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营自来水承装业的艾迪·林顿,把赚到的第一笔钱拿去买了湖边沿岸的土地。他在大学附近还拥有六间房子——全都出租给大学生——在麦迪逊那一区也有一栋综合公寓,而他总是扬言要卖掉它。莎拉从亚特兰大搬回格兰特的时候,她表示不要跟爸妈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搬回老家,住在以前的旧房间,这对莎拉来说是有那么点锻羽而归的意味。心态上已经很沮丧了,她可不想让那些旧的事物一再提醒自己连私人空间也没有。
返乡的第一年,莎拉跟她爸爸租了一间屋子来住。为了存钱买自己的房子,她开始利用周末到奥古斯塔医院工作。房地产经纪人第一次带她去看房子的时候,她一眼就喜欢上它了。那间房子的内部格局像是用散弹枪射过似的,正门和后门直接相通,其间是一条长走道。走道右侧有两问卧室、一间浴室以及一间小书房;左侧则是客厅、餐厅、又一间浴室和厨房。如果这房子是旧棚屋的话,她当然会把它买下来,因为站在屋后的甲板上了望,眼中的湖景真是美不胜收。她的卧室里有一面大型观景窗,左右两侧另有三面窗子,在这里可以将湖的全貌尽收眼底,一览无遗。就像今天一样,白天她可以一眼就了望到湖对面的大学。有些时日天气相当晴朗,莎拉就开着她的汽艇游湖到对岸学校的船坞,然后再走路去上班。
莎拉打开卧室窗户,只要听到贾布的游艇引擎声,就可以知道他已经来到船坞了。昨晚又下了一场绵绵细雨,一阵凉风正从湖面吹来。门后挂了面镜子,她站在镜子前端详自己的装扮。她挑了一条有小碎花图案的围带裙,搭配一件莱卡质料的黑色紧身衫,衬衫的下摆刚好盖过肚脐。她已经把头发盘起来,并任由它垂落在颈后。听到有游艇停靠在船坞时,她刚巧拿着饰针把头发髻好。她迅速套上凉鞋,顺手抓起两只酒杯和一瓶酒,然后从后门走出去。
“呦咐。”贾布边打招呼边将绳索丢向她。他身上套着橘色救生衣,莎拉猜想,他大概觉得那样穿很像个快活的水手。
“呦呵。”莎拉一边回应他,一边跪在系船柱旁边。她将杯子和酒瓶放在地上,同时把绳索绑在系船柱上。“还没学会游泳啊?”
“我爸妈都怕水,”他解释,“他们对水可说是退避三舍,所以我也不像是在水边长大的小孩。”
“有道理。”她说。在湖边长大的莎拉,游泳对她来说就如同第二天性。她无法想象怎么会有人不知道如何游泳。“你应该学的,”她说,“尤其是你还开游艇呢。”
“我没必要学啊。”贾布边说边轻拍那艘游艇,仿佛那是一只狗似的。“有了这个宝贝东西,要我在水上走路都行。”
她起身赞叹那艘游艇。“帅呆了。”
“魅力十足的宝贝玩意儿。”他边说笑边脱下救生衣。莎拉知道他是在逗她开心,那艘游艇涂上黑漆并发出金属光泽,造型真是优美迷人,看起来的确散发出某种致命吸引力,哪像贾布·马奎尔的橘色救生衣那样庞大笨重。
贾布说:“我跟你说,莎拉,你要是用现在注视我游艇的眼光来看着我,那我一定会娶你。”
莎拉用自我嘲讽的口气说:“这艘游艇真的非常漂亮啊。”
他拿出一个野餐盒。“我可以带你去兜风游湖,不过湖面上有点冷风刺骨。”
“我们可以坐在这里啊。”她一边说,一边指着船坞外围的桌椅。“需要我去拿银制餐具或别的东西吗?”
贾布笑了。“我太了解你了,莎拉·林顿。”他打开野餐盒,从中取出银器和餐巾。他甚至预料到可以带碟盘和玻璃杯过来。特别是当他端出烤、马铃薯泥、豌豆、玉米和饼干时,莎拉得忍住别去舔自己的嘴唇。
“你这是在引诱我吗?”她问道。
贾布突然停止动作,他正端着一大碗肉汁浓汤。“发生效用了吗?”
这时狗突然狂吠,莎拉暗自感谢老天爷帮她这个小忙。她转身走进屋内,并说道:“它们从不乱叫。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要我也进来瞧瞧吗?”
莎拉正要告诉他不用了,却又临时改变心意。她的狗儿从不乱叫的。自从她在埃布罗的赛车跑道上把它们救回来之后,比利和巴布其实吠过两回——一次是莎拉不小心踩到巴布的尾巴,另一次是有只鸟冲下烟囱飞到客厅里面来。
他们经过后院走向房子,她感觉到贾布的手放在她的背上。太阳正从屋顶下方沉落,她伸手遮着眼睛,辨认出是布雷德·史帝芬站在马路边。
“嗨,布雷德——”贾布说。
这位巡逻警察草率地向贾布点了个头,但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莎拉看。
“怎么了,布雷德?”她问道。
“女士。”布雷德把帽子脱下来。“警长中枪了。”
莎拉从未把那辆Z3敞篷跑车飙得如此之快。即使是当年她从亚特兰大开车返乡时,途中时速表也始终保持在七十五哩上下。她走偏僻的路线前往格兰特医疗中心,一路上时速高达九十哩。十分钟的车程却像是开了好几个钟头,等她转个弯进入医院时,她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已经是汗水涔涔。
莎拉把车子停到建筑物侧边的残障区,免得挡到救护车的出入门。她一路跑到急诊室。
“出了什么事?”她问丽娜·亚当斯,后者正站在柜台前面。丽娜张嘴正要回话,但莎拉却如一阵风冲过她身前,迳自往走廊跑过去。她边跑边张望经过的每个房间,最后终于在第三诊疗室找到杰佛瑞。
看见莎拉突然出现,爱伦·伯瑞似乎一点也不惊讶。莎拉走进房间的时候,这位护士正将量血压的袖套绑在杰佛瑞的手臂上。
莎拉伸手摸着杰佛瑞的额头。他的双眼微开,但似乎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
“出了什么事?”她问。
爱伦把病历递给莎拉,然后说:“被大型铅弹射中脚。情况并不严重,否则院方会把他送去奥古斯塔。”
莎拉低头看着病历,她的视线无法聚焦。表格在她眼中甚至不成形状。
“莎拉?”爱伦说,她的声音充满了怜悯之情。她的护士生涯大半郡待在奥古斯塔的急诊室。如今她已经是半退休了,只有利用晚上时间到格兰特医疗中心工作,借此赚取生活津贴。几年前莎拉和她共事过,这两名女性都有扎实的专业能力,所以两人建立了互相尊重的友好关系。
爱伦说:“他真的没事了。打了止痛剂之后,他很快就昏睡过去。之所以会感到疼痛,多半是因为海尔从他腿上挖出子弹。”
“海尔?”莎拉问。这是她过去二十分钟以来,第一次觉得稍微松了口气。她的表哥海尔是个家庭医生,有时候会到医院代班。“他在这里?”
爱伦一边点头,一边帮袖套袋囊打气。她伸出手指要求安静。
杰佛瑞动了一下,然后慢慢睁开眼睛。他认出莎拉之后,一抹微笑从他嘴角渐渐绽开。
爱伦松开血压计的袖套,并说道:“一四五—九十二。”
莎拉皱起眉头,低头去看杰佛瑞的病历。上面写的字总算看得懂了。
“我去找安修医生过来。”爱伦说。
“麻烦你了,”莎拉边说边翻阅病历。“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服用降血压药Coreg?”她问。“你有高血压多久了?”
杰佛瑞淘气地笑了笑。“从你走进这间病房开始。”
莎拉把病历快速读过一遍。“每天五十毫克。你才刚换掉Captopril?为何停吃这种药?”她在病历上找到了答案。“无痰性干咳引起的变化。”她大声念了出来。
海尔一边走进病房一边说:“服用ACE inors来治疗高血压的病患,容易发生干咳的副作用。”
她表哥一进来,就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莎拉没理他,只对杰佛瑞问道:“你这个病是找哪位医生看诊?”
“林德利。”杰佛瑞答。
“你有跟他说你父亲的情况?”莎拉啪地一声阖起病历表。“我不敢相信他居然没开给你一支吸入剂。你的胆固醇是怎么回事?”
“莎拉,”海尔从她手中抢走病历,“闭嘴。”
杰佛瑞发出笑声。“谢谢你啦。”
莎拉双臂交叉胸前,心里正怒火中烧。开车过来的途中她担心得要命,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如今她人到了医院,看到杰佛瑞已经没事了,她松了好大一口气,但不知怎么地,她觉得好像被自己的情绪摆了一道。
“你看这个。”海尔一边说,一边把一张X光片刷地一声插入墙上的灯箱。他发出听得见的喘息声,然后说道,“我的老天啊,这是我所见过最糟糕的情况。”
莎拉瞪了他一眼,然后将X光片放正。
“噢,感谢老天爷。”他戏剧化地叹了口气。看到她并不欣赏自己的即兴演出,海尔皱眉蹙额表示不悦。莎拉对她这个表哥是又爱又恨,因为他这个人做事很少一派正经。
海尔说:“没射到动脉,没伤到骨头。从这里穿入体内。”他对她露出一个“安啦,没事了”的笑容。“结论是毫发无伤。”
莎拉没理会他的评估,迳自靠近灯箱再确认海尔的诊断结果。莎拉和她的表哥一向以考倒对方来互相较劲,除此之外,莎拉也想亲自确认诊断上并无疏失。
“我们要把你的身体转向左侧。”海尔向杰佛瑞示意,并等待莎拉伸出援手。他们翻动他的时候,莎拉将杰佛瑞受伤的右腿固定住并说道:“这样应该会让你的血压稍微降低一些。你今天晚上的药吃了吗?”
杰佛瑞回答:“我少吃了几剂药。”
“少吃?”莎拉觉得自己的血压往上窜。“你是白痴啊?”
“药吃完了嘛。”杰佛瑞咕哝着说。
“药吃完了?药局离你家才几步路而已。”她对杰佛瑞紧皱眉头。“你的脑袋在想什么啊?”
“莎拉,”杰佛瑞打断她的话,“你大老远跑到这里,是来对我大呼小叫的吗?”
她哑口无言。
海尔提议:“也许她可以给你不同的意见,看看你今晚是否可以回家?”
“啊哈。”杰佛瑞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这样吧,林顿医生,既然你要给我个人的忠告,我的鼠蹊部一直觉得有点痛。你愿意帮我看一下吗?”
莎拉回他一个不自然的笑容。“我可以帮你做个直肠摄护腺触诊。”
“你的手要如何触诊,时间上由你拿捏啰。”
“老天啊,”海尔怨道,“我应该让你们这对情侣独处的。”
“谢啦,海尔。”杰佛瑞叫道。海尔离开病房时,手举起来朝背后挥了挥。
“所以呢?”莎拉开口说话,双臂交叉胸前。
杰佛瑞扬起一边的眉毛。“什么所以?”
“出了什么事?她的老公回家了?”
杰佛瑞笑出声来,然而他眼里却有抹紧张的神色。“把门关起来。”
莎拉依言照办。“出了什么事?”她又问了一遍。
杰佛瑞用手遮住眼睛。“我不知道。事情来得太快。”
莎拉往前走了一步,尽管她明白不该这么做,但还是去握住他的手。
“威尔·哈里斯的住宅今天遭人恶意破坏。”
“你是说餐馆的服务生威尔?”莎拉问。“老天啊,为何这么做?”
他耸耸肩。“我猜是有人认为西碧儿·亚当斯的案子和他有关。”
“命案发生的时候他根本不在现场,”莎拉一头雾水,“为何有人会做此联想?”
“我不晓得,莎拉。”他边叹气边放下手来。“我知道有坏事要发生了。好多人私自下了结论,而且失控做过头了。”
“你在说谁?”
“我不晓得。”他勉强回答。“为了确保威尔的生命安全,所以我留在他家。当时我们正在看一支片子,我突然听到屋外有动静。”他摇摇头,仿佛对已发生的状况仍不敢置信。“我从沙发上起身,想去瞧瞧是怎么回事,结果某扇侧窗就像这样爆开来。”他啪地一声打了个响指。“接下来我只知道自己倒在地上,脚中了枪。感谢老天爷威尔是坐在椅子上,否则他也会中枪的。”
“是谁干的?”
“我不晓得。”他答道,但是她从他的嘴形可以断定他心里有数。
她正想继续发问,他却突然伸手摸着她的臀部。“你看起来好漂亮。”
他的拇指滑入她衬衫里面,抚摸着她的侧面腰身,莎拉突然觉得自己像被电了一下。他手指头继续滑到她的背脊,并贴着肌肤游走,给她温暖的触感。
“我在跟别人约会。”她说,一股把贾布丢在她家的罪恶感突然袭上心头。贾布很能替别人着想,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体贴,不过她对于遗弃他的行为还是觉得很抱歉。
杰佛瑞用半睁半阖的眼睛看着她。他要嘛是不相信她在跟别人约会,不然就是无法接受她对这个约会是当真的。“我很喜欢你把头发放下来的样子,”他说,“我有跟你说过吗?”
“有吧。”莎拉边说边压住他的手,此举阻遏了他的抚摸,也促使触电的魔力中断了。“为什么不跟我说你有高血压呢?”
杰佛瑞任由自己的手臂垂落。“我不想让你觉得你又多了一条罪状。”他的笑容显得不太自然,而且和他呆滞的眼神很不相称。他和莎拉一样,很少服用比阿斯匹灵更强效的药,况且止痛剂似乎很快就发生药效了。
“你的手给我,”杰佛瑞说。她摇头拒绝,但是他很坚持,并将自己的手伸出去给她。“握住我的手。”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今晚本来有可能在陈尸所看到我,而不是在医院。”
莎拉抿嘴咬唇,强忍住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你现在没事了,”她伸手去摸他脸颊,“睡吧。”
他闭上了眼睛。莎拉看得出来他为了她赶来探望的情意而努力抵挡睡意。
“我不想睡。”说完他就睡着了。
莎拉凝视着他,看见他的胸口随着每一次呼吸而起伏着。她伸手将他额头上的浏海往后抚平,然后停放在那里片刻,接着再用掌心触摸他的脸颊。掺杂白丝的黑胡须从他脸庞和颈边长了出来。莎拉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一片胡碴,想起过往的回忆,她不禁笑了起来。熟睡的他,让她想起当年她所深爱的杰佛瑞:那个听她细述一天经过、为她开门杀蜘蛛、替烟雾侦测器换电池的男人。莎拉终于握住他的手,轻轻吻了一下,然后才走出房间。
她花了点时间经过走廊走回护理站,并觉得有股强烈的倦意排山倒海而来。墙上的时钟显示她来这里有一个钟头了,莎拉明白只要回到医院,作息上八小时就像八秒钟一样一溜烟便过去了。
“他睡着了?”爱伦问道。
莎拉倾身将手肘靠放在柜台上。“是啊,”她答道,“他会好起来的。”
爱伦笑了。“那当然。”
“你在这里啊,”海尔边说边按摩莎拉的肩膀。“在货真价实的医院和大牌医生共事,那是什么样的滋味啊?”
莎拉和爱伦互换了一个眼色。“你得原谅我这个表哥,爱伦。他这个人没脑子又没内涵,简直是浑蛋一个。”
“噢。”海尔的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他的大拇指往莎拉肩膀用力按了下去。“可以帮我代班吗?我出去吃个简餐。”
“我们手上有什么病例?”莎拉问道。她在想,现在回家八成不是个好主意。
爱伦微微一笑。“二号房有个在接受日光灯治疗的飞行常客。”
莎拉大声笑了出来。爱伦说了语焉不详的医院术语,其实她只是在告诉莎拉二号房住了个忧郁症患者,他非得盯着头上的电灯看不可,否则就全身不自在。
“智能不足的小牌症患者。”海尔推论道。这种病患可以一副牌少了几张照玩不误。
“还有呢?”
“有个得了嗜睡症的大学生。”爱伦说。
莎拉转向海尔。“这几个病例都很棘手,我不晓得自己能否处理。”
他轻拍她的下巴。“还有个女的在这里啊。”
“我看我得把我的车子移开。”莎拉说,她想起自己的车子还停在残障车位上。尽管镇上所有警察都知道那辆车是她的,但莎拉猜想她八成还是会拿到罚单。再者,她也想到外面走走透透气,顺便花点时间整理自己的思绪,然后再回头探视杰佛瑞的状况。
“他还好吗?”莎拉一走进等候室,丽娜立刻问她。莎拉环顾四周,她很讶异整间等候室只有丽娜一个人。
“我们把无线电全都关掉了,”丽娜说,“这种事情……”她越说越小声。
“什么叫做这种事情?”莎拉逼问她。“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丽娜?”
丽娜不安地将视线转开。
“你知道是谁干的,对不对?”莎拉问。
丽娜摇摇头。“我不确定。”
“法兰克人呢?去收拾善后?”
她耸耸肩。“我不知道。他让我在这里下车。”
“想当缩头乌龟还不简单,只要你不去问就行了。”莎拉厉声说道。“依我看,杰佛瑞今晚要是死了,这对你来说是个损失。”
“这我知道。”
“是吗?”莎拉质问。“丽娜,是谁在背后暗算他?”
丽娜正要回答,但在开口之前却又把脸转了过去。
莎拉双手用力把急诊室的门推开,她觉得自己气得火冒三丈。她很清楚究竟是什么事情。法兰克知道谁要为射中杰佛瑞的事情负责,但是基于某种让人搞不懂的朋友道义——此人八成是麦特·霍根——他却要三缄其口。丽娜心里是怎么想的,莎拉没有办法揣测。杰佛瑞为丽娜做了这么多事情,到头来她却决定背叛他,这真是不可原谅。
绕着医院外围行走的莎拉深吸一口气,想借此让自己平静下来。杰佛瑞差点就被干掉了。碎玻璃可能会切断他的大腿动脉,导致他流血身亡。就当时的情况来说,那颗肇事子弹有可能直接射中他的胸膛,而不是先穿过窗户。莎拉很纳闷要是杰佛瑞死了,法兰克和丽娜现在不知会做何反应。大概是拿麦秆做签,看谁可以抽到杰佛瑞的办公桌。
“噢,天啊。”莎拉在她的车子前面猝然停下脚步。她的车盖上躺着一名双臂摊开的全裸少女。她仰躺着,两腿在脚踝处交叉,整个姿势很像是无意间摆出来的。莎拉的第一个本能反应是抬头看是否有女人从窗户跳下来。但是在这两层楼建筑的这一侧并无任何窗户,况且她的车盖上也看不出有撞击痕迹。
莎拉快走三步来到车前,随即检查女子的脉搏。莎拉的手指马上感应到一股快而强烈的眩动,她跑回医院之前,先低声念了一小段祷告文。
“丽娜!”
丽娜握紧双拳跳了出来,仿佛早就预料到莎拉会回来找她打一架。
“去弄一副担架过来。”莎拉喝令。但是丽娜没任何反应,莎拉又大声吼道,“快点!”
莎拉突然转身冲向那女子,心里有点希望那个女的已经离开了。所有的一切皆以慢动作方式呈现在莎拉面前,即便是吹过她头发的旋风也一样缓慢。
“小姐?”莎拉试图叫醒那名女子,她的声音响亮到全镇居民都听得见。那女子并无反应。
“小姐?”莎拉又呼唤了一遍。仍无回应。
莎拉检视她的身体,当下并没有发现任何外伤迹象。皮肤还是粉嫩透红,夜晚虽冷但触摸之下仍觉烫热。她的双臂摊开,两脚交叉,这名女子可能是在睡觉吧。在明亮的灯光照耀下,莎拉发现女子的双手掌心有凝结的血迹。莎拉举起其中一只手臂来诊察,却发现那只手臂笨拙地移向侧身。看来肩关节显然是脱臼了。
莎拉回头去看女子的脸蛋,却错愕地发现她的嘴巴上贴了一片银色胶布。莎拉不记得在她跑回医院前,胶布是否已经贴在上面。显然先前她并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要漏看一张贴了胶布的嘴巴其实并不容易,尤其是那片胶布至少有两吋宽四吋长,而且还是深银色。有那么一瞬间,莎拉觉得自己吓得全身呆住了,然而丽娜·亚当斯的声音把她拉回到现实中。
“她是茱利亚·马修斯。”丽娜说。对莎拉而言,她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
“莎拉?”海尔一边问,一边快步走向车子。看见裸女的那一幕,他的嘴巴当场僵住合不拢。
“好了、好了。”莎拉咕哝着说,力图让自己恢复冷静。她惊惶的眼神迅速瞄向海尔,他也以同样的神色回应。海尔对服药过量或心脏病发作等症状很熟悉,但眼前这种情况却陌生得很。
那女孩的身体突然开始痉挛起来,仿佛是在提醒他们俩目前身在何处。
“她快要吐了。”莎拉边说边捏起胶布一角,然后毫不迟疑地撕开它,并迅速翻动那女子的身体朝向自己这边。在她断断续续呕吐之时,莎拉一直扶着她的头朝下。一股酸臭的气味扑鼻而来,很像是臭掉的苹果汁或啤酒,莎拉必须把自己的脸转开才能呼吸。
“没事了。”莎拉低声说道。她将女孩耳后脏兮兮的褐发向后抚平,顿时想起才两天前自己也对西碧儿做过同样的事。这时呕吐的动作突然停止,莎拉轻柔地把女孩转回身来,并且让她的头保持不动。
海尔的语气很急迫。“她停止呼吸了。”
莎拉用手指挖空女孩的嘴巴,却意外触及某种堵塞物。她挖了几秒钟,终于抽出一张折叠好的驾照,然后递给一脸错愕的丽娜·亚当斯。
“她又开始呼吸了。”海尔说,从声音可以推断他感到如释重负。
莎拉用裙子把手指擦拭干净,她真希望先前能有手套可以戴上,然后才将手指探入女孩口中。
爱伦斜推着长担架,缓步走向车子,结果当场呆若木鸡嘴巴僵住。她一语不发地走到女孩脚边,等待莎拉的指示。
莎拉数到三,两人一起把女孩搬移到担架上去。莎拉觉得自己的嘴里有股苦味,在那一瞬间,她看到躺在床上的是她自己,而不是那个女孩。莎拉感到嘴巴干涩,她知道自己快要全身无力了。
“准备好了吗?”海尔一边说,一边拿起床上的带子捆扎女孩。
莎拉快步走到轮床旁,握住那位少女的手。回医院的路途仿佛永无止尽。他们进入第一创伤手术室时,轮床像是辗过胶水向前推进似的。随着每一次担架的颠簸跳动,女孩都会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在那当下,莎拉突然感染到女孩的恐惧。
早年莎拉在急诊科当班,随时都得专注于手边的工作,结果十二年就这样匆匆过去。此时此刻,她在脑海中把第一天在急诊室所学的东西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女孩突然发出喘息声,仿佛在催促莎拉快一点似的,紧接着开始气喘吁吁。当务之急是要先插管。
“天啊。”莎拉扳开女孩的嘴巴时,不禁嘶声说道。在诊疗室的明亮灯光下,莎拉看见她的上排牙齿全被敲掉了,而且这个恶行显然是近日内发生的。莎拉再度觉得自己快动弹不得了。她试图把这个感觉抛到脑后。唯有把这个女孩当成病人看待,否则她们俩都会陷入困境。
莎拉迅速将导管插入女孩嘴中,并小心避免拉扯到胶布,以防嘴边肌肤遭受进一步伤害。风鼓帮浦开始哇哇运作,莎拉忍住退缩跑开的冲动。那个声响让她作呕想吐。
“她的心跳声没问题。”海尔一边报告,一边递给莎拉听诊器。
“莎拉?”爱伦说。“我找不到末梢血管。”
“她有脱水现象。”莎拉一边说,一边在女孩的另一只手臂上找静脉。“算了,往主要血管打针吧。”莎拉需要针筒。但是手一伸却没有东西立刻递上来。
“我去第二手术室拿针筒。”爱伦说完随即离开房间。
莎拉回头去看床上的少女。除了手脚上面的血迹之外,身体方面似乎没有任何瘀伤或割伤。她的皮肤摸起来很温热,这种现象可能意味着很多情况。莎拉不想这么快就下结论,不过眼前的少女和西碧儿·亚当斯是满像的。莎拉心里暗忖,她们俩都属于娇小型,头发皆是深褐色。
莎拉检查女孩的瞳孔。“有扩大迹象。”前一次她也做过类似的动作,而且照惯例要喊出检查结果。她缓缓吐了一口气,这时才意识到海尔和丽娜也在手术室。
“她叫什么名字?”莎拉问。
“茱莉亚·马修斯,”丽娜回答她,“我们正在校园里找她。她已经失踪两、三天了。”
海尔瞥了监测器一眼。“血氧量正在下降。”
莎拉检查了风鼓帮浦。“吸入氧浓度为百分之三十。调高一些。”
“那是什么味道?”丽娜突然插嘴。
莎拉用力嗅闻女孩的身体。“克罗拉斯漂白水?”她问道。
丽娜又闻了一次。“是漂白剂没错。”她证实了莎拉的猜测。
海尔也点头同意。
莎拉仔细检查女孩的每一吋肌肤,发现她全身表层遍布着擦痕。莎拉首次注意到女孩的耻毛被刮掉了。由于新的毛发尚未长出来,莎拉推测是在昨天被剃掉的。
莎拉说:“她被擦洗得很干净。”
她低头去闻女孩的嘴巴,通常吞下漂白剂之后会散发出强烈的气味,但是莎拉却没嗅到这种味道。先前她帮女孩插管的时候,曾看到喉咙底部有破皮,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异样。很明显的,这女孩就算没有被强灌莨菪,起码也有吞下类似的药物。她的皮肤摸起来很热,即便莎拉戴了手套都还可以感觉到那种热度。
爱伦走进房间。莎拉看着这名护士将托盘上的一组中心导管开封。爱伦的手不像平常那样沉稳。最让莎拉惊慌的莫过于此。
莎拉吸了一口气,再将三吋长的针筒刺入女孩的颈静脉。这支针筒可称之为导管,它就像漏斗一样衔接三支不同的静脉导针。一旦他们查明女孩是被迫服用了哪种药物,莎拉就可以用多出来的任何一支导针来帮忙消解药性。
爱伦向后退开,等待莎拉的下一个指示。
莎拉飞快地喊出要进行哪些化验,同时用肝素溶液冲洗导针,目的是要防止那些化验剂凝结成块。“动脉血气体分析、毒物筛检、肝功能检查、血液常规检查、血清生化检验27。进行化验的时候,你们快去弄一张凝血因子检验板。”莎拉停顿一下。“赶紧汲出她的尿液。在动手治疗之前,我一定要了解所有情况。有某个原因造成她持续昏迷。我想我知道原因所在,但必须在救人之前先确认清楚。”
“可以了。”爱伦答道。
莎拉检查了感染血液报告,然后再度冲洗那些擦痕。“生理食盐水,打开。”
爱伦依照指示处理,并对准导针位置。
“你这里有可携式X光机吗?我得确定我这样做没错。”莎拉一边说,一边指着那条颈内血管。“我还需要照一下胸腔、腹腔以及她的肩膀。”
爱伦说:“我拿到验血结果之后,就去外面的会堂弄一台过来。”
“还有,检查看看体内有没有迷奸药GhB或roofies。”莎拉边说边绑紧针筒附近的绷带。
“我们得做强暴检测。”
“强暴?”丽娜脱口问道,身体也往前跨近。
“是的,”莎拉以尖锐的语调回答,“把人折磨成这样,不然还能对她做什么事?”
丽娜的嘴巴动了动,却没吐露任何答案。显然在这一刻之前,她压根没把这案子和她妹妹的命案联想在一块。丽娜的视线锁定在少女身上,她就站在床脚边,看见女孩的身体死板板地躺直。莎拉想起丽娜去陈尸所看西碧儿·亚当斯的那晚。这位年轻警探当时的嘴型也是如此愤慨。
“她的状况似乎稳定下来了。”爱伦这话比较像是在对自己陈述。
莎拉看着这位护士用一支小型注射器从腕动脉把血抽出来。莎拉摸着自己的手腕,她很清楚这个抽血过程会很疼痛。她弯腰靠着床,双手抓着茱莉亚·马修斯的手臂,试图借由这个动作告诉她现在没事了。
海尔轻声问一句:“莎拉?”把她拉回到现实来。
“嗯?”莎拉愣了一下。他们全都看着她。她转向丽娜说:“你可以帮爱伦去搬可携式X光机吗?”她试着用强硬的语气问道。
“好。”丽娜回答,并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莎拉。
爱伦把最后一支注射器的血抽满。“会堂那边有。”她对丽娜说。
莎拉听到她们俩走了出去,但她的眼睛却一直盯着茱莉亚·马修斯。莎拉的视野突然变狭隘了,她第二度觉得自己像是躺在轮床上,看着医生向她弯腰倾身,量她的脉搏,检测她的血压和心跳。
“莎拉?”海尔正端详女孩的双手,莎拉突然想起那些伤痕,她第一次是在停车场注意到它们的。
双手掌心都有被穿刺的痕迹。莎拉朝女孩的脚看了一下,果然也有相同的刺痕。她屈身查看那些伤口,发现上面的血很快就凝结成块。干掉的深色血块上还有红褐色锈斑。
“手掌心被刺穿了。”莎拉说。她检查女孩的手指甲下方,发现指甲里积压着木头碎屑。“木头。”她一边叙述,一边在想怎么会有人大费周章用漂白剂擦洗受害人的身体,目的是要清除实体迹证,但是却又留下指甲里面的木头碎屑。这实在说不通。然后还把她赤裸裸地丢弃在车盖上。
莎拉突然想通了怎么回事,她的胃也跟着揪紧了一下,仿佛在回应这个很明显的结论。她闭上眼睛,回想刚发现女孩时自己所看见的画面:她的双腿在脚踝处交叉,手臂伸开和身体呈九十度角。
这女孩子的手脚被钉在十字架上。
“这些伤口都是穿刺伤吧?”海尔说。
莎拉点点头,视线却未离开女孩身上。她的身材还满有肉的,肌肤也保养得很好。皮肤表层没看到任何针孔,由此可见她并没有长期嗑药。莎拉就此打住,她突然了解自己像是在陈尸所打量尸体,而不是在医院端详病患。就在此时,心脏监测器仿佛也有所感应地出现衰竭现象,仪器发出的刺耳声让莎拉紧绷起来。
“不妙。”莎拉低喊一声,立刻弯身在女孩胸口按压。“海尔,帮她通气。”
海尔伸手到抽屉里摸索着找苏醒袋。他很快挤压袋子把氧气送入女孩的肺部。“心电图显示她心室颤动。”他出言警告。
“放慢速度。”莎拉边说边畏缩了一下,因为她觉得病人的肋骨好像被她压断了一根。莎拉目不转睛地看着海尔,示意他要配合她的动作。“一、二,挤压。快又狠。保持镇静。”
“行了、行了。”海尔咕哝着说,他把全副精神集中在挤压苏醒袋的工作上。
尽管施予心肺复苏术急救要出很大的力气,但这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心肺复苏术是一种借由施力逼使心脏将血送到脑部的行为,只不过用手施压这种方式,很少能和一颗健康心脏自行运作的效率一样高。莎拉如果一停手,心脏也就跟着停止运作。在有别的办法可想之前,心肺复苏术是可以争取一些时间。
丽娜冲回手术室,显然注意到仪器发出了刺耳声。“出了什么事?”
“她不行了。”莎拉说。她看到爱伦出现在走廊上,不自觉地略感宽心。“给我肾上腺素。”她下令。
她不耐烦地看着爱伦砰的一声开了一剂肾上腺素,然后灌入注射器。
“天啊。”丽娜看到莎拉直接把药剂注入女孩的心脏,不禁打起哆嗦。
海尔的音调高了八度。“心室纤维颤动。”
爱伦一手从身后的手推车上拿起电击板,另一只手帮电击器充电。
“两百。”莎拉命令道。她接过板子电击少女,后者整个人腾空弹了起来。看到女孩并无起死回生的反应,莎拉盯着监测器皱起了眉头。林顿医生又电击她两次,依旧毫无回应。“力多卡因。”她刚下达命令,爱伦正好砰的一声开了另一剂。
莎拉一边注射药剂,一边盯着监测器看。
“心电图的心跳显示呈直线。”海尔向莎拉报告。
“再来一次,”莎拉拿起电击板,“三一百。”她下令。
她再度电击那个女孩,结果还是没有任何回应。莎拉觉得自己冷汗直流。“肾上腺素。”
开瓶砰的一声在莎拉耳里听来犹如针刺。她拿起注射器,再一次将肾上腺素直接打入女孩的心脏。众人等着看后续发展。
“死亡。”海尔报告。
“提高到三百六。”
通过女孩身上的第五次电击,依旧没能引起任何反应。
“可恶、可恶。”莎拉喃喃低语,并重新开始替女孩按压胸口。“时间呢?”她叫道。
海尔瞥了时钟一眼。“十二分钟。”
对莎拉而言,似乎只过了两秒钟。
丽娜绝对能从海尔的语调猜到他话中的涵意。她轻声细语地说:“别让她死掉。拜托,千万别让她死掉。”
“她停止心跳有一段时间了,莎拉。”海尔说。他在告诉莎拉为时已晚,是该放手让她走了。
莎拉眯眼看着他。她转向爱伦。“我要剖开她的胸口。”
海尔摇头说:“莎拉,我们这里没有这样的设备。”
莎拉没理他。她沿着女孩的肋骨整排摸下去,触到被她弄断的肋骨时不禁手缩了一下。莎拉的手指摸到横隔膜的底部时,拿起一把解剖刀划下一条直至上腹部的六吋切口。她把手伸进那个切口,再探入胸廓直至胸膛内。
莎拉闭起眼睛,忘掉自己身在医院,专心帮女孩按摩心脏。在她的手挤压之下,女孩身上的血开始流通了,这时监测器也为众人带来了某种不真实的希望。莎拉的手指像被电流刺了一下,耳朵里似乎也听到尖细的声音。莎拉等待着,一心只求心脏能够动起来。她觉得自己像在挤压一个装满热水的小气球,只不过这气球是个生命体。
莎拉停住手边的动作,开始计数。她数到五……八……然后是十二,这时她的努力终于得到回报:心脏监测器自发性地发出哔声。
海尔问:“是你还是她?”
“是她,”莎拉说,同时抽出手来,“开始注射力多卡因点滴。”
“天啊,”丽娜把手放在胸口喃喃自语,“我简直不敢相信你就这样硬着来。”
莎拉迅速脱下手套,静静地没做答复。
此时病房内只剩下心脏监测器发出的哔声,以及一直呼噜作响的风鼓帮浦运转声。
“既然救回来了,”莎拉说,“我们要用暗视野显微镜来检查她有没有感染梅毒,再以革兰氏染色法来检验她有没有得到淋病。”莎拉觉得自己说这话的时候脸红了。“我确定对方有戴保险套,不过现在先记录下来,过几天要追踪检查有没有怀孕迹象。”莎拉意识到自己的语调带着抖音,她希望爱伦和丽娜都没注意到。海尔这家伙倒是个问题。莎拉甚至不必看他,就可以听见他心里在嘀嘀咕咕想些什么。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安感,所以试图营造轻松气氛。“老天啊,莎拉,这是我平生所见过最草率的切口。”
莎拉舔着嘴唇,希望用意志力让自己的心跳平复下来。“我这么做是不让你相形见绌。”
“你这个自负的女人。”海尔边说边用一块手术纱布擦拭额头上的汗水。“老天啊。”他笑得很不自在。
“我们这里不常见到这种状况。”爱伦一边说,一边用手术擦手巾塞进切口,以便在缝合前控制出血量。“我可以打电话给奥古斯塔医院的赖瑞·韩德利,他住的地方离这里只有十五分钟车程。”
“太好了。”莎拉说,同时从墙上的盒匣里抽出另一双手套。
“你可以吗?”海尔问道,他的口气听起来漠不关心,但眼神中充满关切之情。
“我没事。”莎拉边回答边检查静脉注射器。她对丽娜说,“我想,你可以找到法兰克吧?”
丽娜总算识相,还知道要感到难为情。“我去找找看。”她低着头走出手术室。
莎拉等她走远之后,才问海尔:“你可以看一下她的手吗?”
海尔审视女孩的掌心时一语不发,他正在触摸对方的骨头结构。过了几分钟后,他说:“有意思。”
莎拉问:“怎么说?”
“骨头全没事。”海尔边回答边转动女孩的手腕。触及对方的肩膀时,他的手便停住不动。“脱臼了。”他说。
莎拉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她突然觉得身体发冷。“脱臼的原因是因为试图逃走吗?”
海尔皱起眉头。“你知道要让自己的肩胛骨脱臼得用多大的力气吗?”他摇摇头,并不接受这个想法。“你会先痛晕过去,然后——”
“你知道被强暴是多可怕的遭遇吗?”莎拉锐利的目光简直要穿透他。
他露出痛苦的表情。“对不起,亲爱的。你还好吗?”
莎拉的眼眶满是泪水,她得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检查她的臀部,拜托。我要请你做一份完整的报告。”
他依言照办,检查完之后对莎拉略微点了个头。“我认为她的臀部有被绳子绑过的伤痕,你看这里。我得等她清醒之后,再来做这部分的检查:目前我这个推测非常主观。”
莎拉问:“还有别的看法吗?”
“她手脚的骨头全都没事。她的脚被刺穿的位置,是介于第二和第三楔状骨以及舟骨之间。这个手法十分精准。不管干这件事的人是谁,他非常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停了下来,低头看地板想趁机恢复冷静。“我不懂这么做的用意何在。”
“你看这个,”莎拉一边说,一边指着女孩脚踝周遭的皮肤,双脚那两个地方都有严重的淤青。“显然有第二种东西绑在脚上监禁她。”莎拉抓起女孩的手,并注意到手腕上有个新生的疤痕。另一只手腕也是一样。茱莉亚·马修斯上个月曾经试图自杀。这个疤痕像条白线垂直划过她纤细的手腕。在深黑色的淤青衬托下,这个旧疤痕有如浮雕般醒目。
莎拉没让海尔注意到这一点。她反而说:“在我看来,这里应该被带子绑过,很可能是皮带。”
“我没听懂。”
“穿刺本身有它的象征意涵。”
“什么象征意涵?”
“钉死在十字架上的苦难,我是这么猜的。”莎拉将女孩的手放回她的身侧。
莎拉摩擦自己的手臂以抵挡室内的寒意。她走动去打开抽屉,想找张床单帮女孩盖上。“如果要我猜的话,我会说钉住手脚是要让她动弹不得。”
“钉死在十字架上的苦难?”海尔反驳这个说法。“耶稣不是这样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祂的脚是并拢的。”
莎拉厉声说:“没有人会要强暴耶稣,海尔。她的双腿当然是被分开的。”
海尔听进了这个说法,他的喉结上下滑动着。“你在陈尸所就是处理这种事情?”
她一边耸肩,一边找床单。
“老天啊,你比我有种多了。”海尔说完,重重吐了一口气。
莎拉用床单把女孩包起来,希望这样做能让她舒服些。“我不晓得自己是不是比你带种。”她说。
海尔问:“那她的嘴巴呢?”
“她的前排牙齿全被敲掉了,我猜想这样做是为了有助于口交。”
他惊愕地声音愤怒起来。“你说什么?”
“这件事没你想象中那样非比寻常。”莎拉对他说。“漂白剂去除了微小迹证。我猜他刮她的毛是不让我们有机会彻底检查她的耻毛。即使在一般的性爱过程中,毛发也是会被扯断的。尽管如此,他有可能是为了性兴奋而剃她的毛。有很多袭击者喜欢将他们的受害人视为孩童。刮掉耻毛可以刺激他们无限的想象空间。”
海尔摇摇头,他对犯罪的丑陋面难以领教。“哪种禽兽会干这种事?”
莎拉抚平女孩的头发。“一种讲究方法、行事有条不紊的禽兽。”
“你觉得她认识他吗?”
“不认识吧。”莎拉答道。在她的生命中,再也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深信不疑的。她走到丽娜留下证物袋的柜台前。“他干嘛给我们她的驾照?他并不在乎我们是否知道她的身分。”
海尔的语气充满了质疑。“你怎能如此确定?”
“他——”莎拉试着屏住呼吸。“他把她留在医院前面。他丢下她的时候,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撞见。”她伸手遮住眼睛片刻,但愿自己能眼不见为净。她必须离开这间手术室。她对自己的判断很有把握。
海尔似乎在解读她的表情。他的神情通常是开朗亲切的,现在却是一脸怒色。“她是在医院里面被人强暴的。”
“在医院外面。”
“她的嘴巴被胶布封起来。”
“这我知道。”
“干这件事的人,显然对宗教抱着某种依恋情结。”
“没错。”
“莎拉——”
莎拉举手要他安静,这时候丽娜回来了。
丽娜说:“法兰克待会儿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