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虎看着劫持了邵玉华后加速逃离的汽车,似自言自语又似问李云龙发问:“半路杀出来的是哪一家的程咬金?”
李云龙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难道是第三者插足?”
“什么时候了,你老兄还开玩笑?”陈虎有些不满。
“我这个人有毛病,环境越紧张,我神经越松弛,没办法改了。”
“大侦探的臭毛病。我们追不追?”
“气球飘起来了,就让它飘飘,我们好知道风从何处来。”
就在这时,又一辆汽车从他们身边超过去,直追前面的那辆车。
李云龙笑笑说:“有点意思了。刚才我们要是光追上去,这第二辆车就不一定敢追了,岂不少发现一个重要环节。”
陈虎心里这才承认,作为国际刑警的李云龙比他厉害。
“云龙,我们怎么办?这两辆车的来历都不清楚。”
“别慌,我们不能贸然去追,你我都没有枪,发生遭遇战,只能被动挨打。我马上和莫提乃将军联系。”
李云龙用手机拨通了侦剿部的电话。
“将军,邵玉华刚刚被劫持了,劫持者身份不明。另外一辆车去追劫持者的车。这第二辆车是侦剿部的吗?”
“李警官,这两辆车都不是侦剿部的车,但一切都在我的控制之下,你们没接到通知之前不要有任何动作。”
“明白,谢谢。将军让我们等他的通知。”
第二辆车在公路上被侦剿部强行堵截,理由是“在旅游区超速行车”。
车里是持香港护照的华人和持美国护照的洋人。他们被带往警察局。
第一辆车扬长而去。
在第一辆车里,波肯塞对他的马仔说:“把她嘴上的胶布拿下来。”
原来,邵玉华刚被拉上车时嘴上就被贴上了宽胶条。
“我们认识一下吧,邵小姐。”
邵玉华听到只有郝相寿一个人知道的乳名,心才不那么慌乱,但嘴唇禁不住颤抖。
“你是?”
“我是郝相寿先生的朋友,叫波肯塞。以后你就叫我老波。”
“郝先生呢?他怎么不来接我?打电话他也不接?”
“郝先生只在泰国呆了一天,已经返回柬埔寨了。”
“柬埔寨?”
“对,郝先生是柬埔寨人了。我受郝先生之托,把你带到柬埔寨和他会面。其实,我观察你好几天了,确信你没被任何人跟踪,才用这种突然袭击的方式请你上车。中国人很喜欢用突然袭击的方式,对吧?”
邵玉华出了口长气:“你们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中国公安呢。”
“中国公安?”波肯塞大笑,“他们那一套,我懂,还是我的老师呢。邵小姐,你的护照我准备好了,就缺一张你的照片。我们现在就去办这件事。”
泰国侦剿部办公室。
莫提乃将军说:“现在,一切都清楚了。可以肯定地说,你们要缉捕的郝相寿不在泰国境内。柬埔寨前红色高棉分子波肯塞是郝相寿的同伙。我们在波肯塞的汽车里安装了窃听器,窃听了车载电话。知道了波肯塞受郝相寿的指使,要把耶玉华带往柬埔寨,他给邵玉华预备了一份假护照,并订了两张去金边的机票。他们两个人一出境,我就没办法了。由于大量柬埔寨难民进入泰柬边境一带,泰柬两国政府都有些麻烦,我们不便插手柬埔寨警方的事务。以后的事情,我对你们就爱莫能助了。”
“谢谢,”李云龙从沙发上站起来,“我们非常感谢将军的协助。请将军放波肯塞与邵玉华出境,我们直接与柬埔寨警方联系。”
波肯塞与邵玉华登上了飞往金边的小飞机。他们全然不知一举一动全在李云龙、陈虎的严密监视之中。
焦小玉因重病于前一天乘机回国,同时向上级汇报。
李云龙和陈虎坐在波肯塞与邵玉华后面的第三排座位上,在机上没发现波肯塞与什么人接触。
登机前,李云龙已经与柬埔寨警方取得了联系,请求对波肯塞进行监视。
飞机在金边降落了。一出机场,波肯塞与邵玉华就消失在人群中。
李云龙和陈虎心里蒙上一层阴影,在一个陌生和混乱的异国首都他们觉得力不从心。
三天后,李云龙、陈虎到金边警方询问郝相寿的下落,得到的答复使他们亦喜亦忧。
警方已拘留了郝相寿和邵玉华。但当李云龙提出与郝相寿见面时却遭到拒绝。对方的理由是这个人持有柬埔寨的护照及其它合法证件,姓吴不姓郝,是华裔柬埔寨人,不是中国人。如果你们拿不出证明该人是中国籍的有力证据,不能见面,更不能讯问。外国政府无权到柬埔寨境内逮捕一名柬埔寨公民。
警方态度坚决,没法通融。
“陈虎,你只有飞回去了,把郝相寿中国籍的法律文书准备齐全,我们再与他们交涉引渡的事情。”
陈虎乘机转道回国。
李玉龙要求金边警方对郝相寿严格看押,不能脱逃,不能自杀。
波肯塞买通了警方,到监狱看望郝相寿。
“老郝,中国警方持有国际刑警组织对你的红色通缉令,这边警察不得不把你拘留。但你有合法的柬埔寨公民身份,暂对不会把你交给中国警方。但一旦中国拿出充分的证据证明你是中国籍,他们也不得不交出你。”
“老波,你有什么办法?我答应过你的一定兑现,我把香港银行的钱取出来分一半给你,一百三十万美元呢。”
“只有一个办法,怕你不接受。”
“你说说。只要不回中国受审,什么条件我都接受。”
“实话告诉你,警方我有很多朋友,能买通他们。但你的钱远在天边,取不出来。有人愿意出钱买通警方,不过,他们有条件。”
“什么条件?”
“告诉你,当初劫持你的人,在泰国就盯上找了。他们已经到了金边。他们答应出钱,交换条件是你交出黑皮本。你的黑皮本那么重要?”
郝相寿失望地叹口气说:“如果中国政府掌握了黑皮本,就掌握一些重要人物经济犯罪的证据。我想,黑社会之所以这么关心黑皮本,一是某些经济案件与他们有牵连,而那些人在表面上又是德高望众的社会公众人物,他们栽不起这个跟头;还有就是中国的某些官场人物与黑道人物有交易,怕曝光。”
“你保自己的命要紧,何必替他们保全面子呢!”
“我要是交出去,他们就会要我的命,他们是要杀人灭口的。不,不能交给他们,其实也不在我手里,早在香港时就寄存在一家银行的保险箱里。不过,没有我亲自到场作指纹确认,他们就算知道地方也取不出来。那是我活命的法宝呀!”
“那么说,中国警方缉拿你,也是冲黑皮本来的?”
“是呀,我是腹背受敌,两面夹击。老波,你去跟他们说,只要他们保证我不让中国警方抓回去,我答应永远不公开黑皮本的内容;在我认为安全之后,可以把黑皮本交给他们。现在,是绝对不能交出的。”
“我去谈谈试试吧。”
“等等,你去跟他们这样谈,你就说,如果郝先生被中国政府引渡回去,他一定会交出黑皮本,那时你们就曝光了。”
“好,我就这样说。”
由于李云龙的再三交涉,警方不得不同意李云龙与邵玉华会面。
警方拿不出拒绝李云龙会见邵玉华的理由。从邵玉华身上搜出了中国身份证。邵玉华持的是泰国护照,泰方出示了证明,证明该护照是伪造的。
邵玉华被警方拘留后从她身上搜出三张信用卡,认为她是个有钱人,对她格外重视。讯问时又打又骂,让她说出有多少钱,企图榨她的油水。她忍受不住折磨,说自己是中国人。她的口供记录在案,警方鉴于邵玉华是中国籍的事实,只好同意李云龙会见的要求。
李云龙深知邵玉华是个重要的人证,她能证明郝相寿是中国籍,因此对她很客气。
邵玉华自从饱受警方折磨后已经花容失色,眼窝深陷,神情呆痴。
在两名柬警在场的会见室里,李云龙从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警察确认后交给了邵玉华。
“邵小姐,我是中国警官李云龙,我们一会儿谈些事情。你先吃巧克力,你需要补充营养。”
邵玉华贪婪地吃起来,在这种地方能吃到巧克力是她不敢想的事。
“慢点吃,不着急。小邵,你的问题要说严重也很严重,但你与郝相寿有根本的区别。郝相寿是国家公职人员,他贪污受贿,参与了重大经济犯罪,罪大恶极,必须受到法律的严惩。你呢,是权色交易的受害者,只要你态度好,回国后把问题交待清楚,政府会给你一条出路,立功赎罪,立大功还可以考虑对你免予起诉。”
“真的?”
“一切决定于你的态度。你冒着生命危险偷渡出境,不是为了投奔郝相寿吗?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郝相寿自身难保,怎么能保护你呢。再说,如果你手里没有三张必须依和郝相寿联合署名的信用卡,郝相寿根本不会和你联系,他要的是钱,不是你。你还年轻,甘心为郝相寿当陪葬品?值得吗?”
“那…俄已经到了这步……还能怎样?”
“你还有活路,过以前那种花钱如流水的生活是不可能了,但做一个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完全有机会。就看你的态度了。”
“我该怎么办?”
“其它问题以后再说。眼下,你要做到两件事。第一,你要如实地向警方承认自己的中国公民的身份,并坚决要求回到祖国;第二,你要以你与郝相寿几年来的交往经历来证明郝相寿是中国公民。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你都要这样如实地讲。你做到了这两点,就是你态度好的具体表现。但同时我也要警告你,不要心存侥幸,不要与自己的祖国为敌。国家利益不容侵犯,与祖国为敌你是没有好下场的。”
邵玉华点点头说:“我记住了。在这儿,我也受不了啦。他们老认为我有钱,天天折磨我。再不回国,我会死在这儿。”
邵玉华突然放声痛哭。
陈虎与两名干警、一名国籍法律师、一名外交官到了金边,带来了一个密码箱的材料,足以证明郝相寿和邵玉华的中国籍身份。
见了面,李云龙第一句话是:“见到小玉没有?”
“没有见到她,时间太紧。她住院了,高烧不退,方书记说她得了一种热带病,怕生命还有危险呢。我来时打了一个电话,说她仍然昏迷不醒。”
尽管黑道出了高价行贿警方,但由于李云龙提供的材料充实,又通过外交周旋,特别是邵玉华的人证,柬警方及法院认同了郝相寿、邵玉华的中国身份,并同意引渡。
在机场,八名柬埔寨警察把郝相寿和邵玉华交给了中方,李云龙代表中国在犯人移交手续上签字。
由中国派来的专机等待起飞。
陈虎走到郝相寿身旁,给他戴上手铐说:“郝相寿,我以共和国的名义,宣布你被依法逮捕!”
郝相寿惨淡一笑,“你杀不了我,黑皮本你还没拿到手呢。我立的功会比你立的功大得多,我还是你的上级。”
李云龙用手指悄悄触动了郝相寿身上一个穴位,他就瘫倒在地上。
所有的人上了飞机。它缓缓驶向跑道,突然提速,跃上蓝天。
郝相寿缉拿归案的七天后,国内外媒体无一例外地刊登了一条令有些人期盼已久、又让有些人无比沮丧的消息:焦鹏远被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开除党籍,检察院对其立案侦查。
对焦鹏远的第一步法律行动是监视居住。他暂时还住在他的市委书记楼,但未经允许,不许擅自离开寓所。
他的夫人获准陪住。原来的厨师依然留任,但蔬菜和食品的采购改由监视人员负责。
监视小组进驻了楼房的第一层,他们对焦鹏远非常客气。从表面上看,推一的变化是他们不再称他焦书记,而改称“老焦”或“您。
焦鹏远与夫人谈话时,监视人员有礼貌地回避。
监视居住使焦鹏远和妻子的关系有了一些变化。他们多年以前就分房而居,这并非因夫妻感情不和。尽管焦鹏远外面有几个女人,但他对夫人一向都很尊重,都很爱护。分房而居是由于工作上的方便,两个人的作息习惯不同,焦鹏远往往在家也要审批文件到凌晨,他不想影响夫人的休息。
监视小组要求焦鹏远的夫人搬到焦鹏远的卧室同住,理由简单而明晰:焦鹏远有心脏病需要照顾,同时也担心他想不开自杀,有夫人陪同,会提高安全系数。
他的夫人也想借此尽一份妻子的责任。自焦鹏远多年前担任市长以来,她照顾丈夫的权利似乎也被体制剥夺了。秘书、生活秘书、保健医生、司机、勤务员,包揽了焦鹏远全部的生活空间和时间,几乎没有她插手的地方。焦鹏远这次下台回家,体制把她的丈夫还给了她,她要用爱心来抚平丈夫的伤口。
一抹夕阳的余晖悄悄爬到了卧室窗台。焦鹏远位立窗前,仿佛在沉思,却又什么也没想。能以如此平静的心态应付这场由何启章自杀而激发的遭遇战的失败,连他自己也感到奇怪。
妻子略带忧伤地说:
“老焦,老站着累。坐下休息会儿吧。”
“不累。人站着时,清气上升,浊气下沉,对身体有益。”
妻子搬过一把椅子,放到窗前。焦鹏远坐下,说了声“谢谢”。
牛角梳子的齿轻轻地滑过焦鹏远灰白的头发。焦鹏远心头漾起苦涩的涟漪。妻子给他梳头,这还是第一次。年轻时,一门心思放在革命工作上,你恩我爱的小资产阶级情调为他们所不齿;中年恰逢元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一进牛棚,音讯断绝;壮年之后平步青云,忙于开会、视察、出国访问,生活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往往只靠打电话道一声平安。此刻,妻子手中缓缓滑动的牛角梳,像一柄梯权使他顿时开悟,他忽然明白了以往看似辉煌的人生竟然全无意义。
他说了一句在妻子听来没头没脑的话。
“全是身外之物啊。”
“老焦,你的头发又该染了。我给你染染吧,手艺肯定不如你去的那些地方手艺高。”
焦鹏远在椅子上扭过身,拉住妻子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沉默好一会儿说:“不染了。不染了。过去染头发,是给老百姓看,好像我们这些领导人还都年轻,象征着还有希望和力量。不然,新闻联播上全是一群头发花白的老头,难免给外界一种感觉,中国是个老年政治的国家。以后,我没有再让头发受罪这个必要了。就让一切恢复自然吧。”
“老焦,现在看来,他们想对你下手,是早有准备。你要想开点,千万别……”
“你是怕我自杀?”
焦鹏远轻轻颤抖了一下,又轻轻地在头发上滑动。
“你放心。现在我不会自杀,将来也不会自杀。过去我在台上,跟他们一块演戏;以后我在台下看戏,不是更汾酒。过去有句做生意的老话,‘买的没有卖的精’。在政治上,我看是唱戏的没有看戏的精。你在台上演得再好,也难免被台下看戏的人看出破绽来,给你喝个倒彩。中国的老百姓是那么好糊弄的吗?你说我焦鹏远是黑的就是黑的啦?只怕你越说我黑,老百姓越说我白呢。至于你怀疑他们早就处心积虑地想整我,我倒不这样认为。不是说我们没有矛盾,我的新思路就被他们否定了嘛。是他们没有整我的胆识,对安定团结不利嘛。我仔细想过了,这是一场双方都没有想到的遭遇战,肩章自杀,把问题摆到了桌面上。双方就遭遇了。如果启章不死,这场遭遇战就不会发生。”
妻子叹息了一声。
“哎启章也是……”
“人死了,就不要再说他的不是了。”焦鹏远把话题岔开,“过去,我的生命属于这个城市,没有照顾好你。余生,我的生命就只属于你了。”
“老焦,”妻子的手指始终没有离开丈夫的头发,“我们都老了。乌纱帽戴了一辈子,怪沉的,还给他们,咱们不要了。我放心不下的是东方。他们再狠也不能让我们焦家断子绝孙呀!…
妻子终于忍受不住,硬咽起来。
焦鹏远长叹一声;“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们的孩子不比东方好,也许还更坏,但不损毫毛,原因何在?不就因为他们还在台上嘛。我焦家门或许断子,但不会绝孙。我听说田聪颖已经怀上了东方的孩子。我要等着抱孙子的那一天。”
“老焦,小田会不会受东方的牵连?”
“不会。你放心,肯定不会。就像我不会牵连你一样。这方面,东方倒有几分像我,有风险的事,向来是自己承担。老伴,放段音乐听听吧。”
妻子抹干了老泪,轻声问:“你想听什么?中乐还是西乐?”
“你把琵琶曲《十面埋伏》找出来,就听它。壮怀激烈,仰天长啸,我喜欢它的气魄。”
很快,奔放的旋律驱散了焦鹏远心中的阴霾。他靠在沙发上倾听,恍惚中眼前出现了持剑起舞的虞姬。
“力拨山兮气盖世……”他喃喃地吟唱,眼角滚落一颗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