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雅间门口,甘凤麟请崔月浦先进。他从小习武,对长辈和领导非常尊重。对下属,他和蔼可亲,从不要求这些。
崔月浦喜欢摆架子,对别人的尊重很敏感。赵玉琴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他气愤,却又无奈。人家是县长的娘子,她在市场上名声很臭,只是投鼠忌器,连寇主任都不好意思动她,崔月浦也只有忍气吞声。
栗克良的案子,本来是为了报复赵玉琴。那天,赵玉琴请假,崔月浦带着甘凤麟、老齐和展飞检查市场,崔月浦提出要给栗克良来个突然袭击,大家一致赞同。
赵玉琴是栗克良的保护伞,人尽皆知。
自从稽查队开始打假,赵玉琴第一个意识到,权力来了。她抢先在市场上拉拢了大批的商户,这些人,在她的护蔽下贩假售劣,很难抓获。栗克良更是有恃无恐,对稽查队的其他人,傲慢无礼,稽查队的人们恨透了他。
想不到一脚踩在地雷上,稽查队做事不慎,全落到赵玉琴手心里。栗克良说出赵玉琴在背后指使他的事,崔甘二人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很吃惊。
“下手太狠了。”崔月浦咬牙切齿。
“咱们知道她的事也不少,从来没想过去告她,只是敲山震虎,拿栗克良出出气。”甘凤麟觉察到赵玉琴的狠毒。
“等过了这事,看我不整死你,赵玉琴。”崔月浦恨恨地说。昨晚,他们才去给栗克良送过礼,今天,是他们宴请赵玉琴,求她放几位同事一马。
“凤麟,我一直奇怪,她有什么手段,把这些经营户都掌握到手里呢?”崔月浦没有坐在正位上,今天,要把最好的座位留给赵玉琴。“今天一定要让她高兴,我问过纪委的朋友,这事,有臧副书记盯着,说不定要给咱们处分。不过,与臧副书记相比,主要还是栗克良。栗克良昨晚不是说了吗,真正主要的,还是赵玉琴。”
“昨晚回来,我又给栗克良打了个电话,他说,他还有生意要做,不想和咱们结仇,主要是赵玉琴。”甘凤麟皱着眉,很自责。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要怪,就怪自己不争气。
“所以说,关键是赵玉琴,只要她这里一松劲,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你平时和她关系好,这回全看你的了。我的话,她一点儿也听不进去,我看,这娘们儿还是对你有点意思的。”崔月浦挥挥手,把刚进门的服务员赶了出去。
赵玉琴和花如玉去洗手间了,还没有到,老齐和展飞在大厅点菜。现在时兴这种点菜方式,直接让客人在大厅点,这让崔月浦觉得有失客人的高贵,所以他从不点菜,只是让展飞和老齐去点。他们是知道他爱吃什么的,要是点的菜他不喜欢,他会不高兴的。现在,只有两个人在这里坐着,正好说话。
“说什么呢?谁对她有意思了?”甘凤麟随口说。
“不是说你对她有意思,是她对你。你还没看出来呀?”崔月浦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他喜欢认真。
“大家都是同事,在一起开开玩笑可以,哪儿能动真格的呀?你多想了。”甘凤麟很真诚,他对赵玉琴从无非分之想。
“信不信由你。”崔月浦满脸真诚,“我也快退休了,五十九岁现象,不瞒你说,我不想离开这个岗位。我这一生,抱负远大,却不得志,这几年,刚有了权力,你别笑话我,我想好好用用。寇主任并不想严惩咱们,所有的症结,都在赵玉琴这里。”
甘凤麟用眼睛指了一下门外,崔月浦知道,怕赵玉琴听到,闭了嘴,又忍不住补充上一句:“今天一定要哄她高兴啊。”
甘凤麟点点头:“好汉不吃眼前亏”。
两人说着话,一回头,赵玉琴和花如玉走进来。实际宴请赵玉琴,表面上是全科聚餐。
甘凤麟一笑,说:“咱们稽查队的两位半边天来了?俩半边天就是一整天了,你们一整天了,我们只能是晚上了,哈哈。”
赵玉琴见甘凤麟笑得很真诚,心里也觉得很舒畅。她也笑了说:“瞧你那黑灯瞎火的劲吧,看你也是晚上。瞧那张黑脸。”
甘凤麟摸一把自己的脸:“只是不如你们女人白,也算不得黑吧,男人嘛。知道你喜欢小白脸,可是咱脸黑心不黑,也挺可爱的吧?”
赵玉琴知道,今天的场合,她是女神,可以肆无忌惮:“瞧你那德行吧,还可爱呢?也不怕别人笑掉了牙。”
“大姐您只管笑,牙掉了我给你接着,不用担心。要是真掉了呀,也说明您那牙该下岗了,咱换新的,让崔队给您报销。还不行吗?”甘凤麟说完就看赵玉琴的牙。
赵玉琴从小牙不好,就怕别人看她牙:“看什么看?”
花如玉年轻,爱凑热闹,接着赵玉琴的话说:“不认识呀?还看。”
甘凤麟咧咧嘴:“嗯,是不认识,这么漂亮的大姐我哪儿认识呀。请问,神仙姐姐,您是哪里来的呀?天下掉下来的林妹妹吧?不对,林妹妹没这么老,看着像林妹妹她妈。”
花如玉早知道会有这一句,笑得眼都眯成一条缝儿,赵玉琴说:“像你妈。去你的。”
甘凤麟说:“你看,不对了吧?我和你开玩笑,你怎么能骂人呢?而且还要这样污辱老人,你不对啊。”
见甘凤麟真的不高兴了,赵玉琴知道这句话说得过分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这不是顺口说出来了吗?不好意思啊。”
“大家就是要多开开玩笑,活跃一下气氛。平时大家出去执法,就像演员化了妆登上舞台一样,演什么就要像什么。不执法了,就要好好地轻松轻松,虽然我不爱开玩笑,但是我支持同志们在一起快快乐乐的,愿意给大家营造一个宽松的工作环境。其实,你们是没有机会去看,到各执法单位走一走,你们就知道了,他们也都是这样。上了班,面对执法对象,大家都很严肃,这样时间长了就会很累,所以,没有外人的时候,就要放松一下。”崔月浦说,“咱们又好长时间没有一块儿吃饭了,今天咱们的奖金发下来了——就是去年咱们得那个先进单位的奖金,正好咱们可以在一起聚聚。赵队也要请客啊,你得了先进个人奖呢。”
赵玉琴说:“行,不就是吃饭吗?你说吃什么吧?”
“一看赵队就是财大气粗呀。”花如玉说:“你们说吧,吃什么?发五百的奖金,怎么也要吃六百吧?”
“还真就是财大气粗,花儿,我家一个月的工资加奖金,我们两口子加上孩子,你知道有多少?差点儿不到一万。你说,像你这样的,不是我说你,还要在外面租房子住?你就住你赵队家里,我管你吃管你住,你没事了就是帮我做做家务就行了,省你多少花费呀。”赵玉琴有点儿忘乎所以。
花如玉的脸沉下来。
甘凤麟对赵玉琴充满了厌恶,怕花如玉脸皮薄,忙说:“小花,你去看看,那两个点菜的怎么还不来?不会是点完了俩人在那儿吃上了吧?让咱们傻等。”
花如玉话到嘴边:“我可不做你家保姆。”看了看甘凤麟,终于没有说,自顾自出去了。
点菜的俩人随着话音进了屋,花如玉没有回来。
服务员进来问:“几位喝什么酒?”
崔月浦喝白酒,甘凤麟说:“来瓶红酒,要张裕。”
赵玉琴明知是为她要的,只有她喝红酒,展飞和老齐喝啤酒,可是她还是不放过打击甘凤麟的机会。很久没有和甘凤麟开玩笑了,她也觉得累了。于是说:“你就是好色呀。”
甘凤麟一笑说:“还是赵姐了解我呀,可是我好色不饮(淫),我是给你要的。不过,要说好色呀,还是他们俩,小展和老齐,他们喜欢黄色的。我今天喝白酒。”
甘凤麟和赵玉琴又开始斗嘴,大家都高兴了,展飞和老齐也一个劲地凑趣。展飞说:“甘队,你就是有学问,还知道好色不淫。我有个问题要请教你呢。”
甘凤麟说:“问吧,你甘大哥就是有学问,难不住我的,不像你赵姐,傻乎乎的。拣难的问啊。”
展飞说:“是的,女的就不问了。问就问难(男)的。请听题:四书五经,什么叫四书,什么叫五经?”
“真笨呀,让我说你什么好,四书都不知道?上学都干什么了?我对你们这些年轻人很失望呀。告诉你吧,记住了,四叔就是你三叔的弟弟。”
不等大家的笑声结束,甘凤麟又说:“五经,赵队你知道吗?”
赵玉琴说:“不就是诗经,书经,还有……一时还真想不起来了。”
甘凤麟又问崔月浦:“崔队你知道吗?”
崔月浦没学问,不懂这些,他说:“我不看那些没用的东西。”
甘凤麟转向老齐,老齐拿牙签往嘴里比划。
甘凤麟摇了摇头说:“好,都不知道,这回就好办了,听着啊:五经,就是,诗经,书经,易经,还有,”他回头看了一下,见花如玉没有回来,放心了,又看大家期待的眼睛,知道是等他的笑料呢,就说,“月经……”
话还没落地,赵玉琴说:“还有你个神经。”众人哈哈大笑,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花如玉推门走了进来,赵玉琴考她:“小花儿,你说四书五经是什么呀?”
花如玉猜测,赵玉琴这样问她,一定有潜台词,不愿意让她小瞧了。赵玉琴一向散布读书无用论,贬低花如玉这样的大学生,就说:“我不知道是诗书礼义和春秋,别问我,我也不想听。菜来了,快吃吧。”
赵玉琴一脸憨厚:“你知道你甘队怎么说的吗?”
甘凤麟赶紧制止:“哎,赵姐,儿童不宜啊。咱们开玩笑,我脸皮厚,小花可是个好孩子,你别把人家教坏了。”
花如玉聪明,知道他们在讲成人笑话,站起来说:“我去找服务员要餐巾纸。”连忙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却什么也没拿,因为“危机”已经过去了。
“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那么护着花如玉?看人家年轻漂亮啊?”花如玉走了,赵玉琴还是不依不饶。
“和你这种比徐娘还老的大娘开玩笑,是逗你开心,和一个小姑娘胡说八道,就是不道德了。大家都从年轻时候过来的。”甘凤麟和赵玉琴喝酒,赵玉琴不恼,半杯红酒倾下去,脸上红起来。
十五年前,甘凤麟刚参加工作。如今,他三十八了,对那些曾经帮助过他的同志,他至今心存感激。
都从年轻时过来的。赵玉琴年轻的时候,和花如玉一样,美丽,聪明,单纯。也有老同事欺侮她,她和年轻的同事们在一起议论,等她们老了,绝不欺侮年轻人,把机关的风气扭转过来。
现在,她的观念变了。她并不讨厌花如玉。但是她嫉妒。上天生成了美,就是让人欣赏的,爱恋是一种赏慕,嫉妒未尝不是一种痛彻的喜欢。她所经受的风雨,花如玉同样经受了,她才觉得公平。
这顿饭吃得非常热烈,大家吃得很卖力气,也吃得很快乐,很融洽。赵玉琴被这种融洽的氛围感动了,她也愿意自己的生活能这么快乐地过下去呀。当然,她心里明白,大家为什么这样对她,过了这个难关,也许就不会再有人这样对她了。但她还是留恋这种日子。
崔月浦看出这次的效果很好,他敬赵玉琴一杯酒说:“赵队,小妹,咱们可是多年的老同事了,你还要多照顾着大哥点儿呀。大哥这人,有时做事不大考虑的,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尽管说,千万别往心里去。”
赵玉琴喝了酒,拿餐巾纸擦掉沾在下巴上的残酒:“看大哥说的,咱们这么多年的同事了,哪儿能在意那么多?我这人也有好多事不走大脑的,做得对不对的,大哥别计较呀。”
崔月浦冲着赵玉琴伸大拇指:“我就是喜欢你的痛快,不像有的女人,婆婆妈妈的,我妹妹就是女中豪杰。我先干为敬。”说着把小半杯白酒,一仰脖子就喝了下去。这是四两的大杯,一口喝下去足有一两半。
赵玉琴没有喝完她手里的酒,她只是抿了一口。崔月浦也没有再多说,要是平时他一定会让赵玉琴也干掉杯中酒的,现在他不敢。
见队长敬了赵玉琴,大家也都敬她。
都敬过了,崔月浦说:“妹妹啊,你是女诸葛啊,有些事还要你多帮忙呢。”
赵玉琴说:“什么事?你说吧。”
崔月浦说:“你看,市场上的事,你比较熟,大家也尊重你,你能不能做做栗克良的工作?帮我们一个忙?让他别再告了。”
赵玉琴早就知道,崔月浦会提这件事,她也想就坡下驴了,只是她希望这个要求是甘凤麟提出来的。崔月浦提出来也是对的,因为他是队长啊。她想了想说:“其实我和他们也不太熟悉,但是我是局外人,大概和他说话要比你们自己去说好一些,不容易激化矛盾。我试试吧。”
有了这句话大家都放心了,这就是说,这个事要结束了。
甘凤麟倒了一大杯酒:“崔队喝得不少了,我代表大家,敬赵姐。”
赵玉琴让他倒满,甘凤麟倒到酒漾出来,赵玉琴也把自己的酒杯倒满,两个人碰了,干掉。举座鼓掌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