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 你倒是想起来食不言了?”楚正则轻啧了一声。
“佳肴在前, 不细品, 岂不是暴殄天物?”薛玉润答得坦坦荡荡、理直气壮, 还催着德忠道:“还请德忠公公快给陛下布膳。人若是饿着, 容易不记事儿。”
就算楚正则当真没吩咐御茶膳房,她就不信今儿这一出, 他还不记得。
见缝插针嘛,她在行。
德忠含着笑, 打开划萱草纹盖碗的碗盖:“姑娘猜对了,这一道, 正是御茶膳房新研制的膳食,芙蓉肉。”
薛玉润眼前一亮, 她正欲动筷, 便听外头的宫侍喜道:“奴才给陛下报喜, 给薛姑娘报喜!薛姑娘大喜!薛大少夫人生了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薛玉润一下就放下了筷子,眼角眉梢都带上了喜色:“皇帝哥哥,我有小侄子了!”
“回家去吧。”楚正则见她欢喜异常,也笑道:“德忠,让人准备厚赏,一齐送去薛家。”
“多谢陛下。”薛玉润急着回家,连忙站起身来,朝楚正则福了福:“那我这就去跟姑祖母报喜,跟太后辞行。”
她还没见过刚出生的小孩子是什么模样呢!
薛玉润高高兴兴地出门,没走两步,又匆匆扭头,道:“陛下,你要好好用膳,这道芙蓉肉可是新菜呢。佳肴不可辜负呀。”
她还担心他不好好用膳呢。
楚正则哑然失笑,点了点头。但一想到下次能单独相见,恐怕是她及笄之时,而她还不知道他会去她的及笄礼,又忍不住唤她:“汤圆儿……”
薛玉润停下了脚步,回身看他:“怎么啦?”
楚正则抿了抿唇,道:“没事,快去吧。”
薛玉润“嗯哼”了一声,没有离去,反倒往他身边走了两步,站定,笑眯眯地道:“如果我还没走,有的人就开始想我了呢,只要他说出来,我就会给他写信,再给他画我的小侄子长什么模样。”
楚正则轻声笑道:“一个圆球当做脸,配四根树枝为四肢,这样的画吗?”
薛玉润无情地转身:“告辞!”
她自然没能走成,而是被楚正则笑着握住了手腕:“那朕也很喜欢。”
“喜欢也没用。”薛玉润哼道:“我改主意了。而且我现在就要走了。”
“走可以,不过要留下一样东西。”楚正则伸出手,展开她的手掌。
“什么?”薛玉润困惑地低头,看着他在自己的掌心写字。
一笔一划,写下了“相思”。
薛玉润倏地合上了手掌,红着脸嗔道:“才不要!”
说罢,蹬蹬地出门。
看着她雀跃的背影,楚正则唇边的笑意始终未曾消失。
他毫不怀疑,薛玉润一定会给他写信,并且附上跟她绣技不相上下的画。
许家、中山王府……
暗影处,蛰伏着许多魑魅魍魉。
他一步一招,埋棋设伏,走得谨慎万分,却从不后怕,也从不觉得心累。
朝臣轻视怀疑在前,心怀鬼胎者试图掌权在后。太皇太后对他惯来严厉有加,许太后的亲近里又总是另有所图。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人人仍会说他“敦仁爱众”,有“圣主之范”。
那是因为在这条荆棘丛生的路上,他的身边永远有她在。
高处不胜寒,绝不适用于他。
楚正则只可惜没能跟薛玉润在襁褓时就相见。
他轻轻地抚着怀中福娃娃荷包的绣纹。
薛家的小婴儿……
会有几分像襁褓中的汤圆儿吗?
*
“我还以为小石头会有几分像你,你刚生出来的时候,就可好看了。”钱宜淑也希望孩子生出来像薛玉润婴儿时。
小石头是乳名,就盼着他能结结实实地长大。
钱宜淑是见过薛玉润刚生出来的模样的,她娘亲钱大夫人跟薛玉润的娘亲是手帕交,薛玉润出生没多久,她就跟着钱大夫人去探望过。
钱宜淑不无遗憾地对薛玉润道:“谁知生出一个猴儿模样。”
“没有呀,我觉得挺可爱的。”薛玉润好奇地扶着摇篮,不敢去碰里头裹得厚厚的小婴儿。
钱宜淑惊讶地伸手虚指小婴儿的头发:“你瞧瞧这稀稀拉拉的黄毛,皱巴巴的小脸。”
薛玉润瞅了眼,斩钉截铁地下结论:“肯定是更像哥哥小时候。”
反正不可能像嫂嫂,更不可能像她。
钱宜淑乐不可支:“你这话要说给你哥哥听,他一准乐坏了。他现在就乐得找不着北,要不是祖父叫他有事,我们俩都不一定能见到小石头。”
薛玉润轻咳了一声,拒不承认她话中有嫌弃的成分。
钱宜淑的贴身侍婢结香笑道:“孩子都是这样的,过两日就长开了。姑娘不也是么?眼瞧着就要及笄,跟小时候大不一样了。”
珑缠在一旁深以为然地点头。
钱宜淑回想起薛玉润小时候,还笑道:“是呀,谁能想到,我们汤圆儿才六岁就敢把陛下踢下龙床呢?”
“咳咳咳咳咳”薛玉润用力地咳嗽了两声,惹得众人抿唇而笑。
“女大十八变嘛。”薛玉润小声嘟囔着,轻轻地摇了摇摇篮,道:“就是不知道,我们小石头是个小郎君,会不会变。”
薛玉润想了想,还是决定画上小石头此时的模样,并在给楚正则的信里,着重强调“他长得不像我”和“男大十八变”。
但其实,直到小石头满月,薛玉润才信了结香的话,发现小孩子果真是见风长,跟出生时大不相同。
*
小石头满月时,薛家大办满月宴。薛老丞相亲自给他取名为“薛峻茂”,取繁茂之意。
薛玉润终于能骄傲地提着装着她小侄子的摇篮,给前来观礼的二公主、赵滢和顾如瑛等人看。
薛峻茂眉眼长开了,显得白白胖胖的。他睡着的时候居多,偶尔醒来睁开眼,一双水汪汪的黑色大眼睛瞧着人,让人的心都快要融化了。
二公主格外喜欢小孩子,赵滢和顾如瑛都打算从房中退出来,二公主仍瞧着那摇篮,颇为流连忘返。
离开钱宜淑的房中,回到薛玉润的玲珑苑,二公主还忍不住柔声道:“原来小孩子这般可爱。”
赵滢撇撇嘴,道:“我哥说我小时候猫嫌狗憎。”
顾如瑛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眼。
二公主温柔地道:“赵大公子不像是会说这等话的人。”
“才怪。”赵滢很是不忿地道:“小时候他和薛二哥哥带我跟汤圆儿玩,十次有九次要把我丢给薛二哥哥。薛二哥哥对汤圆儿才是真的好哥哥。”
“说得像二哥哥对你不好似的。”薛玉润乐道:“我吃什么、玩什么不都有你一份?我从宫里回来,你还跟我炫耀,你让二哥哥帮你扎辫子。这事儿,你怎么转头就忘了?”
赵滢红着脸上来捂她的嘴:“这都哪年的事了?我现在都及笄了!”
“我记得,陛下也替汤圆儿梳过发髻吧?”二公主笑道:“你非要找人玩过家家的那次。后来,还惹得你哭着来找我。”
赵滢立刻抖擞起来,瞥眼薛玉润:“我还当有些人小时候一直乖得不得了呢。”
“不如我们都不提了?”薛玉润轻咳一声:“翻过年,我也要及笄了。”
顾如瑛的目光从赵滢脸上逡巡到薛玉润脸上,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道:“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这话惹得薛玉润和赵滢齐齐红了脸,嗔道:“顾姐姐!”
二公主眉开眼笑地帮了她们一把:“顾妹妹就没有心上人吗?”
顾如瑛握杯的手一顿,她放下茶杯,摇了摇头。
“顾姐姐瞧着像是想跟书过一辈子。”赵滢很是怀疑地道。
薛玉润的眼神有些飘忽。
她从前,也以为楚正则只想跟他的御书房过一辈子。
“这怎么说得准呢?”二公主笑看薛玉润一眼:“我从前,也以为陛下只想跟御书房过一辈子。”
她也听说了登高宴的事。
能惹得她那个素来冷淡自持的弟弟,做出当众抱人上马,扬长而去的举动,除了情浓,还能作何解释呢?
被说穿心事的薛玉润正襟危坐,只是脸颊上的红晕,怎么也消不下去。
赵滢也想到了登高宴的事,乐道:“那怎么可能呢?二殿下,你是没瞧见薛三哥哥的模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逮着人就问薛二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赵滢一顿,戳了戳薛玉润,小声问道:“薛二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他本来是护送中山郡王一家回京的。只是在常州与禾州的交界处,遇到了匪徒打劫商队。所以在京郊跟南衙府卫交接之后,陛下就让他领兵返回禾州剿匪去了。”薛玉润在中山郡王进京之时,就问过了薛彦扬。
只是薛澄文一直住在鹿鸣书院,所以没来得及得知这个消息。
薛玉润说罢,忽地看了赵滢一眼,若有所思地道:“滢滢,我怎么觉得……”
她自从开了窍,陡然发现,这世上很多蛛丝马迹,其实都缠绕着情丝。
赵滢和她是手帕交,哪能不知道薛玉润要说什么,立刻伸手去捂她的嘴:“你什么也没觉得!”
薛玉润满眼的笑意,忙不迭地点头。
赵滢松开手,用眼神用力地“威胁”薛玉润。
顾如瑛的手上拿了书卷,翻开一页,看她们一眼,慢悠悠地道:“有女怀春……”
她才说了四个字,惹得薛玉润和赵滢齐齐来捂她的嘴:“你也不许说话!”
二公主笑得发髻间的步摇坠坠,流苏晃得厉害:“才说这半句话,你们就已经羞成这般模样,以后成婚,可怎生了得?”
赵滢困惑地问道:“成婚怎么了?”
薛玉润也不知道成婚会怎么样,可思及楚正则附耳低语时她加速的心跳,她明智地没有出声,而是悄悄地吃了一颗蜜饯。
顾如瑛想了想,道:“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这诗赵滢和薛玉润都不知道,字面意思是听明白了,可看看顾如瑛又看看二公主,见二公主脸上飞起红云,赵滢和薛玉润对视一眼,神色谨慎里带一点点羞怯。
二公主嗫嚅着对赵滢道:“等汤圆儿及笄之后大婚,你问她去。”
二公主点点赵滢,又点点顾如瑛:“你们呀,也都到了能出阁的年纪了。想来,等汤圆儿及笄之后,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听到更多的好消息,也省得你们一个个都来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