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钟后,警察来了,但这十五分钟是混乱不堪的。有小偷的消息在人群中迅速蔓延,一些人离开了,很可能是为了逃避警察冗长的调查问话。没有人阻拦他们,我也没有权力和爱好去尝试。剩下的人们在庭院或者屋子里紧张地聚集成堆,小声嘀咕着。
我想在礼物房里或者附近等待,但是莫伦豪尔不允许。他恶毒地咒骂了我两分钟之久:“你是一个无能的白痴!说不定报纸上那些关于你的评论都是真的,你什么也不是,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贼!”
“我什么都没有做,莫伦豪尔先生。”我说道。
“没有?那我女儿的戒指呢?”
“我不知道。”
“你怎么能让它被偷了呢?”
“礼物房的门是锁着的,”我说道,“如果不锁的话,我可以及时地进去抓住小偷。”
他讽刺地说:“我对此表示怀疑。无论在什么环境下,作为一名侦探,这都是可悲的借口。”
希克科斯站在那里,莫伦豪尔朝他嚷道:“乔治,我就不应该听你的。我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永远不准这个人出现在我的家里。”
“我很抱歉,莫伦豪尔先生……”
“抱歉?”莫伦豪尔说,“去告诉卡拉你有多么抱歉,看看她说什么。乔治,我不会忘了你也有一份,算上你一个。”
这样的话还有很多,我不想听了,现在的重点不是试图去向一个像莫伦豪尔这么伤心的人解释,我去了他坚持让我去的书房。
一份轻松的活儿:我时来运转的兆头。上帝啊!
我穿着我的破裤子一个人站在那里,仍有点儿晕。我想知道我究竟做了什么触犯天条的事。一定是件很可怕的事情,不然我的这一周怎么会变得如此疯狂?三件简单的案子,三件都出了问题,让我置身于两件杀人案和一件珠宝失窃案之中;我和凯莉的关系快完了:一个疯女人在媒体上诽谤我,威胁要告我玩忽职守;我判断失误,让一个凶手携十一万八千元的赃款潜逃,而且看上去我的调查执照好像会被暂停。这感觉就像霰弹枪——子弹随意散射,不管我转向何处都会被打中。
我想,下一个会是什么?还有什么会出错?
我坐在那儿独自难过,门被敲响了,进来了几个警察。五分钟后,他们找我录口供。进来的那个家伙穿着便服,身材矮胖,橄榄绿色的眼睛,灰白色的头发。他走路慢吞吞的,说话也是慢吞吞的,你会感觉到他每走一步或每说一个字都经过了深思熟虑。他名叫班杜奇,头衔是警督。
很显然,莫伦豪尔没有告诉他我的名字。当我把执照复印件给他的时候,他问道:“你是老乡?”
“是,来自瑞士的意大利人。”
“嗯,我是罗马诺人。”他耸耸肩,对家族的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然后他皱了皱眉头,又看了看执照复印件。“等等,”他说,“我觉得你的名字很熟悉。你是近来出现在旧金山报纸上的那个私家侦探。”
“是的,是我。”
“好吧,好吧。现在你在罗斯镇,又陷入另一起案件中。你到底怎么了?”
这就是伤寒玛丽,我想,灾难和不幸的预兆者。我说:“这是魔鬼般的一周。”比起现实,这种描述真是苍白无力。
“看上去正泡在开水中。”
“我自己一点儿错儿也没有,我没有做任何违法或不道德的事情——在旧金山和其他地方都没有,包括这幢房子里。”
“为你着想,我希望那是真相。”他停顿了一下,“莫伦豪尔先生告诉我你有武器。”
我点点头。“我有持枪许可证,如果你要看的话。”
“可能晚些时候需要。你介意我替你保管一下你的武器吗?”
这只是例行程序,没有什么其他意义。但如果再想想,也许是因为他只是假装信任我,其实对我还是有怀疑的。“一点儿也不介意。”我说道,撩起外套,从枪套里用拇指和食指仔细地拿出点三八手枪,枪把那头对着他递过去。
“谢谢。”他说着,把枪放进外套口袋,“你的裤子怎么了?”
“我爬出窗的时候划破了。”
“抢劫案之后?”
“是的。”
“好吧,”他说,“和我说说你今晚看到了什么。”
我如实地告诉了他一切。
“所以在你进屋后你并没有看见任何人?”他听完后问我,“房子里没有,外面的地上也没有?”
“没有。除了我跟你提过的那个男人和女人。”
“从你听到玻璃破碎到你破门进入大概有多长时间?”
“可能三十秒,最多四十五秒。”
他眼皮抬了一下。“一个人破窗而入,抓起戒指,再出去消失,这时间不算长。”
“我知道,”我说,这个时间的事实也一直在困扰我,还有破碎的窗户和碎玻璃的落点,“但这就是事实。”
“嗯,”班杜奇说,他的声音没有表明态度,“我们检查礼物房的时候,你先待在这儿。稍后我要再和你谈谈。”
“好的。”
他出去了,我坐在一张古董沙发里,真想抽根烟。一直以来我对烟的渴望几乎完全消失了,不过当我是个大烟鬼的时候,一遇到艰难时刻,我就会有这样的需求。大脑的运行方式有时候就是这么滑稽,时不时地勾起人们过往的欲望。
我坐在空空的房间里,强压烟瘾,努力不去思考埃伯哈特、警察局局长和媒体会对这件事有什么反应。我想试着去找卡拉·莫伦豪尔戒指失窃案的线索,但我知道的事实乱七八糟,毫无可能性。窗户是怎么从礼物房内部破碎的呢?小偷如何在一分钟内带着戒指跑掉的呢?所有问题都没有答案,至少现在没有,而且问题看上去和我的解释又相互矛盾。
在警察再次过来之前,又一个紧张的二十五分钟过去了。这次来的是另一个便衣警察,名字我一直没记住。他站在门口,向我招招手。“班杜奇警督要见你。”他说。
我和他一起出去,穿过房间,回到后面的偏房。路上我们碰到了沃克和一个漂亮的黑发女孩,二十岁左右——显然是莫伦豪尔的女儿,因为她还穿着结婚礼服。女孩没注意我,她的眼睛红彤彤的,表情悲伤而漠然。但是沃克狠狠地扫了我一眼,脸上写满了厌恶。这个男人身上没有一处优秀的品质。我相当疑惑卡拉·莫伦豪尔喜欢他哪一点,某一天她一定会为自己的这个决定后悔的。
班杜奇一个人待在礼物房,站在窗边,看着屋外草地上工作的两个警察。太阳已经落山,藏到了屋后,草地上是一片长长的影子,黄昏即将来临。屋外的警察都带着手电筒。
我们进屋后,班杜奇转身走到我面前。他的动作仍很缓慢,但是眼睛和声音里都多了一层严肃。
“好吧,老乡,”他说,这次他的意大利语音有点儿不同,听起来几乎是谴责,好像认为我给我们共同的祖先抹了黑,“让我们再温习一下你的故事吧。”
我点了点头,又仔细地向他重复了一遍,没有遗漏任何一个细节。他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是眼睛看上去更黑、更坚定了。紧张感让我的希望变得越发渺小。我不喜欢现在这样的状态。
班杜奇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不慌不忙地说道:“你说过这儿至少有两百个礼物盒,对吗?”
“是的。”
“所有的都是被包好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说,“这个小偷是怎么知道哪个盒子里是戒指?好的,看来他确实知道,因为唯一打开的盒子就是戒指盒。”
“那么你怎么解释这一点?”
“内贼。”我说,“只有这个解释。”
“肯定。内贼干的。今天下午戒指被送来的时候,有多少人看到过这个戒指和它的包装盒?”
“莫伦豪尔、他的秘书、他的女婿、珠宝店的那个伙计。”
“还有你。”班杜奇说。
“是的,还有我。”
“你说说你觉得会是谁干的?”
“这得综合考虑。”
“但不是你,对吗?”
“是的,我告诉过你发生的一切。”
“所有的事实吗?”
“是的。”
“根据你的故事,其他四个人中的一个打破窗户进来,打开礼盒,拿走戒指,穿过窗户再回去,跑得无影无踪。”
我什么也没有说。
“根据你的故事,他在不到一分钟内完成了一切。”
“你看,我知道这听起来不可能……”
“不是听起来不可能,这就是不可能。”他指着窗户给我看,“看看这个窗户洞,”他说,“从顶部到底部再到边缘都是锯齿形碎片。你从上面看见血迹了吗?有衣服的碎片或是其他什么吗?”
“没有。”
“但是一个人据说是从这个满是玻璃碎片的地方穿过,不是一次而是两次,而且毫发无损,也没有划破衣服。你认为这可能吗?”
“不可能。”
“不可能,”他同意道,“看看窗户下的地板。你看到了什么?”
终于想到一起了。“什么也没有,”我说,“碎玻璃都在屋外的草地上。”
“哦,你意识到这一点了,是不是?”
“是的,发生后就想到了。”
“那么你也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这扇窗户不可能从外面被打碎,尽管你是这么说的。”
“我没有说过它是从外面被打碎的,”我说道,“我所知道的是我听到了玻璃破碎的声音,这就是我向你汇报的。”
“事实是窗户是从房间里面被打碎的——根据你的证词,这是一间空着的、上了锁的房间。你怎么说明这一点?”
“我不能说明。”
“我能,”他说,“这听起来怎么样?今天你看到了戒指,也估摸到了它的价值。当你坐在走廊上的时候,已经盘算好怎么偷走它。你踹开门,抓起戒指,然后你自己打碎窗户——从里面,不过你忽视了碎玻璃会掉下来。”
“我没有做这些。”
“证据说明你做了。”
“我不管证据怎么样。听着,过来搜查我,搜搜我的车。”
“我们会做的。但是我怀疑我们是否能找到戒指,因为你太聪明了,不会把戒指放在身上或者车里。”
“那么该死的,你觉得我会怎么做呢?”
“藏在附近的某个地方。你有足够的时间。对你来说,某一天晚上再回来把戒指拿走,这一点儿也不困难。”
我努力地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发脾气只能让形势对我越来越不利,增加我们之间的私人恩怨。班杜奇是在尽警察的本分,分析他所看到的事实——如果我们的角色互换的话,我也会这么做。我不能从我的立场去责备他。
我平静地说道:“打电话给旧金山警局的埃伯哈特。他认识我三十年了,他会担保我的人品。”
班杜奇叹了口气。“人品证明帮不了你,老乡。我们从这里获得的证据才是一切。”
“我再告诉你一遍,我没有偷戒指。”
“当然,”他说,“他们都这么说——然后转身就被送进圣昆汀监狱的大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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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