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玥呆呆地坐在窗边,手上拿着一个未完成的荷包,许久都没有见她动过一针。几个丫鬟想要逗她开心,任凭她们破了嘴,她最多也就心不在焉地应上一声,好像整颗心都随着萧奕出征了。
哎。
百卉无奈了,每次世子爷只要是出了远门,世子妃就会有好一阵子都过得魂不守舍。
但也没办法,只能由着世子妃自己恢复过来,或者,若在府里的话,还能让白、橘它们过来彩衣娱亲一番……
想到家里的两只猫主子,百卉若有所思地往窗外看了一眼,本来只是随便看看,却不想竟然一眼就瞟到了灰正停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背对着窗户,似乎正低头啄着胸前的灰羽。
画眉顺着百卉的目光也看到了灰,两个丫鬟互相看了看,都想到一会儿去了。
就把这个艰难的任务交给灰吧。
“灰!”画眉熟练地摸出了一包肉干,打算把灰引过来逗世子妃开心。
灰在石桌上动了动,慢悠悠地转过身来,它这一转身,百卉和画眉才注意到原来在它身后,还有一个篮子,问题是——
这个篮子怎么看怎么眼熟!
两个丫鬟立刻就想到了,眉头抽动了一下。这个篮子不正是四经常提在手里的那一个?
果然,下一瞬,她们就看到一身白色绒毛的雏鹰从竹篮里探出头来,水当当的眼睛仰望着灰,发出稚嫩的啼叫声……
灰拍着翅膀飞了起来,利落地抓起了篮子,就朝窗户飞了过来……
百卉和画眉已经傻眼了,心里都浮现同一个念头:四知道寒羽在这里吗?
不过,这倒是个哄世子妃开心的好机会!
想到这里,画眉转头,兴冲冲地道:“世子妃,灰把寒羽偷过来了。”
果然,心不在焉的南宫玥微微一怔,闻声看了过来,下一瞬,就看到灰平展着巨大的双翼“咻”的一下从窗口滑翔进屋,然后把篮子放在了南宫玥所在的罗汉床上。
南宫玥惊讶地眨了眨眼,看看灰,又看看篮子里的雏鹰,不由扶额,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灰啊,它的行事果然是有阿奕的风格!
真不愧是阿奕捡回来的!
灰放下篮子后,在屋子里飞了半圈,也停在了篮子旁,俯首看着篮子里的家伙,轻轻地给它啄了啄绒毛。
南宫玥有些好笑地勾唇看着这一大一,若有所思地出了两个丫鬟的心声:“四怕是不知道吧……”他若是知道,肯定不会静悄悄的,恐怕早就找上门来了。
她们都知道平日里四要跟着官语白,没法一直照顾寒羽,因此白有大半时间是风行在照顾的,这十有八九是灰趁风行没注意,就把篮子叼到这里来了。
三人互相看了看,都有些忍俊不禁。这个灰啊,实在是机灵过头了。
“世子妃。”
百合的声音打破了屋子里的静默,她兴冲冲地挑帘跑了进来。
灰的体型这么大,这个竹篮子又如此醒目,她自然不可能看不到,眼中闪过疑惑的光芒,但心中还想着正事,便没有多问。
“世子妃,”百合屈了屈膝,语速飞快地道,“……他们都已经走了。”
百合口中的“他们”指的是那些被召集到守备府来的将领们。
尽管南宫玥没有让她们去盯着官语白那边,可是官语白召集众将来守备府,却有大半人抗命不遵的事,多少还是传到了她的耳中。
南宫玥并不担心官语白会压不住场面,果然才不过短短半个时辰,所有的将领就到齐了。而如今……南宫玥看了一眼色,这都已经过了申时了。
因他们在谈军情,自然不能随意打扰,除了最初上过一轮茶后,他们就连茶水都没要过,更别提午膳了。其他人倒也罢了,反正非常时期,饿一顿饱一顿也是常有的事,可是官语白的身子却比寻常人要弱得多。
南宫玥早早的就让人备好了午膳,听闻他们已经谈完了正事,她便问道:“百卉,午膳可热着?”
“是。”百卉道,“照您吩咐的煮了些粥,一直都热在灶上呢。”
南宫玥点点头,“你送去给官公子吧。”顿了一下后,她又补充道,“还有寒羽。”
在灰不满的啼鸣声中,百卉和百合一个提着食盒,一个提着寒羽的篮子去往官语白的住处。
灰也不甘心地追在后方,那盘旋不去的身形仿佛是在抱怨着:喂喂,你们在干嘛?我好不容易才把寒羽带回来的,你们怎么又还回去了呢?!
南宫玥无奈地透过窗子看着灰飞在半空中渐渐远去的身影,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轻快了许多,看得一旁的画眉暗暗松了一口气:幸好灰过来逗得世子妃喜笑颜开,嗯,今晚上给它加餐。
百卉和百合步履匆匆,很快就到了官语白的院外,还没进院门,就听到了四的质问声:“你不是信誓旦旦答应我会照顾好寒羽吗?”他的声音里几乎要掉出冰渣子来。
“我真的只是去了一趟茅房而已!等我回来,篮子就不见了。”风行无奈地为自己申辩,心里委屈啊,总不能让他提着寒羽去茅房吧?……就算他乐意,四也不乐意吧?
四冷冰冰地道:“那你不会把寒羽送来给我,然后再去茅房吗?”
百卉和百合好笑地互相看了一眼,并肩进了院子,就见不远处,四正愤愤然地和风行大眼瞪眼。
风行摸着鼻子,一脸的心虚。
看着这一幕,百合不客气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引得风行和四齐齐看了过来。
一看到百合手中的篮子,风行眼睛一亮,又看了看百合头顶上方盘旋的灰,恍然大悟道:“原来是灰偷了寒羽!”
风行狠狠地瞪着灰,这若是灰是一个人,他就直接上去好好教训他一顿了,偏偏那是一头鹰,自己怎么跟一头鹰道理啊!
这次真是亏大了!
百合不客气地大笑起来,“你还,连寒羽都看不住!”着她得意洋洋地挺了挺胸,“我以前养灰的时候,可没把它弄丢过!”
风行摸了摸鼻子,心道:那是因为没有另一头鹰觊觎你家灰,不像他们家的寒羽太吃香了!不止人见人爱,还鹰见鹰爱!
四连忙接过了篮子,见里面的雏鹰睡得正香,终于放心了。
百卉好笑提了提手中的食盒,起正事来:“公子呢?世子妃命我们给公子送午膳……”
四朝堂屋的方向看了一眼,道:“公子正在见客。”
百卉顺着四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的校尉正站在堂屋里,背对着大门抱拳禀告。
百卉眉眼一挑,立刻认出了这个背影。
那是——
莫修羽!
此刻,正在屋子里和官语白话的人正是莫修羽,他看来风尘仆仆,脸上都是细碎的胡渣子,眼中掩不住的疲倦。很显然,他一赶到雁定城,没有去洗漱更衣,就先跑来见官语白了。
可是莫修羽的表情却显得有些僵硬,在他出发前,世子爷就曾叮嘱过,让他回来以后直接找安逸侯回禀此行的结果,当时,他觉得奇怪,但是世子爷的命令就是军令,莫修羽也没有多问,只是心里隐隐猜测着世子爷是否不日就要出征。
一想到这一点,莫修羽就心急如焚,心知自己此行的任务关乎重大,因此快马加鞭而去,又日夜兼程而回,刚才他一回来,就得知世子爷一早出征的事,暗暗懊恼自己还是晚了一步。随后,他便听闻现在是安逸侯在管着三城事宜,心头更为复杂:世子爷怕是早有这个打算,才会那么吩咐自己的吧?……也不知道这安逸侯对世子爷做了什么,才逼得世子爷下了如此命令!
莫修羽心里越想越是不满,但他明白如今世子爷出征在外,绝非和这个安逸侯翻脸的时刻。
他勉强按捺下心中的不适,如实地禀告着:“……侯爷,此行末将带去的人全数平安返回,无一伤亡,只是有四五人出现了头晕的症状,还有两人出现了呕吐、腹泻,但是都没有大碍。”
“莫校尉,此行辛苦你了。”官语白含笑道,这句话发自肺腑,他计算过来回所需的时日,当然明白莫修羽一行人是付出多大的努力才能提早一日回来,还带回了这个至关重要的好消息。
莫修羽只把官语白的话当做客套,因此也是客套地回应:“侯爷,这是末将的本分。”
官语白半垂眼帘思索了片刻,看来这药汁的方向应该是对的……他沉吟着道:“这方子上应该还需要略作调整,这事儿还是得请林老太爷和世子妃帮忙了……”
着,官语白抬眼朝屋外看去,正要传唤四,却发现四身旁有两道熟悉的身影。
这倒是巧了。
官语白和百卉的四目相对,对着她做了个手势。
百卉和百合一起进屋,齐齐地给官语白请了安。
官语白让莫修羽把刚才的回禀又复述了一遍,百卉一脸慎重,又细细地问了那些人头晕、呕吐的症状维持了多久,面色,呕吐物是否有异状等等,莫修羽知道百卉是世子妃的贴身丫鬟,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另一方面,心中也庆幸:幸好世子妃在雁定城。万一这安逸侯存了什么私心想要夺权,还有世子妃可以振臂一呼,主持大局。
百卉执笔仔细地记下后,就立刻告辞,和百合回去复命。
南宫玥本来以为莫修羽至少要再过一两日才能回来,没想到他竟然提早回来了。她迫不及待地接过百卉记录的纸张,又吩咐百卉去取来方子,对照着两张纸细思起来。
或许其中银蛇根草的分量还可以再减一分,环根草则加一分,还有……
南宫玥聚精会神地执笔涂涂改改,仔细地调整着方子。
一旁的丫鬟们也忙前忙后,心想:世子爷不在,世子妃能有些事做,分分心也好,也省得成惦记世子爷以致魂不守舍的。
一炷香后,南宫玥终于放下了手头的笔,道:“我们去外祖父那里。”
这诺大守备府也就只有林净尘那里的草药最齐全了。
今日林净尘和韩绮霞都不在,伤兵营里有一个士兵的伤腿化了脓,军医判断可能要截肢,韩绮霞就匆匆拉了林净尘去帮忙看看还能不能治,所以院子里空荡荡的。
不过南宫玥对这里熟悉极了,也不用人带路就熟门熟路地往药房去了。心想,等她试制好了药汁,外祖父也差不多该回来了,正好拿给外祖父看看。
南宫玥嫌在药房里煮药闷得慌,就让人把红泥火炉搬到了院子里。
她挑好了草药,就亲自熬煮药汁,不一会儿,空气中就弥漫起了浓浓的药香和热气腾腾的白烟……
南宫玥一边观察着火候,一边漫不经心地问百卉:“这几日孙姑娘怎么样了?”
百卉一直派人在留意着孙馨逸,忙答道:“世子妃,孙姑娘最近还算安份,只是每日会去伤兵营帮忙……”顿了一下后,她表情微妙地又补充了一句,“傅公子去接韩姑娘的时候,已经偶遇过那位孙姑娘好几次了……”
南宫玥并不意外,扬唇浅笑,道:“若是她过些日子来请安,你就对她热络些……”接下来的好戏可就等她了。
南宫玥嘴上着“若是”,但语气却十分笃定,仿佛确信孙馨逸这几日就会再次找上门来。
百卉对南宫玥的命令一向毫无异议,立刻屈膝应了。
“咦,好像下雨了?”
空中,丝丝细雨飘落,落在南宫玥的脸上凉凉的。
南宫玥记得上次听萧奕王都已经有两个月没有下雨了,似乎还让人利用着来构陷五皇子,如今也不知道如何了……
起王都,如今依然没有下雨,但整个王都的百姓都已经知道,五皇子会亲自上祭台求雨,皆都翘首以盼。
到了钦监定下的吉日,帝后协众皇子与文武百官齐往位于皇家园林的祭台。
十一月的王都,空中的旭日已经压不过那瑟瑟的寒风,皇家园林中,大部分的树木植被已经随着冬日的来临黯然失色,唯有巍峨耸立的祭坛四周的古松依旧是郁郁葱葱。
巳时正,文武百官黑压压地跪伏在祭台的下方,唯有帝后站在站在前方,仰首看着上方的玉阶。
身着皇子蟒袍的五皇子韩凌樊行走在玉阶上,不疾不徐地朝着上方高高的祭台走去,每一步都是那么沉稳,每一步都是那么坚定。
祭坛四周的气氛庄严凝重。
一切按照祭的程序井然有序地进行着,韩凌樊高举着三炷香,三步一叩地登上祭台的最高处,对着帝牌位下跪上香。
一次,两次,三次……
在韩凌樊行三跪九叩之礼的同时,地面上的群臣也是同样磕着头,一个个看似虔诚恭敬,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没底,一些相熟的大臣之间都暗暗交换着眼神,无声地交流着:
“这五皇子求雨能管用吗?”
“我看不好……”
“既没有风,也没有一点乌云,怎么会下雨呢?!”
“……”
大臣们心里大都是暗道不好,今日五皇子向上祈雨后,这若是不下雨的话,他们这些人就得一直在此跪着,只要皇上不起身,跪上一两个时辰那都是轻的,弄不好,就是三个时辰,甚至四个时辰……
这若是最后下了雨,那还是一个得过去的结果,可若是就是不下呢?
岂不是证明了五皇子确实非真命子?
哎,这都两个多月没下雨了,真的会下就下吗?
下面伏跪在地的群臣各怀心思,而祭坛上的韩凌樊却是一无所知,仍旧专心致志地磕头求雨。
待他行完礼后,一个內侍对着后方做了一个手势,紧跟着,数以千计,不,是数以万计的孔明灯冉冉而起,带着万千的祈愿,朝空中飞腾而去,就像是那夜空中璀璨的星辰一般,越飞越高,越飞越高,陆续消失在那空中白色的云层中……
韩凌樊一眨不眨地抬首盯着空中的孔明灯,帝后亦然,尤其是皇后背后早就出了一身冷汗。
她如何不知求雨乃是在兵行险着,可是皇帝也晴霹雳一事对于五的名望伤害太大了,唯有如此才能压住朝野上下,乃至下百姓的议论。
否则,五的太子之位,总会有些不稳当。
皇后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拢成拳,她其实不信韩凌赋真会毫无私心的把求雨之法交给五,不过,皇帝告诉她,求雨只是一个过程,钦监早已经演算过象,是今日会有雨。哪怕最后没有雨,他也都安排妥当了,必不会让五去承受责难。
二十几年的夫妻,她自然是信他的。
皇后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祭台上的韩凌樊。
不仅是帝后,就连韩凌赋都是满头大汗,自己能否重新赢回父皇的信任就在此一举了。
筱儿只要将盐粉投入云层就可以降雨,为此,自己不惜人力物力,大手笔地准备了一万盏孔明灯……既然是筱儿的法子,一定会成功的。韩凌赋在心里服自己。
轰隆隆……
不知过了多久,空中突然想起了阵阵雷鸣,随之而来的还要阵阵寒风,直往人脖子里灌……
可是无论是帝后,还是百官都是面露喜色。
看这样子,分明就是要下雨了。
这时候,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仰首看向了空。
滴答,滴答……
几滴豆大的雨滴在阵阵雷鸣中砸了下来,起初只是几滴而已,砸在四周的松枝松叶上发出啪啪的声响,然后越来越密集,啪嗒啪嗒地落下,成为一片透明的水帘。
风声、雨声和雷声交织在一起,仿佛是上在合奏着一曲浩瀚的乐曲。
下方的群臣再也顾不得跪伏,都是喜出望外,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扯着嗓子欢呼起来:
“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其他人也紧跟着高喊,此起彼伏:
“下雨了!五皇子殿下果真是真命子啊!”
“没错,皇上火眼金睛,又怎么会看错人!我大裕后继有人啊!”
“……”
在那一片欢呼声中,韩凌赋的嘴角勾起,心中松了一口气:成了!自己费尽心力,这件差事总算是办成了!
这一次真是一石二鸟,一来,赢回了父皇的信赖;二来,也对五皇弟和皇后释出了善意,以五皇弟的性子,必然得领自己这个情!
韩凌赋眼中闪过一抹锐芒,嘴角的笑意更深。这才是第一步……
祭坛上,韩凌樊亦是喜形于色,他的衣袍早已经被雨淋湿,湿哒哒地裹在了他身上。
他抬起俊秀的脸庞,任由雨水落在他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下雨了!太好了,下雨了!”
“殿下,”身后的太监声地提醒道,“雨大了,心淋坏了身子。”
韩凌樊应了一声,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脖颈话落,模糊了他的视线,可是韩凌樊却觉得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和父皇、母后分享这个好消息,疾步地沿着玉阶往下方走去……
忽然,他脚下似乎滑了一下,身子在半空中摇晃了一下,失去了平衡。
下方的皇后立刻注意到了这一点,瞳孔猛缩,失声喊道:“皇儿……”
在皇后的尖叫声中,韩凌樊瘦弱的身子从玉阶上踉跄地摔了下来,沿着那冷硬的阶梯滚落……
四周一片死寂。
唯有那风声、雨声和雷声不绝于耳,隆隆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