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亮起,整个雁定城还静悄悄地,但是守备府中南宫玥所居的院子里已经忙碌、喧哗起来。
一大早,南宫玥还没用早膳,韩绮霞就急匆匆地跑来了,还带来了一碗浓浓的褐色药汁。
这碗药汁自然不是给南宫玥喝的。
“玥儿,你快瞧瞧,外祖父这一次的方子应该差不多……”韩绮霞急切地把放着药碗的木制托盘端到了南宫玥的跟前。
看着韩绮霞端着那盛满药汁的大碗却步履如飞,南宫玥不由得有些替她紧张,直到她放下托盘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里不知道第几次地叹道:霞姐姐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霞姐姐,快坐下。”南宫玥拉着韩绮霞的手坐下,没有漏掉韩绮霞眼下那圈疲倦造成的阴影。
自从两日前莫修羽回来后,南宫玥和林净尘就开始调整药汁的方子,修改了几次,他们始终觉得不满意,希望尽善尽美。
这个药汁将用于南疆军,若是士兵们的身子出现不适,就会影响到与南凉的战争,实在是事关重大,一点也马虎不得。
一直到昨晚,他们还是推敲、商议到了半夜,才各自散去……
现在还不到辰时,但是这药汁却已经熬好了,南宫玥算算时间,想必外祖父和霞姐姐是起了个大早,没亮就开始忙碌了。
南宫玥没有道谢,以他们之间的关系,谢实在是太客套,很多事自己只要铭记在心就好。
南宫玥定了定神,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这碗药汁,观其色,闻其香,食其味……她沉吟片刻,脸上露出喜意,道:“霞姐姐,恰到好处,这一次一定可以了!”
韩绮霞也是喜上眉梢。
南宫玥沉吟一下,吩咐道:“百卉,你把这药汁送去官公子那里,然后再在守备府前贴张告示,再招募一些妇人来帮忙。”接下来是要大量制作口罩了,上次招募的妇人还不够。
“是,世子妃。”
百卉领命而去,她前脚才走出,后脚百合和画眉就提着食盒进来了。
韩绮霞完全没注意到,她的思绪还沉浸在药汁的事情上,又道:“玥儿,关于药……”
“霞姐姐,”南宫玥却是柔声打断了韩绮霞,“这事还不急在一时半儿……你还没用早膳吧?”
她听似用了疑问的语气,但是看着韩绮霞的眼神却十分的肯定,看得韩绮霞面露赧然之色——不用,答案昭然若揭。
南宫玥心中叹息,赶忙用眼色示意画眉摆膳。
“百合,你带些粥去外祖父那里。”南宫玥吩咐道,以外祖父的性子,一忙起来,就容易废寝忘食。
百合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急忙去了。
早膳一如即往的很简单,也就一碗粥加两碟菜,只是今日却多了一份金丝卷饼……
一看到北方的金丝卷饼出现在南疆的饭桌上,南宫玥和韩绮霞的表情都有些微妙,一种淡淡的思乡之情萦绕心头。
她俩因为不同的理由离开了王都,不过有一点却是相同的——
她们都无怨无悔!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释然地一笑,就着金丝卷饼回顾起这久违的滋味。
这金丝卷饼的味道居然不错,南宫玥微微挑眉,嘴角翘起。
画眉在一旁解释道:“世子妃,府中的刘厨子以前为了王都来的客人学过几道王都菜,今儿就特意做了这金丝饼给世子妃您尝尝……”其实是几个丫鬟想着南宫玥最近食欲不佳,就特意去问厨子会不会做王都的吃,结果厨子还真的会……
韩绮霞点头赞道:“这大厨的手艺不错,改我要去跟他学学,以后也可以做给外祖父吃……”着,她脑海中浮现另一道身形,他应该也会喜欢吧?
南宫玥就坐在韩绮霞身旁,自然注意到她微妙的表情变化,心中了然,故意道:“画眉,你让厨子做一些也给傅三公子送去。”她还笑吟吟地瞥了韩绮霞一眼,带着一丝调侃。
“是,世子妃。”画眉屈膝领命,脸上掩不住的笑意。
见状,韩绮霞俏脸上又浮现一层淡淡的红晕,不去理南宫玥,垂首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食物上。
南宫玥也见好就收,用起早膳来。
两人都食欲不错,把这一桌的早膳吃得七七八八。
这时,出门办事的百卉也回来了。主仆几人就去了西稍间,这间屋子不大,是南宫玥特意命丫鬟们收拾出来的一间书房,是她平日里看书、理事的地方。
由百卉在一旁伺候笔墨,她们继续商量起早膳前未尽之事。
韩绮霞早就憋了满肚子的话,一坐下,就问道:“玥儿,咱们现在的药草准备得如何了?”这若是药材一日不到,雁定城这边就如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南宫玥笑着道:“周大成的飞鸽传书,我们要的药材已准备得七七八八了……我还打算找安逸侯从军中再借几个军医过来帮手。”不同于制作口罩,任何一个会点女红的姑娘、妇人都可以帮上忙,制药却细致琐碎许多,必须请懂医的人出马才行。
见南宫玥心里也早有了计较,韩绮霞放心了,道:“玥儿,外祖父也是这么的。”这种药汁关乎军情,也不好随意在城中聘大夫,最合适的人选还是军医。
两人仔细地商量起了制作药汁的事,从采药、炮制到熬制成药汁,她们打算分成几个步骤,每个步骤分开进行,以提高效率。
百卉在一旁执笔记录,熟练地整理成了几张简明扼要的单子,再由南宫玥和韩绮霞过目。
这一忙碌起来,时间就过的极快,眼看午时都过去了,画眉挑帘进来,正要提醒两位主子用些午膳,却不想府中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门房派人来禀,孙馨逸来了。
百卉想着前日世子妃还孙馨逸最近会来请安呢,果然是来了!
不一会儿,一身素衣、装扮清雅的孙馨逸就在一个丫鬟的指引下款款地来了。
孙馨逸优雅得体地给二人行了礼,清丽的脸上笑吟吟的,表情温柔娴雅。
“孙姑娘免礼。”南宫玥客气地抬了抬手道,示意孙馨逸坐下。
韩绮霞礼数周到地欠身回礼。
那一日她和孙馨逸在守备府中闹得不欢而散后,两人次日就在伤兵营再次相遇,当时孙馨逸曾私下里向她道了歉,自己是一时糊涂钻了牛角尖什么的……
这并没有让韩绮霞释怀,反而更是觉得此人心中杂念甚多。她的心中有些唏嘘,不禁为那过世的孙守备和孙夫人感到叹息,只希望孙家满门英烈不会因为孙馨逸举止有失而白玉有瑕。
不过,就算韩绮霞认为孙馨逸不可深交,可对方毕竟是忠烈之后,该有的礼数也不能少。
孙馨逸对于韩绮霞的疏离心知肚明,却仍旧是落落大方,若无其事地在韩绮霞的对面坐下了,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温和的笑意。
画眉迅速地上了茶点后,孙馨逸微笑着道出了来意:“世子妃,韩姑娘,冒昧来访,失礼之处还请勿见怪。雁定城这个季节多有毒虫出没,馨逸这几日缝制了几个香囊,在其中放了一些雁定城一带特有的避虫草,特意送来与二位。”
话的同时,她的丫鬟采薇拿出两个香囊,一个是玫瑰红色,一个是青莲色,她恭敬地把前者呈给了画眉,又把后者送到韩绮霞手中。
一看就知道颜色,就知道是孙馨逸专门为南宫玥和韩绮霞挑的布料,并精心缝制的。
南宫玥打量着着手中的香囊,上面绣着一对精致的石榴,象征多子多福——这位孙姑娘着实有心了。
南宫玥把玩了一番,就把香囊交给画眉收了起来,含笑赞道:“孙姑娘的手艺真是不错。”
闻言,孙馨逸提在半空中的心骤然放下了,她原本担心韩绮霞会仗着与世子妃交好,而在世子妃面前任意污蔑自己,还好,世子妃是个明理大度的。
孙馨逸整个人踏实了,连纤瘦的腰板也因此挺直了不少,顺势道:“世子妃,馨逸方才来的时候,正好在守备府门前的告示栏上看到您在招募妇人帮忙制些女红,馨逸也想一试……”着,她的表情中露出一丝悲壮与伤感,“先父先母为雁定城而亡,馨逸不过一介女流,不能上战场为父母兄弟报仇,却也希望能凭借微薄之力为雁定城尽一份心意,还望世子妃成全。”
南宫玥微微一笑,欣然应了:“孙姑娘有此心甚好,如今正是缺人手的时候,那我就不客气了。”
跟着,她转头吩咐百卉:“百卉,你且告诉孙姑娘需要制些什么东西。”
百卉自然是屈膝应了。
成了!孙馨逸嘴角的笑意更浓。
她是庶女,自就擅长察言观色,讨人喜欢。
从第一次来向南宫玥请安时,孙馨逸就开始琢磨她更喜欢哪种性情的人,看到南宫玥与韩绮霞交好,她更是努力让自己的行事作风去肖似韩绮霞……
韩绮霞温柔,自己就要比她更温柔;
韩绮霞单纯,自己就要比她更单纯;
韩绮霞无害,自己就要比她更无害……
果然,世子妃近日来对自己愈发和善。
总有一日,自己必能取代韩绮霞的地位,届时……
孙馨逸的眸中闪过一道利芒。
南宫玥淡淡的笑着,唇角划过了一抹似有若无的孤度。随意地寒暄了几句,她就让百卉把孙馨逸带下去了。……半个时辰后,孙馨逸带着一些纱布告辞。
主仆俩步行回了东大街的一个两进的院子里。
这是南疆军重新夺回雁定城后,收拾出来让她们暂居的。
景千总与孙守备交好,对孙馨逸就如同自己的晚辈一般,本来见她身旁只有一个叫采薇的丫鬟,还特意来问过要不要再想派个丫鬟过来,以免得委屈了她。可是孙馨逸乖巧懂事地拒绝了,并义正言辞地表示要与城中的百姓同甘共苦,坚持自己有采薇一个就够了。
景千总一个大男人自然不纠结这些事,于是就也没再提,只隔几日让人送些米粮过来。
因此,现在这个院子里除了一个粗实婆子每日上午过来帮着做些洒扫,也就孙馨逸与采薇主仆两个而已。
但今日,孙馨逸才进屋,就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彷如幽灵般,无声无息。
一个皮肤黝黑、身形干瘦的男人正坐在桌边,目光冰冷地看着孙馨逸。
“……”孙馨逸身后的采薇吓得瞬间瞠大了眼睛,差点就失声尖叫出来,她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孙馨逸也是俏脸发白,勉强镇定地吩咐采薇道:“你去外面守着。”
“是……姑娘。”采薇讷讷地应了一句,看了那男人一眼,又被对方冷酷的眼神吓得身子一缩,慌慌张张地跑到院子口去了。
那男人冷笑了一声,不慌不忙地坐在原处,眼睁睁地由着那丫鬟跑出去,倒也不怕对方去搬救兵。
孙馨逸咬了咬牙,终于问:“你……你想怎么样?”她的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握成了拳头。
男人一挑眉,开门见山地问道:“孙姑娘,世子妃现在是不是在雁定城里?”他的语调生硬,明明字字发音准确,却带着一种怪异的不和谐感,还隐隐透着一丝不屑与嘲讽。
原来他的目标是世子妃……孙馨逸高悬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点了点头。
“看来你已经见过世子妃了?”黑衣人眯了眯三角眼,若有所思地又问。
孙馨逸感觉自己的心又提了上来,却只能又点头。
男人摸了摸满是胡渣子的下巴,接着抛出了一连串问题道:“跟我世子妃的性情,身旁又有多少护卫?镇南王世子与她的感情又如何……”
听着这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孙馨逸的心彻底地沉了下去,一种不祥的感觉油然而起,偏偏,她已经泥足深陷,再也爬不出来了……
一炷香后,那男人就悄无声息地翻墙离开了,从头到尾,除了孙馨逸主仆外,整条街上都不知道这里来了不速之客。
当,一只灰色的信鸽扑棱着翅膀从城中的一个角落飞出……当晚,信鸽就飞入了登历城的某个府邸中。
黑膛脸的南凉副将科南力当即就把信鸽带来的密信呈给了主帅伊卡逻。
“大帅,这是从雁定城送来的飞鸽传书!”
伊卡逻微微颌首,这飞鸽传书来得倒是时候。
今日一早,他就得报,镇南王世子萧奕率领大军抵达了永嘉城,此举透着战意,想必待对方扎营整军之后,就会正式进攻登历城。
两方停战数月后,终于要再燃战火,伊卡逻心中没有恐惧,只有期待,甚至是热血沸腾。
他虽没有料到萧奕竟然会率先出兵,但这个时机实在是太好了!
如今正是十一月中旬,千曼兰盛开最旺盛的时候,也就代表着,会有更多的花粉飘落。
而他花费数月所布置下的一切将会成为瓦解南疆军的关键!
这一战,南凉必胜!
伊卡逻飞快地接过信纸,一目十行地往下看,目光很快在镇南王世子妃这几个字上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镇南王世子妃刚抵达雁定城的时候倒也还算低调,探子也差点看走了眼,但显然这是个张扬的女人,没安份上几日就在雁定城里大招旗鼓的招募妇人们做些奇怪的女红,这一张扬,自然就瞒不过他安插在雁定城的探子,早几日他就已经得了飞鸽传书,知道了此事。
上次在骆越城,他们费尽心机掳镇南王世子妃不得,反而损失惨重……最后九王被擒,雁定城和永嘉城被对方一举拿下,这一桩桩、一件件,伊卡逻至今想来,还是恨得咬牙切齿。
这次倒是她自己递上来的机会。
虽按他原本的计划,这一战也能赢,但是有镇南王世子妃在手,不定会更加顺利。于是,伊卡逻当即就让那探子继续去打探……
伊卡逻飞快地看完了手中的信纸,嘴角勾出一个阴狠的笑意。
与骆越城传回来的消息一样,萧奕和他的世子妃感情颇佳,上次,萧奕胆敢拿九王作为盾牌,攻打雁定城,这一次,他必会让萧奕好好体会一下,什么叫作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
不但如此,还有一个他意料之外的好消息……
一旁躬身而立的科南力见主帅的心情不错,大着胆子出声道:“大帅,当日那个女人,总算是有了用处,没白留她一条命啊!”他抱拳殷勤地道,“大帅真是英明啊!”
当初在他看来,这么个弱女子,一刀杀了,或者送到红帐去就是了,没想到这女子还有这样的用处!
伊卡逻随手把那封信放在了书案上,意味深长地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有时候一颗的不起眼的棋子,就会对棋局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科南力听得似懂非懂。
伊卡逻又道:“……萧奕前几日匆匆命人出城去护送一批重要的东西到雁定城。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那应该是一批铁矢,科南力,我要你把它给劫下来!”
“铁矢?!连弩用的铁矢?”科南力震惊得脱口而出,脸色不太好看。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竟然设计出了那样恐怖的连弩,堪称是一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利器。这若是整个南疆军都可以配备上这种连弩,他们南凉军是输定了。
只是连弩所用的铁矢需要大量的铁矿,南疆军是决不能大规模地配备这种连弩兵的……
铁矢既是连弩的优势,令其锐不可当,但同时也是连弩最大的缺点。
科南力定了定神,恭敬地问道:“大帅,您是如何知道这批东西是铁矢呢?”探子来的密信,他也看了,信上分明就没有提一句关于铁矢的事。
伊卡逻沉着地微微一笑,道:“萧奕率兵出征,却把他的神臂营都留在了雁定城,你为何?十有八九是还缺了点什么……”那么缺的是什么呢?自然是就是神臂营最缺的铁矢了!“只可惜,萧奕永远是等不到这批铁矢了。”
“大帅,一切就交由末将吧!”科南力摩拳擦掌地道,两眼迸射出嗜血的光芒,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了。他们已经憋屈了好一阵子了,由着那些南疆军劫走了他们两批粮草,还杀了他们南凉不少士兵……新仇旧恨加起来,也该好好算一算了!
伊卡逻沉声不语,起身走到墙面上的舆图前,看着雁定城附近的地形,视线先落在雁定城南方的雨澜山……这条道是接下来的关键,现在还不能用,所以……
他的目光左移,又停在了雁定城西南方十几里外的一片沼泽上,眼中闪过一抹果决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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