晏压抑了一年的情绪全部都忍不住了。
“哥。”在他忽视她,准备继续向前走的时候,她像以前一样拉住他的衣角。泪如雨下,哽咽着喊他,“哥哥你怎么不理我了。”
他停下来,用冰冷的眸子扫了一眼赵慈晏,“你是谁?”
“我...”她被着个问题惊倒,“我是晏晏啊。”
“不认识。”就连声音也很冷漠,一点儿温度都没有。然后他转身走了,一点儿迟疑都没有。
赵慈晏愣愣的站在原地,感觉泪水从脸上划过。
不认识?
是装的,还是...真的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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