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定也有二姐姐的好消息。”薛玉润理了理发髻,端坐着道。
她只是一个美好的祝愿,却不曾想,二公主颔首道:“我的确有一个好消息。”
“那太好啦!”薛玉润惊喜地贴着她坐着:“是什么好消息呀?”
二公主微微坐直了些,道:“夫君已经寻到了一个合适过继的孩子,身子康健,现在不过六个月左右。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我……”
薛玉润听出了二公主心里的忐忑和紧张,她伸手给二公主喂了一颗蜜饯:“这些日子吏部考评,驸马该很忙吧。要是驸马没有休沐日,等过了我的及笄礼,我陪你去看望那个孩子?”
二公主轻轻地握着薛玉润的手腕,松了一口气,道:“好啊,汤圆儿,谢谢你。”
“说什么谢呀。”薛玉润又给她喂了一颗蜜饯:“合该拿蜜饯堵住你的嘴。”
然后,薛玉润转过头,对赵滢一笑,狡黠地道:“滢滢,为了防止我一不小心说点什么,你是不是也应该考虑一下拿蜜饯堵住我的嘴?”
赵滢果断伸手给薛玉润口中塞一颗蜜饯:“……快闭嘴!”
顾如瑛慢条斯理地开口:“我——”
她才说了一个字,薛玉润、赵滢和二公主就齐齐向她伸出手去,喂她蜜饯:“吃你的蜜饯吧!”
第50章
昭楚国的千灯节, 已如常过了百年。
可今年,头一次在千灯燃起之前,织锦的红色绸毯就一路从皇宫的南华门, 沿着南华街, 铺到了薛府门前。
南华街两道,人流肃清。羽林卫间隔佩刀、执戟、持大纛。冬阳落在他们的金甲上, 折射着不可直视的烁烁明光。
更不必说金甲羽林卫所护的龙辇。
悬珠佩蚌, 花钉涂金。黄锦为幔, 碧绢做顶。衔着车轭的是螭龙首,就连马首都戴着麒麟头。
这断然是众人不敢悄然一瞥的赫赫威仪。
车驾拐入饮至巷,这里多居住着达官贵人。也只有住在这里的人, 才有资格开府门,跪迎圣驾。
许府就在薛府对面, 许老太爷领着许大老爷、许二老爷和一众许家人跪着, 高声跪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后, 只能听着薛府的人恭恭敬敬地将圣驾迎进去, 甚至不能抬头。
直到传旨太监唱一声“礼毕!”
许老太爷才能在许大老爷的搀扶下, 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此时,薛府早就大门紧闭, 门口守着一排目不斜视的金甲羽林卫。
“薛家小娘子的及笄礼……”许老太爷紧攥着许大老爷的手:“瞧见了吗?”
许大老爷低声应道:“瞧见了。”
哪怕薛玉润是未来的皇后,可就连大婚, 皇上都不需要亲自来接她。而这,仅仅只是她的及笄礼!
*
“行及笄礼。”
随着赞礼一声唱和, 乐者奏歌,薛玉润着采衣, 梳着双丫髻, 缓步走进正堂。
薛老丞相高坐堂上, 薛彦扬和钱宜淑分别捧着薛玉润爹娘的灵位,代为此次及笄礼的主人。正宾是儿女双全的钱大夫人,赞者是赵滢,有司是顾如瑛。
而早闻万岁声的楚正则,竟没有坐在堂上。
薛玉润心下生惑,直到她转向观礼的宾客行福礼时,她才陡然在宾客的最前端,看到了含笑的楚正则。
薛玉润的心猛地一跳。
她知道楚正则为何不坐尊位——他希望她的爷爷、她的爹娘、她的哥哥和嫂嫂,在她及笄这样一个特殊的时候,能够获得最大的尊重。
她的唇边含了笑,她的眼底却泛起了水光。
她跪坐在笄者席上。
她想,其实那些什么肉膳、狸花猫、话本子、梨园戏曲……都不打紧。
如果是皇帝哥哥。
哪怕这些都没有,她其实……也不是不可以被收买。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绵鸿,以介景福。”
在钱大夫人慈爱而高扬的祝辞声中,顾如瑛奉上罗帕和发笄,钱大夫人跪坐在薛玉润的身后,温柔地替她解开双丫髻,为她梳头簪笄。
*
看到薛玉润青丝如瀑地垂落在腰际,楚正则心底忽地一悸。
他们相识于总角,那时候,薛玉润的脸圆乎乎的,配上幽黑明亮的眼睛,当真像一颗汤圆儿,总让人忍不住要伸手去捏。
后来……
后来,她像柳芽儿抽条,长高了,也生出玲珑身段。可她的眼睛依旧明澈,笑起来的时候,还是让他的指尖蠢蠢欲动。
他看着她一加换襦裙、二加改深衣,然后着深衣,朝他伸开手。
这原本是二拜之礼,薛玉润论理也不是向他一人展示她二加的深衣。可当他们视线交汇的那一瞬,看着她侧首盈盈而笑,楚正则忽地就明了什么叫做“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他的舌尖抵着牙关,一时竟不知颤栗来自何处。
*
薛玉润看到顾如瑛掀开红漆描金牡丹花托盘的红绸盖,瞧见托盘上安放的九龙四凤冠,她却极清楚,颤栗从心底而起。
九龙四凤冠,是皇后的礼冠。
可她分明记得,在检查三加的托盘时,上头只是放着一顶沧溟海花珠钗冠。
她听到了观礼者中,难以掩抑的低声惊呼。
薛玉润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回头去看楚正则现在的神情。
眼前的钱大夫人温和而慈爱地祝道:“以岁之吉,以月之令,三加尔服,保兹永命。以终厥德,受天之庆。”
钱大夫人说着,替薛玉润簪上了九龙四凤冠。
*
薛玉润换上大袖长裙,戴九龙四凤冠,莲步而出。
观礼者已无惊愕之声——这顶九龙四凤冠,就仿佛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一般。
金翠交辉,也难掩她灼灼姝色,端丽无双。
饶是不屑一顾的三公主,也无法挪开视线——薛玉润讨厌是讨厌了点,可她长得是真的好看又养眼呀。
众人皆目不转睛地看着薛玉润三拜爹娘,再叩首。
“事亲以孝,接下以慈。不溢不骄,毋诐毋欺。”薛彦扬代替父亲,一板一眼地劝诫道。
只是声音,越说越缓,越说,越能听闻“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慨然和骄傲。
钱宜淑忍着眸中的喜泪,亦温声道:“和柔正顺,恭俭谦仪。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薛玉润恭声应道:“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她声音微颤,紧紧地压抑着哽咽声。
她虽年幼失怙,但从未失去过疼爱。
她哥哥和嫂嫂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将她娇养长大。
这一声“儿”,是唤给爹娘的在天之灵听,又何尝不是唤给哥哥和嫂嫂听?
更何况还有将她抱在膝头,手把手教她下棋的祖父——
待移到祖父跟前,薛老丞相只慈爱地道:“好孩子,多加餐饭,岁岁平安。”
薛玉润哽咽大拜:“谨承此训!”
*
及笄礼毕,而宴乐起。
听说今儿有前些日子大热的云音班,会在戏台上首唱《相思骨》,众小娘子们都急切地往薛家的天籁阁戏台去,跃跃欲听。就是端庄的贵妇人们,也一边闲谈,一边脚步不停地往戏台去。
人群中的许涟漪,却有几分神思不属。她下意识地寻找薛玉润的身影,却遍寻不得。
许涟漪藏在袖中的手,紧紧地扣住了掌心,却又颇感无力地松开。
她其实根本不用深思,就知道薛玉润必然在见皇上。
她从前觉得,自己争上一争,合情合理,皇上那样玉树临风、温文尔雅还位高权重的少年,谁人不会心动?
可现在,越发觉得可笑至极。
父亲母亲指望她入宫?
断不可能。
在皇上眼里,大概从来不觉得有人配跟薛玉润相争。又甚至,他的眼里压根就没有过其他人。
她不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皇上对薛玉润独一无二的偏宠,她看得一清二楚。这样的用情至深,让她再无法欺骗自己,更无力再生出一丝一毫的痴心妄想。
许涟漪缓缓地吐了一口浊气,一时没留心脚下的路,不小心一个趔趄,被三公主扶住了:“许姐姐,你没事吧?”
长乐县主走在三公主身边,闻言扫了许涟漪一眼。
“没事。”许涟漪笑了笑:“只是想着,大家好似都很熟悉《相思骨》,我却没有看过,一时晃了神。”
长乐县主不紧不慢地道:“我还以为,许姐姐是因为没看到薛姑娘,所以晃了神呢。”
“这有什么好恍神的。”三公主狐疑地看了长乐县主一眼,道:“薛妹妹现在,肯定要跟陛下见礼啊。”
*
一如三公主所言,薛玉润此时换上了常服,正在见楚正则。
“我看,宾客都在往戏台去,等着云音班登台。”楚正则看到她的第一眼,便忍不住笑问道:“你来见朕,就不怕错过《相思骨》?”
薛玉润本来心里正感动着,想着自己要不要改一改对楚正则的态度。
一听他这暗含得意,明晃晃的调侃之言,她立刻将先前的想法抛之脑后,眸中流光一转,狡黠地颔首,道:“怕呀。可毕竟是要来见皇帝哥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