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汪海林闫刚 本章:第五十二章

    刘邦走进去说:“你若知错,便不晚。”戚夫人惊慌地问:“大王会原谅妾身么?若不能,也不要怪如意。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

    刘邦道:“别说了。过去的事了。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吧。”他坐下,摊开手对如意说:“儿子,到爹这儿来。”

    如意依偎到刘邦怀里。刘邦说:“不论谁是太子,你都是我的王妃,如意都是我的儿子。这一点是谁都不可能改变的。”

    戚夫人暗喜道:“大王既如此说,妾身当安心了。”

    刘邦兴致颇高地说:“戚姬呀,寡人很久没有看过你跳舞了。”

    炉火暖暖。刘邦拍着巴掌,唱着歌。如意也跟着父亲咿咿呀呀地唱着,摇头晃脑。戚夫人长袖飘飘,舞姿优美。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第二天,在栎阳宫室的大殿上,刘邦对萧何说:“臣以为一个强有力的王朝就需要强悍的统治。这无可厚非,秦所失是对于百姓过于苛责。大王您断不会这样。臣斗胆以为,如今的刘盈世子,还远没有能够胜任太子的威望和能力。”

    刘邦点头,萧何接着说:“天下是您的,是家。而家中最忌亲人不和。现在刘盈和如意还小。吕雉王后和戚夫人都年轻。现在就定了太子,势必会为日后的动乱埋下祸根。这才是萧何最最担心的。”

    听到这里,刘邦果断地站起身来道:“寡人采你之策,立太子之事,延后。”

    萧何转身去将准备立太子的一应准备撤下,过了时间不长,却有人来报说大王要出征。萧何急急地奔出来问:“大王为何突然启程?此刻天寒地冻,赶往前线无可图啊。”

    刘邦笑道:“丞相不知寡人意图吗?”

    萧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说:“昨日刚拟定了战策,春暖之际由我带关中援兵,押送粮草前往。怎生就变了?”

    刘邦说:“嗦!上马!到了你就知道了!出发!日夜兼程,赶回广武!”

    刘邦率军到了广武军营,众将均是一脸不解之色。张良上前道:“大王突然来到前线,臣等甚为疑惑。入冬不到一月,最冷的日子尚未来到。此刻的广武山,是个受冻的地方。”

    樊哙说:“这种天气,爬不了城墙。更关键的是,很难发起冲锋。”

    周勃道:“没人存心在大冷天打仗的。自古以来就没有过。”

    刘邦笑了笑,环视众人一眼,缓缓地说:“寡人要在这个冬天结束战争。”

    群臣众将都愣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良问:“何不等开春再打?到时候粮草充足,气候温和,关中的援兵也到了。”

    刘邦问:“子房,论作战韬略,纵观全局,我不如你。你来说说,等待开春作战,真正的优势是什么?”

    张良走到地图边说:“广武之役的局势,从一开始就很明白。咱们和项羽主力在此处对峙。互不能攻攻则不取,皆可自守守则不败。其根本原因不在我军,也不在楚军。而是梁地的彭越和齐国的韩信。正是因为韩信大军的矛头对准了彭城,项羽才心有顾忌不敢全力进攻。而有了彭越袭击楚军粮道,一次次地打乱了楚军战略。寒冬一过,联合这两股军力,我们才和项羽成了平手之势。若赶在深冬进攻,势必成了我军和项羽的单独较量,胜算极低。”

    刘邦点点头说:“韩信和彭越可没有那么简单啊!”

    这时候,梁地彭越的大寨里,田横和彭越正坐在火边支着架子烤羊。田横手里攥着碾碎的盐巴,往羊上撒,可是眼睛却盯着彭越问:“为什么拒绝汉使?”

    彭越一笑,站起来道:“接连几日都心神不宁,就为了这么点小事?”

    田横说:“小事?汉王邀你驻兵外黄以北,开春即进攻虞县,为何拒绝?如今几方势力,咱们是最弱的呀!”

    彭越说:“正因为这样,咱们偏偏是最重要的。汉王大难不死,那是他的事。彭越既不欣喜,也不忧虑。你看如今广武局势,我们一分好处都没捞到就出兵,岂不是傻子吗?”

    田横急了,说:“这般如同临阵脱逃,你我不就成了汉王心中的刺了吗?”

    彭越狡黠地一笑说:“前番从虞县退却,汉王若要恨我,已然恨上了。我问你,当一个人从心里记恨你的时候,且是汉王那样的人,还能弥补吗?”

    田横语塞。

    彭越说:“别看项羽目中无人,狂暴难以相处。我彭越只要屈膝低头,他还会饶过我。而对于刘邦,我只有拼命抬高自己的地位,才有一线生机,明白吗?”

    田横说:“理虽不错。就怕韩信愣头愣脑出兵,咱们反而显得无关紧要了。”

    彭越哈哈一笑道:“韩信!你当他没有自己的打算吗?”

    田横说:“他和你我不同,是汉王臣子啊。”

    彭越目光炯炯地反问道:“臣子就一定忠诚吗?”

    再说那齐国临淄城外的山坡上,韩信一马在前,灌婴和曹参在后,三匹马在夜色中驰骋在山坡上,须臾,已到了山顶。韩信策马看着不远处的临淄城,甚美。

    灌婴下马道:“请齐王立刻出兵。”韩信问:“兵发何处?”

    灌婴说:“当然是胡陵。汉王信中说得很明白呀。”

    韩信点点头,看着远处,不置可否。

    曹参故意说:“想必是士卒疲惫,尚未休整备战?”

    韩信不语。曹参又说:“那便是粮草军器缺少。”

    韩信摇头。

    曹参脸色一变道:“那末将是不是可以认为,齐王是故意不遵汉王命令?”

    灌婴背脊一凉,拽了拽曹参,曹参甩了甩胳膊坚定地说:“您如今贵为齐王,统治一方。但对于我等而言,只当是跟从在汉的大将军身边。参不想论什么忠君之道,也不论强弱之势。只请大将军回想,汉王可曾有负于你?您置汉王于广武不顾,有如战场之上弃自家兄弟于必死之地。这令兄弟们很寒心。”

    韩信扫了曹参一眼,又看看灌婴,半晌不语。

    灌婴打着圆场说:“就让齐王再考虑考虑吧。”

    曹参却非常坚定地继续对韩信说:“不行!此刻您若不给我二人一个交代,我等自领各营兵马,去帮汉王!”

    韩信缓缓扭过头来说:“请二位将自己当作一个领兵打仗的将军,而不是汉王的臣子,回答我三个问题。大王自己冒着严冬赶往广武,又联络我和彭越,要在广武和项羽决一死战。这是你死我活的一战,是不是?”

    曹参和灌婴都说:“是。”

    韩信接着说:“此一战,若胜则可一举荡平楚地,天下的战争从此便可终结,百姓们经历了多年战乱,终于可以安享太平日子了,是不是?”

    曹参灌婴依旧点头称是。韩信又问:“若败了呢?”

    曹参和灌婴对视一眼,他们猛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韩信幽幽地说:“若败,则天下从此再无人能与项羽争锋。汉王虽拥有广阔的关中,却挡不住项羽进攻的铁骑。”

    曹参道:“大王有三问,我只有一问,如何会败?”

    韩信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们已经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自进攻魏国以来,大小战阵数十仗,我们都赢得很轻松。可你们想一想,即便在潍水打败龙且,那也不是楚国的精锐,不是项羽亲率的主力。”

    曹参说:“三下合力,难道还打不过项羽吗?大将军您兵多了,反而胆怯了。”

    韩信道:“我生平只与项羽交过一次手,你们当时就在我阵中。彭城兵败,灵璧之侧,我军比项羽多好几万人,又占了地利优势,完全处于守势。这才和项羽的两万人马打了个平手。而如今呢?项羽在广武有十五万人,你们谁有信心打败他,吭个声。我立即就出兵!”

    曹参和灌婴对视一眼,沉默了。

    韩信接着说:“我让你二位站在战斗的角度想一想,汉王是王,他考虑的是他的天下。而我韩信是帅,一辈子都是将帅,不能必胜的仗,我不打!”

    彭越和韩信都不出兵的消息传来,广武汉营刘邦大帐里的众将士都炸了窝。刘邦却是胸有成竹地扬扬手,道:“你们先得明白一件事,彭越、韩信观望不动。并非因为他们弃我于不顾,更不是与项羽勾结。这是我必须说明白的。从今往后,不准任何人在背后攻击诽谤他们,违令者严惩!”

    众人齐声应道:“喏!”

    刘邦又说:“我比你们更了解那两个家伙。彭越生来对于危险极其敏锐,就是一个测定危险的风向标,自彭城起就是这样。而韩信则是衡量战局的秤,他虽未明言,可寡人知道,如今的形势,广武汉军、梁地的彭越还有韩信为一方,项羽为另一方。两方为平衡之势。要想击败项羽,就必须打破这种平衡,得由咱们自己来打破。等到那一天,不用寡人去求,他们就会眼巴巴地跑过来,求着帮助我!”

    众人听了,顿时群情激荡,纷纷叫嚣着让汉王下令。刘邦高声道:“主动出击!”

    张良一惊,问:“正面?”

    刘邦说:“天下没有稳赢不输的战斗,韩信、彭越做不到的事,我能!这个机会,我自己创造!”

    汉军在刘邦的率领下进攻广武山的楚营,然而项羽却是闭门不战。虞子期、钟离昧、季布等将军不知就里,眼巴巴地看着项羽。项羽缓缓饮了一樽酒,抬头说:“这不正是咱们玩腻味了的把戏吗?你们忘记了?”

    季布摇着头说:“我还是不明白!”

    项羽说:“昔日我粮草告急,急于找刘邦决战,连威胁家小这种事情都做出来了,因为什么?那是因为不战,就是死路一条。你们想一想,他为何突然前来送死?”

    钟离昧问:“大王认为这是汉王的计策?”

    项羽说:“寡人不知道他有什么计策。寡人只是了解刘季这个人,在他的身上从来就看不到勇敢,从来就没有半点血性。说他不忍受辱,要争一口气,这才要和寡人决战……屁话!”

    虞子期点了点头,又说:“话虽如此,可如此龟缩寨中,也太窝囊。”

    项羽说:“刘季曾被我追得像只丧家野狗一般,那还不够窝囊,他不也忍了吗?他能忍,寡人比他更能忍。他此刻想打,必定是对他有利的。寡人偏偏不打!急死他!”

    刘邦的军士们围在楚军城寨之外叫骂了一番,还有人学着沐猴之舞,对方就是不应。刘邦突然就下令撤了兵。不过,就在他带兵出去打仗的时候,后宫里却上演了这样的一幕:戚夫人拿出一个包袱来,推给了卢绾。

    卢绾拒绝道:“我只是大王身边的一个小人物,没有一官半职,平日里当当跑腿的,若论本事,夏侯婴还能驾车,我却什么都干不了。您若有事相托,还是另请高人吧。”

    戚夫人不紧不慢地说:“我听说吕雉不喜欢你,曾经许给你的女人,被樊哙抢走成了樊夫人,她可没帮你说半句话。”

    卢绾道:“请王妃走吧。富贵在天,卢绾没那个命。”

    戚夫人说:“若我能让你富贵呢?汉王喜爱如意,你心里最清楚了。日后如意一定会继承王位,到时候,他自然会记得谁是他的恩人。就算他不知道,他的娘亲也会提醒他的。”

    卢绾想了想,问:“需要卢绾做什么?”

    戚夫人低声道:“杀了吕雉。”

    这一日,卢绾带了一队人马直奔楚营,还没有走到,却被随后赶到的樊哙给捉了回去。早就等在帐前的刘邦上去就是一脚,将卢绾踹了一个跟头问:“你要做什么?”

    樊哙说:“他说奉了汉王密令,前往楚营办事。”

    刘邦冷峻地看着卢绾,气得发抖。

    戚夫人连忙道:“大王息怒。卢绾想必是求战心切,这才犯了糊涂。”

    刘邦白了戚夫人一眼说:“你今天话很多。”然后转身又对卢绾道:“为何擅自出营?”

    卢绾就一句话:“卢绾没错!”刘邦生气地说:“回答寡人!”

    卢绾哼了一声,突然说:“擅自出寨,是奉了戚妃之令!”

    众人都惊讶了。刘邦扭头斜了戚夫人一眼。戚夫人脸如死灰地说:“卢绾你……”

    刘邦怒道:“你不准说话!卢绾,她让你做什么去?”

    卢绾说:“为了太公王后等人。”戚夫人身子摇晃,险些站立不稳。

    刘邦质问道:“去干什么?快说。”

    卢绾喊道:“戚王妃,事到如今,你还要瞒着大王吗?”

    戚夫人声音颤抖地说:“我,我瞒什么了?”

    卢绾说:“你送我的钱财就在我帐中,你还是向大王承认了吧!”

    刘邦侧目看着戚夫人,缓缓地问:“你们合谋要做什么?”

    戚夫人低头不语。

    卢绾说:“卢绾专程前去救太公回营!”

    刘邦拍案而起,说:“放屁!带着十几骑去救人?你想害死他们吗?啊?”

    戚夫人悬到嗓子眼的心沉了下去,机灵劲儿回来了,连忙挽住刘邦的手臂说:“确是我让他去的!那些财物,让他拿去买通看守。”

    刘邦皱了皱眉,坐下来说:“卢绾,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卢绾来了精神,挺身而起道:“前日里大王诱敌不成,我料此战必将拖到开春。太公可怜呀!从小到大,他待我就像亲儿子一般。我实在不忍心看着太公受苦,这才去找戚妃借钱!”

    刘邦骂道:“哼!蠢货!比猪还蠢!你当楚营是农地,想去就去想出就出吗?你当楚营的看守都是要财不要命的饭桶吗?”

    戚夫人低头道:“是臣妾愚钝。大王息怒。”

    卢绾被打了二十军棍,竟自连夜奔出了汉军阵地。刘邦得到消息,拍案而起:“我们被他骗了。戚姬那个蠢女人也被他骗了,连寡人都被他骗了!他从一开始,就决心要叛逃了!什么营救太公,全是谎话!谎话!”

    刘邦拔出剑,一下子将案几斩成两段,吼道:“寡人在此盟誓。有生之年,必杀此人。若违此言,有如此案!”转身对萧何说:“拟文,发告全军。从广武到关中。告诉每一个人,每一寸汉的土地,悬赏卢绾首级,赏万金!万户侯!”

    那边,卢绾正在军士的带领下,一步步走向项羽大帐。楚军将兵衣甲鲜亮,分列两边,面带嬉笑,对卢绾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

    “看!那人就是汉王的近侍,怎么投奔咱们来了?”

    “汉王要败了,怕死呗!”

    “脸皮真厚!听说他是汉王从小一起长大的呢!现在多像一只狗啊!”

    “丧家之犬!”

    卢绾面不改色,直至项羽大帐前。大帐前置着一个土坯台子,台子上置着一口大锅。军士们在锅底放置木柴,将坚冰砸碎,扔进锅里。

    项羽带着手下将领立于帐外,威风凛凛。卢绾走近,双手抱拳作揖道:“项王。”

    季布道:“大胆!见大王为何不跪?”

    卢绾说:“卢绾既非汉臣,又非楚臣,乃一介布衣百姓,为何要跪?”

    项羽向几位将军笑了笑,说:“看!好一番说客嘴脸。”

    卢绾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项羽走上一步道:“寡人不像汉王,不喜欢废话连篇,就问你一事,为何背叛汉王,投奔寡人?”

    卢绾冷冷一笑问道:“项王你急于听到回答吗?你就这么不自信吗?”

    项羽说:“天下众生,寡人最相信的就是自己,最不可信的恰恰是你的汉王!”

    卢绾道:“他曾经是我的汉王。敢问大王,你信我吗?”

    项羽微笑说:“不怎么信。”

    卢绾失落地说:“看样子,我是白来了。”

    项羽道:“听到军士们嚷嚷的话了吗?我楚军乃是堂堂正正之军,楚国乃是热血汉子的家乡,不需要一只丧家之犬。你若要讨一口吃的,寡人赏你。酒足饭饱就请滚回汉王那里,告诉他这等苦肉计,项籍已经看穿了。”

    项羽挥挥手,一个军士端着一个木盘过来,上面放着荷叶包着的一团肉、一壶酒。

    将士们开始嘲笑卢绾,纷纷叫道:“快吃吧!吃完了滚蛋!”

    卢绾并不生气,接过酒肉就吃,转眼间消灭得干干净净,擦了擦嘴说:“项羽,我吃了你的酒肉,便欠你一番人情,我一定会还你的。”

    项羽道:“请吧。咱们战场上见。”

    卢绾作揖,扭头就走。项羽看了看钟离昧,轻蔑地笑了笑。卢绾走出两步,突然回身奔向土台,推开两旁的军士,一下子跳入锅中!楚营兵将都吃了一惊,愣愣地看着他。

    项羽一点也不惊讶地说:“自春秋一来,游说之士都喜欢玩这跳锅的把戏。你看,寡人为你量身定做的锅,还合身吗?”

    卢绾正色道:“多谢大王。”

    项羽奇怪地问:“为何因此事道谢?”

    卢绾说:“卢绾已叛汉王,汉的兵将都要杀我,赏万金,万户侯。而大王也不肯相信我,要将我赶走。看来天下虽大,却无我容身之所,便请大王点火,将卢绾烹了吧!”

    项羽轻蔑地说:“如此激将之法,对我不管用。”

    卢绾道:“你今天烹了我,我还落得一个大汉忠臣的名声,为国而死。虽然是条丧家狗,能死得光彩一点总归是好的,强过在某个犄角旮旯被莫名其妙地砍了头献给汉王。”

    项羽微微一笑,挥挥手说:“听到了吗?点上!”

    军士们点火,锅下木柴燃烧起来。锅底的坚冰缓缓融化。卢绾平静地微笑着,看着项羽。

    半炷香的时间,锅底的冰已经融尽,锅里的水开始冒着热气。虽是严冬,卢绾已经满头大汗,仍自面带微笑。火开始旺了。

    “大王不可啊!不能烹死此人!”项伯满头皓发,匆匆奔来。

    项羽皱眉道:“前番不让我杀汉王家小,今日又是您!”

    项伯跺着脚说:“大王!此人连死都不惧,何不让他活着!管他是真是假,这般烹杀了,天下都要笑你残忍。”

    项羽不以为然地说:“军人,本来就残忍!”

    项伯又说:“还会笑你比汉王愚蠢呐!”

    卢绾说:“唉,那位老伯,他本来就蠢,别劝他。”

    虞子期这时候也说了一句:“不如先留着,要杀也不急在这一时。”

    项羽微一犹豫,挥手让军士灭火。两名军士提着木桶,内盛凉水,上去就要灭火。卢绾虽身在锅中,一把将一个军士推开,两个军士撞在一起,水桶滚翻。

    项羽大步过去,两步上了土台,一只手抓住卢绾手臂,硬生生地将他提了起来,摔到地上。再看卢绾,肩膀、脚底等处都已被烫得血肉模糊了。

    项羽皱眉道:“带他下去换身干净衣衫,敷上药。”说完就如同被人羞辱了一般,气鼓鼓地径直进帐了。

    满营兵将此刻都不说话,也讥笑不出了,直愣愣地看着卢绾。

    项羽回到大帐中,项伯说:“这个卢绾,不过是刘邦手下最没用的一个臭提鞋的。樊哙、周勃,灌婴、曹参,张良、萧何,那些跟从刘邦多年的家伙,哪一个不是功勋卓著,高官厚俸。他刘邦容不得一个没能耐的卢绾,嫌他不懂大局。羽儿你也不容吗?”项羽听着,不语。

    项伯又说:“老夫是你的叔父,却是楚国的臣子。言尽于此,听与不听,由你自己决定。说句心里话,你比刘邦强了千百倍,想必卢绾也这么认为才来投奔。你要得天下人心,没人能成为你的对手,除了你自己。”项伯说完,向项羽行礼,转身阔步出去了。

    项羽怔怔地呆了半晌,突然心头一痛,竟而不自觉落泪。虞子期正好进来,见状,转身欲走。

    项羽说:“子期留步。”

    虞子期走近,问道:“霸王何事伤感?我见项伯老将军出去,面带愤怒。”

    项羽缓缓坐下,说:“适才叔父前来劝诫,有那么一瞬,只是顷刻间,我恍惚把他认作了亚父。”

    虞子期一呆,低头,沉默。

    项羽倒了一樽酒,一饮而尽道:“叔父说得有理。寡人常年征战,杀的人越来越多,心却越来越小了。卢绾醒了吗?”

    虞子期说:“正要来禀此事。医师给他上了药,喂了些稀粥,性命已无碍。”

    项羽起身道:“咱们去听听他要说什么。”

    虞子期拦住说:“卢绾说,不想见大王。”

    项羽吃惊地反问道:“啊?不见?他不见我?”

    虞子期微笑着说:“我看那小子是个倔脾气,想是生您的气了。”

    项羽哈哈一笑,心情顿时就好了很多,说:“有意思。那就不见吧。这小子有点意思,有几分合我的胃口,怪不得刘邦不喜欢他。”

    卢绾在楚营里待了好几天了,一直不肯见项羽,却提出要见刘太公。项羽准了。

    刘太公和吕雉看见卢绾来了,都吓了一跳。卢绾上前便对太公跪下道:“老太公!卢绾来迟了!来迟了!”

    刘太公连忙去扶,说:“阿绾,阿绾!见到你太好了,我儿还好吗?”

    卢绾并不起身,只是答道:“刘季安好。”

    吕雉听到“刘季”的称谓,眉头一皱,观察着卢绾。

    卢绾问:“老太公的老寒腿还好吗?可有痛得死去活来的?”

    刘太公说:“唉!这么多年了,都是这样。”

    卢绾说:“还是让我给您捶捶吧。”说罢刚要起身,突然被吕雉按住,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卢绾道:“此事待我伺候过老太公再说。”

    吕雉厉声道:“不行!你被俘了?汉王派你来出使?”

    卢绾不答,只是帮刘太公按腿,一边按着腿一边说:“儿子不孝顺,只能阿绾来伺候太公了,可惜日后就没有机会了。”

    刘太公道:“这是说的什么话?”

    卢绾说:“若是卢绾做了错事,和刘季成了敌人,您还认我吗?”

    刘太公一呆。

    吕雉点头说:“我懂了。”

    卢绾站起身,退后一步,作揖道:“我已离汉王而去,现在是项王帐内的客人。”

    刘太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卢绾接着说:“从此以后,便请忘记有卢绾这个人吧。”

    刘太公要伸手去拉他,却犹豫了。

    吕雉问:“你便是来告别的吗?”

    卢绾说:“请容我最后尊你一声王后。若你能回得汉营,请当心戚夫人,她前日命我来杀你。”

    吕雉冷笑,似乎并不奇怪,只是问:“你既已背离了汉王,何故提醒我?”

    卢绾沉默半晌,开口道:“兴许是内心有愧吧。不过我已经选择了。就此拜别。”说罢深深一拜。刘太公心疼地看着卢绾,卢绾也黯然地看着他。吕雉冷冰冰地转过身去,仿佛卢绾是一团空气一般。

    他们见面的一言一行都马上被报告到了项羽那里,项羽命人将卢绾请来上座。卢绾道:“在下是无用之人,受不得这般礼遇。”

    项羽假意道:“我喜欢你的脾气。”

    卢绾被这话一塞,一股气憋了回去,松了劲儿。

    项羽说:“寡人日间听细作来报,传言你乃是因为引兵来救刘太公,这才遭到了汉王的毒打,险些丢了性命。”

    卢绾道:“大王的消息真灵通。”

    项羽目光炯炯地说:“寡人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卢绾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救人是我自己的决定,戚王妃本是让我来杀吕雉,实因我自小受太公照顾,这才阳奉阴违。”

    项羽和虞子期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卢绾抓起豆子嚼了几口,喝了一樽酒,说:“此般同坐同饮,汉王从未这样对待过我。卢绾不是愣头傻子,这份情义还是懂的。只是……”

    项羽端起桌上酒樽,对卢绾敬了敬,一饮而尽道:“兄真心请教。”

    卢绾说:“常听闻,项王脾气暴躁,最听不得人说他势弱。很多进谏的人都被砍了脑袋,就连范增都……”

    项羽脸色一变,怒道:“你是在故意揭寡人的伤疤么?”

    卢绾手一挥说:“罢了!卢绾认为,项王已半截身子入土,却还在这里妄自尊大,以为自己能战胜刘季,真是天大的笑话!”

    项羽一听,抓起卢绾叫道:“你再说一遍?妄自尊大?”

    卢绾直视项羽说:“天气转暖,春天一到,项王的死期将至,信与不信,随你!”

    项羽忍住不快,面色恭敬地说:“正因不明,才要相询。”

    卢绾道:“我不妨说得简单一点。就如今广武之势,项王和汉王势均力敌。项王之所以敢拖到春天开战,无非是认为韩信和彭越会隔岸观火,等待坐收渔利。我说得可对?”

    项羽点头道:“会打仗的人,都懂得这个道理。彭越、韩信不会不明白,你说呢?”

    卢绾说:“从战略之道而论,我认为项王说得对。很对!”

    项羽看了虞子期一眼。

    卢绾接着说:“我不懂战略。可我比你更了解韩信和彭越这两个人。或者说,从今日相处之中,我大概已知大王您的脾气。彭越是投机小人,会打仗,却毫无信义可言。对他来说,谁给的多,就帮谁。再说韩信。同样我不论什么天下大势,您认为韩信最看重的是什么?是面子。他在你营中多年却受到冷落,只是区区一个执戟郎中,屡屡被你呵斥。”

    项羽彻底没话了,沉默。

    虞子期说:“按兄所言,一旦开战……”

    项羽抢着说道:“汉军正面进攻,彭越断我粮道,韩信再从背后杀来,我必败呀!”

    卢绾说:“我曾说过,吃了您给的肉,喝了您给的酒,就要还这份人情。卢绾不喜欢欠人什么。请恕我又要提大王的伤心事。昔日荥阳之围,汉王本已走投无路,最后陈平使出离间计,这才苟延残喘。可见,再坚固的堡垒都是可以从内部瓦解的。大王没有子嗣,不懂其中奥妙也不奇怪。始皇帝死后,他的儿子们就因为继位之事相互残杀。可笑的是汉王家,还没称霸天下,还没老到入土,他的女人孩子就开始争位了。若不是因为这事,我也不会被逼到无路可走。”

    项羽急问道:“兄弟之策是?”

    卢绾说:“汉王手下分为三派。如樊哙、萧何,支持刘盈为嗣,这背后便是吕雉。如陈平、周勃,支持如意,这背后是戚夫人。更有张良还有区区在下,认为薄姬夫人更适合做太子的生母。只要薄姬为汉王生下一子,日后必为太子。”

    虞子期说:“兄所言,和我平日听闻完全一致。前日汉王病重之时,汉营中确实是险些刀兵相向。”

    卢绾说:“我有一策。项王不如与汉王划沟为界,永结同盟。鸿沟东面为楚,西边为汉。此番假意引兵退回楚地,休养生息。日久,汉营中必自乱!”

    项羽点头说:“你所言都极有道理,可汉王就不明白吗?他若是占尽优势,怎么会同意和我结盟呢?”

    卢绾笑道:“这就要用到吕雉和太公了,你留着他们毫无用处,还落得不义的骂名。汉王为了换回老子和女人,一定会同意结盟。而一旦吕雉被放回汉营,一定会对戚姬下手。那个时候汉王自顾不暇,哪还有能力来和你相争?项王您只用等上一两年,等汉四分五裂的时候,挥师西进,天下可定!”

    项羽看了看虞子期,心动了。

    和谈之事就这样戏剧性地开始了。项羽有意,刘邦也巴不得,两边一拍即合,很快就举行了仪式。

    在两军中间的一片山坡地上,两军大将重臣空手而立。一张案几,上面摆放着羊皮地图。项羽和刘邦歃血为盟。地图沿着鸿沟一分为二,鸿沟以东为楚,以西为汉。刘邦、项羽两个人执手,哈哈大笑。

    项羽挥挥手,当即释放了吕雉、刘太公等人。

    刘邦忍住激动,对刘太公和吕雉等人一笑。

    吕雉微笑着冲刘邦点了点头,带着家属们去了汉阵。

    项羽说:“旁的细节,便交由项伯和萧何先生去谈,如何?”

    刘邦笑了笑说:“那本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便由他们去谈吧。”

    项羽说:“寡人想和汉王单独聊聊。”

    刘邦点头道:“请。”

    这时候正是黄昏时分,在广武山上,刘邦、项羽带着剑,立于山巅。不远处有项伯和萧何对坐而谈。

    刘邦说:“这广武山不是天下最高峰,却也自有一番王者威仪。”

    项羽摇头道:“不。这里就是王者之峰。你刘季和我项籍。”

    刘邦说:“你觉得天下会有两个王吗?”

    项羽道:“昔日曾有几十个王。”

    刘邦笑笑说:“那是往日了。如今呢?”

    两个人各怀心思,目光相对。项羽先开了口道:“今后的事,谁又说得定。如今能够止兵干戈,不正是你我都期待已久的时刻吗?”

    刘邦说:“今日一别,来时再相见,会是什么样子,你有想过吗?”

    项羽摇头。

    刘邦说:“我在梦里倒是有过。我一直好奇,你杀了那么多人,平日里能不能睡踏实。”

    项羽道:“有时会惊醒。”

    刘邦说:“你不杀我,恐怕此生难以安然入睡吧?”

    项羽道:“你不也是如此吗?”

    两个人同时哈哈大笑。笑声响彻山谷,回荡良久。

    和平到来,双方阵营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汉营中更因为刘太公和吕雉的归来而增添了一层家庭团圆的浓郁气氛。

    这一天,又开始下起了雪。薄姬一个人站在山坡上,望着远方,微微出神,一把兽皮伞遮在薄姬头顶,是吕雉。她说道:“妹妹是绝顶聪明的人,能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薄姬说:“姐姐既然开口问,想必是极难作答。”

    吕雉道:“你会原谅那些心里想着要害你的人么?”

    薄姬心中雪亮,却不说话。

    吕雉说:“用这些话来问你,本来有些唐突。可我知道,汉营形形色色的人很多,真正从心底深爱着汉王、一心一意为汉王着想的人并不多。妹妹膝下无子,却不愿侍寝,实是为了避免太子之争。这份心思,吕雉了然。”

    薄姬说:“那便请王后成全了薄姬这份心意吧。”

    吕雉道:“自然。我也希望妹妹能懂我适才所问的意思。”

    薄姬微微点头。两个人俏立雪中,良久不语。

    这一日,在汉军营寨灶下,樊哙拦住一个侍从,看了看他手里的食盒。食盒内是一碗肉粥和一小盘干菜。

    樊哙道:“你小子没有偷吃吧?”

    宦人说:“将军说笑了。这是戚王妃的早膳,小人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

    樊哙狡黠地笑了笑,从食盒里端过肉粥,说:“是吗?我早就听说你们这些骟货手脚不干净,让我看看肉有没有少!”他一边说一边背过身去,一只手端着碗,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荷叶包,将一些白色粉末倒入粥中,用手搅了搅,说道:“嗯!看样子你没撒谎。去吧。”

    宦人接过碗,放入食盒中,匆匆地去了。

    戚夫人帐内,近侍女正逗弄着一只鸽子,宦人端着食盒走入。

    戚夫人看了一眼,心烦地说:“又是肉粥!成天吃这些,我都快吐了!端走!”

    近侍女说:“别忙。夫人,这是在阵前。大王为了体恤将士们的疾苦,也是两天才吃一次肉。对您,已是特别恩宠了。您若是置气不吃,大王知道了岂不是更加向着王后和薄姬了吗?”

    戚夫人点点头说:“端回来,放在这里吧。”

    宦人将食盒放下,退出去。戚夫人端起碗,吹了吹,伸到嘴边正要喝。吕雉突然冲进帐,二话不说将戚夫人手里的碗打翻在地,粥洒了一地。

    戚夫人生气地说:“王后这是何意?”

    吕雉冷笑着,并不答话。

    戚夫人叫道:“您在楚军中受了苦,有气往项羽身上撒去。我虽位不及你,却是汉王的妃子。”

    吕雉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言不答转身出帐了。戚夫人看了看近侍女,两个人都莫名其妙。近侍女手一动,手里的鸽子扑到地上,啄食肉粥。

    近侍女说:“王后的举动邪门得紧,我看夫人您还是早日回栎阳的好。”

    戚夫人不答,扭头看那鸽子,已然死了,吓得她一声尖叫。

    刘邦正与萧何议事,戚夫人端着碗冲了进来。

    刘邦骂道:“一点规矩都没有!”

    戚夫人气急败坏地说:“王后要毒死我!”

    刘邦呵斥道:“大军之中,不得胡言乱语。还不退下!”

    戚夫人将碗往面前一摊,说:“大王若不信,找个人来试试便知!”

    刘邦生气地说:“找谁?寡人来试如何?”

    戚夫人吓得忙跪下道:“是我出言无状。可臣妾适才所言,句句不假。不然找来王后,当面对质……”

    刘邦喝道:“够了!”

    萧何上前,接过戚夫人手里的碗说:“此事便由萧何代为调查,如何?”

    萧何端着那只碗,在悬崖边上站着,正自犹豫,一只手伸过来,将碗抢了过去,是薄姬。她说:“我在帐外都听到了。是不是令太医检验碗中残粥,便知真假?”

    萧何道:“这原是容易的事。”

    薄姬说:“然而丞相大人却犹豫不决,在这里站了有半炷香了。”

    萧何道:“不查,是欺瞒大王之罪。”

    薄姬点了点头,闻了闻手中的碗,忽然手一扬,将碗扔下了山涧。

    萧何微微一惊,但随即就懂了,欠身一拜道:“薄姬夫人深明大义,萧何佩服。”

    薄姬说:“似这等难处理的汉王家事,还是交给我吧。丞相的心里装了太多事,辛苦您了。”

    萧何说:“多谢夫人理解。”

    薄姬道:“项羽昨日便已率军撤退,然汉王却牢牢地驻扎在这冰天雪地里,丞相不该去问问吗?”

    萧何闻言,一愣。

    汉营前的空场上,众将士集结完毕,萧何上前道:“臣子们都到了,等待大王下令,回师关中。”

    刘邦故意问道:“噢?这就回去了?”

    萧何说:“协议已定,开春之前是不会再有战事了。此处冰天雪地,还是早点离去得好。”

    刘邦问:“子房,你觉得呢?”

    张良答道:“项羽虽然是个匹夫,却一向自负。他已经撤兵两日,大军到了百里外,要想回身偷袭您,也来不及了。”

    刘邦说:“这样啊?那好。传寡人命令,全军开拔,从背后突袭项羽。”

    所有的人都傻眼了,惊讶、愕然。

    张良说:“这是背信弃义的举动啊!”

    刘邦道:“战争是你死我活的较量,没有信义可言。等我打败项羽,我赢了,就是最大的信义!”

    半晌的寂静之后,陈平出列道:“就算这样,背后偷袭,以我们的实力还是不能击败项羽的。”

    刘邦微笑着说:“彭越和韩信的大军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众人再次惊讶。刘邦说:“寡人了解韩信的为人,以现在的局势,他一定会参与对项羽的合围。要是此时不打,等韩信在北方坐大,天下成了三足鼎立之势,他就不会再听寡人的命令了。寡人决定,现在就打!”

    萧何问:“万一韩信没来呢?”

    刘邦道:“寡人已经把所能给的一切许给了他,他一定会来的!”

    萧何说:“您这个赌注,太大了。”

    刘邦缓缓地说:“寡人信他们,也信你们。”

    刘邦穿上戎装,头也不回,在人群中走过,走到前面,环视众将,慷慨激昂地开始了誓师:“各位弟兄!自从秦灭亡以来,你们跟从寡人,同项王对敌,也有四年多了。这几年来,我们餐风饮露,受尽了困苦,同项王打了大大小小几十仗,没讨到过什么便宜。除了失败,还是失败!寡人乃是不德之人啊,多少次,几乎葬送了社稷,身死国灭。多亏了弟兄们不肯离弃,才挣扎到今天这个局面。项王以我老父、以寡人家眷的性命为要挟,使我迫不得已签下了一份和约。和约上说,楚汉将以鸿沟为界,鸿沟以西的土地归寡人所拥有,而鸿沟以东则尽归项王。和平到来了。真的到来了吗?你们相信,在这样情形下签署的和约,会有效吗?终于休战了。项王将率领他疲惫的师旅,退向彭城,去做休整。你们相信,他们不会再回来了吗?有人说项王是堂堂男子汉,是言而有信的王者。寡人不信这一点。寡人已经累了,气衰体弱,身又带伤,这仗,是多一天都不想打了。但是,为了让弟兄们能回到家乡,为了他日天下黎民不再受宰割,寡人今日,便向项王宣战,我将亲自率领弟兄们,做最后的一战!我等要尾随他,要追击他,要彻底地消灭他!弟兄们,你们愿意跟随我吗?!”

    众臣轰然欢呼:“愿为汉王死!”

    刘邦吼道:“战场上见!”

    临淄齐王宫中,灌婴进来说:“探马来报,彭越已经出兵了。”

    韩信抬了抬手,什么也没说,只是不紧不慢地喝着酒。

    曹参和灌婴急得头顶都要冒烟儿了。斥候风急火燎地奔进来。

    韩信问:“项羽的部队到哪儿了?”

    斥候说:“撤出广武后,一直往东南,应是往彭城而去。”

    韩信转身,看着背后的地图说:“曹参,以项羽的速度,此刻应在固陵附近。这里无险可守,是死地。”

    曹参说:“有垓下可守。”

    灌婴道:“以大将军的能力,若要进攻,任何人都守不住垓下。”

    韩信说:“去点兵吧。”

    曹参和灌婴一愣。

    韩信跺着脚说:“还等什么呀!我说的机会来了!齐地十五万兵马全部出击!合围项羽。”

    曹参和灌婴大喜,跪下高声道:“大将军英明!”

    项羽刚到固陵就接到了刘邦来袭的消息,他怒不可遏地骂道:“不要脸的东西!传寡人军令!全军停顿,在固陵部署,准备反攻!”

    虞子期说:“陛下!一心只想回到故乡,本来已经很疲惫的士卒,已经又冒着饥饿疲劳赶了很远的路了。这个时刻投入战斗,实在是对我不利啊!”

    项羽已经眼红了,说:“寡人管不了那么多了!立即调转人马,迎击敌人!寡人一直等待着同那家伙会战,却总是不得机会。如今,本已经缔约休战,他却敢于背信弃义,偷偷摸摸从背后实施袭击!哼,虽然机会来得太晚,但也正称寡人的心!非要亲手把他的头颅砍下来不可!”

    钟离昧说:“此处无险可守,还请大王先速速退回彭城,再与刘邦决战不迟。”

    项羽犹豫。

    卢绾说:“昧将军说错了。卢绾认为项王应该正面迎击汉军,必胜。”

    钟离昧道:“你放屁!”

    卢绾道:“项王可曾记得卢绾当日帐中所言。以大王的军力,和汉军在平原上正面对战,根本就不会吃亏。”

    项羽说:“那你告诉寡人,刘邦为什么发动进攻,他找死吗?”

    卢绾道:“定是汉王识破了我卢绾的计策。他这是狗急跳墙了,刘季在打赌。他心想只要能够拖住你,韩信和彭越就会前来增援。可他们的兵呢?”

    项羽疑虑,看了看众人。

    虞子期说:“确实是没有韩信和彭越的任何动向。”

    钟离昧说:“大王休听此人胡言乱语,此刻不退,若后路被抄,便是死路一条。”

    卢绾道:“若一举击溃汉王,韩信、彭越那时便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了。卢绾话说到这个份上,要不要听,大王自己决定吧。”

    众将纷纷表态:“陛下下令吧!下令吧!”

    项羽拔剑道:“我楚军作战,只进不退!寡人决定,依卢绾之计,我们要用闪电一般的速度打垮汉军!”

    众将陷入狂热。

    项羽骑在乌骓马上,挥舞着长戈,如同天神下凡。楚军士兵受到激励,纷纷奋勇出击!汉军扔掉旗帜,掉头逃跑。楚军的旗帜在滚滚硝烟中猎猎作响,高高飘扬!

    能和刘邦展开会战,一直是项羽梦寐以求的愿望。愤怒加上兴奋,楚军展现了惊人的战力。项羽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汉军很快就陷入崩溃。多亏周勃的军团全力阻挡,刘邦的中军主力才得以安全退入阳夏城内。刘邦下令守城,并深筑防御工事而闭门不出。

    阳夏城外,项羽高立马上,看着硝烟滚滚的阳夏城,虽千疮百孔,一时也攻不破。

    项羽道:“刘邦这个家伙,总是喜欢找些老鼠洞躲藏,刚打一仗,还没打痛快,他又龟缩起来!”

    虞子期说:“大王,眼见彭城运来的一点粮食又要消耗殆尽了。”

    项羽说:“加紧攻势!彭越和韩信有动静吗?”

    虞子期说:“梁地探马已回,彭越并没有发兵。而奇怪得很,末将这几日派往齐国的探马至今无一人返还。大王,臣以为,不该恋战,只要我们现下立即退回彭城,就还有机会。”

    项羽说:“不,不能走。这一次,绝对不能再让他活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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