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花了一个小时研究劳伦斯·皮尔斯的文件和电话,没什么进展。我找到最近的一份剪报,上面说皮尔斯雇用了一个叫伯尼丝·多兰的私人秘书。近来私人秘书满天飞,但是我在文件里没找到这个名字的地址或者电话号码。于是我去查白页,找到一个在奶牛场小区的伯尼丝·多兰,离劳伦斯·皮尔斯位于太平洋高地的住处不远。但是我打电话过去没人接。打给其他三个伯尼丝·多兰结果也一样。
文件提供了其他一些线索,但需要我出去跑腿。要找到劳伦斯·皮尔斯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简单,至少光是坐在我的大屁股上打电话是完不成任务的。今天登门拜访别人已经太晚了,于是我决定明天走一趟。
四点三十分,我放下文件,拨了贝茨和卡朋特事务所的电话。
等了十五秒,一个秘书转接之后,凯莉的声音传来:“嗨!”
“嗨。有什么新鲜刺激的事儿?”
“没什么。”
“你的报告完成了吗?”
“是的。昨晚弄到很晚。”
“他们欣赏它吧?”
“错。他们要我重做。”
“怎么会?”
“他们告诉我观念有问题。”
“听起来今天你过得不好。”
“你可以再说一遍。”
“听起来你今天过得不好。”
“真可爱。有人告诉过你,你很可爱吗?”
“你啊,小坏蛋。”
“你才是。你今天怎么样?”
“不坏。来了两个新客户。”
“不错。是漂亮的有钱女士们吧。”
“一个漂亮的富有女士,”我说,“但我没机会给她送秋波。她失踪了,我要找到她,给她法院的传票。她被起诉了,因为她驾着她的保时捷到处闯祸。”
“另一位客户是谁?”
“一个叫克莱德·莫伦豪尔的人。他在罗斯有一处房产。”
“莫伦豪尔?没开玩笑吧?”
“你认识他?”
“当然。一位贵宾。为什么他要找私人侦探?”
“没什么大事,”我回答,“他的女儿这周六结婚,我要去保护那些结婚礼物。”
“你要出名了,我的朋友。财富名誉双丰收。”
“嘿,听着,我可以拿啤酒来庆祝,但我敢说你能拿出更好的东西。我们在海厄特见面怎么样?然后去吃晚餐……”
“我不能。”她说。
“为什么?”
“今晚吉姆·卡朋特邀我去用餐。他想和我讨论那个报告。”
“和老板出去?他长得帅吗?”
“是的。你嫉妒了?”
“该死的,没有,”我在说谎,“我只是想见到你。”
“明晚吧。我会给你电话。”
“明天我应该一整天都在外面。如果我不在办公室,留个口信给我。”
我们又交谈了一会儿,然后她说她必须走了,就挂了电话。当我放回话筒时,我感到忧郁又悄悄地从身上渗透出来。我感到被拒绝了。真愚蠢。她有事业,有责任安排好事情的轻重缓急,和老板出去用晚餐一点儿也没错。但我仍然感觉到我们之间的距离在拉远,无法摆脱那种要失去她的恐惧。
我在加州街上找了个地方喝了两瓶啤酒。我不想吃东西,不想回到我那间空荡荡的公寓。我买了份《考察者》,翻看电影档期。黎塞留河正在上映两部经典的私家侦探影片——《谋杀,我的甜心》,由迪克·鲍威尔饰演菲利普·马洛,以及罗伯特·米彻姆主演的《逃避过去》。于是我驱车去吉尔里,把恐惧扔进漆黑的电影院。
看了四个小时后出来,我感觉稍微好些了。回到家,空气中夹杂着尘埃和凯莉的香气。你真他妈的愚蠢——我做着三明治,开了另一瓶啤酒,这样告诉自己。独狼私家侦探不是你这个样子。如果现在菲利普·马洛走进来会怎样?他会狂笑不止,他就是会这样做的。他会笑翻在地的。
去他妈的菲利普·马洛。我不是菲利普·马洛,我是我。我是我,该死的,我爱她。
我上床,用被子捂住头,像个孤独的孩子躺在大而空的房间里。
周二早上我到德拉姆街时,有个女人在等我。她在门厅徘徊,看起来很烦恼,我一打开办公室门她就随我进来了。“你是这里的侦探?”她问道。
“是的,夫人,我就是。”
“你应该九点开门营业,”她责怪道,“电话簿里的广告上是这么写的。你知不知道现在已经接近九点半了?”
“是的,夫人。今早我稍微晚了一些。”
“我已经等了十五分钟了,”她说,“我正想去找其他人。”
“很抱歉造成您的不便,”我谦卑地说,“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吗?”
“当然有事叫你做,不然我在这儿干吗!”她吸了一下鼻子,“我叫埃德娜·霍恩巴克。”
她还真符合这个名字:她很瘦,干裂的脸上有着一对闪着恨意的眼睛,好像很久以前她的身体就被抽干了一样。我猜她大概四十五岁,尽管她想把自己打扮得像三十五岁——淡黄色的干枯头发、时髦的服装,脸上厚厚的一层化妆品。她的十根手指上戴着八枚戒指,有些非常昂贵。看在这些价值连城的戒指的分上,我决定忍受她对我的无理。
“幸会,霍恩巴克太太。”我言不由衷地说,“请到我的私人办公室来,我们进里面详谈。”
我带她穿过接待室,请她坐在一把有灯芯绒垫的合金椅上。她把钱包放在大腿上,迅速点上一支烟,眼睛扫视了周围一遍,显示出不满。
“你的装潢令我失望。”她说。我一言不发。
“我是室内设计师,”她说,“整体色调不对,犯冲,一点儿也不和谐。”
“这地方不是我设计的,霍恩巴克太太。”
“哦,这地方令人反感。”
你也是,我暗想。我走过去拿咖啡壶。
“你想来点儿咖啡吗?”
“不,谢谢。我之前喝过了。”
我也不想喝,于是我又走回去坐下。“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
她冲着桌子对面的我直直地吐出一口烟。我挥开烟雾。我曾经一天要抽两包烟,直到医生发现我的一个肺已经损伤了。现在,我已经戒烟三年,但烟味刺激了我的穴位,使我胸部一紧。
“我来这儿是为了我丈夫。”她说。
“嗯?”
“他是个卑鄙的无耻之徒,”她说,“我要给他点儿颜色看看,一定的。”
面对这种情况通常没什么可说的。我只得坐着,看着她怨恨的眼神,等待。
“他外面有女人,”霍恩巴克太太说道,“我想这并不令你惊讶。”
上帝,一点儿也不。“这种事很常见。”我说。
“典型的男性反应。”她恶狠狠地把烟摁进烟灰缸,“但不是最坏的。他还是个该死的贼。”
“贼?”
“没错。过去三年路易斯至少从霍恩巴克设计公司偷走了十万美元。”
我朝她皱皱眉。“那是笔大数目。”
“该死,是的。”
“你是这家公司的合伙人?”
“曾经是。我愚蠢地让他管账。我以前那么信任他,浑蛋。”
“他怎么偷走这么多钱的?”
“我们的生意很成功,”她说,“公司的年收入接近六位数,所以做这样的事对他来说很容易。他对我们的某些客户开高价,还从另一些客户那里直接收取现金,伪造账簿。我想他还从供应商那里拿回扣。”
“你是怎么发现的?”
“到目前为止我们的经营状况非常好,但我们的银行存款却没有反应出来。几周以前我开始怀疑,然后我就发现了这个狗娘养的杰作,我知道这里面有问题。”
“你当面问过他吗?”
“是的。当然他什么都否认。现在我找了个审计在查账,这需要一段时间。”
“这么说你没去报警。”
“没有证据我不能报警。我怕他和他的婊子在我报警前就卷款潜逃。”
“这个女人——她是谁?”
“我不知道,”霍恩巴克太太说,“这就是我要你查的。”
“我明白了。”
“他每天下午离开我们的办公室——霍恩巴克设计公司在联合路上——每天五点离开那儿,直到午夜才回家。他去她那儿了。我在他车里找到一个女用发饰,烟灰缸里的烟头上有唇印。于是我知道了那个婊子的存在。”
女用发饰和有唇印的烟头并不能证明路易斯·霍恩巴克有女朋友,那些东西可能是客户或者熟人的。但我没这么告诉她。埃德娜,霍恩巴克一旦认定某件事,你很难改变她的看法。
“我想正是她掌握着他的钱。”霍恩巴克太太说道,“我查过他的银行账户,他似乎没有其他储蓄账户或保管箱。或者他有,而存折或钥匙在她手上。找到她就找到了我的钱,就这么简单。”
可能没这么容易,但我仍然没告诉她。我问:“你要我跟踪他,是吗?”
“是的。看看他晚上去了哪里,找到他的婊子。”她停顿了一下,“你的日薪是多少?”
“二百美元,加上业务消费。”
她瑟缩了一下。不过她很快调整好表情,坐直身子。“我愿意为此花代价,”她说,“而且如果你能找到我的钱,我另外再给你五百美元作为奖励。你看如何?”
理论上很好,但并没使我很兴奋。我不能确定霍恩巴克太太的指控是否属实。老路易斯可能盗用了一大笔公司的钱,但也有可能没有。她没给我任何证据,似乎也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很可能一切都是她报复心驱使下的幻想。再说就算老路易斯如她所言另外有女人,我愿意相信他是情有可原的,尽管这不关我的事。道德判断是上帝的工作,但我有我的真实想法。
我在想,一方面我不想为她工作,无论她的指责是对是错;但另一方面,她有钱,如果我不接她的案子她一样会找其他人做。这个星期我已经有两位客户了,不过莫伦豪尔的工作要到周六才开始,皮尔斯的调查可以在工作时间进行。我完全可以花上几个晚上的时间跟踪路易斯·霍恩巴克——特别是现在凯莉每晚都与她的报告和老板一起度过。
霍恩巴克太太又点了一支烟。“如何?”她问。
“行,我会尽我所能。你有你丈夫的照片吗?”
她有一张。她从鼓鼓的皮夹里把照片递给我,动作中仿佛认定那张照片脏得很。路易斯·霍恩巴克大概和她岁数差不多,咖啡色头发,右眼下有颗痣,长相一般。照片上他没有笑容。我感觉他很少笑。一想到霍恩巴克太太,就不难明白原因。
我把照片放进大衣口袋,拿过一张合同填好——当然加上了那笔五百美元奖金的条款。我递给她,她从头到尾看了三遍——和昨天的乔治·希科克斯差不多——才签了名。她开预付金支票时的怒容简直可以用凶暴来形容。
我又问了她几个问题:他们联合路办公室的地址、他们家的住址(俄罗斯山上的一栋公寓)、她丈夫的汽车牌子和牌照号、白天他停车的地点。最后我保证每天向她汇报,然后把她请出了办公室。她走了以后办公室里的空气似乎少了很多,那女人把空间都占了。
看着面前劳伦斯·皮尔斯的文件,我安排好了今天的行程。我昨天应该已经把所有要跑的地方都考虑到了,除非遇到意外。幸运的话,我可能马上就能把皮尔斯的事解决。无论如何,我都会空出时间到联合路等路易斯·霍恩巴克五点下班。
这些天我可爱的生活中充满不确定性,我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这么想着。不过难得的是,生意兴隆。
<hr />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