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到了七月下旬。这天是地铁一号线工程复工100天。轨道工程公司在施工现场举行仪式,为集资人返还红利。这是地铁工程停工后第一次返利,距上次已间隔了近两年时间。按照市政府办公厅事先发布的公告,这次返利水平并不高,而且一改过去每月派息的做法,调整为半年返还一次,但广大集资人仍然非常高兴,因为他们感到从中看到了希望,知道投入到轨道交通工程中的这笔钱不会烂掉。
为了营造气氛,任天嘉指示把仪式筹划得隆重热烈一些,在地铁完工之前提前向债券持有人返利,是任天嘉建议并顶着各方压力做出的决定,她想借此利好增强老百姓对双阳市经济发展的信心,重新树立起一级百姓政府在人民心目中的威信。她刚刚从北京回来。这次回京,还是为了资金的事。银行答应的贷款迟迟未能到位,德国方面已经对工程的前途表示了疑问。资金如果断链,两年前工程半途夭折的悲剧便会重演,双阳市刚刚稳定下来的政治经济局面便会再度陷于混乱。在北京,任天嘉动用了老父亲的影响力。向来不为家里人说话的老父亲这回破例表现很积极,而且的确有着一言九鼎的力量,这不,她刚回到双阳,轨道工程公司便报告说,贷款资金到账了。看着汪晋国兴奋的样子,她却难以察觉地摇摇头,这就是现状,万千字的可行性研究、政府请示、专家评估,却不如领导人一句话。她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无奈。
参加返利仪式的近千名市民是从各行各业中选出来的代表,不少人一身新装,像过节一样情绪激昂,现场气氛很是热烈。当穆有仁宣布请任天嘉讲话时,掌声骤然响起,经久不息。市民们都知道,正是在这位女市长坚持下,地铁工程才得以复工,他们的投资才有机会得到回报。他们把她视为主心骨,视为恩人,用掌声表达着对她的拥护和爱戴。
任天嘉的讲话不长,但也是经过认真准备的,她首先代表市政府对广大集资人表示歉意,又介绍了地铁一号线工程目标和整个轨道交通工程的远景规划,同时许诺,政府答应的事情政府一定会负责任,老百姓掏出自己的钱支持政府进行城市建设,政府绝不会让老百姓在经济上有一分一厘的损失,另外她要求广大市民理解轨道工程公司的难处,给政府一些时间,从容地完成全部工程建设,确保能够分期分批向全市集资人足额还本付息返利。
邓顺清作为集资人代表第一个走上台来从任天嘉手中接过象征着红利领取凭证的大红支票,本来没安排他讲话,他却自己走到麦克风前,高声对台下喊道:“各位代表们,我老邓头是锅炉厂的退休工人,几十年都是靠工资过日子,这笔集资款是我和家里人的全部积蓄,前年那个香港老板跑了,我死的心都有,以为一辈子攒下来这点儿过河钱算是打水漂了!感谢政府,感谢任市长为我们做主,让地铁又建起来,只要这地铁能建成,咱们的钱就有指望,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呀?”
台下山呼海应,一片掌声、叫好声。
“有这样的好政府,这样的好市长,咱还有啥不满意的?没二话,拥护!咱也别光说空话,从明天开始,老邓头要当这地铁工程的支援者,天天来支援这地铁建设!”
下边的人哄堂大笑,有年轻人喊道:“邓师傅,是志愿者,不是支援者!”
“行啊!啥志愿者、支援者的,都是一回事,就是要支持地铁建设嘛!别的干不了,给工地归拢归拢材料,帮着清理清理卫生,看个门防个贼什么的,老邓头还行。”邓顺清扭头对任天嘉说,“任市长,政府这样把咱老百姓放在心上,别说半年返一次利,就是一年返一次,我们也认了!”
当邓顺清把着麦克风要讲话时,台侧的何平心里一阵紧张,不知这口无遮拦的老人会说些什么,但听着听着,她的眼睛湿润了,这里有为老人的诚挚与朴实而感动,也有为任天嘉得到全市百姓的信任与拥护而高兴。她想起早晨到市委办公厅送文件时的情形。
冉欲飞看她进来,放下手头的材料,起身从文件柜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纸匣,慈爱地说:“我刚从苏州回来,给你买了一条丝巾,看看喜欢不喜欢。”
何平打开一看,白如蝉翼的方巾上,印着淡淡几丝柳叶,两尾红鲤,煞是好看。她高兴得连声说:“谢谢舅舅,舅舅的眼力果真不凡,就是够品位。”
冉欲飞在靠背椅上坐下,揉揉太阳穴,问道:“政府那边最近有什么新举措?”
何平边叠着丝巾往纸匣里装,边说:“都是些例行公事,没有什么新鲜内容。”
“任市长最近好像忙得很,听说经常找人谈话,都谈些什么呀?”冉欲飞像是漫不经心地问。
何平站起身,脸上的笑意没有了,郑重地说:“冉秘书长,你派我去是给市长做秘书,可不是当克格勃!”
说罢,她推开门往外走,听着舅舅在身后说了一句:“这孩子!”
经过这半年来的磨合,何平对自己的工作已经驾轻就熟了,这期间,她对任天嘉的认识也一步步深入。如果说刚刚当上秘书时,她了解的只是外在的任天嘉,那么现在,她敢说已经了解了任天嘉的心。当初是仰慕,现在是佩服;当初是敬畏,现在是敬重,佩服与敬重当中还有一层喜爱。何平在团市委时也曾陪着不同的市领导甚至省领导下去走访开会搞调研,但那些领导都没有任天嘉这样的魅力,使她在很短的时间内便感到自己与之心心相印。她曾经有过压力,知道市委书记亲自把关选择她来当秘书的深层含义,舅舅若明若暗的指点她也心知肚明。那时她很彷徨,偶尔也曾把任天嘉的言谈举止向舅舅透露过。但自始至终她不曾说过任天嘉一句坏话,而且她实实在在地认为,任天嘉的所作所为没有什么拿不到桌面上的东西。随着时间的推移,何平对任天嘉的好感与日俱增,这是一个光明而正派的领导干部,一个感情丰富又敢于坚持原则的领导干部,一个有着坚强信念并且对自己的职责无比忠诚的领导干部,在机关工作十来年了,她的确找不到还有谁能像任天嘉这样让人挑不出任何瑕疵!当然,任天嘉也有软弱的一面,何平不止一次看到她流泪,但恰恰是这种软弱令人更觉得她的真诚、实在、可以信赖。而在工作之余与何平说说笑笑时,她又像一个同龄人一样不失天真与童趣。那天早晨看她在房间里化淡妆,何平拿出自己新买的娇兰流金慕丝腮红,非要让她轻敷一点儿,对着镜子,她忽然涌上一丝娇羞,那一刻,令何平顿时忘记了她还是一位现任市长!所有这些,都让何平感到丁忠阳那句评价真是太准确了:“任市长是个好官,好领导,你跟着她是偏得,能学到不少东西。”她暗自佩服丁忠阳识人的本事,与任天嘉只打过几次交道,就能下这样一个断言。
返利仪式结束,任天嘉坐车返回政府大厦,看见何平颈上的丝巾,惊喜地问:“是苏绣吗?在北京,女孩子都离不开丝巾的,不过这样漂亮的丝巾我还没见过呢!”
“您喜欢吗?那送您吧!”何平笑着解下来。
“那可不行!哪能夺人所爱哟!”
“没关系,我舅舅……”
何平自感失言,打住不说了。
“你舅舅给你买的?”任天嘉边欣赏边问。
何平像犯了错似的低声说:“是我舅舅出差到苏州买的——冉秘书长是我舅舅。”
不光任天嘉,连老钟都有些吃惊。他也是头一次知道这个内情。
任天嘉很快谈笑自如了:“双阳市还是地方小,料不到谁和谁就有关连。”
“可不是嘛,”何平像是心中有愧似的小声说,“那个田中秋,还是孟书记的外甥呢!市直机关里的人都知道。”
“哦,怪不得呢!”任天嘉望着车窗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今天这个返利仪式搞得如此成功出乎她的意料,但事先与孟宪梁汇报时,他的态度并不积极,任天嘉感觉,他好像更关心以前那些集资账目清查得怎么样、亏空的资金追缴得怎么样,他甚至提议让田中秋的刑警部门参与这项工作,后来还是程可帷指出,公安部门插手经济案件是政策不允许的,这才作罢。田中秋有涉案嫌疑,他或许还不知道,但让自己的外甥介入进来,是出于什么动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