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深以为是地点头。
*
两艘乌篷配十几艘竹筏的架势,饶是闯进南湖,也叫南湖上富丽堂皇的画舫中人俱是一惊。
其中,一艘古朴、典雅的画舫上,薛彦歌倚着窗,一眼就瞧见了乌篷上站着的薛玉润。他一愣:“汤圆儿?”
楚正则正在和中山郡王世子楚鸿兴对弈。薛澄文全神贯注地盯着棋盘,乍一听到薛彦歌的话,茫然地“啊?”了一声。
此时楚鸿兴正在苦思冥想棋步,楚正则闻言,看向湖面。
少女俏生生地立在乌篷的船头,风吹拂她的衣袖,恍如御水而来的神女,令人挪不开视线。
这般惬意张扬。
楚正则唇角微勾。
这一次,小狐狸心满意足地得了什么手?
薛澄文后知后觉地看向窗外,震惊地问道:“汤圆儿这是干什么去了?”
楚鸿兴终于落下了一子,稍松了一口气,也看向窗外。
难怪众人都能一眼瞧见她。
这十几艘竹筏,配上气势凶悍的护卫,实在是令人惊疑。
更何况,在绮丽多姿、雕梁画栋的画舫包围之中,她所乘坐的乌篷格格不入。可她神色含笑,无半分不适,倒像是鹤立鸡群,衬得她身边的画舫,都俗不可耐一般。
他神色微怔,就听面前传来三声轻“砰”。
是棋子磕碰棋盘的声音。
楚鸿兴心下一凛,连忙收回了视线。
楚正则唇边依然有温和的笑意,却无端地叫楚鸿兴脊背发凉。
少年帝王没有说话,只抬手落下一子。
一子,定音。
第62章
因为花朝节上三公主的插曲, 薛玉润跟三公主、楚正则一齐入宫。
薛彦歌和薛澄文二话没说,也跟了上来,非得在宫门外等着薛玉润。
薛玉润哪能不知道薛彦歌和薛澄文是为什么, 不就是担心没跟她一起回家, 到时候大哥哥揍起来无人相帮么。踏入宫门之前,她朝两个哥哥“冷若冰霜”地哼了一声。
这声很轻, 三公主没留心, 只有走在前方的楚正则勾了勾唇角。
*
许太后和太皇太后正在畅音阁, 听梨园唱新戏。
楚正则并未久留,向太皇太后和太后行过礼,就带着德忠等先回御书房。
太皇太后也不留他, 笑着朝薛玉润和三公主招了招手,一手拉着薛玉润、一手拉着三公主, 在自己身边坐下, 先问三公主道:“含娇, 今儿都遇着了什么好玩的?”
三公主立刻让福秋拿出了丝绸竹篾做成的金莲, 献宝似地给太皇太后看:“皇祖母, 你看。我原先还觉得,北湖怪没意思的。瞧见湖上飘了好些金莲, 才觉得好玩。”
太皇太后对哄小姑娘,向来有些耐心, 闻言仔细端详了一番,颔首道:“不错, 不错。”
许太后听到“北湖”二字,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看向福秋。
福秋便适时将今日三公主和薛玉润、许家姑娘游湖的事娓娓道来, 将几艘乌篷、几艘竹筏说得一清二楚, 只是略去了三公主先前把人扣下的事。
太皇太后一边听,一边笑着拍了拍三公主的手,向薛玉润投去欣慰的目光:“汤圆儿安排得当。”
三公主手上拨弄着金莲的花瓣,没说话。
薛玉润笑道:“毕竟有三殿下在我身边撑腰呢。”
三公主一愣,看了她一眼,又移开视线,去盯着戏台——仿佛散戏之后,戏台上暂时留下来吹拉弹敲的文武场,也别有一番风味。
太皇太后看了眼三公主,悠然地一笑,颔首道:“是这个理,你们自幼一起长大,什么时候都该互相照看。”
“母后说得极是。”许太后也笑道:“臣妾原先担心含娇贪玩,特意叮嘱她要跟着汤圆儿。”
许太后的目光扫过三公主身边的“莲花”,道:“如今想来,不是臣妾自夸,倒是颇有先见之明。她们方才一齐走来,真真像是一对亲姐妹。”
薛玉润心底“嚯”了一声,微微坐直了些。
许太后在三公主跟她闹别扭的时候,当然会试着拉合她们的关系。其结果,往往是许太后帮着她,训斥三公主,然后导致三公主更加不喜欢她。
但“亲姐妹”这样的话,许太后只形容过许涟漪和三公主。
薛玉润一时有些拿不准,许太后这是在示好,还是在给她挖坑?
——又或是,许太后想把三公主嫁进薛家?
三公主也懵了,下意识地反驳道:“怎么可能?”
许太后笑意微僵,轻斥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糊涂话。你跟汤圆儿,就连圣寿节的时候,不也是一齐当的福女?好事成双,如意吉祥。”
所谓“福女”,其实就是代替天下所有的女眷,在圣寿节时,对太皇太后捧寿桃、念祝寿词。通常由皇室宗亲和大臣之女担任。
自薛玉润入宫以来,太皇太后圣寿节上的福女就一直由她和三公主担任。
但薛玉润很清楚,三公主并不乐意次次都是她,为许涟漪争取过几次,均以失败告终。以至于圣寿节前后,三公主总是格外看她不顺眼。
薛玉润喝了口茶,心底幽幽地叹了口气。她跟三公主从小关系就很僵硬,不是没有原因的。
三公主撇撇嘴,没说话。
太皇太后慢条斯理地道:“前儿中山王妃入宫,向哀家求一个恩典,想让长乐县主当福女。”
太皇太后这么说,那也就是还没有应下,否则她就会直接说敲定好的人选。
“臣妾思量着,中山王妃想让长乐县主当福女,顶要紧的,是祝您圣寿千秋。二来,她们想必也有私心,想沾沾您的喜气,好让她讨个好彩头,在都城择佳婿。”许太后忙道。
紧接着,她提出了解决之法:“巾帼书院每年都会在圣寿节献礼,长乐县主这些日子在巾帼书院就读。臣妾想,不如就让巾帼书院的献礼以长乐县主为主?中山王妃想来也会欣然应允。”
“至于福女,还是由含娇和汤圆儿来当吧。”许太后最终道。
毕竟,巾帼书院献礼是由当年比出的最优秀的女学子载歌载舞、拨弦吹笛,比单纯捧寿桃的福女,要容易出彩多了。
薛玉润不知道长乐县主的底细,但就她在登高宴上跟长乐县主的相处来说,薛玉润可不觉得她是个好相与的。
到时候,名义上是巾帼书院女学子的献礼,到头来,恐怕其他的小娘子都会形同虚设。
薛玉润立刻道:“多谢太后厚爱。臣女以为,长乐县主特意为了庆贺太皇太后大寿千秋,远道而来。此次,当恭请三殿下和长乐县主当福女。”
许太后迟疑地道:“这,汤圆儿,待圣寿节过后,你就要准备出嫁了。今年的圣寿节,你诚心祝寿,正好沾沾太皇太后的千秋福气。”
许太后看向太皇太后,道:“不如,让汤圆儿和长乐县主当福女吧?”
三公主没吱声。
“多谢太后。不过,臣女已有蒙受您和太皇太后自幼教导、许嫁陛下这样深厚的福泽了。”薛玉润可不想把她跟三公主摇摇欲坠的关系直接折断:“三殿下和长乐县主都云英未嫁,正好沾沾太皇太后的福泽,仔细择佳婿。”
三公主下意识地问道:“那你呢?”
薛玉润自有准备:“臣女呢,近来听云音班的戏颇有所感,就请借宫中梨园一用。”
她看着太皇太后,笑盈盈地道:“到时候跟二姐姐一起,给姑祖母排演一出新戏。”
先前她难过于《相思骨》中檀郎和萧娘的天人永隔,自己动手续写了一个羽化登仙、转世重逢、长相厮守的结局。
总之是怎么喜庆怎么来,稍加修改,很适合圣寿节。
太皇太后看着薛玉润,面露慈爱的笑容:“好啊。哀家正觉着今儿这戏,太中规中矩了些。你若是喜欢,尽管把云音班请进宫来,叫宫中梨园弟子也听一听外头的曲儿。”
薛玉润喜笑颜开地谢恩。
三公主嘟囔道:“听着是有意思,但也难,你可别……”
许太后瞪了她一眼,三公主艰难地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她也知道,这时候不能说丧气话。
“殿下所言甚是,此事须得群策群力,必要尽心之人。”薛玉润见状,道:“殿下,你背完祝寿词,想来一定还有余力,来帮我们排演吧?”
三公主想都没想,就道:“那当然。”
“既如此,那就说定了。”薛玉润眨眨眼,笑道。
三公主一时没有转过弯来,茫然地问道:“说定什么了?”
“说定一起排演给姑祖母祝寿的戏折子。”薛玉润回道。
太皇太后含笑点了点头,道:“汤圆儿极有眼力,我们含娇,就是尽心之人。”
三公主原本支支吾吾的,想去看许太后的脸色——但许太后端杯喝茶,看都不想看她。一听到太皇太后这话,她终于能欣然应道:“嗯!”
*
薛玉润离宫时,三公主略送了她一程。
临别之时,她们如寻常一般客套地行礼告别。但在薛玉润转身之际,身后的三公主忽地“诶——”了一声。
薛玉润转过来:“怎么啦?”
三公主嘴唇嗫嚅:“没什么!”说罢,走得飞快,跟后头有人撵她一样。
薛玉润也习惯她想一出是一出了,没计较,坐上出宫的步辇。
不多时,有小宫女恭恭敬敬地捧着一朵先前从北湖上捞起的“莲花”来,低着头,努力让自己的语调显得不那么一言难尽:“薛姑娘,三殿下说她宫里摆不下了……”
薛玉润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个楚含娇。
“多谢。”薛玉润伸手接过金莲,放在了自己的怀中。
步辇慢悠悠地走过长长的宫道,朱红色的宫墙旁翩飞着几只快活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啼着春来到。
待终于走到了宫门前,薛玉润一眼就瞧见了送中山王出宫的楚正则。
少年帝王的唇边挂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中山王只行了半礼,就被他扶了起来。君子端方,尊老敬长,温润如玉。哪怕转身之后,在中山王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神色依旧完美无缺。
直到看到薛玉润向他走来,楚正则的眸中才染上笑意,眉宇间才敢浮现出一丝疲惫。
可中山王的马车停在宫门外,没有离开。这也就意味着,他们需要顾忌在中山王眼中的祖宗规矩,没法长久地站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